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恒一喜,道:“是,大师!”他离开平山佛堂,先舒舒服服洗了个冷水澡,又换了干净衣衫,再把真彦今早送的新布鞋穿上,直觉得腰酸腿疼,浑身像散了架。
第二日清早,杨恒用过饭急忙忙赶到平山佛堂,明镜大师已先一步到了。
他指指昨日杨恒收回灰尘的簸箕道:“像昨日一样,先将它们洒在地上。”
“还要洒?”杨恒有点生出了怒气,问道:“为什么?”
明镜大师道:“你刚才吃早饭了么?”
杨恒压着火回答道:“弟子吃过了,多谢大师关心。”
明镜大师道:“你昨日已吃过早饭,为何今早还要再吃一次?”
杨恒望着明镜大师目瞪口呆,明明晓得对方在诡辩,可一个字也说不山来,只好苦笑道:“大师的词锋可比弟子厉害多了。J磨磨蹭蹭把灰尘又洒了。
洒完了,明镜大师又似昨日一般说道:“用心打扫干净,晚上老衲来查验。”
杨恒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隐约觉得明镜大师是在戏弄自己,气道:“你不说出个理由来,我就不干!”
明镜大师注视杨恒须臾,回答道:“好,老衲给你一个理由。你做得太慢,令老衲很不满意,等你能达到老衲心中要求时,我还会给你一个更好的理由。”
杨恒不依不饶的追问道:“那我要做得有多快,才算达到了你心里的要求?”
明镜大师讳莫如深地微笑道:“你会知道的,答案就在你心里。用心去扫。”
没辙,杨恒只好重头再来。他舍不得用真彦送的新布鞋扫灰,便又取出昨天那双旧鞋,这回他发了狠劲,连午饭都舍下不吃,赶在日暮前完成了清理。
明镜大师走进来看了一眼,淡淡道:“还是太慢,明天再来。”
就这样一连十多天,杨恒什么事都不做,就泡在了平山佛堂里打扫灰尘。可他始终不能令明镜大师满意,每天工作结束时听到的一句话,照例都是:“明天再来。”
杨恒又是不解又是愤怒。他一心期望着进入金顶禅院,能修炼到云岩宗的盖世绝学,结果每天做的却是枯燥辛苦,还永远不能令明镜大师点头称许的扫地活儿!
到底哪儿出了问题呢?他每天搜肠刮肚地思来想去,可一直不得其解。要说速度,他已发挥到极致,再想加快势必难如登天。显然,明镜大师是出了一道不可能完成的难题给自己。
“难不成他是有意折腾我?”杨恒终于忍不住想道:“或者那老尼姑跟他说了什么悄悄话,让这老和尚改变了主意。”
这天,打扫了半间佛堂,杨恒越做越火大,头脑一热,他穿上鞋子自言自语道:“小爷不干了,这就去找那老和尚问个明白!”
正说着,一肚子气没地方撒,他使劲一脚踹在收拾灰尘的簸箕上。
“砰!”簸箕被杨恒一脚踹得翻滚出去老远,里面的灰尘扬起洒落。
杨恒的脑海里莫名地有一线灵光闪过,喃喃道:“用心去扫,用心去扫……”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再看了看弥漫在空中的灰尘,而后像是疯了一样凌空连翻几个跟头,兴奋叫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他收住身形,三步两步跑过去把簸箕摆好,单腿下蹲,丹田运气,瞅准簸箕的位置,右腿运劲横扫而出道:“去!”
“呼——”
地上的尘灰被腿风带起,往簸箕上方飘去,结果有大半落在了外面。
杨恒想了想,试着调整运气与出腿的力度、角度,又一腿扫出道:“去!”
这回效果明显改善,但仍是飘落在外面的多,掉进簸箕的少。
这也难怪,想那灰尘轻若无物,以刚劲腿风扫去,想让它乖乖尽数落入簸箕中谈何容易?
