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一阵热心询问和关切之后,风俊那边在吴熙瑶的床榻边已摆好了一张八仙桌,搬来三把椅子,又将芝草山鸡汤端了上来,月茹赶忙把买来的糯米鸡和果子在桌上摆好,三人准备开吃。
风俊先将小瓷碗盛了一碗山鸡汤,吹吹冷,放到吴熙瑶的面前道:“瑶儿,趁热喝吧,喝完了我再给你盛!”
吴熙瑶喝了一小口山鸡汤,果然鲜美非常,于是对风俊厨艺大加赞赏。赞赏罢,又将自己碗里剩余的汤一扫而光。
月茹瞧瞧风俊,又瞧瞧吴熙瑶,淡淡一笑,便开始低头掰开一张包糯米鸡的荷叶,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吴熙瑶吃吃喝喝,百无聊赖时,便在廊上看山,看远方的天空。
如此这般,时间一晃又到了傍晚。吴熙瑶的床榻给风俊和月茹抬进去,搁置在临近走廊这间卧房。
将将放好床榻,外面似乎传来异响,风俊侧耳倾听了一会,慎重对吴熙瑶与月茹道:“你俩好好待在屋里别出声,我出去瞧瞧!”
说罢,风俊关牢了大门,只身走出了院子。
吴熙瑶透过窗棂缝隙朝外看,只见院外林中突然狂风大作,吹得树木和木屋“呼啦啦”作响。
风俊兀自站在那狂风中,月白披风猎猎乱舞,长发一丝丝如千万条灵蛇舞动。他一手抬袖,在空中划过半道圆弧,周身刹那间被罩在一层银白光亮之中。
那狂风愈发剧烈了,院前天地转眼一片昏暗。
紧接着,一物从林中跃出,落定在风俊身前三步开外。
这物长得有些像牛,头上却生了四只角,周身毛发很长,整个儿就像披了一身蓑衣。此时它两眼直冒精光,恶狠狠地瞪着眼前的风俊。
“獓因,你吃了那么多人,作恶多端,受死吧!”说话间,风俊也不见如何作势,手中凭空出现一柄光华流转的灵剑,剑尖直指面前獓因。
獓因大吼一声,撼动山脊。随即纵身一跳,朝风俊扑去。
风俊挫身躲过,朝地上顺势一滚,滚出丈余远。眼见獓因追了上来,风俊以剑撑地,侧身跃起,飘然落在獓因的背上。
任獓因怎么发狂地怒甩风俊,风俊似是贴在上头一般纹丝不动。一眨眼,一柄剑便穿透獓因脊背,鲜血喷涌而出。
獓因哀嚎着踉踉跄跄朝前走了两步,轰然倒地。风俊就地念了几句诀,獓因化作一道光消失无踪。
舒口气后,风俊将灵剑隐去,理了理衣襟,这才缓步回到小木屋。
大厅和卧房均给月茹点好蜡烛,风俊走过,带起一阵风,烛火摇曳不止。
吴熙瑶奔了过去:“风俊,原来你也有如此的功力。”
风俊云淡风轻地笑笑:“我说过了,有我在,你们都会平安无事!”
吴熙瑶很肯定地颔首:“我相信你!”
风俊一指天上那半轮月亮:“时候不早了,瑶儿也早些休息吧!方才那怪已除,今晚可以睡个好觉。”
吴熙瑶摆摆手走进卧房,关实了房门。
见吴熙瑶过来,月茹将刚刚翻开的《六祖坛经》往床头一搁,作势仔细瞅了瞅吴熙瑶的脸,煞有介事道:“师妹,你脸红得有些不正常,这是中毒了吧?”
吴熙瑶摸摸自己的脸:“不会吧?我没感觉啊!”
“你确实是中了毒,”月茹慢吞吞道,“不过,中的是情毒!”
吴熙瑶傻笑,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道:“师姐你就好好看书学道吧,不要瞎扯了!”
“依师姐看,你是中了风公子的情毒了,”月茹目光定在吴熙瑶脸上,正色道,“我是想说,中就中了吧,风公子人还不错,你俩也挺相配。”
吴熙瑶无名指压在唇上做了个动作,又指了指外面。
窗棂上,一个黑影闪了一下。
紧接着,是风俊开门出去的声音。院子里,脚步声两行,朝林中去了。
吴熙瑶心里有些七上八下,但语气尽量装得懒懒的:“来人是个女子。”
“不会,我觉得是男的。”月茹道。
“要不要咱俩打个赌?”吴熙瑶道。
“赌什么?”
