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琅好想把舌头咬掉。
最后她挨了那男人一记白眼,灰溜溜地空手而归了。
到库房,她一进门钟离异就问:“为什么你借个书要这么久?”
白琅本来就气,听他这么问更没好脸色:“有位前辈把书借走了,我找了一圈也没个副本。”
她没提纪雅之的事情。
钟离异见白琅确实很累,只得好声好气地哄她:“本来是不想跟你说的,不过看你心情不好……要不然休息一下吧?孔慎今夜在猜月楼宴客,也邀了你,你要不要去?”
“因何宴客?”
“明笑身体康复。”
“……”白琅感慨,“他们俩是真爱啊。”
顿了顿,她又说:“我还是不去了,累得要死,让我睡会儿吧。”
“你可以问问他有没有龟山地理志啊。”
白琅叹了口气,肩膀垮下去:“收拾东西准备动身。”
说是“收拾”,其实白琅就是在怀里揣了面镜子,钟离异就是戴上了面纱。
两人到猜月楼门口,被负责迎客的鱼双双拦下了。
她满脸烦躁地跟白琅说:“姑娘,上回给你一块通行玉佩,你可不能蹬鼻子上脸。今夜楼主宴请贵客,我们不开张,请你回吧。”
白琅准备跟她解释,但钟离异直接把孔慎给的半月玉玦甩到鱼双双脸上:“碍眼,快点让路。”
鱼双双满脸惶恐地把他们放进去了。
“你是强盗吗??”白琅压低声音说。
“什么强盗,我拿她什么东西了吗?”钟离异把玉玦收回去,告诉白琅,“有些人你不给她点颜色看看,她就不知道什么叫尊重。”
白琅怔了怔,又想到纪雅之。纪雅之就是因为一直这么忍着,那些人才会变本加厉,得寸进尺。很多事情真的没办法凭一张嘴解决,修道界说到底还是用拳头说话的。
“想什么呢?”钟离异斜眼瞧她。
一口气走上九楼,她连句话都没有,铁定是在想心事。
白琅叹了口气,正想跟他这个经验丰富的前辈谈谈,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个有点熟悉的身影。
“前辈,你把斗笠借我用用!”她一把揪住钟离异的脑袋,“前面有个人我在万缘司见过。”
钟离异拼命挣扎:“你疯了?给你用,那我拿什么挡封印?”
前面那个穿布衫的男人在一众花枝招展的男妖女妖间显得格格不入,他就是白琅之前在藏书馆见过,还抢先借走龟山地理志的人。
“白姑娘?”孔慎的声音也从后面传来,他吸引了厅内所有人的目光。
眼看那个严肃男人也要回头了,白琅一把撕下钟离异后脑勺位置的黑纱围在脸上,钟离异气得直冒烟。
“幸好我脸小。”白琅嘀咕一句。
“白姑娘脸上这是?”孔慎走过来,疑惑地问道。
明笑站在他后面,规规矩矩地给两人行礼。厅里其他修道者见此都万分惊讶,因为明笑是猜月楼主的影子,在楼中只服从于楼主一人,很少见她对其他人如此敬重。
“我……不喜见生人。”白琅闷闷地捂着脸。
孔慎恍然,又高兴又担心地说道:“若是不喜见生人,你可以不必来的。”
“听说明笑身体恢复,我想来看看。”白琅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明笑脸上闪过一丝喜悦,她说:“谢谢白姑娘担心,您明明不喜见客还特地为我而来,明笑实在是受宠若惊。”
孔慎想了想:“我为你们准备个僻静的单间吧,正好有个人可能要加入龟山之行,我想安排大家见一面。”
他拍了拍手,明笑应一声“是”,然后带着两人往里走去。
到单间刚坐下没多久,一扇扇拉门又被打开,外面走进来的居然是布衫男子。
“这位是万缘司百工司总务孟屿。”明笑介绍双方,“这位是天殊宫白姑娘和她的同伴钟离,两位先谈着,楼主需要见几位宾客,稍后就来。”
明笑走后,房里一片死寂。
孟屿正襟危坐,视线在白琅和钟离异之间徘徊。
良久,他冷哼一声:“魔宫涉足仙境也罢,如今都把手伸到万缘司来了?”
