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心思。
明沅见她这个样子,赶紧扔了笔,那细眉笔骨碌碌从茶桌上滚下去,原来趴着一动不动的一团雪一下子撑起两只前爪,眼睛盯住了茶桌,看见那东西下来了,一下跳起来扑住了。
一枝细眉笔断成了两截儿,九红赶紧跑进来收拾,明沅却顾不得,叫九红抱了一团雪出去玩耍,自家挨住了明洛:“真个?”问着就先笑起来,詹家夫人看着很是和顺的模样儿,明洛如今又大改脾气,若真投了眼,瞧着詹夫人的教养气度,总算是桩好姻缘了。
想着明沅又是一笑,程家才刚升了礼部郎中,纪氏便又给明洛寻了一个郎中来,虽官位相同,可比着程家,又高得些。
“太太只问我可瞧见了,那许多人,我怎么瞧得清楚。”明洛捶了明沅一下,她只知道詹夫人冲她笑过两回,心里也曾想过,不意纪氏竟这番问了出来:“可詹家要往任上去的,若要定可得先定下了。”
明洛托得腮,鼓了嘴儿叹气才有些原来的模样,明沅也陪着她叹气,她已经算是幸运了,起码还知道纪舜英是个什么性子的人,这几个姐妹也不过远远看上一眼,就把终身给定了下来。
运气好的便似明蓁,嫁个丈夫琴瑟和鸣,再不然还有明芃,自小一起长大,更加知根知底,似纪氏这样肯问儿女一声的,已是少见了。
“那你,应还是不应?”明沅碰碰她,明洛把头往明沅肩上一搁:“那一家子说的是庶出,不日又要举家往湖广清吏司去的。”
纪氏早已经着人打听去了,连着郑夫人都叫托了问上一声,詹家三个儿子,只一个庶出,前一个哥哥已经定了亲,正轮到庶子了,纪氏倒有些皱眉,这才来问明洛,便问张姨娘,她也答不出来,那一天詹家子弟俱在,明洛却偏偏没瞧清楚。
采菽上了茶来,汤色碧绿,是江州送来的今岁新白茶,拿滚水一烫就出了茶色,执在手中细细吹了半晌,到那茶再不冒烟了,明洛才咬了唇道:“我想答应。”
“你不是,不曾瞧见么?”明沅急问一声,拉了她的手:“你可别急,太太那头也不急呢。”
“我想过了,等詹家自湖广回来,我也及笄了。”明洛低了头,满是活气的眼仁儿垂下去,却忽的又笑起来:“有甚不好,再好的也轮不着我来挑了。”
“你不是想嫁个婆母和顺,小姑友爱的人家么?”明沅咬了唇儿。
“詹家没有女儿,只看婆母就成了。”明洛轻笑一声:“詹夫人看我的时候,眼晴里都是笑,总没错儿了。”
有些事说了也是白说,有意装相,纵见个十回二十回,也一样能装,只有等天长日久的过日子了,这才能觉出好坏来。
明洛见明沅叹息,反而转过来劝她:“哪儿有十全十美的事,大姐姐在宫里头也不一样有人磨搓她,三姐姐往后也是侯夫人,可那一家子没一个好相于。”说着觑了觑明沅的脸色:“我说句不好听的,你也是一样,太太的娘家了,可舅姆那人,得多难缠。”
明洛一口饮了杯里的白茶:“日子全看怎么过。”
跟前坐着的,倒好似不是明洛了,她自来是个爆脾气,小打见着什么就要跳,纪氏宽厚,张姨娘宠爱,她的心思一眼就望得到底了,可这会儿,偏是她想的明白,明沅拍拍她的手:“这会儿,倒真要叫你一声五姐姐了。”
明沅的生日宴还不曾办起来,纪氏就跟詹家把亲事定下了,事儿虽急,詹夫人又撞上一个可巧,她拖得几日去湖广实是娘家在办喜事,必得留下来吃酒不可,接着郑家的帖子,原也并不想去,磨不过小儿子爱此道,便把两个儿子都带了去,哪里知道竟会在座中看中了明洛。
便是有意访寻也不见得能访到这样好的,两边一说合,便把事儿给定下了,约定了过得三年回来叙职,便把亲事办了。
明湘那时是冬天捉不着活雁儿,到得明洛纳采问名俱都送了活雁来,詹家事儿办的急,礼却是全的,大茶小礼,三门六证的上了门,花茶果物团圆饼羊羔酒,再加上金头面彩缎子,该有的都齐全了,詹夫人还托媒人打招呼,说是办的急,不曾周全。
明洛来不及做一身衣裳,只好做了鞋子送过去,她往明沅这里来讨样子,明沅伸头一看脚寸,捂了嘴就笑:“这脚可不小呢。”
惹得明洛满面通红,又急又笑:“你这个坏东西,你那会儿,我可没打趣了你。”她真订下亲事,人倒松快了些,张姨娘虽还叫关着,却开始着手起女儿的嫁妆来,纪氏不曾叫她过问,她就自己偷偷贴补。
开了箱子把这些人攒的许多金银比着成色往外头去换,明洛还嗔她:“姨娘哪里用这样急的。”
张姨娘白了女儿一眼:“倒外头问问,这会一两银子能换多少金子,若是划算先换了来,等到了时候再出去打金器。”说着又拿手指头戳女儿的额头:“你当是前一个月就能办妥了,缺心眼!”
