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被逼得无奈,他咬牙闭眼道:“我真不能说,你再怎么问,我也还是不敢说啊。“听得青冥这般说法,沉玉知道自己这样依旧问不出什么结果来,于是凝起神色,冷然道:“你若是不肯说,我就将你……”
青冥吓了一跳,实在不知道神尊究竟会用什么法子威胁他。
奈何沉玉这辈子没学过这等事情,他语声一滞,旋即声音低了些,犹豫着才道:“……我就将你一直关在此地!”
青冥抖了抖眉角,此时反正也跑不掉了,他干脆垂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墙边道:“那……我就在这待着吧。”
不管怎么说,跟神尊比,还是魔尊更可怕。
沉玉见威胁无用,不禁有些急了,接连发生这么多事,这阵法中的火焰还在不断扩散,已经没有多的时间给他浪费,他捉住青冥手腕,另一手则将青冥腰间的一柄长剑拔了出来。青冥瞪大了眼睛,不知沉玉究竟要做什么。却见他一把将那剑对准了自己胳膊,咬唇又道:“告诉我,否则我就告诉阿晴这是你做的。”
“……”青冥活了几万年,见多识广,这等威胁也是他见过最厉害的了。他连忙要去夺剑,大声道:“别别别!你以为我不想说吗,我不也是没办法吗!”
沉玉听得这话,动作忽然顿住,不解道:“什么意思?”
青冥捞了一把,总算是从沉玉的手里将剑抢了回来,他连忙收好,这才僵硬着脸叹了一声,幽幽道:“我将这事告诉你,你自己决定。”
沉玉听出了青冥华中的凝重,于是轻轻点了头。
青冥这才道:“破阵的办法的确是有,这八方玄炎阵其实就是将方圆千里的煞气统统聚集在此,凝成杀阵,这才能够困住众人。这些煞气在此无法疏散,如果要破阵,必须得一名修为高深之人将所有的煞气吸纳入体,方能止住这一切。”
说到此处,青冥神色复杂的背过身去,低声道:“但是这哪有这么容易,这煞气这么重,也只有魔尊这种怪物才办得到。”
不过说完这话,青冥又鼓足了劲般回过头来,竖眉朝沉玉道:“只是要吸纳那些煞气,必须要有精纯的仙体才行,魔尊当年已经破过一次阵,早已没了仙体,你就别再逼她破阵了。”
他说完这话,见对面的沉玉仍自怔在原地没有应答,不由得拧起了眉,又道:“你……听明白了吗?”
沉玉离散的思绪被这话拉了回来,他喃喃问青冥道:“吸纳了那些煞气之后,会怎么样?”
青冥轻咳一声,还未答话,沉玉又道:“会成魔是么?”
青冥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也不再遮遮掩掩,于是点头道:“是。”
“阿晴她当年就是这样成魔的?”
青冥无奈的闭眼道:“是。”
沉玉目光落在青冥身上,又像是透过他看到了后方交错的火光,他声音生涩低沉,良久才道:“她是为了救人才会成魔。”
青冥张开眼来,眼角微微一颤,正要再开口,身后火墙却突然凌乱的晃了起来,沉玉与青冥几乎同时看去,便见陵烟沉着脸踏着火光而来。
衣袖拂去身侧残余的点点星火,陵烟警告的看了青冥一眼,青冥立时青白着脸行至她身后。直到此时,陵烟才转而对沉玉道:“他不过随口骗你罢了,你还当真信了……”
“阿晴。”
陵烟一句话未说完,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从前在安岳镇,沉玉很喜欢这样叫她,沉玉不善言辞,旁人说话又快,经常她与步延溪桓离等人说了半晌,他却连一句话也插不上,就只得在旁唤“阿晴”。陵烟很喜欢听他这声“阿晴”,有时候甚至还会故意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惹得他一声声叫她。
但现在,陵烟纵然有再多言辞,看到沉玉这副神色,也都说不出来了。
沉玉眸中如同胧着一层雾气,眼底深沉的黑像是星辰被遮了的夜,他凝目看着陵烟,一字一句道:“如果当真如他所说,现在这里能破阵的,是不是只有我?”
