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气大伤,一颗被魔意吞噬的道心在恢弘广大的佛意涤荡下,顿时风雨摇摆难以自持。
他嘶声长啸,甩开玄阴河图幡,双拳重击太昊鼓,身形往后疾退。
“轰!”杨恒身形剧震,阿耨多罗剑不由自主向上弹起数寸。吴道祖趁机脱出金刚经雷,远远飘飞向数十丈外的虚空。生平第一次,他面对敌手弃阵而逃。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刚刚还萎顿在地的蝶幽儿陡然挺身而起,口中锐啸不止,眉心迸射出一道银白轩辕神光。
这道神光又细又长,如一支银光闪闪的利箭撕裂太昊鼓波,刺入吴道祖的眉心。
吴道祖身躯急速翻飞,幻动出层层叠叠的虚影,却始终无法摆脱轩辕神光。
他的灵台已是千疮百孔,元神便如被敲去硬壳的核桃仁彻底暴露在轩辕神光之下。头顶紫气哧哧直冒,眼看就要被蝶幽儿摄走。
“呀——”吴道祖发出一阵痛楚的嘶吼,双手抱头面容扭曲,俯视蝶幽儿射出刻骨铭心的怨毒目光,粗喘道:“小贱人,你好大的胃口……”
蝶幽儿情知吴道祖已在劫难逃,抑制住心中兴奋与狂喜,咯咯娇笑道:“老东西,八十五年前你就该想到会有今日!”
吴道祖的元神化作丝丝缕缕的紫光源源不绝被摄入轩辕神光里。很快,原本银白无暇的光箭逐渐变深变紫,似一缕水银线般回流向蝶幽儿的眉心。
杨恒仗剑飘立在三十余丈外的虚空里,凝望这一幕,心里竟隐隐生出一丝不安的异感。
他又有些奇怪,假如说吴道祖能假身端木远向小夜传授专以克制轩辕神光的灵玄心境,那他自己为何直到此刻还不施展?
突然,吴道祖一声大吼道:“小贱人,你休想得逞——”从身体里刺透出千百道紫色强光,瞬间将身影完全吞没。
蝶幽儿俏脸变色,低叱道:“老东西!”急急收住轩辕神光。
“轰——”一团巨大的紫色光云以吴道祖的身躯为中心爆炸开来,强劲之极的罡风竟令位于三十丈外的杨恒也被生生震飞,眼前忽而紫光盈动忽而天昏地暗,“嘿”地吐出口淤血,才勉强凝住了身形。
吴道祖焚精爆元,在最后一刻自我了断。一向崇尚完美的他,甚至连一根头发都没留下,全部泯灭在自己创造的可怕光爆里。
过了许久,杨恒的视力才逐步恢复正常。天台在脚下变作一个几乎渺不可见的小点,虚空里充满了流离的紫色光气,像是给吴道祖送上的灵幡。
“呼——”一阵冷风吹卷着玄阴河图幡从杨恒的面前拂过。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摄过玄阴河图幡。黑色的仙幡在风中飘动,似乎在宣告曲终人散的落寞。
——真的曲终人散了么?杨恒若有所思。
“杨大哥——”蝶幽儿笑意盈盈地飘身行来,手中多了一面太昊鼓。
杨恒也想笑,奇怪的是怎么也笑不出来,只淡淡说道:“幽儿,恭喜你夙愿得偿。”
蝶幽儿似乎心情极好,脆声笑道:“你是不是在提醒我,该将石姑娘完璧归赵了?”
杨恒这才笑了一下,蝶幽儿却不笑了。她垂下眼帘注视着手中的太昊鼓,幽幽道:“我终于得到它了,可我宁可用它来换你的心,如果可以——”
杨恒摇摇头,此时此刻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
片刻后,蝶幽儿展颜浅笑,娇俏道:“不过嘛……既然得不到你,拿到它也不错。”
杨恒觉得自打吴道祖恶贯满盈后,自己的脑海就变得有些僵硬,什么都无法想,什么也想不了。
蝶幽儿见他懒洋洋的样子,显得丝毫没有同自己说话的兴趣,明亮的眸子里慢慢变得黯淡。但当她再次抬起脸时,又是笑容满面,说道:“放心,我已命人将石姑娘送来千药岛。等到今天傍晚时分,你就又能见到她啦。”
杨恒心一宽,勉强道:“那你呢?幽儿,你今后有何打算?”