早前程家有消息的时候,张姨娘就先问过一回了,这番听见竟跌了,赶紧拿银子去换回来,还一个个的验看成色,纪氏那里知道了,倒叹一声,也不再拘了张姨娘,虽不许她出院子,可也吩咐了帐房,若是张姨娘却换银子金子,捡了好的给她。
到得明沅作整生日,明洛那个院子,已经叫摆的满当当的了,明沅往她屋里一去,先一个忍不住笑起来,这一床的缎子,可都是这些年张姨娘给她攒下来的,母女两个又在争嘴:“这哪儿能放坏了,我全给你看着呢,趁着时价好拿出去换了钱,这些个闪缎皮子可是能存的。”
明洛见着明沅笑,也跟着脸红,张姨娘这是把存货全拿出来晒了,看着好的就再存下来,再有些趁着价贵拿出去换银子。
原来还有这么个生钱的法门,明沅自来不知道,纪氏那里的东西,要么是存着,要么是赏出去,还没有拿出去换钱的,这样一想,年年发的东西可不一直堆放着,张姨娘却生财有道,缎子绢丝这些放也放不住,不如换了钱,往后要了再买新的来。
明洛拉着明沅出去,一面叹一面笑,眼睛亮晶晶闪个不住,不好意思叫明沅再看,干脆拉了她往廊间坐下:“你这回生日,纪表哥送了什么来?”
算算日子,只一旬日了,明沅却只摇头:“还不曾接着呢,许是忘了,也未可知的。”这话还真是冤枉了纪舜英,他确是没忘,却不知道再送些什么好,想着那个老君献寿的茶壶,倒不如晚些送她。
他正烦恼,回回送来的,都这样精心,他这头若是差了礼数,那也不是相敬如宾了,姑娘家喜欢什么他还真不知道,又不是登徒浪子,哪会知道姑娘爱什么,想了几日都不得要领,干脆去问陆雨农。
陆三声连笑也是笑三声:“哈哈哈,女人家爱的无非就是衣裳首饰胭脂水粉这些个花花绿绿的东西,你挑那好的送了去就是。”
要挑胭脂他是真不在行了,里头这四样,衣裳颜家有针线上人,首饰有匠人打造,连着胭脂水粉都是内造用的,书院休沐,别个去混堂洗澡街上吃请,他一大早就往南北两条街上溜达去了。
见着竹编的小笼子也觉得好,也不管是不是买来养蟋蟀的;见着漆器小盒儿也觉得好,再看见珠子铺,干净进去买了一斤珠子出来。
青松绿竹两个跟在后头拎了一串儿东西,眼见得纪舜英还要买,赶紧拉他:“少爷,咱们先歇歇脚儿,把东西送回去,这都正午了,也该填个肚子才是啊。”
这么一想确是饿了,纪舜英又一头往回去,走到书院门口了,一指豆腐摊子,青松绿竹进去放东西,他往那桌前一坐,要了三碗豆腐花。
今儿又是豆花西施看摊子,她那帕子做得许久,一向带在身边,只一向人多,没好意思出手,他身边又总跟着小厮,眼见得这回落单了,盛了豆花递过去,手底紧紧攥着绣了鸳鸯的丝帕。
纪舜英道一声谢,接过碗搁在桌上吃起来,豆花西施手上一空,挡着帕子的碗叫拿走了,可那人却一眼也没看她手上的帕子,她微微红得脸,白皮子透出粉色来,又再添得几分娇意,正想开口,便看见纪舜英自袖袋里掏出一方丝帕来,按了按头上的汗。
擦完了还抖开来看一回,他最爱出汗,金银丝的绣线哪里沾得汗水,用得绣都褪了色,纪舜英立时有了主意,不如再买些彩线素帕给她,大概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便是丝线褪了色,可那料子做工绣样,还有上面盘的金银丝线,也俱是豆花西施没见过的,她抽一口气儿,咬了唇儿了:“小相公,可是有妻室了?”