“谁输了,给对方浣衣一月。”
“好!”两人谈妥了,人也走过了院子。
月光朗朗,透过稀疏树梢洒向林间。林子里站着两人,一穿白衣,是风俊,一穿七彩的华丽衣裙,定然是个女子。那女子身姿曼妙,纤细腰身盈盈一握。
吴熙瑶赌赢了,却没有丝毫开心,心里紧张得直打鼓,竖起一双耳去听林中那两人在说些什么。
“风俊,我已经依着你的要求,暗中安排人救了她俩,你也该兑现你的承诺了吧?”
“可她还没有痊愈,等她痊愈了,我便走!”
“此言算数?”
“算数!”
缓了一下,女子道:“虽说五皇子并非与我同母,救不救关系不甚大,可我这样公然与父王作对是很危险的。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呢?你却是为了她!”
风俊那边陷入沉默。
女子凑得近了些,挽住风俊手臂,意欲靠上一靠。
风俊后退一步,错开那女子臂膀:“华裳,这次我欠你的人情,今后一定想办法还你。”
“可你也明白,我要的是什么。”
又是一阵沉默,半晌,总算听到了风俊的声音:“对不起!”
“每次都是这三个字,我都听厌了,”华裳甚激动地上前摇晃风俊手臂,“不许说对不起,我不要对不起,我只要你……”
“华裳,你冷静点,找一个爱你的人相处才会幸福。”
“我不要听!”华裳抬袖捂住了自己的双耳,又冲风俊喊,“她与你处于两个不同世界,而你跟我,才是同路人。”
风俊没动静。
“怎么说我也是蛇国公主,而且我也懂医术,跟你有许多话题可以谈,论地位论品貌论才华,我到底哪一点比不上她这个凡人?”华裳说到最后,已经是歇斯底地了。
待得对方冷静了些,风俊才道:“喜欢或者不喜欢,不是对比比出来的,而是内心自然而然萌生的念想罢了。”
华裳低了头,衣袖掩面,像是在抽泣。
过了一阵,风俊道:“时辰不早了,三公主还是请回吧!”
说完这句,风俊转身朝林子外头走。
月茹急忙拉了吴熙瑶,矮身躲在灌木丛后面。
蛇国三公主华裳在那儿抽泣了一小会,见自己悲悲切切的涕泪无人欣赏,满腹牢骚亦无倾诉对象,她抹了把泪,冷笑一声,隐去了。
吴熙瑶与月茹尾随风俊身后,拉开距离,回了小木屋。
二人躺回各自的床榻,听了听后边卧房风俊的动静。那家伙或许同以往一样,在秉烛夜读医术之类的典籍,安静得出奇。
这边吴熙瑶与月茹二人又抒发了好一阵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感慨,这才安静下来。
两天以后,月茹师姐去了趟紫霞峰,回来告知吴熙瑶,是云萍的母亲听从了蛇国三公主华裳的差遣,在蛇王眼皮底下救了她们,那个“阿姨”就是云萍的母亲。
至于云萍母亲与三公主华裳的关系,甚至云萍与蛇国的关系等等,云萍却不愿多说。
第009章 海湾撞鬼
时间一晃,吴熙瑶和师姐月茹在风俊这儿已待了半月。
很多时候,月茹都是此地与方丈山两边跑,忙得不可开交。而吴熙瑶却很闲,每次想着手做一丁点儿事情,就会被风俊或者月茹抢了过去。随后还要被千叮咛万嘱咐:“少干活,多休息!”
在如此无聊的情况下,吴熙瑶身体恢复得还挺快。
半月之后,是晤真神人出关的日子,月茹于是一清早就回去晤真那儿报到,顺便跟他说说吴熙瑶的情况。
吴熙瑶的内伤虽说勉强好了,可以下地四处走一走,但身体还很虚弱,无法进行剧烈运动,更别说回方丈山炼气练剑了。
那日,吴熙瑶睡了好长一个午觉,在风俊的帮助下简单洗漱一番,又梳了头。风俊道:“瑶儿,你在这儿待了这么久,是不是闷得慌,不如我带你出去散散步吧!”