蝶幽儿微笑道:“你还会关心我么?”顿了顿说道:“大仇得报,该做的事也都做了。我会回到星沉海底的太古神殿里,从此隐居不出。除非……”
她黑漆漆的眼珠转了转,狡黠一笑道:“某人愿意陪着我浪迹天涯。”
杨恒笑了笑,心里荡漾起一丝惆怅,说道:“我会来看你。”
蝶幽儿笑吟吟道:“好啊——不过咱们有言在先,你来我欢迎,设若身边还带着石姑娘,却莫要怨我给你吃个闭门羹。”
杨恒怔了怔,那边蝶幽儿又是“噗嗤”轻笑道:“瞧你这傻傻的模样!好啦,我是和你开个玩笑。到时候你只管带着石姑娘来探望我……嗯,再多十个八个的美女,我也一样欢迎。”
杨恒啼笑皆非,说道:“你以为我是皇帝老儿,坐拥三宫六院?”
“差不多啦,”蝶幽儿道:“经过千药岛一战,三魔四圣死的死伤的伤,往后的正魔两道,还不是惟你老人家马首是瞻?”
杨恒摇摇头,说道:“首先我不老,其次我从不骑马。所以,什么都谈不上。”
“胸无大志的家伙——”蝶幽儿浅怒薄嗔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似怨似喜,教人看得心神荡漾,如饮醇酒。
杨恒的视线望向下方的千药堡,缓缓道:“经过这么多事,死了那么多人,我也该平平静静地过几天好日子了。”
他并未注意到蝶幽儿神情忽然变得有点古怪,继续说道:“你不是也想隐居太古神殿,远离尘世是非么?”
蝶幽儿叹了口气道:“想是想啊,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
杨恒点点头,油然一笑道:“奇怪,明明咱们胜了,为何却似斗败的公鸡?”
蝶幽儿笑道:“那是你,可不是我。你在找什么——真禅么?他已走了。”
杨恒沉吟道:“要不是他最后出手,或许我会倒在吴道祖之前。”
蝶幽儿白了他一眼道:“杨大哥,你这可是话里有话。莫非在指责小妹适才坐山观虎斗,任由你和吴道祖拼命么?”
杨恒一怔道:“你想哪儿去了,我是有点儿担心他今后的事。”
蝶幽儿忽然伸出纤指轻点在杨恒的胸膛上,道:“你的心呀,总想着他们。”
杨恒的心弦一颤,凝目望向蝶幽儿,真挚道:“幽儿,我也会想你的。”
“是么?”蝶幽儿转忧为喜,说道:“那就来太古神殿看我吧。”说着蓦地凑过娇躯,在杨恒的嘴唇上轻轻一吻,旋即退开三步笑吟吟道:“要记得哦。”
杨恒呆了呆,无法不去回味这绝美少女突如其来的亲吻,兀自感觉唇有余香。
她要自己记得什么呢?是记得她,记得去太古神殿,还是记得这临别一吻?
杨恒的神思惘然,忽听蝶幽儿道:“看在你对我还有点儿良心的份上,再送一件大礼给你。”他不由愕然问道:“什么?”
蝶幽儿得意一笑道:“就是你未来的岳丈老泰山——明灯大师。他被我救下,安置在真禅和司徒筠住过的那栋小木屋里。放心,我派了人在那儿守护照料。”
杨恒大喜过望,情不自禁握住蝶幽儿的双手道:“幽儿,你真太好了,谢谢你!”
蝶幽儿有意无意地看了眼杨恒紧握着自己的手掌,叹道:“你这个人啊,真怪。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从不说谢。可要是帮你救了别人,却比什么都高兴。”
杨恒笑道:“你对我好,我当然都记得。咱们永远都是好朋友!”对蝶幽儿挟持石颂霜胁迫自己的心结也渐渐释然。
蝶幽儿缓缓抽出纤手,正色道:“但愿你能永远记住这话。杨大哥,后会有期。”娇躯一晃隐向虚空。
杨恒的心没地一酸,不由自主地想唤住蝶幽儿。然而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默默地目送她背影远去,消逝在自己的视线中。
他又怅然伫立须臾,却听下方的天台上传来空痕大师的声音道:“真源——”
杨恒一省,收拾情怀御动身形飘落在了空痕大师的身前,躬身一礼道:“大师!”