杨恒并不沮丧,一边揣摩着自己运气出腿的法门,一边在佛堂里打扫了起来。
这般做到天黑,灰尘并未扫去多少,而许多已收入簸箕的尘灰却又被他的腿风荡散,如此周而复始,进度着实有限。
正忙得忘我时,明镜大师走进佛堂,嘴角含着欣慰笑意静静看着杨恒。
杨恒恍若不见,旁若无人地用心打扫着。忽然一腿扫出,发现前面站着一个人,这才如梦初醒收腿起身道:“大师,我还没做完!”
明镜大师不语,“呼”地一舒袍袖,满地粉尘如条灰龙,被袖风卷席起来,徐徐注入簸箕。他微笑着说道:“我本想传你云岩大袍袖,不料你却悟出了浮云扫堂腿。可见一饮一啄皆是天定,老衲也不能强求啊。”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杨恒依旧在平山佛堂打扫灰尘。右腿酸了用左腿,左腿累了换双掌,等掌风也打不出了,便用嘴吹。
他已明白,修行未必就是闭门练功,扫地、砍柴、甚至吃饭睡觉也都是一种修行,甚而是一种对佛心更有裨益的修行。
这天清早,杨恒走进平山佛堂,却惊愕地发现明镜大师不仅先到,而且已打扫起来。
他瘦小的身形在佛堂里如清风般旋动,左右两腿交替扫出,腿法柔和变幻莫测,每一下都能卷起一蓬灰尘,令它们乖乖地落进簸箕。
杨恒捂住刚要脱口向明镜大师问候的嘴巴,欣喜道:“大师终于要传我绝学了!”
他站在一旁仔细地观摩领会,牢牢记住明镜大师的每一个动作,更将每一式蕴含的精髓深深积淀在心头。如冰川融水,只是那样细小的一点一滴,渐渐却汇成了清冽甘泉,最终成为浩浩汤汤奔向大海的江河。
不知过了多久,明镜大师收功走过来,地上干干净净不剩一点尘灰。
杨恒惊喜交加,诚心诚意地拜谢道:“大师,弟子受益良多。”
明镜大师含笑说道:“老衲传你的是云岩浮尘扫堂腿,你看清楚了么?”
杨恒点头道:“弟子看清楚了,一共二十一式,各有七种变化,但可不拘泥于招式所限随意组合,由此而千变万化。”
明镜大师低诵佛号道:“善哉,善哉,你能说出这些,说明你是真正懂了。”
杨恒躬身道:“大师,多谢您传弟子浮尘扫堂腿。”
明镜大师似笑非笑道:“真源,老衲这两个月来传你的,只是一式扫堂腿么?”
杨恒如遭当头棒喝,脑海里顿时一片清明,再次深深一拜道:“多谢大师!”
待抬起头时,平山佛堂里空空荡荡,明镜大师早已仙踪渺渺。
此后两三个月中,杨恒每日在平山佛堂中苦修不辍。他惊奇的察觉,自己的萨般若真气、清净法身也随着浮尘扫堂腿的不断精进而日益提升,不由更加醒悟到了“一法通万法通”的佛门至理。
又一日,杨恒仅用了小半个时辰便将平山佛堂里的灰尘打扫干净。他正拿着簸箕准备重新洒上一遍,门外传来真菜和尚的叫唤道:“真源师弟,我们来看你啦!”
杨恒放下簸箕,喜道:“你们今天怎么会有空来?”
真菜、真荤、真禅和小夜走了进来。真荤和尚笑着道:“师父出远门去了,真菜师兄便带着我们来看你。”
杨恒问道:“明灯大师又出门逍遥快活去了?”
“不是。”小夜摇头道:“前两日有云岩宗的师兄回山禀报,说半年多前,有人曾在遂阳附近见着过我爷爷。明灯大师得知后,便下山往遂阳查访去了。”
杨恒欣喜道:“小夜,端木爷爷终于有消息了?这真是太好了!”