白琅怕他认出自己声音,只好掐了下钟离异。
钟离异“嗷”了一声,清清嗓子道:“白姑娘是为一桩旧事前往龟山金母秘藏的,并不想与万缘司扯上关系,也不是贪图秘藏内的宝贝。”
孟屿眉头微皱,额上刻出个清晰的“川”字:“旧事?”
“准确的说,是一位故人。”钟离异把那块帕子拿出来,诚挚地说,“白小姐想知道故人为何要赠此物,又为何要绣上龟山金母洞府,仅此而已。”
孟屿脸色稍稍缓和了一点,看着白琅说:“为一方帕子就不惜跨越三千界来此……此物是您的恋人所赠吧?”
“是……”钟离异“是”了半声,又想起来他是替白琅答,连忙说,“是一位挚友所赠!”
孟屿脸色更加和悦:“原来是重情义之人。”
白琅眼见他们越扯越远,连忙凑到钟离异耳边说:“你问问他能不能把书给咱们。”
钟离异咳嗽一声,问道:“道友,你为何加入龟山之行?”
孟屿面色微沉:“我是应孔慎邀约而来。”
原来孔慎和孟屿是相识多年的老友,这次孔慎在寒潭吃了亏,只好找到孟屿,让他设法带路。孟屿在百工司担任总务,也算万缘司高层。龟山金母曾任司命,他在万缘司应该找得到不少内部秘闻。
钟离异把关于“龙山”的猜想跟孟屿一说,孟屿大惊:“枉我万缘司弟子在龟山来往千年,却不知原来秘藏是在龙山之中。白姑娘真是旁观者清啊!”
钟离异趁热打铁,又进一步提到龟山地理志。
孟屿忙道:“没问题,我今日正好把它带来了……”
“老孟,你把什么带来了?”孔慎的声音远远传来。
“我带了龟山地理志。”
拉门一扇扇打开,身披紫色雀翎纹长袍的孔慎快步走到桌边坐下,举杯畅饮:“好好好!我可被外面那些人给烦死了,不提烦心事,喝酒喝酒!”
钟离异拒绝:“白姑娘和我就不喝了。”
明笑也不喝,最后孟屿和孔慎开始互相疯狂劝酒,几轮下来白琅都能看见孔慎那袍子上露出真孔雀翎了。
正如孔慎自己说的,他酒量不太好。
他一边打嗝一边说:“对了,白姑娘,你之前指点我沿水脉开九个洞,这九个洞到底开哪儿啊?”
白琅受不了酒气,强忍着道:“龟眼两个,龟足四个,龟背一个,龟尾一个,龟。头一个。”
孔慎迷迷糊糊地问:“最后那个是……是什么来着?”
