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一处商量商量?”
明湘咬了唇儿,指甲紧紧嵌在掌心处,手背上一道道泛起青白色,明沅软言相问,她却只不开口,能叫她说出一句借钱,已经是千难万难了。
她原只知道安姨娘在往外当东西,哪里知道连两个妹妹的皮子都叫她当了出去,明湘实是没脸再见明洛明沅的,可她如今身上半个子儿也没有,今儿若不是明沅,连赏钱都发不出来,可她要不开口,安姨娘那儿要怎么办。
不独安姨娘让禁了足,她屋里的丫头也跟着受了罚,原来就指着月钱的,这回连月钱都叫革了,本来就跟着个小气的主儿,这回还受这等磨搓,安姨娘才出事,画屏就“病”了,她老子娘求了管事婆子,想把女儿接出去。
画屏再没两年就到了年纪的,好容易使上力气往后宅里头当了一等丫头,虽分到了安姨娘跟前,却也总算当上了一等。
还当进了院子落着好差事了,可跟在安姨娘身边,不说平日里的赏赐,连着一针一线都瞧不见拿回来的,原想再等一年就求出来配人,哪里知道安姨娘还叫禁了足,她禁了足不要紧,自家的女儿可怎办。
纪氏一抬手就准了,说是再给补人进去,可那些个家生子哪里还肯往里头钻,下人也会择主,纪氏的上房跟明潼的院子自然是想进的人最多的,余下来就是明沅的小香洲,六姑娘大方,后宅里头无人不知。
再接下来就是去苏姨娘张姨娘的院里,也比安姨娘的更好些,她院里闹的那个样子,机灵的谁还肯进。
画屏在安姨娘跟前当了许多年的差了,可说走就走,同安姨娘磕了一个头,打上包袱就走了,她娘就在二门上等着,两个心里还乐,总算离了苦海,可不是苦海,吃个粥连蜜都舍不得搁的。
原来倒还好些,自去了穗州越发艰难,在她院里当差,她自个儿节衣缩食便罢了,一院子跟着沾不着荤腥,原来还要个肉菜点心,后来连这些个都没了,一样是大丫头,她出去便矮人一头,厨房里领菜是最末的,夏衣冬衣也得等到最后,跟了这么个主子,还不如赶紧回去,早一年配人罢了。
画屏走了,玉屏跟银屏两个各加指使不开,倒是思量着要跟厨房加菜,炖个汤水给安姨娘补补身子,可一开床底下的钱箱子,总共扫出来二百钱。
难道还能去跟太太哭穷不成?连着叫菜的钱都没了,更不必说旁的,吃着药总得有点心配一配,两个急的团团转,明湘去看的时候,便吞吞吐吐全说了。
她们知道明湘身上也没钱,院里头几位姑娘,只有她们四姑娘过得最苦,走的时候只带了妆镜台跟随身铺盖,可这头也没了办法,银屏一咬牙:“姑娘,这实是没法子了,便今儿还是玉屏姐姐给添补的,可咱们能补的有限,不如,不如跟六姑娘开开口。”
再怎么也没有叫下人给主子加钱叫汤的,她们一月不过一两银子的例,又能加几回,明湘在房里苦坐一日,满心以为东西抬进来总能想办法周转的,开了箱子一看,器具倒是都在了,可却没有银子。
便有门路,她也不敢拿东西折成银子用了,何况如今她还没有门路,除了来借,再没别的办法。