吴熙瑶抬秀目望去,天气晴好,苍翠山间映山红和绿色松树相映成趣,此时着实是个踏青的好时节。于是道:“好吧,只是不要太远,不然我怕自己没法走回来。”
风俊道:“担心这个做什么?我可以背你。”
吴熙瑶想也没想便道:“我可以自己走的,不要你背。”
“哦,那好吧,那我们就去附近海边的回水湾转一转,可好?”
吴熙瑶点点头,就这么让风俊携着,两人走了也就半里山路,在一个三面环山的海湾停下了脚步。风俊冲吴熙瑶微微一笑,道:“瑶儿,到了!”
深深呼吸了一下,吴熙瑶道:“这地方景色倒很美,可还是不如我们方丈山来得有意思。”
“没办法,你又不能走远,”风俊一指那水面,“不如,我们来看鱼吧。”
两个人踱步来到湖边,风俊找了片草地坐下,又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冲吴熙瑶道:“瑶儿,坐这里来。”
吴熙瑶正考虑要不要离他这么近,却感觉有股无形的力量在拉她,她使劲儿抵住,可毫无效果,无奈,吴熙瑶蹙着眉,不甚情愿地坐到了风俊身侧。
风俊修长食指一指那绿得泛蓝的海水,压低了声音道:“别出声,注意瞧着。”
吴熙瑶盯着那水面,两眼一眨都不敢眨,等了老久,眼睛都疼了,那水面依然平静,什么也没看到。天光云影和左近的山峰倒映在水面上,美是够美。
嘴一撅,吴熙瑶道:“风俊,这儿哪有什么好瞧的?我……”便在此时,吴熙瑶说不下去了,风俊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风俊动作快了些,吴熙瑶猝不及防,一个趔趄朝草地上倾倒。
便在此时,吴熙瑶看到空中掠过一个小小身影,朝水面飞去。为了不惊动那物,吴熙瑶甚辛苦地维持着先前那个倾倒的姿势。
那是一只云雀,它背部呈花褐色,尾巴为羽白色和棕色,后脑勺还有片微耸的羽冠。云雀在水面飞了一圈,湖里猛然蹿出一条小青鱼来。
云雀一眼见到那青鱼,便以极快的速度俯冲下去,吴熙瑶以为那青鱼很快就要成为云雀的盘中餐,嘴巴张得老大,就那样默不作声、心砰砰直跳地望着。
却不曾想,云雀只是用嘴触碰了一下那青鱼,就又飞了起来。吴熙瑶又以为,云雀只是一时失手,而那小青鱼早就逃之夭夭。
但吴熙瑶又错了。那小青鱼一直在水面游着,时不时就蹦出水面来,似乎在提醒云雀自己所处的位置。
而每一次,云雀又会再次快速俯冲过去,同那青鱼短暂地亲密接触一下,随后又倏然分开。
吴熙瑶看了好一阵,这才明白,云雀和青鱼只是在传达彼此的感情。
风俊眼中闪动粼粼波光,比阳光照耀下的湖水更璀璨,凑到吴熙瑶耳边悠悠道:“其实,我俩如今的处境,也正像云雀和青鱼。”
“难道你,不是凡人?”吴熙瑶心里那个疑问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风俊点点头:“如果我不是凡人,与你处于两个不同世界,瑶儿,你介意吗?”
想起这几天风俊身上发生的一连串不合情理之事,吴熙瑶恍然道:“难怪……”
言罢,吴熙瑶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心里暗自揣度:“如果风俊是妖魔鬼怪,我真的能接受他么?况且,风俊的父母,能接受我这个异类么?”转而又想起在蛇国祭鼎的遭遇,吴熙瑶更加迷惘了。
“瑶儿,我愿意做云雀,或者做那条小青鱼,你愿意吗?”风俊恳切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良久,吴熙瑶幽幽抬头,水雾朦胧的眼睛望向风俊:“我还没有得出答案,给我些时间吧。”
“可以,等多久都行。”风俊道。
吴熙瑶轻叹一口气,刻意违心道:“风俊,如你这般,找个好姑娘也不难,又何必执迷于难有结果的事呢?”
