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到了深秋。这天,秋风萧瑟,落叶被风卷起,在紫霞洞周遭堆了厚厚的一层,熙瑶和师兄师姐们被晤真安排了与扫地的大伯一块儿清理落叶。
熙瑶寻得一把扫帚,想也不想,便来到风俊所在那个山洞对面的这一片清扫起来,扫了几扫帚,对面那月华洞的门突然朝两边洞开,随即飞出了一个身影儿,落定在熙瑶身侧几步开外。
将将扭头要去把那人看清楚,却见那人对熙瑶叹道:“像!真像啊!”
“我?像谁?”熙瑶一双秀目睁得老大,问那人道。仔细一瞧,那人也长得挺像她师尊晤真,只是此时穿的藏蓝长袍,令气场改了一改,想来此人便是晤真的弟弟,在当今天帝身边当参谋的真午了。
“哦,姑娘,实在抱歉,我方才走了一会儿神,说的并非是姑娘你!”那人道。
“您是……我师尊的那位天官弟弟?”熙瑶问道。
“姑娘好目力!告辞!”真午笑着说罢,便袍袂飘飘地走了。
实际上,天帝煌亥早就知晓了真午的假冒“苍黄大帝”身份,但碍于他哥的面子,一直没有拆穿他。而其他文武天官呢,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样,千余年来,真午便滥竽充数混了过来,自己也早就习惯了这份差事,可谓是驾轻就熟。
那晚,熙瑶躺在床榻上,虽盖着厚厚的被褥,依然觉得浑身冷得厉害。也不知僵躺了有多久,总算折腾着进入了睡眠状态。
朦胧中,熙瑶似乎见到了一条趟着黄赤浑水的河,河里水蛇游走,各种毒虫四处乱爬。河两边各有一片红彤彤的彼岸花的花海,那千千万万杆高耸的花茎上,却没有一片绿叶。河上有座桥,桥边立着一块黄如金的石头,石上有条裂痕,裂痕中散发着萤萤的白光。
熙瑶走近去看,却见石上出现了两个名字,一是“天羽”,一是“华珖”。
瞥见“华珖”这名字,熙瑶寻思,方丈山紫霞峰四大镇殿上仙之一不也叫这名么?后来在茶馆听说书先生说书的时候,他再次提到了这个人,此人是先前天帝座下的四大天帅之首——华珖天帅,后来“凯王”孟晟又确切地说此人已离世。
只是,为何自己看到会是这样的两个名字呢?熙瑶疑惑不解,凑近去看,却不知怎的,“华珖”两字儿渐渐模糊起来,最后消失不见。
熙瑶觉得那名字并非自己的,与自己大概也无甚关系,正欲转身,却见那石上又出现了两个清晰的名字,比先前的还大上许多,回眸细看,一是“天羽”,一是“泓翔”,下头竟然还有一行蝇头小字,似是一个承诺的期限。
这两个名字来得好生奇怪,却也不是自己的。熙瑶拍拍衣裙,就要离去,被给一老妪喊住了:“姑娘,等等!”
熙瑶转过头仔细一瞧,见老妪身旁架了一口锅,锅里正冒着腾腾的热气,她手里还捧了一碗汤。
正疑惑间,老妪端着那碗汤走上前来,问道:“姑娘,你要喝一碗汤吗?”
“不用了,谢谢!我不饿,也不口渴,只是路过此处。”熙瑶道。
老妪一指指着那块黄如金的石头,道:“这是定姻缘的‘三生石’,我见姑娘在三生石前徘徊良久,是有什么疑问吗?”
“嗯,”熙瑶点点头,道,“不知为什么,这石头上的字突然变了。”
闻言,老妪眉头微皱,喃喃道:“难道是姻缘又被篡改了?”
熙瑶心里暗自道:篡改了的姻缘,也算是姻缘吗?
“哦,姑娘,”那老妪又问道,“你还有什么心愿要对这三生石说吗?”
