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例外的情况,比如说景泰年间的夺门之变用强势逼得皇帝低头的办法不是没人用过,枪杆子里出政权的道理,也同样不是后人发明的;纵观华夏数千年的历史,这个道理处处体现,大明的内阁和九卿自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
只不过,如果真的要发动清君侧的行动,那善后就麻烦了。要么事后等着皇帝报复;要么就换个皇帝,只有这两条路可走。
当然,皇帝报复也不会见人就杀,一般都是挑带头的收拾,所以说刘大夏只是看着莽撞,实则精细。他做了提议,却只说自己效马前之力,而让三位大学士挑头,事后倒霉的自然也不是他,倒是打得如意算盘。
“今上年纪尚幼,浮躁跳脱也是寻常,如何能谈得上昏庸?刘尚书失言了,这话不要再提”谁也不傻,首辅刘健更是人精,哪里肯接刘大夏的话,出这种头?
其余众人也都是冷笑,一笑刘大夏的教唆太过肤浅;再笑刘大学士的虚伪,这个时候,他倒记起皇上年幼了,可平时教导的时候,要求那叫一个严格,态度那叫一个严厉,以为旁人不知道么?
众人都在冷笑,因此谁也没注意到,一直表情木讷的曾鉴,这时却也是冷笑着,而且还笑得意味深长。
其实清君侧的行动中带头,也不是全都是坏处,因为清完了君侧,还可以顺便换个人坐龙椅,这样就有了拥立的大功,那可是相当于擎天保驾的功劳,最是显赫当年的夺门之变不就是么?
若是有选择,刘健会推却么?若是存在这样的风险,曾鉴会不提醒谢宏么?
不会,当然不会。
拥立之功虽好且大,可是其中难处更大。最大的一桩就是人选问题了,正德的出身在所有的帝王中,算是很异类的,因为他是独生子。
古代没有计划生育,帝王家就更不可能了,其中的翘首就是汉朝的中山靖王刘胜,也就是刘备的祖宗,据说这人有一百多个儿子……可偏偏弘治就是个异类,他只有张皇后一个老婆,而且也只有正德一个儿子。
因此,朝臣们也只好郁闷的痛恨自己生不逢时了,若是弘治跟那位中山靖王换一下,赶上今天这样的局势,那就好办多了。
当然,皇帝没有兄弟,也不是说就没有解决的办法了。正德没兄弟,弘治可是有的,甚至还可以再往前追溯,天底下别的都少,宗室却是多的遍地都是,从里面挑一个不就结了?
可这样一来,却是又涉及到了第二个大问题,那就是:文臣们也不是铁板一块的。
闵珪和刘大夏不对付,除了性格问题,也是因为兵部和刑部地位相当。在永乐年间,大学士本来不过是个五品的官,相当于皇帝的文书而已,而洪武年间又废除了丞相,所以,当上了六部九卿,也就是到了文官的顶点。
不过,土木堡之后,勋贵、武将势力元气大伤,文官趁机上位,大学士渐渐变成了无名有实的丞相,到了弘治年间,首席大学士,也就是华盖殿大学士,已经是名副其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因此被称为首辅。
于是,六部九卿也就有了上升的渠道。而官场的升迁,向来就讲究排资历,一切都得按部就班的来,就算是大学士这个没有名分的官职也一样,比如:需要翰林出身,进士及第更不用说,诸如此类。
而六部虽说是一体,可其中却也分高低上下。礼部是名义上的最高,吏部是实质上的魁首,兵部、刑部、户部相差不多,户部由于油水丰厚,所以地位略高,而工部则是除了油水什么都没有,排行最末。
要想成为大学士,多半要在礼部尚书那个位置走一遭,而最直接的竞争对手就是地位跟自己差不多的人。所以,刘大夏和闵珪,韩文和张升,相互之间都是不大对眼的。
此外,除了直接竞争对手,还有占着位置的人,或者潜在的……引申开来,可以说,入了朝堂,对手就无处不在了。
在这样的情势下,若是对付天子或者天子近臣,众人还能勉强齐心合力,可若是拥立这样的大事,那这些人立刻就会四分五裂。连诛杀谢宏这样的功劳,都能劳动刘大夏这个兵部尚书私下里去抢,何况是拥立这样的擎天之功?