明沅是眼看着东西抬进去的,既然来借,便是里头没钱,纪氏没曾想到这个,叫她有心吃惊,纪氏一向事事周全的,她才搬到小香洲来的时候,除了家具这些个大件儿,还给了一箱子铜钱,叫她好方便行事。
转念一想就明白过来,怕不是忘了,是故意不给的,明沅忽的想起苏姨娘那时候的窘迫,她伸手拍拍明湘:“四姐姐莫急,这是救急用的,我省得。”
话到嘴边儿还是没出口,想告诉救急不救穷,又怕她心里多想,经受这翻变故,她又才这点年纪,若想左了更难办,正巧九红端了吃食进来,明沅端推到她面前:“好歹也吃些。”
厨房里炖得鸡汤,拿小炉子煮了鸡汁儿粥上来,上面撕得些鸡肉,再配上酸笋,明湘有好天不曾定心吃饭了,既明沅肯借,她提着心放了下来,拿了勺子舀起一口送到嘴边。
借是要借的,借多少却叫人犯难,明沅想着安姨娘急病,叫九红先拿三吊钱出来,九红当着她便是一叹:“这要给采薇姐姐知道,又不知说出什么话来了。”
“成啦,这是别个救急用的,她若不好,太太那里我也无法交待。”三吊钱支撑到下回发月份钱是足足有余了,明沅想一想,又再加上两吊:“她那头要吃药,又要加菜,几个丫头也要打点,罢了,再多两吊。”
“姑娘是财神娘娘呀。”九红这么说,还是又拿出两吊来,看看箱子空了大半:“明儿可得去帐房换铜钱了。”
钱是直接拿了给彩屏了,明湘吃了半碗粥,回去的时候看着彩屏手里有东西,咬了唇儿不知有多少,进了门一看,眼圈一红,掉下泪来。
彩屏扶了她坐到床上:“这下子可好了,六姑娘肯帮手,再好没有的,这些个倒好支撑两个月了。”若是纪氏有意要罚,晚些发下月钱来,安姨娘便有大苦头吃了。
明湘看着那红绳儿串的五吊钱,拿帕子按住眼睛:“你去拿一张空笺出来。”彩屏拿了素白笺儿出来,明湘也不磨墨了,拿出眉笔来,在上头写下“五吊”两个字。
第二日一早,两人一道往上房请安,明湘眼见着后头采菽端了个瓷盅儿,明湘往常一向知道明沅挑燕窝送到上房来,安姨娘也叫她学着明沅的样子,原来听过也并没放在心上,如今才见着这份功力了。一件事做得三四年,也怪不得她最得看重了。
明洛在花廊尽头等着,这几日两个人没说过一句话,明沅夹在中间,眼见着明洛是想开口的,只明湘一味垂了头,她自说自话了两天,觉得没趣儿,也不再说了,这一路倒是少有的安静。
几个姑娘挨个儿进去,依次行过礼,纪氏便问:“在你六妹妹那儿可还住得惯?”脸上笑盈盈的:“若短了什么只管去寻喜姑姑。”
一句话便把小香洲里的主权交到了明沅这里,她不曾打招呼就把明湘塞过来,这会儿又让明沅这个当妹妹作主,明湘根本没打算问上房讨东西,她又低身行了一礼:“处处都好的,劳太太忧心了。”
明洛拿眼儿睇过去,叫纪氏瞧个正着:“怎的,五丫头也想过去了?”
明洛为着明湘的事儿心里不乐,正跟张姨娘赌气,安姨娘没捞着好,张姨娘也是一样,她也叫纪氏罚了思过,乐姑姑还来了张姨娘的院子一回,当着面就要张姨娘像个主子样儿,得有规矩体统。
气的明洛在屋子里绞烂好几条帕子,她恼了张姨娘把事捅到纪氏跟前,闹了这么大一场,大家一起没脸,听见纪氏说一口应下来:“那才好呢,太太疼四姐姐,怎么不疼我!”
