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苓捧得果碟进来,是明蓁那里送来的金丝蜜瓜,一房得着一只,明沅这里就专用来待客了,瓜已经酥透了,除了蜜瓜,还有大玛瑙甘甜葡萄,是八月里连枝条剪下来,往缸里头存少许水,悬封存住了,这会儿拿出来吃还是鲜的,宫里头的秘法儿,若不是颜连章因着红云宴同尚膳太监打好了交道,寻常人家里且学不来这方子。
这会儿还有鲜葡萄吃,八月里存下一大批来,为的便是等着正月送人,方能显得出本事来,因存得多,偶尔也拿出来给明沅姐妹几个食用。
一面剥得葡萄皮儿,一面吃着当茶食,明洛眼睛尖,进来的时候急,这会儿才瞧见大案上头摆的沉香贯珠,奇一声道:“怎的这时节了还有这样好的菊花?”
九红听见她问,正不知明沅要怎么答呢,明沅先笑一笑:“是太太那儿送来的,似是大表哥给的拜别礼。”
她是指望明洛往那头去想的,叫她说破了,总比自己说跟纪舜英定得亲要好些,可谁知道往日里最会咋乎的明洛啧得两声儿道:“果然还是太太疼你。”
连明湘也只是吃葡萄,半个字都没多提,明沅啼笑皆非,怕是在她们眼里,自家跟纪舜英实不相配,差了将五岁,到哪儿配婚事去。
明沅又不好自行说破,再提那瓷娃娃的事倒显得刻意了,干脆也不再说,留她们吃了点心,便趁着天好,往学里去接沣哥儿。
沣哥儿今儿又是学画,他在这上边很有劲头,明沅给他理了个书房出来,他便日日都要画上两笔,年纪虽小,笔触却有灵气,连先生都说他有天赋。
这一夸他,越发不可收拾了,牵了明沅的手告诉她今儿又学了什么,这位先生擅画水牛,可沣哥儿却喜欢花卉,怕是见着明沅描花样子描得多了,下笔也很精致秀气,先生叫他画水牛,他倒有点无从下笔:“姐姐,牛生的什么模样,大不大的?”
他长到这么大了,竟连牛都不曾见过,明沅扑哧一笑:“玉皇观就在城郊的,到时候定能见着牛,你上回去庄上,竟没瞧见?”
他只记得抓麻雀了,却不记得牛长什么样子,这回知道要出门,很是念叨了一回,等坐上车了,还记得要看牛:“咱们见得着牛么?”扒了车窗不肯松,城里少有牛车,到得城外他指了车外头欢叫:“我看见牛了。”
明沅伸头一看,笑了:“那是驴子,不是牛呢。”
沣哥儿都不记得了,官哥儿更不知道牛长什么样子了,也跟着哥哥一起扒住车窗看,小脑袋点个不住:“这是驴子。”隔得会儿问明沅:“为什么叫驴子?”
问得明沅哑口无言,再不知道怎么答他好,明潼轻笑一声:“哪个叫你答他一句,这回可好,不答也不成了。”
往玉皇观烧香求药的人许许多多,只一道窄道得过,颜家一出门就是三辆马车不说,纪氏还邀得程赵两位夫人一道,缓缓出得城门,在玉皇观门口,堵得动弹不得了。
纪氏气定神闲,听见沣哥儿发问还冲他笑一笑:“是该带他们见见稼穑,等明岁开春了,带得你们往庄子上住些日子,见些野趣也好,往后作文也不至言之无物,五谷不分。”
坐在车上缓缓说得会儿话,那头有人来叫:“且把车让一让,好叫咱们娘子先过。”说话的车夫很不客气,明潼在车里点见了,略挑一挑眉头。
城郊处又没铺得青砖地,向来是晴天三丈土,雨天三尺泥,官家出行俱都带得水,先几步就开始洒,把那尘土盖下去,不叫脏了衣裳车幛,再没有把道洒好了,却叫别个先行的道理。
纪氏今儿出来坐的是青绸车,京城里头作官的人家多,一个五品哪里够看,出门便撞上大员,路上官阶高的,一抓一大把,纪氏自来不是张扬的,干脆便避了锋芒。
可听见这番话,家里的车夫往那车上一看,竟也是个没记认的,不说纪氏,后头还有程赵两位夫人,一个个也是四品官家的家眷,也不容个平民造次。
