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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道祖看着杨恒飞遁而去的方向怔了怔,大袖飘荡乘风而起,从后追上。
掠过一片瓦砾废墟,杨恒破窗跃入一座摇摇欲坠的小楼里。突然之间,他心底感应到的那丝怪异的不安感觉骤然增强,好像有某种物事就隐藏在这栋宅院之中。
“砰!”他穿过内庭,破开对面虚掩的屋门,见是一间装饰雅致的书斋。书斋的四面墙壁上挂满装裱精良的字画,杨恒也没工夫去细看,想来八九不离十都应出自吴道祖的手笔──想他如此自恋自负的一代狂人,又岂会在自家书斋里悬挂上别人的书画作品?
在靠窗的桌脚下,躺着两个容貌娇美的少女,一穿青衣,一着蓝衫,正是吴道祖门下的女弟子,却均已横尸在地,香消玉陨。
忽听有人叫道:“杨大哥,往这边来!”却是蝶幽儿的声音从墙里传来。
杨恒一怔侧目望去,就见悬挂在墙上的一幅云生涛灭图中遽然迸放出一蓬银白色光华,瞬即笼罩周身。杨恒的身子一轻已飘了起来,斗转星移间直往画中投去。
“砰!”吴道祖破窗而入,正瞧见杨恒幻作一束白光被吸入云生涛灭图中。他面色微微一变,凝掌发出一道紫色狂飙朝着杨恒轰去,奈何终究慢了半拍。白光一隐,杨恒的身影已没入图中的跌宕云海里。
“轰!”紫色狂飙轰击在云生涛灭图上迸溅出耀眼精光。书画在墙上晃了两晃,竟是完好无损。吴道祖一声低骂道:“该死!”浑不理睬横尸屋中的两个女弟子,纵身撞向墙壁。人在半空中呼地化作一道紫电,尾随杨恒没入画中。
◇◇◇◇
“哗──”杨恒只觉得自己一阵腾云驾雾,猛然一头跌入了波澜澎湃的汪洋大海中。他知是蝶幽儿以奇魔花秘术将自己引入画中,却没想到这图画里的景物居然会如此真实,当下凝息屏气,举目打量。
只见四周暗流汹涌幽暗静谧,无数海底礁石若隐若现,犹如千奇百怪的猛兽或匍匐或矗立在波涛中。耳畔死寂无声,惟有汩汩的水声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一群群闪着暗红色微光的浮游生物如飘带般在礁石之间来回游弋,使得这片海底世界不至于一团漆黑,除此之外便再无生命迹象。
蓦地杨恒灵台一警,察觉到后上方波浪翻腾,吴道祖已紧追而至,左臂撑直五指戟张正往自己的后脑抓落。
冷不丁光波焕动,从斜刺里杀出四道剑仙元神,攻向吴道祖各处要害。
吴道祖低哼了声,左爪中途变向凌空虚摄,指尖逸出一蓬紫色流光。耳听“啵”地脆响,一道剑仙元神如同撑破的气泡般应声爆裂,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这稍稍一滞,杨恒趁机脱出吴道祖的爪势笼罩,施动万里云天身法中的“浮木”之变飞速遁远。忽地蝶幽儿从一块珊瑚礁后飘出,迎上杨恒传音入密道:“杨大哥,往上方走!”
杨恒乍见蝶幽儿说不出是喜是忧,跟在她的身后往上飞遁。耳朵里传来“啵啵啵”三记爆响,顷刻间蝶幽儿用以阻击吴道祖的四道剑仙元神已尽数阵亡。
吴道祖抬眼观瞧,视线有若实质穿越过黑黔黔的海水直逼杨、蝶二人的背影,略一估算双方之间的距离又被拉大到三十余丈。
他瞑起双目双唇默念,将右手高高举起五指捏作法印,猛地睁眼长啸。
“吼──”一团紫光在海中如涟漪般散开,杨恒和蝶幽儿上方的海水骤然凝缩封冻成一座数十丈高的巨大冰山朝两人头顶压落。
蝶幽儿俏脸肃杀,高举奇魔花口中亦发出一记刺耳尖叫。奇魔花光华暴涨,迸射出一束夺目银芒,如雷霆巨斧般劈向冰山。
“喀喇喇──”天摇地动,海波沸腾,光斧硬生生劈入冰山,切开了一条通往上方的裂缝。与此同时,吴道祖的身影也已掩袭到两人的背后。
第七章 绝境
再说匡柏灵携着厉夫人一路奔逃,耳中听到凤畹苑方向风吼云卷的隆隆轰鸣,早已经泪流满面,不能自已。
她浑浑噩噩也不知是如何跟着厉夫人来到了停泊流云飞舟的“不老洞”前。
这不老洞位于凤凰岛后山,距离凤畹苑约莫十五六里远。洞口有法术禁制保护,外人看去只见一条条紫红色的古藤从崖上垂落,犹若一道巨大的帘幕煞是漂亮,却哪里能想到在它背后却另藏玄机?
