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庆公主在后宫里无人能管束,连圣人都不管她,也只皇后还能约束她了,她一马鞭子甩在妃子身上,打得那个怀了身孕的妃子跪在地上起不来,告到了圣人那里,竟是把那妃子直接就关到了冷宫里去。
皇后叫女儿过去要打要骂,这个丫头却钻到圣人案底下,就在那儿藏了一天,圣人还装模作样坐在案前替她遮掩,是皇后往御书房寻人,宝庆公主在桌子底下睡着了,抱着的点心盘子滚出来,这才叫皇后发觉了,父女两个一齐受了训斥。
这样跋扈的公主,前朝□□却没人敢议论她,她是能直接坐在圣人身边的,爬在膝盖上坐在马前,若她是个男儿身,就是太子了,可她毕竟不是男儿。
前边小丫头子打着伞叫风吹得刮倒了,惊的明潼回了神,她摆了手:“不必撑了,再撑也还是大雪,身上还能少沾一点儿不成。”她戴了兜帽走在最前面,雪花盖了她的眉毛,怦怦跳动的心口渐渐平缓下去。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静不下来,直到宫里传出消息,成王妃生了个女儿,明潼大松一口气儿,一天撑着不睡,到得这会儿才眯起眼睛歇了。
她那头歇了小香洲里热闹起来,明洛先是念佛,看着外头丫头婆子挂红绸,各房又都多加两个菜,她一面乐一面去捏明沅的嘴:“偏是你的嘴巴灵了,刚才怎么着也该说生个儿子好的。”
“得了,昨儿不曾吃锅子,咱们今儿吃就是了,问问厨房有没有野鸡,炒了来吃。”明沅让丫头摸了钱去加菜,就摆在小香洲里,明湘原是想借着纪氏不在去陪安姨娘,这会儿也走不开了,只略吃了两口就要走。
明洛兀自嘟囔说她扫兴,明沅却拉她一把,等明湘一走,明洛就往后一歪:“她还去呢?安姨娘的病到底好些没有?”
明沅点点头:“叫她去罢,正好两边都管不着,你少吃两杯,等会子又醉了,这茉莉花酒虽淡,吃多了也上头呢。”也不知道她一个小姑娘,怎么这么馋酒吃。
明洛冲她吐舌头,伸手又吃一杯:“我夜里就住你这儿了,等明儿再回去。”纪氏不在,几个女孩儿没了约束,连明湘都敢往栖月院里住一夜,明洛呆在小香洲更没得说。
她连着喝了五大杯,果然吃醉了,东倒西歪的睡在到西厢房里,明沅给她喂热茶也不知道,吃得通身发热,踢了被子扯开衣裳就睡,采桑一晚上没睡,专给她盖被子了。
等纪氏回来,府里的下人又得多得了一件新衣,再多发了一个月的月钱,明潼事儿办的漂亮,梅氏夸了几回,夸得袁氏不乐,她是长房媳妇,却自来被她们落在后头,回去无人可念,对着澄哥儿不阴不阳好几天。
到吃年饭的那一天,颜连章纪氏两个领着一串儿女去给伯父拜年,按次排开,沣哥儿领着官哥儿,明潼后头排着妹妹,连明漪都叫抱了出来,由养娘抱着,团了她的手给伯祖父行礼。
一人往前说得一句吉利话,伯祖父摸出红包来,一人给了一个厚厚的红封,他看着颜连章家里这许多孩子就眼热,轮到他们这一房了,只有澄哥儿带着明琇,明琇还不肯牵他的手,甩开了自个儿往回跑,澄哥儿挨在伯祖父旁边,扶了他的胳膊入座,一人吃了一碗红枣汤。
正日子的年饭是一道吃的,到第二日就是家宴了,西府里头总归是梅氏颜顺章两个,夫妻两个把宴摆在水阁边,赏梅听琴看雪。