若是正德有兄弟,而且还没出京,那还好办,大伙儿既然能达成正德昏庸的共识,那就别无选择的去拥立那个亲王便是。
可既然没有,那就麻烦了,藩王多,而且太多了,若是在座的都把心里的人选说出来,恐怕会有五个以上的选择也未可知。
李大学士祖籍湖广,所以跟兴献一脉是比较有渊源的。当然,大明律禁止朝臣私下结交藩王,往来什么的,也没人看见;李大学士自然不会犯禁,也没人敢说。
刘大学士比较喜欢古玩,可那种爱好比较烧钱,而宁王据说很有钱,而且很识相,所以……
谢大学士和代王,尚书们跟……
总之,各有其好,不一而足。没有天生的名分,就算是遍地开花,到处送礼的宁王,也没办法让大部分朝臣都属意于他。众人说起拥立之事时,自然不会有统一的意见了。
这些关系错综复杂,说都难以说清,可曾鉴在朝堂默默观察了几十年,却是心里有数的,并且也分析给了谢宏听,谢宏也依此定计。
只要他不做的太过火,这些朝臣之间的纷争就不会消弭,而他就能从中取事了。至于打石文义和孙松的嚣张,那也是谢宏故意做出来的,他就是要让别人怕,这样再有人想算计他之前,就要仔细思量一下了。
截至目前,他这招是成功的,至少刘大夏今天就被他吓住了,最后关头都没敢出场。其实他要是真现了身,谢宏也是不敢打他的,这老头都七十岁了,万一打死了,那可是死个尚书啊就算没打死也不行,当朝尚书哪能随便打?
没当过大官,总也见过大官跑,谢宏明白六部尚书意味着什么。如果是后世的**出京乱逛,打个县长不算个事儿;打个市长八成也能抹平;可要是打的是个省委常委之类的,或者干脆更大一点,就算是**他也扛不住啊。
这种重量级的官员是只能智取的。若是真动手了,正德力挺很可能都没用了,而张太后想必也是要出面的。
谢宏的疯狂是装的,吓住了很多人,可他自己却清醒得很,他靠的就是曾鉴的分析,知道如今的情势下,只要他不太过格,逼近对方的底线,文官是不会孤注一掷的。
曾鉴的分析是正确的,谢宏的对策更是很有效。
刘大学士表了态后,户部韩文也沉吟着开了口:“此事日前也是有过商议的,距今也不过月余罢了,那法子见效是慢了些,想来宫中也有些积蓄,不过,似乎也没有必要横生枝节吧?”
这些天韩尚书又是风光又是头疼,可对于当日自己的提议还是颇为自得的,也觉得刘大夏实在是多此一举,丢了面子也是活该。
众人虽不懂温水煮青蛙的道理,可韩文的提议却都是赞同。慢慢收紧套索,最后逼得正德走投无路,总比现在直接闹起来强。正德变得强项,而谢宏又是个刺猬,跟他们来硬的又何必呢?