“所以你才不肯告诉我,是吗?”
陵烟最怕的便是如此,她轻轻抬手,想要牵住沉玉的手,但动作却僵持在了与那人近在咫尺的距离。她垂下手,又道:“我都说了,青冥是胡说的。”
这话就连陵烟自己都不信,沉玉自然也没有相信,陵烟不由得眼神凶狠的瞪了身后的青冥一眼,终于将心一沉,捉住沉玉手腕道:“你若当真使用此法,势必会入魔,你跟我当年不一样,你是神尊,你若是入魔,将来打算如何?你想当这天下第一个被神界追杀的神尊?”她冷笑一声,又道:“况且千梧山上三万年才出一只真火凤凰,你若是成魔,将来神界谁来当这神尊?”
“人界八大宗门精锐皆在此处,几千条人命岂是儿戏?”不过短短的时间,沉玉亦是想得清楚明白,他垂眸道,“况且此番人界正道沦陷,将来人界便会被闇云殿和妖界所控制。若不阻止,亦是生灵涂炭。”
“身为神尊能够阻止这一切发生,已经够了。”沉玉轻轻回握住陵烟的手,又道:“当年你可以做到,现在我也可以。”
陵烟听得不住皱眉,摇头道:“你疯了?!”
沉玉未曾答话,陵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拽着沉玉朝方才八大宗门众人所在之处而去,口中道:“当年我是中了妖王的计策才会如此,你现在急什么,你跟我来!”
沉玉默然跟随着陵烟的脚步往前而去,只是一双眼一直跟随着前方那道身影,未曾离开片刻。
。
此时,方才的比试场上,众人依旧紧紧盯着步延溪,像是要在步延溪的身上盯出个洞。
纷纷扬扬的火光将整个山庄笼罩成了一片炼狱,步延溪额上的汗不知是被这火光熏出来的还是被众人看出来的,他四下皆寻不着沉玉与陵烟的踪迹,心里面不由得也慌乱起来,良久之后,他才骤然一愣,转而往自己师父华雁那处看去:“师父!我们门派里,是不是有个当年九霄战神所传下来的法宝?那东西能不能派上用场?!”
场中众人本已经不抱希望,但听步延溪这般说法,忍不住眼神又被点亮了起来。
一下子众人的目光又随着步延溪一道落在了华雁的身上。
华雁置身人群当中,被这般盯着,很快又被拱到了高台上。她微微蹙眉,还未开口,步延溪不由得又问了一遍,华雁这才犹豫着点头,将长袖一展,眼前已有一张素然古琴悬于空中。
这琴看来有几分陈旧,琴身上痕迹斑驳,似乎久未有人用过,华雁唤出此琴,带着满腹杂然抬眼看向众人道:“这就是当初九霄战神留在我们师门的法宝,名唤青昀琴。”
“这……”几名掌门互相对视,皆将眼神定在了琴身之上,到底还是翠秀山庄庄主站了出来。
“这琴中或许藏有什么玄机,可否请你弹奏此琴试试?”