风俊闻言,脸色一下子黯然了下去。说出方才那番话,吴熙瑶其实也有些后悔。
半晌,又半晌,风俊沉声道:“大千世界,美妙女子何其多,可我这一颗心,却不知何时,已暗自随了一个人。”
风俊说罢,在吴熙瑶鼻尖轻轻点了一下。
吴熙瑶立时责怪道:“可是,都三年了,你却没来看过我一眼,这又是为何?”
风俊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只用眼神意味深长地看了吴熙瑶一眼。
云雀与鱼倾诉了一番,已飞走。吴熙瑶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草屑道:“没得看了,风俊,我们走吧!”
风俊没动静,吴熙瑶只感觉一股无形的力量又拉着她坐了下去。
“风俊,我真的要走了,我感觉头有些昏昏沉沉的!”吴熙瑶道。
“瑶儿,再陪我在这坐一会好不好?”言罢,风俊甚感伤道,“我曾经一个人孤零零在这儿一直待到日落,考虑我们之间的事情。”
见风俊楚楚可怜的模样,吴熙瑶心有些软,只好答应了。目光落在自己腰间的玉笛上,吴熙瑶道:“这儿地势空旷,空气又好,我给你吹奏一曲,也顺便给自己提神醒脑,你觉得怎样?”
风俊颔首答应了。
吴熙瑶横起玉笛,随心所欲吹奏一番。风俊先是皱眉,后来站起身,不动声色后退了几步,最后竟沿着湖边越走越远。
吴熙瑶吹笛子的水准并不低,在方丈山随性一曲,便能引来群群鸟儿上下翩飞听她的曲子。如今遇到风俊这般不通音律之人,吴熙瑶也甚无语。
将玉笛往腰间一别,吴熙瑶追过去,自身后猛地拍了一下风俊肩膀,眉头皱得如蠕动的蚕:“真是对牛弹琴,这么好听的曲子,你竟然抵触!”
风俊连连振作起精神来道歉:“瑶儿,实在抱歉,不知为何,我天生不喜丝竹喧嚣。”
“那好吧!今后有你在的时候,我便不吹笛子。”吴熙瑶道。
风俊眼中又闪过一道波光:“听瑶儿这么说,那我们以后还会时常在一起,对吧?”
“你别问我了,我也不知道。”说着,吴熙瑶的心绪更加凌乱了。
过了好一会,风俊道:“你不是问我为何三年都不来看你吗?其实我经常来方丈山看你,只是你看不见我而已,一来我不想打扰你练功,二来不想吓着你,更不想让你像如今这般纠结。”
“可你已经吓到我了。”吴熙瑶道。
见情势越谈越糟,风俊转移话题道:“瑶儿,你饿了吗?我去那边山坡上采些果子来,你在这儿等我。”
“嗯,好!”吴熙瑶说着,目送风俊的背影朝山那边走去。
夕阳西下,天边一片火红的云霞倒映在水面,美轮美奂。
草丛里有两只小螃蟹在打架,吴熙瑶蹲下身,瞧得津津有味。风俊去了好一阵未回,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吴熙瑶唤了几声风俊,见无人回应,便起身朝山间去寻他。走到水边一棵大树下的时候,吴熙瑶忽觉身后刮来一阵凉风,右边肩头有什么冰冷刺骨的东西落下,地上是一摊水,腥臭难闻。
扭头一看,只见一人头上全是海草和散乱的头发,露出的半边脸给鱼还是什么咬破了,可见森森白骨,舌头伸出半尺长,脖子上套着一条老粗的麻绳,那绳本该是船上拉纤还是升帆用的,最后却做了此鬼上吊的物事。
吴熙瑶再一瞧自己肩上,那是只被海水泡得发白的手,骨节毕现,隐隐有蛆虫在蠕动。
“啊——”吴熙瑶惊叫一声,沿着草地便往一边跑。那鬼追了过来,一把揪住吴熙瑶后领,两只蛆虫顺势掉落,滑过吴熙瑶背脊也不知落到了何处。
吴熙瑶心中一阵发麻,胃里翻滚不止,鸡皮疙瘩掉得满地皆是。
阴冷可怖的声音虚飘飘、含混不清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