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得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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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得容易- 第2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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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0章 芝麻糊

明潼出去这一夜,回来就大病一场,梦里头似真似幻,阖了眼儿迷迷糊糊睡得不醒,一时是宫墙,一时又是小香洲,喉咙口发堵,连汤药都灌不下去。
    这病来的说急也不急,她前两年就身子不好,到这会儿发出来,倒无人觉得奇怪,只请了太医过来细细诊脉。
    纪氏急得不成,她那头忙着沣哥儿说亲的事,不过一时没顾着,没成想女儿竟会病成这样子,说了小篆,说是前一天夜里睡觉踢了被子,窗户缝又没糊严实,吹了风这才病了。
    纪氏听了伸手点着她们:“你们这些,跟了姐儿又不是一年两年,竟还能出这样的纰漏,她原就多病,天一寒一热都要咳嗽,这会儿还叫她吹风。”
    小篆也是猜测,那一床被子是特制的,两面烧的毛,盖在身上又轻又软又暖和,屋里烧了地龙,又加了炭盆,那炭盆分明离得床好些远,可第二天收拾被褥,毛料被子竟叫火熏黑了一个边角。
    明明炭盆还摆得远远的,小篆把那床被子换过,要换枕头时,明潼咳嗽着止了她:“我这会儿哪里起得来,你先把这个换了就是。”
    那一块黑了,明潼自然看见,可小篆不会问,她也不必想法搪塞,那一块被角是叫吴盟家里的炭盆给燎着的,她耳朵里扎的银丁香,头发上簪的银发钗,还有那一套衣裙,她一样都没带,全换下来摆在床头。
    吴盟还把她原路送回来,西院里的热闹还没过去,她扭了脸不肯再看,心里却惦记那一点灯火,吴盟在她枕头边塞了一样东西,笑眯眯的告诉她:“明儿带你去吃芝麻糊。”
    明潼等他走了,伸手往枕头边一摸,分明是那两个绢人,拿出来看了,还梳着寻常妇人的发式,耳里的银丁香,还是她带着的模样。
    连他的那只绢人都一并搁在枕头边,玄色布衣,寻常一双黑靴子,腰上扎了黑腰带,两个人笑眉笑眼,一个左凝一个右睇,手儿缠在在一处,腕子上还系了一段红线,这红线也不知甚时候系上去的。
    说了明儿还带她出去,可没有明天,明潼当天夜里就烧起来,分不清是不是梦,只知道外头的雪下的冻人,冷宫里的能烧的桌子凳子俱都烧了取暖,她用手上最末一点银子,换一碗热汤喝。
    一碗汤送过来时已经凉透了,上头结了薄薄一层油花,那看守的还道:“这样的油汤,咱们可吃不着,花了好大力气往膳房要来的。”
    这几个嬷嬷也知道这些女人身上刮不出甚个油水来了,明里暗里的刺她,说她外头的父亲怎么叫撸了官儿,那一位姐夫又是怎么得了势。
    太子妃夜夜不得入眠,醒着就拉了她的手:“咱们活不下去了。”明潼那时候告诉她两个字儿:“能活。”
    可现在这两个字卡着她的喉咙,吐不出来,日子越来越近了,她出了宫,没再费心的打听宫里那些人如何,有仇有怨有恩有义,也俱都一并了结勾消,她眼看着自个儿手腕越来越细,手掌越来越薄,骨头轻的好像能飘起来,可身子却这样沉。
    “咱们家三姑娘,这辈子活的有什么意思。”这话也不知是谁说的,飘进她耳朵里,可确是说的不错,嫁了人是当妾,为人妇却没生养,挣了一辈子,就是个笑话,可是不能不挣,不挣她娘怎办。