华雁未曾应答,低头静静看着这架古老又普通的木琴,她面色微白,颊上早已被汗湿,在众人的目光下,她咬了咬牙,终于慢吞吞将指尖落在了琴弦上。
第六一章
指尖微动,琴弦轻颤,弦音流泻而出。
只是这音调暗哑低沉,竟丝毫不成曲调。
众人静静等着,目中皆露出疑惑之色,只是如今置身炼狱火海之间,他们除了在这青昀琴上赌那丝毫可能,别无他法。
在场所有的人目光都追随着华雁的动作,步延溪暗自握紧了拳头,口中喃喃有词,只恨不能够将浑身的力气都递给她。
华雁眼眸低垂,一手捻在琴弦上,琴丝挑起,动作轻顿,却未曾再落下。
她一生所求不过是振兴整个千罡门,不过是想要所有人都看到她,看到千罡门。
但她如何也不曾想到,众人会是在这样的场景下承认了千罡门的存在。
她拨弦的手轻轻颤抖,汗湿的发间,一滴冷汗滑落而下,她两眼空洞无神,倏然之间,琴弦自指尖脱离,归于原位,发出铮然一声闷响。
这一声彻底终结了华雁的动作,不成调的曲音戛然而止,人群倏然静了下来,唯见华雁一人怔怔的望着琴,倏然间整个人身形微晃,无力地跌坐在地。
木琴失了华雁的术法支撑,重重落在地面,琴弦一阵乱颤,自琴身上砸落而出的木屑四下纷飞,那其余众人不由得上前一步,就连翠秀山庄的庄主也不由得惊得自那方奔走而来,面色难看的盯着华雁。
华雁方才弹出那一曲,似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直到此时翠秀山庄庄主来到身前,步延溪匆忙赶来扶住她,她才虚虚将身子靠在步延溪的身上,仰头朝众人看去。
“抱歉。”华雁微微闭目,气息虚弱的开了口。
翠秀山庄庄主绷着脸看着华雁,似是不解其意。
华雁迎着众人目光,将牙一咬,由着步延溪支撑站了起来,长长吐了一口气才下定决心道:“我……骗了你们。”
此言一出,又是哗然。
步延溪面色亦是不解,着急的看着华雁,压低了声音急促道:“师父你在说什么,你赶紧弹琴啊……现在只有这个能够救人了,不管有没有用,你都试试啊!”
“没用的。”华雁先前将话说了出来,此时反倒是面色好过了些,她站直了身子,在风中挺拔如同苍松,回头对所有看着自己的人道:“这琴早就没用了,我师父曾经对我说过许多次,我却一直不肯相信,但如今也是该说出来的时候了。”
华雁目光自那地上破碎的木琴身上掠过,声音比先前大了些,道:“道宗九大宗门,每个门派皆有各自信奉之神,他们皆有法宝流传于世,护各门派周全。”
“但千罡门没有。”华雁咬唇道,神色凝重道,“千罡门之所以沦落至此,便是因为这青昀琴——早就没用了。”
“我一直不肯相信,时常将这琴拿出来,可是每次都是这样,没有用,不管我怎么弹奏,这琴都成不了曲调。”华雁声音里压抑着浓浓的不甘,她感觉到身旁的步延溪将她拽得很紧,她不由得回头看去,身侧的步延溪眼里的惊讶和惶然看得她心头一震。
她眉眼低垂,自嘲一笑,轻轻抬手抚过步延溪侧脸,声音轻柔却带着颤抖:“对不起,我骗了你。”
“其实我师父一早就告诉我,那九霄战神早就不存在了,千罡门也早该不存在了,没有什么千罡门,没有什么该坚持的,什么都没有……本在许多年前我就应该放弃了,可是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我以为不需要什么天神的庇佑,千罡门也可以好好的。”华雁闭上眼,手无力自步延溪脸颊边垂落。她这才终于回过头来,再度睁眸面对众人道:“抱歉,千罡门……早就该自九大宗门中除名了,是我一直隐瞒,才拖到了现在。”
华雁的话犹如平地惊雷,在人群中炸起轩然大波,众人好不容易看到了破阵的希望,却没有料到华雁会突然说出这样的事实。
九霄战神不存于世,千罡门的法宝失去效用,他们便是失去了唯一破阵的机会。
哗然之间,众人再次慌乱起来,地面的震动不断传来,这些火焰好似来自炼狱之中,要将人拉入不复的深渊。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几位宗门长老在高台上想要控制场面,然而如此局面,又岂是只言片语所能够控制得下。
而就在这无比混乱的情形之下,华雁面无表情的僵在原地,只是一双眼睛却始终不曾离开地上那已经破损的古琴,她眼里倏然滑落一行清泪,俯身将琴再度抱了起来,颤抖着抚过琴身,再触上每一段琴弦。
她神情温柔而怀念,每抚过一段琴弦,就像是触及了一段遥不可及的回忆,就连唇畔皆浮起浅淡笑意。
随后,她猛然拧起眉,将那木琴高高举起,便要砸落在地!
眼见就要琴破弦断,步延溪面色大变,不顾一起的抱紧华雁,阻止她的动作,大声道:“师父!你在做什么?”