在厉夫人开启洞口禁制的时候,匡柏灵终于忍不住回首眺望凤首崖顶。但见金华冲霄,紫气腾天,想见杨恒和吴道祖的决战已到了最后的生死关头。
然而她抱着厉青原站在这里,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替杨恒默默向上苍求告。她的双手不自觉地紧了又紧,指甲深深掐入厉青原的肉里。好在昏睡中的厉青原并未感觉到丝毫的疼痛,肌肤上的紫青色光霜变得越来越浓。
“叮──”一记悠长的鸣响打断了匡柏灵的思绪,厉夫人已成功开启了不老洞外的禁制。紫红色的古藤似灵蛇般迅速向上收缩,露出了一个幽深的洞口。
“快进来!”厉夫人抱着丈夫的遗体走进洞口,就见一艘流云飞舟静静地停泊在石洞里,遍体熠熠闪烁着柔和光辉。
“轰──”极远处又传来一记轰向,匡柏灵明显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在瑟瑟震颤,连堪称庞然大物的流云飞舟也发出了轻微的摇晃。
“杨大哥!”她悚然凝望,绚烂的光澜卷裹着滚滚烟雾在凤首崖上空形成了一朵巨大的蘑菇云,翻腾呼啸久久不散。她的眼睛不由自主闭了起来,情知此刻的杨恒已然凶多吉少。
不意洞中响起厉夫人的低声惊呼,匡柏灵凛然望去,芳心亦是剧震。
不知何时在流云飞舟的甲板之上,亭亭玉立着一位绿衣少女,怀抱古琴正用冰冷的眼神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和厉夫人。
“丁师姐!”匡柏灵不由得失声叫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丁绿华伫立舟上,全神戒备地盯着厉夫人,回答道:“匡师妹,我也正想问你这句话。这位夫人是谁,你为何要带她来不老洞?”
原来岛上传出惊变后,丁绿华猜知是有外敌入侵。她见师父布下凤舞九天阵,封锁了出岛路径,便想到停泊在不老洞中的流云飞舟。于是急忙奔来后山,守在船上,以防有外敌盗舟。不曾想洞口的禁制打开,进来的不是什么外敌,而是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同门小师妹匡柏灵和一个陌生的中年妇人。
匡柏灵心知吴道祖一旦除去杨恒的羁绊,随时都可能追杀到不老洞来,急道:“师姐,这事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您快让我们登船,咱们一起离开凤凰岛!”
丁绿华不禁猜忌更深一层,微含怒意道:“小师妹,你想背叛师父逃离凤凰岛?”
匡柏灵情急下脱口叫道:“不是我要撇下师父,是师父要杀我!”
丁绿华愣了愣,语气稍转和缓道:“好端端的师父为何要杀你?”
厉夫人心急如焚,腾身往流云飞舟上跃落道:“丁师妹,你让我们上船再说!”
丁绿华喝道:“不成,没有师父的手谕,谁也不准擅自驾驶流云飞舟!”怀中古琴化作剑使往厉夫人的眉心点去。
厉夫人将丈夫遗体交左手环抱,右袖里倏地激射出一条青色缎带,在空中旋舞出九道圈环套向古琴。
丁绿华惊疑叫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古琴变招,往缎带上横扫而去。
厉夫人一边手挥缎带拒敌,一边答道:“我叫廖玎芝,和你一样也是出自画圣吴道祖的门下,怀中所抱的便是拙夫楼兰剑派掌门人厉问鼎。丁师妹,时间紧迫师父随时可能追来,届时咱们谁都活不了!”
丁绿华越听越是吃惊──若说厉夫人没有说谎,为何从来没听师父说起过自己还曾经有过这样一位同门师姐?若说厉夫人所言子虚乌有,那她所使的招式又分明是本门绝学,而且比自己来得更老道熟练!
她的心里隐隐升起一丝恐惧,呵斥道:“胡说八道,师父怎么可能要杀我?”