    迷迷蒙蒙感觉纪氏抓她的手,她立时反握住,嘴里说了梦话,念来念去就只有三个字“没意思”,纪氏一听这三个字,泪似泉涌,女儿过的甚个日子,她看在眼里,眼里见得就这么坏,她身在其中就只有更坏的。
    分了两府过便罢了,养着那么些个妾也就罢了,哪个女人心里能不苦,她这个哪里是身病,分明就是心病。
    但凡有个人能替她担些担子去,何至于一年病上十个月,马场酒坊丝厂,样样都压在她的肩上,有个丈夫不如没有,日子又要怎么才好过。
    纪氏只当明潼是心里头苦才病,明潼自个儿却明白,她确是心病,可症结却不在此,一辈子白活也就罢了,好容易又一辈子,若再白活一回走到尽头,她依旧还是对不起纪氏,这回还再加上慧哥儿。
    松墨煎了药了,纪氏亲自喂了,明潼牙关紧紧阖着,一勺子药喂进去,半勺子顺着嘴角流出来,纪氏握了勺子,拿了厚毛巾替她垫着,毛巾湿了就再换一条,这一碗药比小时候吃奶还更慢些。
    明潼急病的消息传到西院里,郑夫人连挪一挪身子来看她都不肯,抚了额角只嚷了头痛,也要请一回太医过来,看看她是不是头风病症。
    等丫头婆子来报说纪氏来了,她这才慢腾腾起来,换过衣裳,头上再多插上两枝金钗,往东院里去。
    杨惜惜听见风声,早早就等在院门口,丫头说夫人急病,看着沉重,太医跟娘家太太都请了来,她心头还有一喜,一病了自然无暇顾忌旁的,她这一胎可就安稳了。
    再看连郑夫人都过去,知道必是有事,还想挤在后头跟着:“我总得去看看妹妹。”当着郑夫人的面,她都叫明潼作妹妹,按着年纪来算,郑夫人不开口,旁个自也不拿这个说嘴,她也不敢挂到嘴上见天的说,要不然,早就传到明潼耳朵里去了。
    郑夫人上下打量一眼,知道她是个不安分的,再不满意明潼,杨惜惜且还不如:“你这肚子哪里经得颠,赶紧回去歇着,再不许下地来。”
    她一路上嘴里都在嘟嘟囔囔,念叨个没完:“都成个药罐子了,还这肯守些妇道,家里哪一个巴着她强不成,这些个手段也不知道给谁看的。”
    心里又恨不得这些个进帐全搂进自家口袋,若真是个孝顺的儿媳妇,这些早早就奉上来,哪里还得她一回回的去讨要。
    可这些个,她也只敢心里想一回,对着丫头骂上两句,真个到了东院里,还得端起笑脸儿来奉称着纪氏,不为旁的,只为她是皇后的婶娘,若不然一个四品官儿的妻室,哪里就能得着她的笑脸。
    这会儿又把求娶明潼时的事全忘了,对着纪氏笑一回,又去看明潼:“这孩子真是,可是又着了风,年轻轻的,比我老人家还不如。”
    这话纪氏怎么听得,脸上还在笑,眼神却不同:“原来一向身子好,怎么偏偏这两年病得多,想来是操劳的过了,竟也没人能帮着搭把手。”
    这分明就是刺郑衍无用,郑夫人脸皮一抖,纪氏摸了明潼的手,直说要去太医院的院正看一看,便是郑家寻常也请不着他,郑夫人哑了火,回去就指天咒地:“看着就一付刻薄短命相,没了正好,再讨一房听话的来。”
    竹桃儿大着肚皮在廊下等着,纪氏赶紧把她安置到小花厅里,她还想去看明潼,小篆过来宽慰她:“你便去罢,姑娘这儿吃着药呢,你要再病了,肚里这个怎么办。”
    明潼原就不要她行礼,等她有了身子,更没难为过她,竹桃儿守了会儿才肯走,回去就有好几个妾围上来问她太太怎么了,竹桃儿一手撑了腰,一手搭在丫头胳膊上:“太太不过是风寒,都散了罢。”
    杨惜惜那里的丫头回去告诉她,她怎么也肯信:“这风寒都有好几回了,哪一回可也没这样,我看着却不像是。”这话说了,后头的便咽了进去,说不得就真的不好了。
    她摸着高高隆起的肚子,觉得肚里这个孩子真是福星,原只当这辈子就在外头的痷里,想的最多的,不过是能叫郑衍替在她外头盘个两进的院子,好叫她跟娘有个落脚的地方,哪知道竟能怀上孩子。