喜姑姑跟车,她往外一伸头,在车边打量一眼儿,再伸回来时,冲着纪氏微一点头,明潼立时觉出不对来,明沅也看出眼色,纪氏笑一笑:“去问问,是哪一家的家眷,若是上官,咱们让一让便是。”
怎么可能是上官,正是那个暗娼,纪氏今儿来就是等她的意思,不意竟在当口就撞上了,跟车的人叫这一问倒给问住了,原就是门子里头出身,也不敢大剌剌的答是市舶司司正颜家的家眷,半晌一个字儿都吐不出来,车夫便指得车子自报家门,那边一听,怎么敢跟大妇相争,拉得车儿往后退去。
纪氏挑得眉头,一路儿悠悠过去,沣哥儿还扒在车窗上,明沅伸手把他抱下来:“就快到了,停车的时候颠呢。”她原只当是为着给明洛明湘“相亲”,不意竟有旁的缘故。
虽不知道纪氏是打着来收拾外室的主意,可事事谨慎些总没错处,不说明沅,便是明潼也不明其意,她上辈子十三岁上进了宫,外头之些个腌脏事半点也不知道,等她出宫的时候,也已经叫纪氏料理了去,便是见着了,也再想不到是父亲的外室。
颜连章这会儿实是已经长包了,外头说的□□有主,说的就是同孤老长期相好,屋里的一床一桌一榻,加上铺盖枕头,全是孤老出钱,妓子往日里的开销也是由着颜连章花销,纪氏借着沣哥儿往外头一看,自家不过是绸车,那一个竟也使起绸子来了。
若不是摆了这样的派头出来,也不会送这天然的把柄到纪氏手里,她搭得喜姑姑的手下车,观里自有小道接得进去,进得观门自然先进香,两殿里一边刻着清净无为,一边刻着离境坐忘。
玉皇观里头地界不大,却号称有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几个姑娘依次进得香去,拜过了三清,夫人太太们在里面饮茶歇息,她们几个便先往外头打转去了。
金桂正是花期,满观皆是桂子香气,观中还有桂花香袋儿卖,说是长在三清殿前,更有灵气,配之凝神引福。
道观并不大,前殿绕得一圈儿就是后院了,几个人花树下头略站站就沾得一襟桂花香,叫小丫头剪得两枝来,头一侧便见那头又有一间后殿,才要过去,小道士便拦:“那儿是元君娘娘祠。”
但凡妇人拜处先一个就是求子,是以此地香火鼎盛,挂得彩幛彩幔,殿前两棵枇杷树,此时已不结果,上头却挂满了红绸红带,几个小姑娘既瞧见了,自然要进去拜一回,小道士见没拦住,赶紧往前去报给知观。
才执得一束清香,便听见里头隐隐有人念元君咒,往里头一看,帐幔掩住半身,只穿着件扣身衫儿,把腰条掐得极细,头上插金戴玉,人往前拜倒,口中称愿,求元君娘娘赐子。
听得这一段儿,几个小姑娘还且咬了唇儿互看,心里猜测着是哪家的夫人,她烧完了香,把藏在布袋里头的一对小人供出来,又求请赐药,这话一出,明潼立时皱得眉头,拉了妹妹们出去:“来得清修地,竟是个腌脏人。”
哪里知道叫门边的丫头听见了,上前拦得去路:“哪一家的小娘子,红口白牙污赖人!”明潼且不把她放在眼里,见着便不是正经模样人,那丫头却不服气,打量得她们衣饰也并不华丽,开口便道:“我们娘子是市舶司颜老爷的家眷。”
☆、第170章 八卦饼
那丫头想是往日里张狂惯了,在主家身边很是得用,眼见得这几位身上也没什么出奇处,开口便把老底泄了出来。
明沅几个今儿是出来上香的,路途又远,纪氏说得句身上简单些,既是简单些,便没穿那马尾裙子,也没梳高髻,披戴得满身金玉,丫头哪里知道她们头上的羊脂玉簪儿值多少银子,只认衣裳不认人,度着金饰不多,便不是什么要紧人家出身,光这一句便能吓得对方缩得脖子。