真菜和尚道:“听说过两天,咱们云岩宗各支都会派遣弟子赶往两湖查探,一方面寻找端木施主的下落,另一方面也增添历练的机会。”
杨恒听得心痒难熬,又叹了口气道:“我是没戏了,那老尼姑是不会准我下山的。”
真禅比划着道:“那你可以偷偷溜下山去啊。”
杨恒笑骂道:“去,尽出馊主意。嗯……不过这倒也是个法子。反正我也不是头一遭背着老尼姑偷溜下山了。”
真禅讪讪地一笑,摸摸光头又道:“真源师弟,你什么时候回法融寺?真彦师妹都来问过好几次了。”
杨恒道:“怎么也得住满半年吧,真彦师姐还好么?”
小夜与真彦同为女孩子,相交最是融洽,闻言答道:“真彦师姐好生用功,她获准修炼龙树剑法了,比真禅强多了。”
真禅不服气地打了几个手势,说道:“我也不差啊,拈花指都到三品了!”
真荤和尚哂然道:“你修为再高也白搭,胆子小得像老鼠,看见个比自己长得高的人便直往后缩,注定一辈子都是小沙弥的命。”
真菜和尚闻言想起什么,忙道:“真源,你可知道,明镜方丈为何要让你在金顶禅院静修半年?”
不等杨恒回答,他便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告诉你吧,有回我无意听到师父和明月师太的谈话,他们说明镜方丈这么做是有心选你为‘四小金刚’之一,代表咱们云岩宗参加一年后召开的樱花台。”
杨恒怔了怔,问道:“什么是樱花台?”
见杨恒不知,真菜和尚更加得意,说道:“樱花台便是云岩、昆仑、长白、天山这仙林四柱,每十年轮流做东一回,选拔各家三十岁以下的四名年轻弟子组成小队,闯阵争胜。因为每一届都在三月举办,所以被称作樱花台。”
杨恒摇摇头,道:“这跟我没关系,我也不感兴趣。”
真菜急了,赌咒发誓道:“我没骗你,按照历届常例,咱们云岩宗选派的弟子,都是山自金顶禅院、大竹庙、雪窦庵和雪空寺这四家。你刚好是明月师太的嫡传弟子,资格上绰绰有余。不像咱们几个,修为再高也没入选露脸的份儿。”
众人说说笑笑到了中午,真菜和尚带着众人告辞离去。
又过了大约一个月,明镜大师道:“真源,你收拾包裹回法融寺去。”
杨恒一怔问道:“大师,半年的时间不是还没满吗?”
明镜大师道:“眼下已能确定,端木施主的确在遂阳附近出现过,本宗的各支弟子已陆续下山查探,法融寺也会派弟子下山。明灯师弟向老衲要人,你这就跟他们一起去两湖吧。”
杨恒喜出望外,又怕明月神尼作梗,忙问道:“那我师父知不知道?”
明镜大师道:“她前日已带弟子离山,或许你们在两湖能够遇见。”
杨恒释然道:“难怪呢,要是老尼姑还在山上,焉会放我出门?”
当下,杨恒辞别明镜大师,风风火火的收拾好衣物,一路飞奔回法融寺,唯恐到得晚了真菜等人已先行一步。
到了寺外,远远就瞧见小夜等人已守在了门口。他迎上去问道:“大师在吗?”
真菜和尚道:“师父正在禅房等着你呢,咱们一起去吧。”
众人来到禅房,明灯大师摇晃着破蒲扇说道:“你们收拾一下,立刻下山。”
真荤和尚傻傻问道:“师父,怎么说走就走啊?”
明灯大师笑道:“都是些身无长物的和尚,来去无牵挂,何须磨蹭?你们是一路,由真菜领头;贫僧是一路,自己给自己领头。咱们在遂阳城外普济寺会合。”
真菜和尚诧异道:“师父,您不和我们一起走?”
明灯大师懒洋洋道:“你师父独来独往惯了,这些拖油瓶就由你受累带着吧。”
杨恒心一动道:“敢情明灯大师是要我们几个独立试炼。若有他在,事事都有人做主有人担待,咱们舒服是舒服了,可也无法增广阅历修炼身心。”
待真菜和尚等人退出禅房回屋收拾行李后,明灯大师将杨恒留了下来,对他说道:“真源,放你下山是贫僧向明镜师兄提议的。你可要给我这个面子,千万别脑袋发热,趁机溜去找自己的爹娘。不然,贫僧就要悔青肠子啦。”
杨恒低下头,咬着嘴唇沉默片刻,轻声道:“好,我答应你!”