这一句话纪氏听了便露出笑意来,伸手点点她:“得啦,你这个猴儿样子,若是去了,不得闹得她俩都不得清净了,到时候来求了我,再把你挪回去。”
明洛噘了嘴儿:“太太编排我,我怎么就跟猴儿似的了。”心头一虚,她跑了半个院子的事,纪氏也肯定知道了。
哪知道纪氏拍她一回,脸上笑意却没淡下去,反倒更盛了:“成什么样子,免得说我不疼你,琼珠去开了箱子,把匣子金桃花顶簪给她。”
明洛吃一大惊,那顶簪是成套的,一共六只,是金嵌粉色碧玺石,自大到小一圈儿,又能拆开来单用,又能成套上头。这是补给她的,那块皮子是不能再要了。
纪氏赏了明洛,又看向明沅:“过些日子,郑家要办花灯宴,你预备起来,同你三姐姐一道去。”
这话一出明洛瞧了过来,明湘还只立定了不动,她心里惦记着安姨娘,恨不得早早辞出正房去看她,手上有了钱,也能给她叫个鸡汤补补身了,心里盘算着要给银屏玉屏两个多少备着,让彩屏先给预备一吊,她怕安姨娘再寻别的出路,连这点傍身的也留不住。
出了屋门明湘一路往栖月院赶过去,明洛一扯拉住了明沅,使个眼色落在后头,斯斯艾艾磨蹭半晌才问:“明湘是不是恼了我了。”
明沅一本正经:“可不是。”
明洛长叹一声,耷拉了脑袋趿着鞋子往前走,一面走一面喃喃道:“我原只当她们再不好,咱们好就成了,原来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的。”
安姨娘双目赤红,哭的眼睛肿成了核桃,哪里听得见女儿说话,也不顾丫头们在:“姑娘,你去求求太太,你去求了定然管用,好歹救你舅舅一救,他可是我亲弟弟,要是这笔银子不到,他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明湘搂了安姨娘瘦骨伶丁的身子,听见这话却不哭了,她指了玉屏去厨房要汤,自家扶起了安姨娘:“要是太太不允呢?是不是还要去求老爷?姨娘想让我为个外人脸皮都不要了?”
安姨娘抖了嘴唇,想说不是外人,可看她的模样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第117章 猪油渣拌饭
安家的事,却不是拘了安姨娘不管就能没了声息的,安姨娘自个儿病的下不来床,屋里的丫头没胆儿帮她往外头递消息,亲生的女儿闹成这样,每日也还是来看她,可除了吩咐汤药,舍了银子要冰要甜水,只要安姨娘提到本家,明湘立即迈腿就走。
回回都说不通,眼泪涟涟的拉了明湘的手就哭,她先还陪着听,后来便无人管她,她心头那口郁气久久不散,病更加好不了了。
安家那头连着几天等不到钱,派了侄子到颜家来寻人。安家一家本来就是农家,得了些银子一时豪富起来,又置田又是置地。
一整个村庄都只出过两个秀才,似安家这样靠着女儿富起来,那往土里头刨食的先还不耻,等看看安姑姑回来时穿的衣裳戴的首饰,后边还跟着小丫头子,那么个富贵法,眼睛里怎么能不冒火星子。
一趟趟的往家运东西,旁个只当家里出个姨娘是怎么样的风光事儿,心里意动的,再被牵头的牙婆一劝,有那颜色好的也托给牙婆去寻主家,安家住的这个村落,一时之间卖出许多人去,当丫头当租妾的都有,有运气好的确是当了妾了,那运道不好的三年两载不见人,再来人就是打发几两银子了。
那个穷酸秀才的女儿看中的也不过是安家富贵,那里知道她爹死活不肯,娘又一味懦弱,先是张口要一百两,满心以为安家纵有家底也拿不出来,谁知道竟真个拿过来,老秀才便又反了口。
他也叫磨的有几分意动了,许再磨上两月就点头也未可知,可他能等得,女儿却等不得了,天气一热,把棉衣一脱,那腰腹间就显得鼓涨起来,再瞒不了人了。
安家到了这会儿反而不急了,若是急吹急打还摆了巴结的样儿,老秀才叫人一劝也就肯了,可安家却拿捏了姑娘肚里有孩子,之前又受了那许多气,很是硬气了一回,先头还请了媒人一日三回的跑,如今三日里也见不着一回。
老秀才原就不满意,这会儿更是气的七窍生烟,掉着书袋骂了女儿两句,那姑娘原来就心下不安,听见父亲话里话外的意思俱是安家不要她了,她赶紧托了人传信,可这回那人却不来了,她坐了一夜想不开,自尽了。