刘大夏却是不满了,横生枝节说的不就是他么?老头冷笑道:“韩尚书有自信就好,不过,事情恐怕没有那么顺利,本部堂今天虽是受了挫,不过,却也有了些发现,兴许韩尚书你那法子……”
“哦?”韩文愕然看向刘大夏,其他人虽没出声,可也都是注视过来。
刘大夏见众人惊愕,他微微有些得意,一拂长须,就要说话。
“好了,各位休要再做口舌之争,韩尚书日前的提议大有道理,有甚争议,待到朝会时再说便是,今天就此散了吧。”众人愕然相顾,却见抢在刘大夏之前说话的是李东阳。
虽然他的话很突兀,众人心存疑虑,可众人中,地位在李东阳之上的只有刘健,而刘健这时却是闭目不语,众人也都无言,纷纷起身告辞离去。
刘大夏倒是心有不甘,可他却看到李东阳丢了一个眼色过来,刘大夏虽是对刘健还有些不服气,可对李东阳却是佩服得紧,心知李东阳此举必然有些缘由,于是也没有提出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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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开店有用的话,还要户部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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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健是四朝元老,资历和威望自不待言,可他平日沉默少语,在翰林院时,就不那么受欢迎,曾经有个‘木头’的外号。
而自他升任首辅以来,平日的言语更少,可每一开口时,却往往要做定音之言,看在同僚眼中,其实是有些强势,让人不那么舒服的。朝野传说的‘刘公断’三字,其实贬义成分更大一点,只不过刘健权高位重,没人敢于挑明罢了。
所以,强强相斥,既没有渊源在,以刘大夏的个性,本就无法和刘健相处的太过和睦。
而李东阳却与刘健不同,他少有才名,在京城有神童之称,而后也岁就考取了功名,诗文双绝响誉士林朝野。而他的性格也是温和圆润,大有古君子之风,在同僚间也有诸多赞誉,除了少数嫉恨者,李大学士在朝中的人缘是要超过首辅刘健的。
柔能克刚,便是以刘大夏的刚烈脾气,对李东阳也是甚为敬服的,因此,他才会没有反驳。若是换了别人,这样没头没脑打断他的话头,刘尚不发怒才怪呢。
可说话的既然是李大学士,他便知道其中肯定有些渊源,也没什么表示,起身送客后,却是在花厅静候。
不多时,下人果然来通报,说是三位大学士又回转门,刘大夏自然不敢怠慢,急忙迎了出去。
重回花厅,双方安坐奉茶。
刘大夏心存疑惑,也是按捺不住,待下人都出去后,便急吼吼的问道:“西涯兄,适才你阻我话头,今厢却是三位阁老一起回转,可是有什么缘由亦或顾忌么?”西涯是李东阳的号,现在人少,又不是正式场合,刘大夏便用了私下里的称呼。
这事儿本来就奇怪,刚刚刘大夏明显不光是意气之争,反是可能有了些发现,怎么就不让他说出来呢?
休说刘大夏,便是谢迁,此时也是一头雾水,眼中带着疑惑注视着同为阁臣的李东阳,倒是刘健的养气功夫很好,刚刚没有开口询问,这会儿也是眼观鼻鼻观心的正襟危坐,好像事情跟他完全没有关系一般。
“时雍,你可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么?不妨先对我等说明一二如何?”李东阳微一沉吟,却是不答反问。
“确是有些发现……既然西涯兄这么说,那小弟就说出来请三位一同参详了。”刘大夏在李东阳面前倒是很有耐心,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言辞,道:“其实小弟也不知此事到底能否干碍到韩大人的计谋,只不过却是与宫里有关的,那谢宏十有也是脱不开干系……”
听到宫里和谢宏这两个关键字,连刘健都睁开了眼睛,三人都很是关注。
“刘尚,此间并无旁人,就算事有不谐,也不会入他人之耳,你尽管直言便是。”因为关注,所以谢迁对刘大夏的吞吞吐吐有些不耐烦,于是催促道。
“事关重大,总得讲清楚来龙去脉才好。”对谢迁,刘大夏就没那么客气了,不软不硬的顶了他一句,这才继续讲述道:“今日的行动,为了稳妥起见,老夫令兵马司分三处……”他先讲了一遍事情经过,和自己的谋算。
“……正阳门处太过繁华,大队人马无法通行,是以只遣了一个心腹和少数人手盯着。行动的结果,三位阁老都知道了,老夫也不多言。”刘大夏苦笑着自嘲了一句,然后语气突然凝重起来:“倒是正阳门那里有了发现!”