“龟……”
钟离异一把捂了白琅的嘴:“可以了,你现在说的他也记不住。”
孔慎醉眼朦胧,瞳孔泛着一点点紫色,袍子已经彻底化作雀翎,翎羽上的眼睛图案像真的眼睛一样到处乱转。他忽然凑到白琅面前,离她不到一指的地方问:“再说一遍嘛,我想听你再说一遍。”
钟离异终于忍无可忍地把白琅扯开了:“先走,这家伙醉了。等明早非得让他跪在上人门口谢罪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孔慎,卒。
修改了一次错字。
涉及剧透的问题是不会回答的,不过也欢迎大家开脑洞猜测。
这章的新咒语改自《墉城集仙录》的圣母元君篇。如果人设、地点、物件有参考原型我会告诉大家。目前为止出现过的有,①西王金母,它就是西王母的别称;②七星娘是织女的别称;③钟离异的名字参照了八仙之一钟离权,他所修的大道天遁剑法也就是钟离权后来传授给吕洞宾的剑法。当然除了名字之外没有其他关系了……()
第23章 四方神台
夜幕深垂,酒宴散尽。
钟离异与孟屿再商议一下改造龟山之事, 白琅只能孤身折返。
回库房后, 她抓紧时间打坐静修。
灰白色真气在她的经脉中一圈圈行进, 最后重归气穴, 每一圈下来都比之前壮大一点。它浸润着经脉,渗透身体各处,日积月累地排除污垢杂质。
白琅最近感觉修行越来越困难了。因为真气在不停壮大, 而气穴却没有什么变化。就好比一碗水,水在不停增多, 碗却大小不变, 水早晚是要溢出来的。折流曾说“内修丹道, 外炼血肉,性命双修”,这里面“内修丹道”是排第一的,所以必须先筑基。也许筑基后气穴就会有根本性变化了。
但怎么筑基又是个大难题。她身边两个都是剑修, 折流明确表示过他教不了,钟离异也支支吾吾半天说他不清楚。
又结束一个大周天的运功, 白琅满脑子想着筑基, 怎么也坐不下去了。
“不行……”她从榻上跳下来,穿好道袍,再度冒着夜色出门。
半刻之后, 她跑去断缘司,敲响了裴素琴的门。
裴素琴正忙着整理文书,看见白琅大半夜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她门口, 也十分惊讶。
“裴前辈,您在忙啊……”白琅退缩了一步。
裴素琴看了看手里的文书,她突破结丹后准备调去断缘司高层,手里的一些事情还没扫尾。
她摇了摇头:“你先进来吧。”
裴素琴房中摆着各式各样的典籍密卷,白琅看见不少书都有灵虚门的印记。
灵虚门是仙境中首屈一指的巨擘,地界广袤,道场遍布三千界各处。以门主所在的正阳道场为首,下面最顶尖的九个道场被称作“九阳道场”。裴素琴就出身其中的紫阳道场,这个道场传授的主要是丹道。
白琅把自己的问题跟裴素琴讲了一遍,她听了之后忍俊不禁:“你修行到一半突然感觉有困难,然后就直接来找我了?”
白琅羞愧地低下头,起身想走:“对不起,深夜叨扰您了!”
“没关系,这样很好。”裴素琴按住她的肩,让她坐下,“我看你积累已经差不多了,就同你讲讲吧。按照我灵虚门紫阳道场的流派,筑基一般分三步。”
第一步,存想。将所有意念收于心中,无一在外。
“所以准备筑基的时候,你必须找个安静的地方,因为外界干扰越多,你就越难存想。”
第二步,内观。当修道者浸入意识深层,就可以见到各种心障,将他们一一分辨才算是内观成功。
“这个要很长时间,而且周围必须虚静无人,否则观想不到心障。”
第三步,坐忘。前尘种种皆成空,如此方能坐忘。
“大部分人都卡在这里。”裴素琴说,“我觉得你应该没问题,重点是契机。可能两个炼气期弟子水平差不多,但其中一个就是突然开窍了,一夜筑基。另一个却面壁九年,这才放下心结,重新开始。”
“面壁九年”把白琅吓住了,她说:“万一我也……”
裴素琴摆手打断道,“筑基是仙凡之别的第一步,你越过去就不再是凡人,至于越过去到底花了多久,谁在乎这个呢?重点是,你必须要把前尘往事看穿,一丝心障不留。”
也就是说时间不是关键,质量才是关键。
“是!”白琅大声答道。
裴素琴见她一脸诚惶诚恐,神色也微微软了下来:“道途很长,即便筑基不顺利,也不要有心结,放平心态继续走就好了。”
“谢谢裴前辈指点!”白琅感动地说,“前辈,你喜欢什么?下次我给你送点礼物吧?”
“你这是在贿赂司缘人?”裴素琴脸色一肃,见白琅被吓着,又忽然笑起来,“我喜欢美酒佳酿。”
白琅正好有两个夜光琉璃杯,她起身说:“今天太晚了,下次便给前辈送来。”
离开裴素琴这儿,白琅本打算直接回去试试筑基的三步法,但转念一想,纪雅之也住附近,不如顺便去看她一眼。可是到纪雅之居所一看,里面根本没人。
都这个点了,她肯定不在明缘司当值,莫非那群红眼病又在找她麻烦?