熙瑶迫不及待道:“有!我刚才看的都不是自己的名字,我想要看看自己的名字,我要决定自己的姻缘。”
“你只需闭上眼睛,默默对这块三生石许下心愿,便成了。”老妪道。
熙瑶于是照做了,她默念着自己同风俊的名字,念了一遍又一遍,发誓两个人要在一起,三生不再分离。
只是那三生石上还没有看到自己的名字,熙瑶的梦却醒了。
一天天,一月月,熙瑶一直在思索着这个梦,惦记着石上是否会同一时、于同一处出现自己和风俊的名字。
如此这般,数十年光阴也便过去了。但那个梦,一直都没有再重来,这令熙瑶好生失望。
这日,一人骑白鹤而来,落定在紫霞洞外。来人便是玄奕,风俊那个挚交好友。
玄奕一走进大厅,便逮着紫霞大弟子重岚问:“你师尊在哪?我是他……一个熟人。”
重岚道:“熟人呐?那您在这儿稍等,我去把师尊请来吧!”
很快,晤真便跟随重岚走了过来。玄奕深施一礼道:“听说风俊已在此处的月华洞呆了好几十年了,作为他的好朋友,我可否经得您允许,去看他一眼呢?”
“当然可以!”晤真说罢,便打开石门,领了玄奕进了月华洞。
玄奕查看了风俊形容,满脸凄然道:“我等了这数十年才来看他,本以为他只是重伤未醒,便铆着劲儿积蓄能量,好为他做个茧,修复伤痕,可照如今看来,我的愿望是落空了!”
晤真将玄奕上下打量,道:“你最近似乎修为骤减,是什么缘故?”
玄奕道:“呃,不过是多结了一次茧,救了某人的半条命而已。”
晤真道:“你还是好好履行你的职责去吧,那事儿有多重要,你是知晓的。风俊这里,能想的办法我都会尽量给他想。”
“如此就多劳您费心了!”
“不必客气!实际上,我与他,也是有些渊源的!”
“哦?”
“你去吧!我会竭尽所有做我能做的一切!”顿了一下,晤真又交代道:“今后不要再强行结茧了,对你的反噬挺大的。”
“好!告辞!”
一声轻微的叹息,白鹤长鸣一声,张翅朝东边飞去。玄奕那墨绿长袍被风鼓起,如孤舟上的帆。
是啊,他总是这么神秘,这么孤寂。没了风俊,他是愈发孤寂了。
第067章 满满怀念
时间一晃又过去了许多年。
一如既往的风宫; 不一样的槐花阁。
老槐树上的黄叶儿已差不多全部落尽,只留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微微颤动。
槐花阁的主人已经许久没有回来过这里; 院子中空空如也; 槐树下那张石桌一直空着,再没有人在上头用小炉子和紫砂壶熬药了。当年那个白衣飘飘的玉人儿早已经失去了踪迹。
半夏和冬萱两个侍女拿着扫帚出现; 将槐花树下的落叶扫到一块儿,又进屋开始清理药房和书房。这一切本可以运术解决; 但两个人太寂寥; 每日里都是用体力来应对各种劳动; 这样大概可以让自己充实些吧。
“冬萱你说,太子殿下他还会回来吗?”半夏一面小心地擦着书架上的灰尘,一面道。
“我想会的!”冬萱道。
“可是都这么久了; 却依然不见动静,风帝最近是愈发消沉了,成天处在自责之中,也无心管理朝政。”
“我听说; 他甚至想把帝位让给二皇子呢!”
“不会的吧,难道太子真的……?”
“嘘!二皇子来了!”
冬萱话音刚落,二皇子风鸣已然通过回廊; 走近了书房。见两个侍女还在一如既往地清理书架,风鸣道:“你俩还真是勤快呀!”
两侍女施过礼,半夏问道:“二皇子您有何吩咐?”
“你们中间可否来一人,帮我将听涛阁也打扫一下。我的侍女秋水最近身体不适; 春辉又回老家探亲去了,要五日才能回来。”
半夏与冬萱你瞧瞧我,我看看你,最后,半夏回应道:“待我与冬萱清理了太子殿下的书房和药房,再一道来帮二皇子打扫听涛阁好吗?”
