“依照众位爱卿的说法,海禁之策,禁的应该不是朕吧?杨先生你也说了,海禁是为了防止百姓离散海外,同时防止盗贼滋生的,对吧?”正德拍拍巴掌,然后一摊手,很无辜的说道:
“那好了,大家都知道,冠军侯麾下的船队是皇家舰队,属于朕的财产,杨先生你说,是朕有可能流落海外呢?还是冠军侯会沦为海盗呢?这都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嘛!”
王鏊差点没当场骂出来,怎么不可能?皇上您会不会流落海外咱们不知道,可那个谢宏明明就是海盗,目前在东海,就属他势力最大,祸害的人最多了!
江南士人自然也是同仇敌忾,众人都是一脸jī愤,要不是还有几分理智在,恐怕会当场跟正德对质都未可知。
士党的其他人也是一脑门官司,皇上,您算是青出于蓝了,比起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千古之下,您要是称第二,谁还敢称第一啊?圣人都不行。
别说这些对头了,就连自己人也一样面sè古怪,眼神飘忽,尤以三公公为最。
天津码头那一幕三公公还记忆犹新,他可以很负责任的说,要不是上次被冠军侯拦住了,皇上这个时候没准儿真的已经流落海外了,倭国诶,目的都有了!
当然,对于正德的胡说八道,他也只是在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三公公可是明白人,记吃更记打,他可不想说了不该说的话,然后被皇上一脚踹到大明湖里去。
“好吧,世事无绝对,这种话朕也不该说的太满,这个去海外什么的,还真不好保证呢,嗯……”从众人的反应中,正德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信用度有点低,他摇摇头叹口气,从善如流的改了口:
“总之,只要是辽东巡抚旗下的船队,就是朕的船队,海禁怎么也禁不到朕,这是毋庸置疑的,谁要是敢质疑,那就是跟朕作对,跟朕作对,就等着被流放海外吧!”
斩钉截铁的语气,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连立场最坚定的王鏊都不敢出声了,不正经归不正经,皇上认真起来还是很较真的,不信邪不要紧,可若真的被流放海外,那可就生不如死了。
“嗯,朕今天很尽兴,就此散了吧。”正德打了哈欠,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然后便起身离开了,留下了诸多朝臣,这些人立场各异,神情各异,心情也是各有不同。
出得承天门,死里逃生的士党都是长吁了一口气,皇党倒也没有气馁,朝争本来就很少一局定胜负的,胜利就是一次次的上风组成的。
也有人与众不同,士党的领袖人物李东阳和杨廷和就都是眉头深锁,愁眉苦脸的样子。
“西涯兄,介夫,看你们的模样,难不成事情还有什么变数?”王鏊并没有沉溺于自家魅力的增长,兴奋中他还是关注到了杨、李二人,入目的情景让他有些担忧。
“唉,有没有变数,老夫不知道,可就今天皇上的表现来说,实是令人忧虑……”李东阳长叹一声,他政略出众,对人心的揣测也是非凡,皇党那些人的心思他也猜了个不离十。
其实能猜到那些,也不用什么智略,只要保持冷静,如李东阳这样的老狐狸,又怎么可能不如皇党那些人?王鏊不过是对开海太过着紧,这才乱了心神罢了。
“焦孟阳那些人的心思确实不堪,可也不必……”王鏊鄙夷的看了一眼远处的焦芳,后者正为人群簇拥,极是风光得意,他刚想贬低对方几句,可心里却猛然一jī灵,惊道:“西涯兄,你说的莫非是皇上……”
李东阳和杨廷和都是默默点头,证实了王鏊的猜测。
王鏊心中冰凉,要放在昨天,让他说什么样的皇帝最难对付,他肯定会说强势的皇帝最难对付,可换到现在,他只能颤抖了。
既强势,又会玩政治手法的皇帝……天啊,皇上果然是将皇党和士党一视同仁,而且试图将两者玩弄于股掌之上,而且他已经成功了。
再看一眼焦芳,王鏊的心情完全不同了,他的心中满是苦涩,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是暗哑:“若是和焦孟阳他们讲和……”
“时至今日,为时已晚,唉!”杨廷和深深的叹息了一声。
有了裂痕,而且还是撕破了脸,纵然能表面上弥补了,可实际上相互的信任却已经消失,就算自己这边主动上门,焦芳能不能信也一样是个问题,何况,那班人占了那许多重要位置,自己这边又如何安置?