白琅连忙到守门人这儿问了问纪雅之的去向,发现她最近经常一入夜就去内司,第二天早上才回。内司是高层弟子所呆的地方,有重重关隘,纪雅之是去里面见什么人吗?
看门人多嘴说了句:“是去见男人吧?前几日还看见有个俊逸非凡的内司弟子送她回来……”
白琅更不放心了,她决定把这件闲事管到底,毕竟裴素琴帮过她这么多。
她抄小路往内司去,见四下无人就拿出了镜子。
很快,镜面上出现了纪雅之的身影,她闭目站在竹林之中,穿一袭白色道袍,柔弱娇美。白琅立刻掉了个方向,往后山竹林走去。镜面上,似乎有微风吹过,几片竹子落下,纪雅之睫毛微颤,几片竹叶瞬间被风刃割开。
白琅脚步停了:“是在练习法术啊……”
她松了口气,正要往回走,这时候竹林又是一阵风动。
白琅心中莫名微悸,她将镜像拉开,发现纪雅之身后一直站着个黑袍男人。月光很明亮,可以看出他五官俊逸,眼睛狭长,鼻梁高挺,颧骨稍微有些高,整体看上去比较冷肃。
纪雅之睁开了眼,同身后的男人说了几句话。白琅心想,要是这镜子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就好了。
结果下一秒她就听见了。
甚至不仅是“听见”。她发现自己已经出现在镜子所在的视角,悬于半空,俯视着下面的两人。她连忙四下张望,感觉身子轻若无物,并非实体,更像是阳神出窍。
幸好下面的人也没有发现她。
“封萧前辈,这样如何?”纪雅之问道。
她后面那个黑袍男人答道:“精细有余,气势不足。”
纪雅之垂下头,颇为懊恼:“我再试试。”
“你再试下去也无益。”封萧嘲道,“若是一直这般软弱,就算我把化骨狱所有绝学都教给你,你也只有被人欺辱的份。”
纪雅之一言不发,眼中渐渐积蓄起泪水。
白琅听见化骨狱还惊了一下,因为十绝境中有三个魔境,分别是天殊宫、化骨狱、浮月孤乡,想不到她有生之年能把这三个魔境的门人见全。
封萧对她这副哭相很不耐烦,他说:“今天就到这里吧。”
“让我再试一次。”纪雅之略带哽咽地哀求道,“我想再试一次。”
封萧对上她的眼神,良久后才说:“最后一次。”
林中风动。
白琅心中又是一悸,她觉得不太对劲,为什么每次风吹起来她都感觉不妙?
几片竹叶飘落,纪雅之迟迟没有动静,在竹叶及地之时,她才突然睁眼,大声颂咒:“万骨成灰!”
竹叶从尖端开始被风绞碎,最后连一点汁液都没有剩下,彻底变成灰散入空气。白琅发现纪雅之眼眶泛红,瞳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杀气,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不错。”封萧唇角勾起一丝冷笑,“总算有点样子了。”
“这样就够了吗?”纪雅之怔怔地看着地面,封萧没有回答,她自言自语,“不够,光是这样还不够……应该被挫骨扬灰的……不是竹叶……”
而是那些人。
她没有再看一眼封萧,直接扭头跑下山。她白色袍角上有星星点点的泥水晕开,丑陋如伤痕。
封萧在原地未动,白琅也一直盯着他,想看看他到底做什么打算。
这时候林中再度风起,白琅的心悸感彻底化作惊惧。她瞬间回神,面前一切像被擦去的水雾般消失,她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山下小道,手捧着皲裂出缝隙的镜子。
她把镜子塞入怀中,以最快速度回到了库房。
“上人!上人!”她拼命敲折流的门。
折流打开门,他穿了件朴素的暗色道袍,眼睛却煌煌如阳,在夜色中明亮到不可言说。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