人死了,这下安家慌了神秘,老秀才许久不曾动过笔,写得状子自称学生,才递到县衙,就炸了锅,似这样的小村子,哪家偷了哪家一把菜,哪家的牛又踩了哪家的麦子,只这些个便算是大案子了,这会儿出得一个骗奸案,县太爷接过状纸就赶紧升堂,立时叫人把主犯提到了官衙。
安家人哪里见过这阵仗,确是自家理亏,先自软了,安姨娘的弟弟趴在地上都不敢起来。进一回衙门脱三层肉,不论好歹先开发了二十板子。
安姨娘的弟弟小时候许是吃过苦头的,可等姐姐做了通房,就常有银子补回来,那时候全家等着这点钱好割一顿肉来吃,能有一顿猪油渣拌饭安家人就能乐上好几日。
等安姨娘给颜家生了姑娘,再升上去当了姨娘,顿顿有肉不说,还寻思起了置地盖房来,真个大发,是说她养了一个哥儿。
安家人要脸,听安姑姑说那个哥儿就归了自家女儿养着,对外头便说是给官老爷家里生出儿子来了,这下子真个不用愁,房子也盖了,田地也买了,一天的苦头都不曾吃。
安姨娘自个儿粥里不舍得放蜜,安家却是各色糖蜜都备着,有了地又有了收成,隔得两年安姨娘的亲妈自个儿还买了一个丫头使唤着,那一向也曾补东西去过,除开家里的大枣花生土产,还给安姨娘做过衣裳做过鞋子。
可人就是这么着,得着一分甜意的,嘴里便甜了,得着三分,心也跟着甜了,到七分八分了,就想着那十成十,把心肝肚肠俱掏出来,作了个空心人,就等着银金填进去。
安姑姑来一回就吹一回大气,她也要脸,原来把她卖出去的,这回靠着她又把全家带了起来,她说起颜家那就是金窝银窝,伸着巴掌告诉安家人,太太没儿子,往后家产可不全是哥儿的。
比划着屋子告诉他们,比他们家的田加起来还多,一个屋子里头打扇的吹汤的掀帘子的都有专门侍候的丫头,她坐一下午,喝掉三壶茶,全成了喷出来的唾沫星子,把安家人听的满面红光,仿佛那宅子往后就成了自家的。
如今犯了事,可不就想着来寻哥儿了,安家的侄子算是进过城的,问了两回路也不知道要往角门等着,往大门口去了,一开口就是找他们家的哥儿。
门房见他穿得破布褂子,扎了个粗布的腰带,绑腿都是破烂烂的,只当是上门挑事儿的,摸了几个钱给他,叫他到外头饶一碗茶吃。
大户人家图个积善的名头,真有那街上过不下去的,只不是见天儿的的来,也有给几文铜板的,说是买碗茶喝,实则是打发人的客气话。
偏这安家的侄子是个实在人,哪里知道这些个规矩,手里捏了钱,胆气更壮了,若不是有这么个小少爷在,哪里会给他钱吃茶,把原来看见朱门绣户胆怯全抛到脑后,拐个弯儿到街口买了一碗茶吃,想着吃完了茶,就能见着姨娘少爷了。
等他再去,还一味想闯进去,门房这回却不留情面了,拿了棍子打出来,他趴在地上一通嚎,嘴里带出了安姨娘来,门房一听挨得着,赶紧往里头报信。
事儿报到喜姑姑这儿,她赶紧叫把人请进来,在大街上闹成什么样子,悄悄回给纪氏知道,纪氏冷哼一声:“给他一顿饭,送了出去。”
那人吃的得一肚子酒肉,吃的满嘴儿流油,酒也喝得一瓮儿,吃的醉熏熏的叫人抬着扔了出去,到半夜宵禁了,他还叉着腿大睡,叫巡城的五城兵马司发觉了,原是该关上一夜的,见他穿的虽破却还干净,只扔在栖流所里头。
明湘自不知这事儿,安姨娘煎药吃下去两大包,只还不见好,那边安家找不着人,急的无法,把田也卖了,使唤丫头也卖了,还有房子也抵了出去,凑出银子来打点衙门。
穷秀才不过一间草屋,县官打的就是捞一笔的主意,收了银子判了个流放,总算保得一命来,安家这回不仅没了儿子,连着两个老的也只借住在亲戚家里。
找不到人的时候痛骂女儿,如今又过得苦日子方才想起她的好了,可这回不仅找不到女儿,连着安姑姑也找不着了。
原来的胆气是女儿给的,这回没了胆,再不敢上门去,索性总归还余下三瓜两枣,住上破屋,给人帮工勉强糊口度日,到这会儿了,又想起那猪肉渣拌饭的好处来。
安姨娘只当弟弟必死无疑了,先时明湘为她是哭是求,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