东府里却热闹,大的领着小的去放爆竹,明漪也叫抱了现来,缩在苏姨娘怀里咿咿呀呀,纪氏伸手把她抱过来,她看了会儿张手过去。
苏姨娘便松一口气儿,小孩子最认人的,索性听了女儿的话,常抱了她来请安,见着纪氏不陌生自然肯要她抱,明漪坐得会子睏起来,大眼睛撑不住,脑袋一点一点的,纪氏逗逗她:“也别抱了她回去了,就睡在西厢房里头罢。”
几个姑娘都在放烟花,颜连章坐定了捋着胡子,京里文官都蓄得胡子,他也渐渐养了起来,看着堂前一众儿女,再看看两个儿子,执了杯子又吃一杯。
纪氏看着丈夫轻笑一声,指了苏姨娘:“过来给老爷倒酒。”
☆、第122章 金银花露
苏姨娘不知纪氏心思,却知道这个男人是个薄情的,满屋子的妾没一个放在心上的,在你耳边说的再好听,出了门就不是依仗。
她原来那点子狂意全叫纪氏磨光了,看看女儿如今的体面,再看看儿子已经进学,怀里还有这么点大的小囡囡,早已经歇了争宠的心思了,听见纪氏让她倒酒,竟顿了顿。
张姨娘却是个知机的,要说旱,后院哪个女人不旱着,爷们先是在穗州,回来了又一向住在衙门里,等升了官儿,更是日日不停的在外头交际应酬,外头的妓子弹唱没少睡,院里头的女人哪一个得着好了。
她心里意动,可眼见着太太是要抬苏姨娘了,这事儿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她便笑盈盈的走过来,执着壶把倒了一杯,还道:“妹妹怕是叫炮仗唬着了,她是个胆小的。”
纪氏挑挑眉头,也不说话,苏姨娘就真个缩在后头不过来,哪里知道颜连章这回却不吃酒了,指指苏姨娘:“给我沏碗茶来。”
这下她不能再呆着不动了,也不必她去沏茶,自有丫头们沏好了端上来,她垂了头奉上去,颜连章接了,却不是喝,而是漱口用的。
早先这个也常做,他喉咙一滚,知道要吐,拿了彩盂捧着接了,再交给丫头去,颜连章咳嗽一声,纪氏便道:“可是连着酒肉吃得痰多起来?我记得苏姨娘会造得好汤水,明儿炖一盅金银花露来,给老爷化痰润喉。”
苏姨娘又惊又怕,一双眼睛惊疑不定,垂了头怕叫人看出来,应了一声是,纪氏便又哄了官哥儿去看烟花。
一面摇了儿子的手,一面在心里冷笑,男人说出来的话也不指望他能记一辈子,却连三年五载都守不住,才升了官,外头门子里就有了相好的。
他这是富贵了,跟上位的又联成一条线,捏着船引洋货行,日进斗金,连着盐道里头也想插一手,一边有盐引一边有船引,一引换一引,两边一处发大财。
既是富得流油外头人又怎么不想着沾一口,先是拉着吃酒吃肉,再后来就往茶室去,叫个弹唱的祝兴,接着就是请个诗妓,胡乱绉个几句诗,写上几笔字,换个帕子香巾,再后来便宿得一夜,二夜,枕头衣裳都置了起来。
不过半年,就把原来那份心都给忘了,纪氏说不上是失望还是伤心,这事儿她是一点点窥出端倪的,若是惊天雷打在头顶上她许还受不住,越是这样一点点知道的,越是提不劲儿来吵来闹。
吵什么闹什么呢?他也没说要把外头的抬进来,便是抬进来,难道她还能不允?纪氏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女儿说的话,心头一酸差点儿淌下泪来。
若是原来,依着她的性子,既是头一个梳弄过的,自角门抬进来也没什么,可有了儿子,这个家就不能再乱了。