风鸣脸色变了一变,一会儿才回复到先前的镇静,道:“也行!”说罢转身欲走,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哦,我父君说了,如果太子还不回来,你俩今后就得跟着我去听涛阁了。”
见风鸣已走远,冬萱道:“半夏,看来我俩要易主了,哎——”
半夏道:“那就糟了!我俩今日惹二皇子不高兴了!”
“是啊!”冬萱道,“也不知怎么回事,太子一走,风帝和二皇子都变得怪怪的。”
“咱们今后还是小心些吧!”
一声鹤鸣过后,那一袭墨绿衣裳、一头如瀑的黑发在回廊尽头伫立,似是寻找先前在此处留下的回忆。
隔着窗棂,冬萱很快发现了玄奕。
“玄奕,你来了?”冬萱说着,便放下手中的活儿,操碎步走了过去。
“冬萱,你到这槐花阁多久了?”玄奕问道。
冬萱想了想,道:“也该有一千年了吧!”
“一千年,这么说,你我也相识了一千年了。”
“是啊玄奕,你向来很少同我说话,我以为你从来都不曾注意过我。”冬萱的声音中含着些些悲凉。
“大概是吧!”
“你要去太子的书房坐坐,喝口茶吗?我那儿刚刚泡了有一壶茉莉花茶!”
“不,不坐了,我就站在这儿喝茶吧!”
“好!你稍等!”冬萱说着,便转身朝一边的茶水间走去。
望着冬萱纤细的身影消失在拐弯处,玄奕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如我这样一个得了怪症的病人,还是不要让人记挂的好啊!”
轻盈的脚步声响起,冬萱回来了,手里捧出一杯茶。
“玄奕,给你!”说着,冬萱将茶杯递了过去。
玄奕一指左近的窗台道:“就搁那儿吧!”
冬萱迟疑了一下,还是将那杯茶搁置在玄奕指定的地方。在冬萱的脑海中,玄奕能不接触女子就不接触,也从不见喝酒。他似乎背负着天大的使命,却没有人知道他的秘密。
呷了一口茶,见冬萱还未离开,玄奕道:“你去忙活吧,我对这儿熟悉,随便走走看看,缅怀一下风俊这个好朋友,便会自行离开的。”
“我们也很想念太子!”冬萱道,“玄奕你说,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冬萱,不要多想了,做好你本分吧!”
良久,冬萱才幽幽道一声:“好!”言罢,冬萱告辞了玄奕,回书房继续同半夏一道整理书架。
“啪——”一本书掉落在地。
“砰——”一砚台掉落在地。
冬萱立即将掉落之物拾起,小心地摆放到原位。见冬萱心不在焉的样子,半夏小声问道:“冬萱,你是不是喜欢玄奕?”
冬萱道:“我哪有啊?”说罢,脸上不可控制地微微有了些红晕儿。
半夏道:“脸都红成那样了,还说没有呢!你要再不承认,我便要出去同玄奕替你表白了!”
冬萱急了:“半夏,不要去啊,我……我……我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他……”
“喜欢谁啊?”
“喜欢……玄奕……”
“这还差不多!”
玄奕在回廊的口子上喝了茶,出得这座小楼的门,来到院子里。
望着曾经熟悉的一切,玄奕的心像是被掏空了一块。凉风牵动他衣袂;吹起他一缕黑发,他终于才意识到自己的存在。
老槐树下,方才被半夏和冬萱扫成堆的落叶,现下又被吹得四下里凌乱了。
“风俊啊风俊,你难道真的不会再回来了么?”回应玄奕的是呼呼的风声,和枯叶儿的萧索之声。
“你若不再回来,我今后又能上哪去找一个如你这样害我忧心的好友呢?”
转悠了一阵,玄奕失魂落魄地拍了拍衣裳上粘着的两片落叶,骑鹤而去。
又是一天深夜,熙瑶睡得不甚踏实,山下传来打更的梆子声将她从浅睡中惊醒过来。熙瑶想再入睡,却发现已很难。
忽然,熙瑶听到外面传来了两个男人的谈话声,反正睡不着,她便索性一骨碌爬起来,披上外衫,恍恍惚惚朝发声的地方走去。
熙瑶穿过中堂和前厅,再走出十来步远,见山道边树荫下是两个差不多高矮、差不多胖瘦的身影。此时,一个道:“哥,你一定要想想办法救他呀?要知道,他对我真的很重要、十分重要!”