明湘明洛听得这句,怔在当场,跟着的丫头婆子也俱都愣了,明潼一时屏息,打量那丫头不似作伪,眼儿一眯,指了身边跟着侍候的婆子:“掌她的嘴。”
这是叫人欺到门上,婆子哪里就知道这丫头是颜连章养的外室,在外头置办了小院子,还当是张口骂人的,市舶司颜家,可不就一个颜家,心头还想着若不是叫人岔了,那丫头却后退得一步:“我们娘子可是市舶司司正……”
那丫头才要往下说,就叫两个婆子一人一边扇在地上,明潼到得此时也明白过来,她紧紧攥住拳头,长指甲掐进肉里去,越过那丫头往里去,瞧着样子怕是得坏事。
明潼往里行得一步,香炉里已经点得香了,烟雾缭绕,只显出那女子的身段来,说她是个腌脏的,真个来路不干净,若指谪得旁人也还罢了,不论是不是真,也不该在外头伤了母亲的颜面。
明洛见得这番情状,懵在当场回不过神来,眼见得明潼面色发寒,腿肚儿忍不住打抖,她扯一扯明湘,两个正不知道怎么办好,明沅眼见得那头有人瞧过来,后殿人再少,也是有人往来,干脆上前一步,指了自个儿的婆子:“把人拖进去!”
动了手就不得善了了,她想到纪氏跟喜姑姑交换的那个隐秘眼色,也不知道纪氏是什么意思,是想撞破这事,还是只来看看这妓子是甚样人。
“把哥儿抱了,送到前头去。”沣哥儿见过明沅打人,官哥儿却叫唬住了,沣哥儿把手一伸握了他:“咱们往前头找太太去。”明沅打人的时候,叫纪舜英掩了他的眼睛,这会儿他盖住官哥儿的眼睛,带他往回去。
一手点得一个丫头跟着,明沅心里直打鼓,这却怎么好,咬着唇儿皱起眉头,看得明湘明洛一眼:“四姐姐五姐姐,快去请太太来,别露了形迹。”
一个明潼已经不管不顾,余下这两个若还在,也不知会出什么变故,不如支开了去搬救兵,再不能让人瞧见颜家的女儿在外头打架!
她此番见机得快,也不过是为着她心底从不曾把颜连章当作父亲,明潼少有这样发作的时候,明湘明洛两个也还回不得神来,一个是为着亲娘,另两个虽跟父亲不亲近,到底还是父亲,就因着是父亲,作得这样事出来,两个姑娘懵在当场动弹不得。
元君祠中再无别人,前头就有求药的,到这里头来,多半是有些隐秘事,明沅说得这一句,后头跟着的婆子立时明白过来,堵了那丫头的嘴儿,半架着往里去。
里头事未齐全,经才念了一半儿,符还不曾烧,药也未求得,丫头关得半扇门,把那小道士先撵了出去,他知道事情要遭,赶紧往前头禀报知观去,明沅指了一个婆子两个丫头守在门口。
自在带得人进殿,既不知道纪氏是个什么意思,便不好立时就闹大,眼见得明潼脸上那付神色,明沅也不敢把她一个留在此地,再叫明湘明洛见着这样的事便更不好了。
明沅安排妥当了,那里头的女人也回过神来,她生得娇弱弱的,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脸上涂得脂粉,头上艳晶晶的八宝簪儿,身上穿得织锦缎子,开口声如黄莺,娇滴滴道:“我的丫头是怎么……”
“你是市舶司司正颜老爷的家眷?”明潼开得口,底下的丫头婆子连动都不敢动,明沅才还想叫明潼从长计义的,这回哪里来得及,她已经上前一步,拦住了那女子。
那女子惯是风月场里行走的的人,到得此时也还侧得身子,眼儿从下往上一睇,知道模样不对,晓得碰见了正主儿,似她们这样门子里的,常住的街巷里俱是叫长包了去的,她运道好些,才刚□□就得着好主顾。
那一街巷即是住得妓子,寻常说话逗趣俱是皆以夫人相称,总归是玩笑话,到得外头为着行事方便也含混说得一二句,哪里知道这番竟撞上了李逵。