三人相视无言,都是叹息不已。
正这时,人群中忽然有人高呼了一声,随后,人头涌动,有人直往焦芳所在而去,听声音正是洪钟,这人离开的比较早,却不知为何又回来了。
李东阳等人三人见状都是一惊,急忙追了上去,就算不能弥补裂痕,但也应把关系搞的太僵,鹬蚌相争,便宜的可是渔翁!
“哈哈,焦孟阳,你别以为有了靠山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告诉你吧,善恶终有报,不是不报,是时辰未到,那jiān佞就要遭报应了,接下来就是你们这些jiān党!”
洪钟状若疯狂,两旁众人都是失sè,杨廷和眼力不错,却看到他挥舞着的手中,似乎攥着一封信,难不成洪宣之是得了什么消息,这才如此?
难道真是锄jiān有望?杨廷和本已经冷却了的心又开始躁动起来,随着距离的拉近,更是化成了一团热火。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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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5章 良辰美景奈何天,哀鸿满江南
金秋八月,江南风景正好。
余姚县的一处大宅院门前,轿如流水,车马如龙,一派熙熙攘攘的繁华景象。
朱红sè的大门,亮黑的牌匾,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谢府,二字,时隔年许,余姚谢府再一次热闹起来。
若是没有宁bō报来的那档子事儿,谢府众人一定会很欣慰的,这种景象,还是去年老爷在朝中的时候才能见到,自去年冬天以后,谢府已经冷清很久了。
对这些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的人,谢家人都有些鄙夷,可终究还是不敢怠慢。
尽管其中没有阁老,可在场的或是致仕告老的官员…或是家中有人在朝中任职,就算是自家老爷,也是不敢轻易怠慢的,何况他们这些下人。
而且来的也不光是余姚人,随着消息的扩散和进一步的验证,正有更多的人从杭州、从宁bō、甚至从南京赶来………………
不经意间,余姚县突然成为了江南的中心,只是没人会为此感到高兴,就算不看谢府的气氛,单是看来宾的神情,就可以感到那一份沉痛了。
谢府人头涌涌,却是寂无人声,连脚步声都是静悄悄的,无论是身处其间的,还是旁观在侧的,所有人都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直到来人已经稀落,而后院也响起了低沉的话语声,在外间伺候的下人们这才算是松了口气,老爷们既然已经开始计议了,那一时三刻就不会结束,对自己这些下人们来说,实是个难得的放松机会。
至于为什么在后院说话,唉,不是谢府的花厅不够大,实在是来的宾客太多,哪怕是一家只有一两人…合计起来也逾百人,谢府的客厅又不是金銮殿,哪里放得下这么多人?
“各位同道,”虽已罢官,可谢迁的名望还是很高的,众人也都是冲着这点来的…主持会议的职责当然非他莫可。
“宁bō那边的消息,各位想必已经知道了,国家不幸,社稷不宁,乃至出了这等祸害,竟然以天家名号,对江南良善之民,横施这般暴行,真是…真是……………”
“谢阁老说的是,华夏传承数千载,多少风雨bō澜在其间,可这种天人公愤的行为,却是闻所未闻呐!苍天不仁…黎民何辜啊!”
“是啊,身为朝廷大臣,不思报效,却在海外劫掠良善,这人实是恶贯满盈,让人恨不能寝其皮食其肉啊!十数艘商船,以及其中的财货竟是………………我宋家实是凄惨呐!”