纪氏逗了官哥儿笑一笑,再哄他拿福果儿递给颜连章。官哥儿捧了福果给颜连章,他到底是宠爱这个儿子的,伸手接过来,对着那个大大的福字咬上一口。
纪氏面上在笑,心里却止不住的泛出冷意来,那一家子是个暗门子,暗门子不是挂的艳帜招客,叫着妈妈喊着女儿,看着是个良家,做的却是牵头的皮肉生意。
这样的人烦就烦在不是贱籍,女儿也有亲生的也有抱养的,细细教了弹唱,到了年纪物色起孤老来,勾住了男人也有进门的,可若是进门就得正儿八经的纳进来。
纪氏身边的平姑姑就是颜连章长随高平的媳妇,捏了厨房这许多年,到了该回报的时候,前头一有风吹,她立时就来报给纪氏知道了,派了人守了几天,那家子,已经去寻妇科圣人吃调理宫寒的药了。
这是打量着要怀上一个好进门的主意,纪氏给丈夫挟了一筷子玉版片,这才不见了一年多,吃口还是一样的,可人却好似变了一个,捏着船引叫人捧得飘飘然了。
养个外宅,在京里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可这样的男人却叫纪氏恶心,她执了杯子陪饮一杯,官哥儿又念了两句爆炸声中一岁除的贺岁诗,外头炸开一个紫葡萄,像是倾倒了葡萄架,沣哥儿红通通一张小脸仰头看个不住。
他胆儿大,地老鼠蹿来蹿去他都绕着直追,明洛踩了脚儿直嚷,几个姐妹捂着耳朵看下人放炮,过得子时,又上椒柏酒跟桃汤给她们吃,象眼馒头乳油窝卷,喝了八宝攒汤,再吃玫瑰小金橘。
一屋子笑意,纪氏却半点也不开怀,原来离得那么久的丈夫,不过分开半年,也就远了。她眼睛往两个妾身上一睇,若论相貌自然都是好的,可丈夫喜欢什么她心里清楚。
要知情识意要略通文墨,还得温驯漂亮,古往今来,男人喜欢什么样的女人都差不多,张姨娘倒是识得几个字,可温驯漂亮,也只有苏姨娘一个了。
原来那温驯还差着些火侯,磨得几年,腰也软了脖子也折了,今儿可不就看住了,纪氏在里头,外边这样的热闹也动不她的心,看着女儿抱住儿子捂了他的耳朵去看烟花,这才笑起来,手指一紧,外头那一个,这辈子也别想生出孩子来。
年假这几日颜连章都不曾出去,纪氏留了他下来:“这一年到头,好容易歇两日,还往外头跑作什么,赶紧歇歇罢,我听说咱们家大姐儿的女儿,已经请封郡主了?”
颜连章吃了一口茶,他倒是想出门去,无奈肚子不行,也不知吃了什么竟有些腹泄,躺要床上只能吃热茶,听见妻子说半晌才答:“圣人没应呢,于家那个说了,才这么点子大,这时候就封太急了些。”
这样一来成王同元贵妃一系可不就仇怨更深,颜连章一笑:“是个蠢的,她自个儿养了个儿子,就把旁的全看成仇人了,原来不是太子那一边的,也叫她逼的站了过去。”
纪氏坐在花窗下边扎针,给颜连章缝个扇套,这也不是她的手艺,是凝红做了大半,她来收尾的,刺了个岁寒三友,拎起来一看:“还想着我手慢,这个做好你正用得着,这会儿只好收起来了。”
颜连章便笑:“你做这许多天,便挂出去又怎么了。”伸手拿过细看,捏着把玩起来,纪氏陪他坐着闲话两句,才说到女儿大了要结亲,颜连章便道:“这倒不急,咱们的头生女,自然要择个好的,前儿太子还说,咱们家的姑娘都是好的。”
纪氏心头一跳,跟着笑起来:“太子怎么无端端的说了这话出来?”