明灯大师点点头,道:“贫僧信你。”手微微上抬,“嗖”地一道青光掠到,掌心里多了柄仙剑。
他将仙剑递给杨恒道:“这是我早年用过的,送你。”
杨恒双手接过,见朴实无华的青色剑鞘上用古篆镌有“荡邪”二字,拉出半截淡青色的剑刃,一蓬寒气扑面而来,清泉般晶莹皎洁的剑身上,隐隐透出一抹抹暗红色的光芒,不知曾经痛饮过多少妖魔邪佞的鲜血。
他感怀至深,恭恭敬敬沉声说道:“大师,弟子必不负您的期许。”
第一集 拨草瞻风 第八章 白云相送出山来,满眼红尘拨不开
众人下了峨眉山,由真菜和尚统管着,热热闹闹的往遂阳方向行去。
这些人里只有杨恒、小夜和真禅练成了御风术,而且限于功力浅薄,一口气至多也只能飞出四五十里,便要落地歇息。杨恒稍好些,可为了照顾其它人,也是安步当车。
杨恒虽是俗家弟子,但剃着光头穿着僧衣,旁人也分辨不出,只道是四个和尚走在路上,身边偏还带着位楚楚动人如花似玉的豆蔻少女,十分惹人注目。有些口舌刻薄的,难免会说上些难听的风言风语。
真菜和尚怕惹事,总拦着杨恒等人上前理论,只盼能把杨恒等人安安稳稳地带到遂阳普济寺交差了事。
可这些少年难得下山一次,又如何能规矩得下来?一个个像出笼的小鸟儿,连平日胆子最小的真禅也会时不时跟真菜开上几个玩笑。
总算路上没闯大祸,这日众人一路化缘来到普济寺外。遥遥看见普济寺的山门,真菜和尚如释重负,大出口长气道:“待会儿见了师父,有得你们几个好看!”
杨恒抗议道:“师兄,我这一路上最老实不过,你可别乱告恶状。”
“你老实?”真菜和尚鼻子气歪,“前天晚上还和真禅合伙儿揭开房顶,把一盆洗脚水倒在了人家的床上,当我不知道么?”
杨恒笑道:“是有这事儿。谁让那些和尚色迷迷盯着小夜看,还叽哩咕噜说了一大通乱七八糟的怪话?他们以为隔得远了就没事,偏偏我都听见了!”
真禅用力点点头,帮着杨恒作证道:“我也听见了!”
真荤和尚笑着道:“师兄,说起来那盆洗脚水还是你的呢,臭都臭死了,差点把我和小夜熏昏过去。你有多少天没洗脚了?”
真菜和尚窘迫道:“你的脚就好香吗?那晚我睡到半夜活活被你臭醒,睁眼一看,你睡着睡着把身子横了过来,两只脚刚好搁在我胸脯上……”
五个人说笑一通,来到普济寺门前,见山门紧闭,真菜和尚便上前敲门。
可敲了半天,寺里也没一个人应声,真菜和尚抬头看看天色道:“都快中午了啊,难道全寺的和尚都还睡着?”
小夜也感奇怪,说道:“会不会有什么事,寺里的师父们都出门去了?”
杨恒道:“这还不好办?我翻墙进去瞧瞧。”不等真菜和尚阻止,腾身跃上院墙,往里张望道:“真怪,里头一个人也没有。”
他飘落院内将门打开,众人走进寺里,真菜和尚提嗓子问道:“有人吗?”
寺院里寂静无声,众人疑惑更甚。真菜和尚年纪最长,却殊缺见事应变之才,一下子呆在了那儿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
杨恒道:“咱们分头去找,各自小心,我隐约觉得普济寺定是出事了。”
五人分开,杨恒和小夜一组往左搜;真菜、真荤、真禅三个和尚一组朝右寻。
小夜边走边呼喊道:“有人吗,诸位大师,你们在哪儿?”可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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