纪舜英咽了一口豆腐,正呼哧呼哧的吹气,听见她问,把头一点。
☆、第213章 蟹膏
明沅生日前一天,纪舜英的贺礼紧赶慢赶总算到了金陵,来送礼的是纪长福,纪舜英身边可用的也只有他一个,两个书僮离不得,年纪又小当不得事儿,便把纪长福派了回来。
纪舜英并不知道明沅这回的生日要大办,他的生日先是黄氏没为着他办过,再后来想办,他也不愿意了,只算着年纪是整生日,便杂七杂八备得两抬礼,送过来算是给她的寿仪。
他想的是他这儿不办,黄氏那头也不会办,若两边都没有,明沅脸上就难看了,定了一年亲了,桩桩件件她都费心许多,应时当令的礼盒子自来不少,吃的穿的用的,色色都是齐全的,他也该回报一二才是。
纪舜英还真没料错黄氏的心思,黄氏是想把这么个生日给混过去的,到时只推事忙,给混忘了,就算要补一份子礼,好与歹的还不是她说了算。
哪知道纪老太太开了口,她人老了记性却好,明沅的生日就跟她的隔的并不远,旧年她作寿的时候,纪氏还说过这月再有一个寿星,说的就是明沅了,只因着年岁小自来不曾做过,家里吃一碗长寿面便算,越是老人小孩越不过生日,到得整岁才能办一办。
纪老太太便在请安的时候提了出来,便她不提,黄氏也没法子混,纪氏来了帖子,把纯宁纯馨都请过去吃宴的,既请了她们就少不得带礼过去了,夏氏都预备了一套首饰的,黄氏便叫下头人,随手捡两匹缎子出来,拿红销绿金的丝带子扎上,盛在漆盒里头,就当了贺礼了。
纪老太太既然开口问了,黄氏且没说话,夏氏已经点头笑起来:“是呢,我这儿也接着姑太太的帖子了,真是个有心的,请了我们纯馨过去吃寿酒的。”她说得这一句,满面带笑:“我只不知道她爱什么,想着姑娘家大了,能好好打扮了,打了套头面预备给她。”
说完又去看黄氏:“便嫌我赚这巧宗儿,实不知道该给些什么,六丫头生的那样好,看着就跟画上的龙女儿似的,穿戴什么都好看的。”
夏氏在妯娌里头自来不显,只占了贤惠两个字儿,这回说的这番话,倒叫纪老太太看她一眼,冲她点头一看,黄氏咬咬牙:“可不是的,小姑娘家家的,送得太厚,怕压了她的福气,我便想着送些绢花缎子,花花黎黎的,才衬她们年轻面嫩。”
纪老太太怎会不知她打的是个甚样主意,抬眼扫她一下,笑了一声:“说得很是,便是年少才该穿得花哨些,如今也不知道哪儿吹来的一鼓子歪风,说什么年岁小什么色儿都能衬得出,非把小姑娘家往素里打扮,我们老骨头了,倒要穿红着绿,按着我说,就该年轻的时候穿起来,越是年长越该稳重了。”
说的黄氏面上火辣辣的痛,纪老太太这话,是拿明沅开了个头,说的却是纯宁,那花团锦簇的缎子,可不比素缎子花销多,黄氏又自来不爱看她穿着奢华,年岁越长,越是往素里头做了,她这素是真素,比得明湘那些个天水碧上缀得细珠儿,紫丁香上盘得金再不相同。
老太太这一句还是暗指,下一句就打了黄氏的脸:“把我那儿两套芙蓉石的璎珞拿出来,一个给纯宁一个给纯馨,再看看有什么衬她们的缎子,白放着也是霉坏了,赶紧拿出去裁判衣裳穿起来,走出去也不丢纪家的脸。”
说着又叫丫头捡出个白玉雕的玉兰花插出来往礼单子上头补得一笔,黄氏一口气忍的心肝疼,回去便把缎子换过,咬牙添了个金镯子,心里却还想着老太太这回的大手笔。