“你能有我惨?可怜我洪家子弟,百余人出海…如今竟是片帆未归…谁还能比洪家更可怜?”
“我方家更……………
一片哀鸿声中,谢迁额头青筋直冒‘脸sè也是泛青,比惨?谁能有老夫惨?宋家好歹还有人回来,洪家的人虽然没回来,可人终究还活着,但是,谢家船队却是全军覆没了,这可是有很多人证实过了的!
这些家伙还好意思叫苦?面对jiān佞的凶焰时,只有谢、屠两家一身正气,誓不低头,而其他人全都妥协了,否则怎么会被人连船带货全给抢了?
想到日前南京传来的消息,谢迁的心情更加灰暗了,甚至都有些意兴索然起来。
“诸位同道,我等聚集在此,本是为了商议对策,又非是为倾诉苦楚而来,何必作此儿女之态?诸位应当努力振作才是。”
眼看批斗大会变成了诉苦大会,谢迁又是情绪低落,不能主持,有人看不过去了,一声断喝压住了众多悲声,然后这人又向谢迁一礼,道;“阁老,您是江南众望所归,这等时候…您一定要拿个主意,引领我等走出困境啊。”
“原来是明仲,朝野上下素有赞誉,说明仲勇于任事,仗义感言,今日一见,果不其然。”谢迁抬头一看,认得是南京刑部右shì郎王鉴之,欣慰之余,不由连连赞叹了几句。
“不敢当阁老谬赞,”王鉴之略一谦逊…又道;“今年事已至此,众位同道被那jiān佞打了个措手不及,已是无可挽回,不过若是不思量个对策,今后又该当如何?”
“明仲顾虑的极是。”谢迁微微颔首,其他人也都是频频点头赞同。
能坐在这里的,多半都是大世家,今年的损失固然让他们伤筋动骨,可却还不至于就此一蹶不振,比起诉苦告求,明年的海贸如何进行才更加重要。
本来也是,以众人所知的谢宏,吃到嘴里的肥肉无论如何也不会吐出来了,本也多想无益。而他占据了福江岛和长崎,直接断了海贸的航路,这才是最要命的。
虽然各家家业丰厚,坐拥良田顷的不在少数,可是,享受惯了海贸的暴利,田地里那点出产,还真是不够看的。
“南京那边已经送了信,那jiān佞劫掠了数百艘海船,日已经回到了大明,传信的是山东巡抚朱钦,传信的时候,船队沿着山东海岸而行,目的地应该就是天津。”
这消息已经到了有几天了,不过在座的人也分了远近,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可不论知情与否,听到谢迁这话,都是哀叹不已,显然事情已经板上钉钉了,除了各家的海船,大明又哪里会有那么多船只?
“敢教阁老和各位同道知晓,下官从南京动身之前,又接到了河间府送来的消息……………说话的又是王鉴之,谢迁毕竟已经在野,名望再高,比起消息灵通,还是比前者这样的在职官员逊了一筹。
“明仲但说无妨。”只从王鉴之的语气和神情中,谢迁已经知道不会是什么好消息了,所以他并不动容,只是冷然摆了摆手。
王鉴之语气沉痛的说道;“船队已在天津登陆,皇上亲自率领近卫军前往接收,户部天津分司主事方晓,以直言劝谏不果,如今已是生死不明……………
“咕咚!”