空痕大师望了望广漠虚空,问道:“吴老施主已驾鹤西归了?”
杨恒点头,却不愿再提及真禅和蝶幽儿的事。两人一齐穿过结界回到了四楼。
此时楼内的法阵已被群雄破去,数百条丝缎支离破碎,散落一地。
见到杨恒归来,众人喜出望外纷纷迎上,问起与吴道祖决战的情形。
杨恒简略说了,取出玄阴河图幡交还小夜道:“这仙幡还是由你保存吧。”
小夜接过玄阴河图幡,念及年幼时端木远待自己的种种好处,睹物思人眼圈又红了。
杨恒无以安慰,只好暗自一叹,转首道:“明水大师,劳烦你派人前往峡谷外的乔木林中,明灯大师正在林内小屋里疗伤。”
大伙儿听到这意外的好消息,尽皆喜动颜色。小夜更是惊喜道:“我爹爹还活着?”
杨恒道:“他被幽儿姑娘救了。还有颂霜,不久也会被送来千药岛。”
小夜道:“太好了——杨大哥,我能不能和云岩宗的大师们一起去见爹爹?”
杨恒失笑道:“当然可以。而且有你这位旷世神医在,大师的伤一定会好得更快。”
小夜俏脸一红,偷偷望了眼坐在角落里运功疗伤的厉青原,低声道:“杨大哥,厉大哥他——”
杨恒点点头,道:“我知道。”小夜这才安心地随同明山大师等人离去。
盛西来直到这时才有机会插上话,问道:“阿恒,真禅去了哪里?”
杨恒摇头,说道:“他投靠吴道祖,原来是受了老宫主的指示,打算盗取轩辕心和聚元珠复活杨北楚。可惜没能成功。”却也不说杨惟俨事实上欺骗了真禅,毕竟人死为大,亦不必在其身后再加以鄙薄。
众人这才晓得了真禅叛逃的真实原因,无不唏嘘感慨,对其恨意不免大减。
尤顾东问道:“那轩辕心和聚元珠如今又在何处?”
杨恒的答案已到嘴边,又改变了主意,暗道:“幽儿已回星辰海,此生不再踏足中原。我何必再因此事,给她平添麻烦?”便答道:“那只有吴道祖清楚了。”
“阿恒——”杨南泰坐在一旁忽向杨恒招了招手。他断去的左腕已被司马病妙手回春,续接了起来。但十数日内无法运动,只能吊在胸前。
杨恒走上前去,缓缓跪下身子道:“爹爹!”
杨南泰单手托起杨恒,说道:“刚才我已听小夜姑娘和红颐说了这三年里的事。你做得很好……”
周围众人见父子久别重逢,定有许多话要说,都悄然退开。
厉青原运功醒转,独自一人静静坐在角落里。他听到了杨恒和众人的交谈,也知道了吴道祖在最后一刻选择自爆精元魂飞魄散的消息。
在听到这消息的一瞬,他的心中五味杂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万里之外的娘亲。
忽然,他很想回家。环顾四周或救死扶伤或低声攀谈的群雄,厉青原感到自己的存在已是多余。他悄悄站起身,用青冥魔枪驻地,步履蹒跚地往楼下走去。
往日一纵而上的石梯,这时候却成为他难以逾越的障碍。厉青原每走一步,浑身都会出一阵冷汗,五脏六腑的剧痛参杂着内心的激荡,令他身心俱疲。
脚下一软,厉青原的身子骤然失去平衡往石梯下滚落。蓦地从腋下伸出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掌,抓住了他的胳膊。
厉青原站住身躯没有回头,向身后说道:“你该多陪陪自己的父亲。”
杨恒走下两步,微笑道:“小夜交代,要我照顾好你。”
厉青原愣了愣,摇头道:“不必了,我自己能行。”
杨恒扶着他缓缓走下石梯,说道:“可你一声不响地离开,未免太不够朋友。”
厉青原唇角逸出一缕笑容,说道:“有你这个朋友,是我倒了八辈子大霉。”
“又来了,”杨恒拍拍他的肩膀道:“不过英雄所见略同,这话也正是我想说的。”
厉青原侧目望向杨恒,两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等伤势好转后再走吧,”杨恒劝道:“你这样子,很可能会掉进海里喂鲨鱼。”
厉青原摇头道:“我的伤,自己心里有数。”
杨恒见他固执己见,苦笑声道:“也罢。我送你。”
厉青原一怔道:“你不是要在千药岛等颂霜么?”