“哦?”谢迁目光一凝,李东阳若有所思,刘健也是身子微微前倾,却都是被刘大夏卖的这个关子吸引住了。
“本来事情倒是寻常,不过是有一家皇庄的店铺正在修整,可老夫的那个心腹是经历过些场面的,他看见了那店铺的老板,正是皇身边的阉竖——谷大用!”
皇庄不光是庄园,也有些店铺,负责打理的也都是宫中的宦官,可这种小事,却是用不到谷大用这样的有职司在身的太监,此事确实有些可疑,三位阁臣都是微微颔首。
刘大夏继续解释道:“单是这样还不算,据老夫那心腹打探,那间店铺正是月前开始修整的,也就是说……”
“是跟南镇抚司和宫中的异常行为互为配合的!那两处行动是为这店铺打掩护!”这个月谢宏和正德的行动极为诡异,给许多人都造成了困扰,此时一相印证,那答案却是隐隐现了出来,谢迁更是脱口而出。
“正是,老夫也是作此想法。”刘大夏附和道:“那谢宏手艺精湛,想必是蛊惑了皇,想售卖珍宝以应付户部的发难,所以他才躲在南镇抚司旬月不出。”
“不太可能罢?”谢迁刚刚是一时激动,冷静下来一想,又觉得不对,他疑虑道:“宫中用度何等庞大,他手艺便是再精湛,可一人之力终究有限,便是一年做出来三五十件珍宝,件件都可与之前的那些媲美,怕也是不够的,再说……”
靠一间店铺养整个皇宫,甚至还包括南镇抚司在内,这事儿本来就很匪夷所思,当日谢宏说起的时候,除了正德,连谷大用都是摇头不迭,何况别人?
刘大夏原本也不大托底,若不是被韩文言语相激,他也没打算说出来,这时被谢迁一提醒,他也有些讪讪的,道:“老夫也不是不知道,只是这事情太过凑巧,不由得不生出这样的联想,就是谢阁老,刚刚不也是……”
两人相视一笑,也不在这个问题多说。把疑点串连起来,得出来的结论确实是这样,可这结论未免太扯淡了。若是真能如此,那还要户部干什么?直接在大明各处开店不就是了。
“倒也未必!”李东阳一直只是静静听着,这时却突然插言道。
“宾之有何见解?”谢迁二人都是一愣,开口相询的却是刘健。
“以老夫之见,皇和那谢宏的打算就是如此。”李东阳沉吟道:“那谢宏出身寒微,起于微末,精擅的又是奇淫技巧之事,所以行事与我辈士人大不相同,这才仗了圣眷,让朝野下一时难以应付。”
众人都是点头,对李东阳的话表示赞同。与其说他们重视谢宏,不如说是重视正德和谢宏加起来之后的效应,否则又怎么会对谢宏以弄臣称之?皇便是再昏庸,只要身边没有兴风作浪的,那就天下太平,这是朝臣们代代相传的铁律。
“不过,他也不过是个寻常人罢了,纵是有些小聪明,行事的规律也不难看出,归纳起来,也就是市井间的手段而已。”李东阳晒然笑道:“所以,那个结论虽是匪夷所思,可那谢宏却很可能就是这般打算的,而皇又对他言听计从,东山此次确是洞悉了他的阴谋啊!”
李东阳说话和做人一样,都是面面俱到,话里不但贬低了谢宏,而且还捧了几位同僚。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么!市井间的手段,坦荡君子当然不会熟悉,也没那么多算计,偶尔几个小当也算不得什么,反正终归是邪不胜正的。
得了李东阳的夸奖,刘大夏脸也是泛起红光,声音洪亮的说道:“称不得功,称不得!不过了顽童的恶作剧而已,哪里称得功劳?就算放任他们去做,又能碍得什么?最后也不过是竹篮打水罢了。”
说是这么说,他兴致却是很高,不管是不是恶作剧,至少这件事困扰了朝野下一个多月,最终却被他刘大人看破,今日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