“千罡门已经没了!还要它做什么?!”华雁挣扎起来,声音里竟带着哭腔。
步延溪第一次看到华雁这般模样,他不觉一怔,竟是不慎让华雁挣脱开来,青昀琴脱手而出,带着巨大的力道便要砸落在地!
“不要!”步延溪僵在原地,目光绝望的看着那琴身朝地面坠去。
就连华雁亦是神魂失落,她倏然一挣,朝着那琴伸出手去,似乎想要阻止这一切发生。
然而想要阻止,已是不及。
火光灼眼,炎流四溢,一缕清风却在此时骤然闯入人群,在场中带出一道炫若霞光的残影。
就在那木琴将要接触地面,四分五裂的瞬间,一抹长袖如天边流云,轻轻柔柔的托住了它。然后袖风轻扫,那木琴被无形的力量带起,落进了一人手中。
步延溪与华雁视线追随着青昀琴,当即落到了那人的身上。
陵烟眉目轻垂,一手托琴,轻抚琴身,低笑到:“就这么扔了,不觉得可惜吗?”
似乎没有人看清楚她是如何突然出现,只见得她衣袍映着火光,黑眸澄然清澈,宛如寂寂皎月。
她的身后不远处,站着同样倏然而至的沉玉。
沉玉面上不辨神色,轻轻抬步,朝她走来。
便在此时,陵烟广袖流转,信手拨弦,清朗曲声,就如同朝阳初升时林间竹下的稀松晨露,浸润了整片火海。
第六二章
这木琴在陵烟手中所奏出的声音,与方才华雁所弹奏的又有不同。原本生涩沉闷的声音,在这一刻彻底改变,漫天火光纷飞之间,那琴身竟隐隐透出金色光晕来。
陵烟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指尖轻动之间,又是一阵弦响,那曲声又变,犹如薄雾深山里幽幽空谷中水流的清澈碰撞,她眸光流转,身上似有清润华光随着琴声而升起,一道庞然神力以她为中心,骤然之间激荡而出,扫遍整个山庄!
“……阿晴?”纵然冷静如沉玉,在看到这一幕之际亦是不由得眸光一动。
他想不明白,陵烟分明是魔,为何身上却会有这样精纯的神力?!
沉玉轻轻咬唇,朝陵烟而去,后者却突然抬眸,一眼掠过四周,最后落在了沉玉的身上。
沉玉脚步一顿,迟疑的看着对方。
陵烟眸中还带着笑意,她朝沉玉轻轻眨了眨眼睛,张口无声的说了一句话。
“我说过,会有办法的。”
沉玉看懂了这句话。
就在此时,众人听见琴声,亦是纷纷停下动作,朝着抚琴的陵烟看来。陵烟居于正中高台之上,身上神力随着琴声似乎越见精纯起来,不过片刻的时间,她身上魔气便已经尽数褪尽,光芒自她周身盛放而出,她置身光明中央,倏然捻起一缕琴丝,再乍然落下。
琴弦一颤,似有波纹激荡而出,朝着四方火光而去,音纹过处,烈焰似乎纷纷退缩,陵烟琴音不停,无数黑气突然自那地底裂缝当中升腾而出,伴着琴音缭绕盘旋,随即纷纷朝着陵烟周身而来!
整个翠秀山庄地底的颤动似乎都随着这动静而渐渐平息下来,黑气在接触到陵烟周身之际,便开始浅淡散落,片刻间归于无形。
唯有沉玉看得清楚,也唯有沉玉知晓,那些黑气,被陵烟以琴声,统统纳入了自己体内。
沉玉心下了然,无数火光还在树间屋头燃烧,沉玉身形一动,只听得一道清鸣之声乍然响起,灼亮的焰火当中,身披华彩的凤凰拖着长长的尾羽倏然飞出,翅膀带出疏朗清风,在陵烟身侧盘旋不停,翅膀中挥出无数细小的金芒,洋洋洒洒漫过整个山庄!
那些还未散去的火焰,在接触到金芒之际,火势竟渐渐减弱,随即熄灭,消失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