她度得这么个小姑娘,生的骄傲漂亮,怕是经不得激,可她自家得宠,且又年小,因着生得美貌很受追捧,咬得唇儿便笑,神色暧昧,拿眼儿把明潼自上打量到下,心忖生得出这样的闺女来,那里头的正室倒也是个不俗的,心里起了意气,想着颜连章哄她的那些话,把扇儿轻轻一摇,身子一拧:“姑娘也不须得来问我。”
一句话说得妩媚婉转,声调儿转得三转,那最后一转不曾转完,已然一声惨叫倒在地下,里头诸人俱都一惊,明潼却直定定的蹲下身去,那妓子还且惨叫不止,无人敢上得前去,明沅皱得眉头一前一看,怔在原地半晌,这才咽得口唾沫:“九红,去外头守着,看看太太来了没有,若是两位夫人跟了来,你拦一拦。”
明潼手里头捏着她早上戴出门的那枝玉头金脚簪,雕得玉兰花,斜插在发间,正配她今儿蓝底儿素面缎子绣得玉兰花衣裳,如今那只簪儿抵着妓子的脸,自鼻梁到嘴巴,生生划出一长道。
那妓子捂得脸颊,嘴里才骂得一句“贱种”,明潼拿得簪儿抵住了她的眼睛,往下一压,这回她连叫都不敢再叫了,抖着唇儿看向明潼,花瓣一样的嫩脸,留下这么一道长道来,虽未见血,未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人了。
簪在头上的钗儿,后头是磨圆了的,只因着力大才生生划了道道来,明潼转过簪身看得一眼,很有些可惜,明沅却已经拉了她:“姐姐何苦脏得手,似这样的,捉了去送官,先扯了裤子开发个三十板,制她个冒名之罪。”
到得此时也只有为着遮掩这一个办法了,一个坏了名气,一家子都别想落好,到得此间才知道那些个诬陷姊妹清白自家争抢姻缘的绝无可能,一荣俱荣,一损则俱损,纵真有私情捅破,自家姐妹便平日不睦,也得先想着掩过去再说。
在家已是如此,在外更甚,明沅拿眼儿把带进来的几个奴仆都看一眼,要么是明潼身边的,要么就是她自个儿身边的,她扬了声音道:“她冒了母亲的名,你们也都是听见的。”
几个婆子丫头里边总有胆小的,见着明潼这般行事,早就给吓得傻了,明沅眼睛一扫过去,采菽把牙一咬:“不错,听的真真的。”
她一认下,那些个婆子俱都回过神来,没拦着姐儿上手,若还失得先机,姑娘若是伤了脸面,她们一个个也不必再活,俱都点头,那妓子身边的丫头还想叫人,叫个婆子一巴掌扇得昏了过去。
都已经这付模样儿,再不能善了,若是能掩下去自然最好,若是盖不下去,就得先占住个理字,明潼厌恶的皱了眉毛看向那妓子,她心里自然有打算,叫明沅抢先说了,冲赞赏的点一点头,指了小篆:“去看看她的符,供出来的东西,俱收拾起来,若要送官,怕还有个巫盅之罪。”
那妓子到得此时才害怕起来,她还未开口,那一个跟了她的丫头却伏在地上道:“我晓得,连着家里也有,俱是盅惑人的东西,床下枕头下边都埋着,我全说了,发发慈悲,别把我送官,我家中还有亲娘要奉养。”
明沅不意还能扯出这些来,她哪里见过这个,明潼却翘了嘴角,叫人把那妓子身上的汗巾解下来,把手反绑了,她这时候倒想起自家是个良家的来,嘴里嚷得两声,小篆一巴掌扇在脸上。
纪氏原坐着吃茶,玉皇观里的八卦饼儿也很有名头,几位夫人正说笑,见两个女儿来了,她还一奇:“怎么?明潼明沅呢?”
明洛已不成事,她吓得说不出话来,到这当口还是明湘,往纪氏跟前一说,只说三姐姐在后头同人起了争执,纪氏心里立时暗道糟糕。
她再想把那女人踩死,也不会叫女儿冲在前头出手,她到得此间不过为着抓那些厌胜之物,人都安排好了,哪里知道叫女儿搅了出来。
把人送进去一月有余,木偶人像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