杨恒道:“反正石老爷子、明灯大师和小夜都在,也不缺我这一份儿。”
厉青原注视杨恒片刻,问道:“你真要送我?”
杨恒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那还有假?”
厉青原颔首道:“那好,就送我去乔木林的小屋。我累了,想先在那儿睡一觉。”
杨恒愣了下,心中感到一片温暖,嘴里却笑骂道:“你这人还真麻烦!”
两人相携离开千药堡,来到了小木屋。守在屋外的是祁连山大恶谷谷主包不平,杨恒也曾在黑沙谷中见过。他迎上前来恭谨施礼,说道:“杨宫主,刚才出了桩怪事儿,你瞧——”
他指向乔木林中一座新坟道:“就一眨眼的工夫,这坟头也不知是被谁刨开,将司徒姑娘的遗体给偷走了。”
杨恒一惊,首先想到的便是吴道祖。但就算他活着,也不应该对司徒筠的遗体有兴趣才是。他又转念想到行踪不明的真禅,不禁心头微动,于是托请包不平将司徒筠的坟墓先行复原。
他和厉青原走入小屋里,就见小夜正在催运灵玄神息为明灯大师疗伤。
见到杨恒和厉青原到来,明灯大师笑道:“好嘛,又来个跟和尚我抢床榻的。”
厉青原在榻上盘腿坐定。杨恒估摸了下时间,尽管离傍晚还有一个多时辰,但他已坐不住了。当下和明灯大师说了几句,告辞出屋。
他御风来到山顶,站立在百丈悬崖上极目远望浩瀚海天,等待着石颂霜的到来。
日头缓缓往西边的海平面沉落,天色渐暗。石颂霜的身影却迟迟没有出现。
杨恒的心焦灼起来,直到西方的海上渐渐露出一个小黑点,才长舒了口气。
他纵声发出清啸,啸音嘹亮矫夭长空。远处的摩云金雕振翅向山顶飞来。
杨恒收住啸声,望着摩云金雕徐徐降落在山崖上。鹿仙子从座驾上跃落,来到杨恒身前恭恭敬敬地躬身施礼道:“杨宫主,幽儿小姐命我护送石姑娘来此。”
杨恒暗赞蝶幽儿心细,安排了同为女性的鹿仙子驾驭摩云金雕将石颂霜送来。
他谢过鹿仙子,足尖一点掠上摩云金雕,打开暖轿的侧门,唤道:“颂霜!”
石颂霜坐在轿中,因经脉受制身不能动,一双明眸含情脉脉亦自笑盈盈地看着他。
杨恒屈指弹出一道指风,解开石颂霜的经脉禁制。石颂霜在暖轿里坐久了,手足微感麻痹,一边运气疏通筋络,一边道:“阿恒——”才说了两个字,娇躯已被杨恒不由分说地抱了起来。
石颂霜且喜且羞,低声道:“鹿仙子还在外面呢。”
杨恒抱着石颂霜飘落在地,心情舒爽,笑了一笑道:“抱一抱又有什么打紧?”
石颂霜纤手在杨恒的胳膊上狠狠一掐道:“还不快把我放下?”
杨恒笑嘻嘻放落石颂霜,就听鹿仙子道:“杨宫主,石姑娘,若无其他事情我这就回返祁连山了。恭祝两位举案齐眉,百年好合。”驾起摩云金雕径自往西去了。
杨恒牵起石颂霜的玉手,问道:“这些天你都在祁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