那可是花插!通身是羊脂白玉雕的,下面有个紫檀小座,里头是真能灌得水插得花儿的,这么就给送了出去,黄氏怎么不心疼。
她愤愤咬牙,等嬷嬷来问补上多重的黄金,她这眼睛里恨不得能喷出火来,光头的金镯怎么能看,总得带嵌带宝,抖了唇挑了个累丝嵌珠的一对儿,心里还疼着,这么一对儿,可有七两五钱重了,一面想一面恨,黄金有价玉无价,这送出去的,可都是华哥儿的东西。
到底把缎子换了,老太太那里又寻了缎子绸罗出来,算起来也是两抬,叫人往颜家送过去,纪氏收得贺礼,眼睛一扫就知道那些是老太太的,哪些是黄氏的,见着夏氏那一幅头面冲喜姑姑点一点头:“我记着,纯馨定了亲,就快了。”
喜姑姑立时点头,这些个礼自然是要还的,夏氏给纪氏作脸,那纪氏到时的贺礼也就不会薄了,她把这一份记下,全看过一回,往明沅房里送去。
黄氏送来的缎子必是得裁了衣裳穿出去的,老太太的那个花插她倒是真喜欢,明洛明湘各自看过一回,明湘手指一点这瓶儿:“最妙就是这雕的黄皮虫儿了。”原是一处瑕疵的,这样一雕倒活泛起来。
明洛明湘都定得亲事,这两个碰着面,倒比原来那尴尬好得多了,又逢着明沅作生日,纪氏有意叫她们练手,总归请来的也是小姑娘们,便有甚地方不周到了,也不打紧。
明沅便把她们俩都邀了来,爱看戏的明洛来给她列戏单子,周的明湘就来帮手看看食器人还少些什么,都坐在一个屋里头了,总能说得两句话,原来是背了人一句话都不开口的,这会儿也能说上两句了。
秋日里庄头上送了活蟹来,既有这样鲜物,便按着大小捡出两篓来,要办个螃蟹宴,请来的人也是原就相熟的,明潼那里带了小姑子过门,纯宁纯馨还有静贞跟思慧,明沅特意把静贞思慧跟明洛明湘排在一桌上。
纪舜英的贺礼送到的时候,三个人正安排食器,说着要去讨纪氏那儿的大玻璃盆子,里头搁上菊花好洗手,又好看又新奇,那个原是夏日里吃宴用来摆开菜的,这会儿装上水盛上花,摆在座中,吃蟹前后就拿这个洗手。
外头抬了礼进来,明洛先扑哧笑了一声,打趣倒:“好啦,这回可该把成套的紫砂杯子送来了。”说着掩了口吃吃笑起来。
明沅便不当着她的面看,她那眼睛也转个不停,明沅无法,拿了礼单子一打开,头一个入眼的就是十捆各色丝线,再有一百方素帕子。
明洛伸头一看,笑的歪倒在罗汉榻上,哪里还能动弹,捂着肚皮笑个不住,她一下撞到明湘身上,可却偏偏坐不起来,两个人滚作了一团,等丫头把她们俩分开,明洛头上的珠钗都笑掉了。
“我……我不成了……”说得这四个字,又是一通笑,明沅捏着礼单子,也不知要说什么好,下面什么竹箩漆盒茉莉粉玫瑰粉便罢了,虽是寻常事物,好歹有心了,可这素帕子又是什么。
连明沅都不解在其意,只把这些个东西搁到一边,这乱七八糟也太多了些,里头倒捡出些木石雕件,却不知派什么用场,翻到最下面,有一个小匣子,打开来一看竟是各色花笺,洒金的带香的,还有印得暗花的,零零总总倒有十多样,看着就是往墨铺里头捡了好的顺手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