颜连章阖着眼睛闭目养神:“原是东宫宾客请宴,我便去了,哪里知道太子竟也来了,吃得几杯,他便赞了两句。”座中谁不是人精,听见这句都来看他,笑意也盛起来,拉了他饮酒碰杯,
妻子说到女儿婚事,这才想到这个。
纪氏见他的模样,怕他有别的想头:“怕是看着成王的脸面呢。”
颜连章还只笑:“若是太子能做桩大媒,明潼嫁出去也面上有光。”纪氏虚应两声,心头冷意更盛,太子做得什么媒,若是作媒倒还罢了,怕的就是他没这个意思,倒把女儿赔了进去。
她吸一口气,嘴上不咸不淡的说着话,过得会子,说到了明漪:“我看八丫头周岁咱们不如开个宴,原来出生洗三都亏了她的,这回周岁正是三月三,给她好好办一办,也乐一乐,再请了几家相好的来,只当办宴了。”
颜连章这上头无话,却想起苏姨娘来,隔得两日,就往苏姨娘院子里头去了,明沅知道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给纪氏请安,才立到帘子外头,就听见里头纪氏的声音:“捡一匹妆花缎子一匹云缎出来给苏姨娘送去,叫她做两身衣裳。”
才刚过了年的,又没到换季的时候,怎么这时候赏东西下来,明沅正疑惑,后头一句却叫她恍然:“再带些个六安茶去,老爷早起爱喝的。”
明沅心里一顿,年岁前各房发下衣服来,苏姨娘那儿,也不知为甚竟得着了一套杏红色的,领口襟边缀了一圈儿毛,裙上襟上俱都绣得富丽团花。
她本来就生的好,生了孩子也还是窈窕,大眼睛盈盈有光,穿在身上更衬得十分气色出来,自生了孩子,她就有些行血不足,面上苍白,嘴色也似原来粉润,这身衣裳倒把这些全掩去了。
明沅吃不准纪氏的意思,这是又想抬举苏姨娘的意思了?等明洛说出一嘴来,这才知道张姨娘也得了,也是一般制式,只颜色不同,连着安姨娘也有,可她叫禁了足的,只怕出不来。
她这才安心了,哪里知道纪氏真个打了这样主意,后院里头相安无事这许多年了,怎么纪氏又要挑起火星子不成?她垂了头不过一瞬就明白过来,苏姨娘不能生了。
怪道三个姨娘里头特特抬举了她,明沅手指一紧,琼珠已经捧了东西出来了,明湘明洛俱都投了目光过来,她也不往边上瞧,只等着里头一叫,掖了手进去,一排三个曲了膝盖:“请太□□。”
纪氏笑着挥了手:“赶紧坐,今儿外头可冷罢。”
“雪住了,天一晴倒比落雪更冷些,明明有太阳,却不中用,照得明晃晃,风还是直刺骨头呢。”别个不敢搭话,还是明沅开了口。
纪氏知道她们在外头站了会子,这会儿看她面色如常,笑看看她:“化雪的时候是更冷几分的,可不能冻着,这几日你们几个姜汤可不能断了,沣哥儿人小你可得看住了。”
明沅喉咙口梗着一块石头,好容易安生了,一夜不要紧,可往后呢?纪氏能送了一罐头茶叶去,想的就是长来长往了。
等几个姑娘往帐房去时,明洛扯扯明沅的衣袖子:“你,你也别往心里去,本来……”本来什么却张了半天嘴说不出来了。
☆、第123章 芙蓉豆腐
女孩儿们到了半懂不懂的年纪,已经隐隐知道了些,真要她们说出大道理来却又开不出口,到底事关亲爹的房里事,做女儿的再不好论,明洛说了这一句,就眨巴眼睛说不下去了。
明沅拍拍她:“又是什么事儿了,赶紧着,管事嬷嬷那儿还等着呢。”今儿要学怎么看帐,听了十来天,还是头一回摸帐本,明沅不急,这两个也急呢。
抬起苏姨娘来,看着是体面,安姨娘这一向是安分了,张姨娘也不肯意平,纪氏怎么又想起这一茬来了。
明沅不知前头事务,却觉得必是事出有因的,纪氏虽也派了张姨娘跟着颜连章去穗州照顾饮食起居的,可却还没贤惠到当面把丈夫往别的女人床上送的地步,自打回来了,可从来没去过姨娘院子里头呀。
颜连章是个要脸的读书人,他一直不往后院去的因由明沅也猜到几分,女儿都大了,屋子又浅,说是有个院子,也不过几步间隔,姨娘们睡在东屋,姑娘就睡在西屋,要弄出点什么动静来,女儿们怎么看他。
可不说纪氏这一招真是绝,原来是就近住着照顾姑娘们方便,如今住了这么多年的院子,她不说动,颜连章还能说出要给庶女们挪屋子,好方便幸姨娘的话来?既他不说,纪氏也乐得装着糊涂,她已经有儿子了,还怕什么。
这一番挑中了苏姨娘,一个是她不会生了,宠爱就宠爱些,只要她那肚皮鼓不起来,还拿什么作耗,手里还捏着她一子一女,又怎么会不老实。第二个就是明漪还没周岁,孩子小自然不懂事,在那儿留宿再寻常不过。
明沅一路走,耳朵里听着明洛说着不住,脸上挂着笑,心思却不知飞到何处,苏姨娘还不知道自家不能生养了,就怕她生出点别的心思来,一回二回的她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