话犹未说完,已经有人应声而倒,王鉴之略一辨识认得是宁bō方家的家主,彻彻底底的人财两空,连儿子都搭进去了…倒也难怪方老头如此。
“上有昏聩天子,下有jiān臣当道,这世间难道没有公理和正义了吗可怜我的晓儿啊………………”
抚xiōng的抚xiōng,捏人中的捏人中,好一阵忙乱之后,方老爷总算是醒了过来,刚一睁眼,老头就嚎啕大哭起来,听得众人也是心有戚戚,座下掩泣者颇为不少。
谢迁语重心长的权威道;“方兄请节哀,令郎犯言直谏大有名臣风骨,虽然横遭惨祸,不过他为了正义而献身,日后纵是身殒,清名却将广为流传成为后世的楷模。名留青史…方大人在九泉之下,也必含笑,而天下人也同样不会忘记方家的。”
“多谢阁老。”得了谢迁的许诺,方老头也安下了心思,儿子他不止一个,若是牺牲了一个,可以成全整个方家倒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明仲……………”安抚了方老头谢迁又转向王鉴之,示意对方继续。
“………………天津港口地方军卒加上朝鲜水手,数千人忙碌了整整两日,这才将货物尽数卸载,并且装上了漕船………………圣驾沿运河返京,随行漕船数百,各船吃水极深,靠风帆难以驱动,因此又以朝鲜水手为纤夫,拖拽而行,据说船中尽是金银,京畿为之震动……………”
天地良心,装了数百艘船,还压得船无法行驶,里面的除了金银还能有啥?
京畿震动?能不震动吗?其中的金锒,至少也有数百万两啊,大明一年的税赋才多少啊?
在座众人没有掩泣的了,他们已经yù哭无泪了,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人用力反复■过一般。
打脸,这是赤luǒluǒ的打脸,抢完了大伙儿的财货,还大张旗鼓的搞得天下皆知,这脸打的真狠,真疼啊!
“谢阁老,王大人,我等不能就此束手待毙!”有人奋然而起,昂然道;“为今之计,只有以暴制暴,贼人的船只、武器虽有古怪,可终究不过十余艘船只而已。广东、福建皆有水师在,只要调动水师前往倭国,必可一举将其剿灭,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不错,以暴制暴,彻底消灭海盗!”说话的人是南京御史李熙,他这番话也算是慷慨jī昂,jī起了一片叫好之声,院落中,原本的yīn霾之气一扫而空。
“话虽如此……………谢迁只是摇头苦笑,长叹道;“朝廷的水师,实是不堪用的………………”
海商们乘坐回来的朝鲜船只很破烂,其实,大明水师的船只也好不到哪儿去。水师终究为朝廷所控制,若是太强,被皇帝加以利用,那么民间的海贸岂不是有了风险?
士大夫们盘算得仔细,天子不与民争利,不但是主观上的,而且要从客观上杜绝这件事发生的可能xìng。
所以,他们要打压内官,不能让其为皇帝收取盐矿之税;水师也是同理,不但要安插眼线钉子,而且还不能让水师拥有足够的实力。
他们确实达成了目的,不过也同样造成了如今的尴尬,让水师远渡东海,其实也是属于极限运动的。
在座的人都是明白人,谢迁也不用多解释,只略略点拨两句即可,而且顾虑还不止这些,他继续说道;“劳师远征,贼人却是以逸待劳,实在难保胜算,更何况,那jiān佞素来诡计多端,谁能保证他没有埋伏?以暴制暴固然是良法,可尚需多多斟酌,谋定而后动啊!”
“难道………………这贼人竟是无法可制了吗?”李熙颓然坐倒,满脸都是绝望之sè。
“也不尽然,请各位且听我一言。”
一语既出,满座皆惊,众人精神一振,抬头看时,却见发豪言的人依然是王鉴之。(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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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6章 多管齐下
“请明仲直言。”谢迁闻言大惊,当即起身相询。
老谢在谢宏手上接连吃亏,如今已经不复去年的劲头,很有些意态萧索的意思。
这一次江南士人的聚会,本也不是他召集的,而是众人惶huò之下,自发前来,他也没法拒绝,只能强打精神主持大局。要知道,声望这东西,树立时艰辛,耗时良久,可去时却快,只要稍有不甚,就会轰然而倒,实在由不得谢迁不努力。
他今日若是拂了众人之意,士林中很快就会传出他年迈怕事,不复当年之勇的风声,到那时,就悔之晚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