    一步步虽艰难,却也走到如今,要是颜家的那个没了,这个位子可不就空了出来,她捂得胸口,肚里的孩子踢得她一下,虽没生养过,可肚里这个自能动就不肯消停,好几回踢得她疼,若不是个小子,哪会这么有力气,可真是连菩萨都肯帮她。
    她让丫头捧了镜子来,拿粉儿盖了脸上的斑,换上件素色衣裳,郑夫人安置得这许多女人侍候儿子,却不喜欢那妖娆作态的,她打扮好了去看郑夫人,问一句明潼病得如何,请没请大夫,郑夫人再不耐烦见她,她连门都不曾进,两个丫头请了她回去。
    她伸手抹下一个镯子来,那丫头套到手上,笑一声:“姨奶奶客气了,那头可不太好。”可不是不太好,到这会儿烧还没退,糊里糊涂的张口就说糊话,要不然,纪氏也不会早早把郑夫人请出来。
    纪氏自不肯走,就守着明潼,替她掖被子的时候,见着枕头鼓着,伸手一摸,摸出一对儿绢人娃娃来。
    明潼自来不喜欢这些个东西,她小时候便不爱玩,从枕头底下翻出这个来,纪氏先还当是慧哥儿给的,等看见腕子上系的那段红绳,她便怔忡住了,看看女儿烧红了的面颊,倒抽一口气。
    纪氏心里头有了猜测,可女儿是已婚妇人,藏了这个又有甚用,可她捏了这对娃娃去看明潼的脸,烧得嘴唇发干,血色全无,额角贴得一络络头发,喉咙口呼呼哧哧喘不过气来的模样,她刹时就红了眼眶,自嫁了人,她哪里过过一天舒心日子。
    可这娃娃的主人,又是谁?女儿绝少出门,若要有私,头一样就得有相会的地方,她们又是在哪儿识得的?这人此时是有情还是无情?
    纪氏脑子里头转了几回,伸手把那对绢人手上的红绳解开来,这东西绝不能留,她把那段红绳塞到袖中,这对绢人摆到架子上,只充玩物。
    回身喂了些水给明潼,缓缓吸得一口气儿,她这桩事可怎么了结了才好。

☆、第401章 山药糕

纪氏把那对绢人摆在醒目处,越是做了暗事,越是不能藏,替她把红线收了,纪氏倒忧虑起来,这事儿可要不要问她一声。
    各人儿女各人疼,明潼就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这个女儿替她挡了多少难,纪氏自个儿也都明白,若不是早早就把澄哥儿沣哥儿抱到身边,颜连章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到他面目全非了,才肯信他真不长久,那些嘴上说的甜言蜜语,不过是骗她的,哪里真能守着誓言,要是真信了他,她变不成黄氏那模样,可也绝计好不到哪儿去。
    便是这样,她才越想越是心疼女儿,那么小那么早就把人看透了,这才半点都不肯信人,好容易她有个肯结了红线的,必是真的动了情,若是叫她断了,可不是刮她的心。
    明潼烧起来也死死咬了牙关,先还有几句呓语漏出来,后来便只喉咙口哼哼,一个字都不吐,纪氏自个儿守了她,替她擦汗抹泪,炭盆上头架一块铁支架,热巾子在上头烤一烤,再替她捂汗。
    脑门上是冷巾子,床边倒了蜜水替她润唇,米粥汤熬出来一勺子一勺子喂到她喉咙里,明潼咽得几口米汤,就又睡了过去,这一日昏昏沉沉一直睡着,少有清醒的时候。
    连着梅氏袁氏也来看望她,见明潼病得沉重,俱都带了好药材来,明蓁自有好东西赏下来,她那头光是人参灵芝便堆得满当当,看了明潼叹道:“便是不该这么要强,她这么辛苦又有哪一个念着她的好。”
    梅氏这话说得纪氏苦笑,明潼想替慧哥儿挣,可只她一个怎么办得了这许多大事,梅氏一面挨了纪氏,一面为着明潼叹息:“女人家辛苦也还罢了,辛苦了也得旁个识她辛苦,做了无用功,空落一身埋怨,这会儿病了,又有谁疼。”
    郑衍连人都没瞧见,来了个郑夫人,只跟梅氏说话,到底是自家侄女,梅氏自然替她撑腰,可她自来就说不得什么场面话的,只冷了脸儿,郑夫人倒陪了笑,白陪着说了许多话,这才又回转去。
    回了自家屋子又少不得一番埋怨,把这冷脸全算到明潼的身上,咬牙诅咒:“哪里是儿媳妇,倒成了活祖宗了,还不如就敬她一年两回的香火。”