“我这不一直在想法子吗?”
这个声音很熟悉,熙瑶一下子便听出是她师尊晤真在说话。想来与之谈话那人,便是天官真午了。
“说也奇怪,我对他的感情,像是兄弟,又像是挚友,但我却心心念念想着他这一世能化作女儿身。”那人好似陷入回忆,顿了一下,又接着道,“那次他因擅闯亡魂海滥杀了那么些天兵,来天宫领罪的时候,我一眼便认出他,当时见到他的姿容,我好生心惊,还道自己的愿望终究实现了,可是,可是,原来他依然是男儿身……”真午道。
闻得此言,熙瑶吃惊不小,心知这真午所言之人十有八九就是风俊。
“真午,难怪在天宫那么些年,你连个王妃都未娶,甚至都不正眼瞧一下那些歌姬舞姬,原来你是……你……”说到这儿,晤真有些说不下去了。
这令熙瑶也无法理解,真午自己身为男子,怎会对风俊有这种意思呢?听真午所言,他惦念风俊似乎还不仅仅停留在这一世。
再想想先前那个赫家汉子赫寅,也是口口声声说要做风俊的贴身侍卫,熙瑶总算是明白了一二,不过却也难以接受。
“哥,若是可以,我们能不能去南极长生大帝那儿求个情,让他下次投胎的时候,能投为女儿身,也算是,圆了我数千年来的梦想啊!即便他下世是个凡人,为了能与他在一处,我也会在所不惜。”真午又言辞恳切道。
“你就死了这份心吧!”晤真猛拍了一下真午的脑门儿,劝道,“去好好找个女人,结一段缘份,不要再打他的主意了。听你这么一说,我都不好意思提他的名字,怕亵渎了他。况且,他如今与熙瑶前缘未了,又对风帝怨念太深,还没有要投胎的意思。”
那边谈话进行到此处,熙瑶的双眼不知不觉已湿润了。只得轻轻转身,又悄然回到了寝处,在床榻上侧身躺下,梳理自己一颗受伤的心。
想想曾经被风俊逼出的三生之约,熙瑶的心如今真是黯淡无比,风俊都不愿投胎,她又如何去履行这约定呢?
时光何其匆匆,你不开心它也过,你开心它也过。
在这段时间里,熙瑶看到那玉琴姐姐还是经常来找熙瑶的师尊晤真,每次依然被晤真用同样的话语打发走。而晤真呢,也曾找来陆黎和熙瑶的五哥熙睿,轮番开导熙瑶,但都给熙瑶拒之门外。
熙瑶记得有好几次,月茹师姐打她门前经过,总是苦口婆心地劝守在门外的陆黎好好保重自己,不要为别人的事伤自己的神。可月茹师姐哪里知道,陆黎早已没有把熙瑶当成别人。
后来再来再被拒绝的时候,陆黎便隔着那张门,跟熙瑶说她堂妹水汐遥长高了,懂事儿了;又说他父母期待他们的婚事;还说他娘给她做了香囊,他搁置在门外了。
五哥熙睿知晓了陆黎此法,也依样画瓢,在门外跟熙瑶说,那凤族二公主又来找了他两回;又说大哥熙沅快要醒来了,那巨蜥腿看着挺好使;最后说鲛王不久也将醒来云云。
既然如此,熙瑶心里多少也变得畅快了些。
时间是疗伤的圣物,慢慢地,熙瑶开始回到从前,跟着晤真学法术,学推算之术,偶尔也独自去人界透透气。
这样又过了大概十余年。
这天,熙瑶的五哥熙睿又来到了方丈山紫霞洞。
此番恰逢熙瑶出来透气,心情还算不错,熙睿道:“六妹,再过半月便是你五哥我的生辰,我请了凤族的二公主嫦吟来参加宴会,无论如何,你这次也得回北海之北来,帮我陪一陪那公主。”
熙瑶揣度着,五哥既然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想必他那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