    这话说的甚毒,摆明了咒她早点入土,成了牌位,可不就一年两回香火,再不必分院而居,正正经经当她的太夫人。
    几个丫头不敢答话,却有婆子顺着郑夫人说:“太夫人心里头气不平也是有的,那一位还说什么贤惠孝顺,咱们这些跟了多少年的老人也一样半点脸面不给,但凡心里念着太夫人一些,也不能办这样的事。”
    明潼掌了家,这些个老人还往哪里去捞油水,郑夫人自家的田庄铺子倒是有出息的,却哪里肯把这个给人捞,再不如原来府里当差的时候舒坦,背地里怎么不骂。
    郑夫人听得这番挑唆,也知道是挡了她们财路的原故,可心里怎么不烦,赚这许多钱却不知道叫一家子人沾沾光,眼孔也太小了些。
    纪氏送了郑夫人再看女儿越发不忍,再听梅氏这么说,险些掉下泪来,梅氏这番感慨不光是为着明潼,也是为着她自个儿,费心张罗女儿的婚事,却把她的好心当作是歹意,连着明蓁都替明芃撑腰。
    明蓁好歹还有个识得她辛苦的人,明芃又有什么?飞在外头且不知道甚个时候能回来,坐着船出去也就罢了,再怎么绕总还得回来,哪知道她竟在穗州开了学馆,专教女子读书写字画画。
    消息传到梅氏耳朵里,她气的差点儿厥过去,可除了丈夫同她想的一样,旁人竟没哪个理会了她,她自家觉得丢脸,闭门在家好久不曾出去,别个在她跟前也是绝口不提颜家二姑娘,可就是她的娘家父亲,知道了消息反给明芃寄了两箱子书去。
    梅家几代都是干这个的,开馆教书,弟子里有为官的也有经商的,不拘是什么,只要到陇西求学,考究过学问都能入学,再不问你是不是贫贱出身,梅氏一向引以为傲,哪知道到女儿竟能干出这样的荒唐事来。
    她对着旁人无法诉苦,对着纪氏却大倒苦水,红了眼圈半日:“会得这些东西,她竟不自傲起来,半瓶子水晃荡的,竟还开了馆,叫我怎么有脸出门去,这却不是给她姐姐脸上抹黑。”
    这些年下来,只要谈到明芃,梅氏都深觉耻辱,纪氏也无法劝她,只拍一拍她的手:“那地儿我去过,海上来往的人多,甚样人都有,比起里头来,那规矩也松得多,明芃又是学了郑笔的,往那儿去正好,她既打定了主意,便由得她去罢。”
    梅氏也不过白念叨她一回,此时再想着把她拉回来成婚也是不能了,梅季明安安稳稳考到了进士,还是个解元,跟着他就不再考了,又坐了船往各地去,说要再做《仙域志》,既穗州不曾去过,便往那儿去了。
    梅氏原还指望梅季明去了穗州说不得两人就能有转机,可等了许久也不过是几封平安信,梅季明倒是见了明芃一面,可如今她的心思全然不在他身上了。
    穗州这些年家里养了女儿的,光是织丝就能挣下钱来,织出来的不必转过几道手,当地就有人牵头收的,一个活计好的女儿儿能供一家人的吃住,家人轻易怎么肯放,倒成了晚嫁风气,二十来岁也还不嫁。
    明芃办学,先不过一两个,是教帮她做工的姑娘家,后来一个带一个,竟有七八十来个,渐渐便传说这是间女学馆,这些个穗州姑娘,穿得一式一样蓝黑布衫,走出去很有模样,倒是有人来问来查,明芃每到一地都是带着圣旨的,不说地方官员不敢,就是州府之中也无人敢问。
    集的人越来越多,她干脆赁下房子来,仿着梅家模样,真个建了学舍,还请动了那些个识字读书的年轻守寡的妇人来帮着代课,穗州那条女儿街,倒真成了女人天下。
    梅氏气苦,恨不得没生这个女儿,出头露脸便罢了,还干起了男人干的事,地方官员也有报上来的,是明蓁开了口,不过是些女工学学画,还只做织绣用,她才生了皇子,别人送上来的折子也是夸奖的。
    人嘴两张皮儿,上下一碰出好事也出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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