匡柏灵叫道:“那是因为我和廖师姐看到了许多不该看到的秘密,足以令吴道祖名声扫地遗臭万年。他若见你和我们在一起,也一定会心中起疑杀你灭口。”
她眼瞧厉夫人久攻不下无法抢上飞舟,掣出洞箫道:“丁师姐,你难道还信不过我么?”提气腾身欺近战团,却迟迟不愿与厉夫人联手夹攻。
丁绿华怒道:“你信口雌黄污蔑师父,教我如何信你?”
厉夫人凄婉一笑,猛地收招道:“你不信?好,我来告诉你……”
她一五一十将自己在地下花园中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只隐去厉青原的身世隐私。丁绿华的脸色渐渐发白,突然叫道:“不要说了,我不信,我不信!”
厉夫人戚然道:“既然你不愿相信,那就告诉我:在你之前的那些师姐去了哪里?”
丁绿华呆了呆,刚想开口辩解,猛感腰际一麻已被厉夫人偷袭成功,浑身发软倒在了甲板,叫道:“你使诈!”
厉夫人摇摇头道:“丁师妹,对不起。我也是情非得已。”抱着丈夫遗体走入船舱。
需知她和匡柏灵不同,毕竟当过三十余年的楼兰剑派掌门夫人,虽生性恬淡但耳闻目染之下,却也不乏雷霆手段。否则当日也不会为了保护儿子投毒石颂霜,后又杀林拒鼎灭口。
匡柏灵方寸已乱,忙将厉青原抱入船舱,又回到甲板上来扶丁绿华。
丁绿华惊怒交集道:“小师妹,你勾结妖人背叛师门,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匡柏灵低下头正迎上丁绿华愤怒之极的目光,她心下一阵难受,低泣道:“师姐,你误会我了。总有一天,相信你会感激我……”
丁绿华没想到匡柏灵会哭,一愣神的工夫船体震动向上抬升,厉夫人已发动了流云飞舟。再过不久,她们三人便能和厉青原父子一同逃离凤凰岛了。当然前提是不会被吴道祖追上拦截。
◇◇◇◇
“呼──”杨恒横身挡在蝶幽儿背后,萨班若真气三流合一汇聚成浩荡洪流从掌心涌出。海水受掌力一催,如怒龙般旋转翻卷起来,轰向迫来的吴道祖。
他的神息在方才一战中几乎告罄,所幸丹田真气尚算充沛,这一击可谓运出了全身功力,却也只求能将吴道祖阻上一阻。
哪知吴道祖的右手凝成锥状像楔子般切入急旋的掌风中,将怒龙般的狂涛一分为二,身形毫不停滞地穿行而过,倏然已到杨恒近前。
杨恒临危不乱,五指往里一收掌心吐出阿耨多罗剑,灵台上清晰映射出吴道祖右手锥式在水中滑行的轨迹,旋即近乎本能地计算出自己出手的角度与火候,振腕挥剑斩向吴道祖右腕脉门。
可就在杨恒出手的同时,吴道祖招式已变,五指迸立如刀化锥为掌击斩在阿耨多罗剑上,仿佛早已将杨恒的每一步应招都算到了精确不差分毫的地步。
杨恒但觉一股摧枯拉朽的冰冷起劲破体而入,非但整条右臂没了知觉,连带全身经脉都剧痛欲裂。若非阿耨多罗剑先一步化解去吴道祖的大半掌劲,只这一招自己就得送掉半条小命。
“哗──”他的眼前一黑,又是一亮。蝶幽儿藏身杨恒背后,发出一记斩天裂劈向吴道祖,纤手揽住他的虎腰娇叱道:“好了,咱们走!”施动神息秘术携起杨恒如一溜水线顺着劈开的冰山缝隙往上方攒射而去。
她根本不需去看斩天裂轰向吴道祖的结果,灵台已能清楚感应到自己祭起的光剑在对方无坚不摧的拳劲下碎裂成缕,心中反松口气道:“还好,他只剩六成功力。”
但即使是半个多的吴道祖,也绝非她目下可敌。所以最明智的选择,仍是逃跑。
“哗啦啦──”杨恒和蝶幽儿随着冲天飙射的水柱射出海面。杨恒的眼前一亮,浩瀚壮观的云海登时扑面而来。
红的云、紫的云、白的云、黄的云……千姿百态五彩缤纷,飘浮徜徉在天地间,就像层层叠叠连绵不绝的山峦,从眼前一直延伸向无边无际的视线尽头。
“这是吴道祖自创的云海秘境,”蝶幽儿直到这时才争得了一点儿时间向杨恒解释道:“可惜没能找到太昊鼓,不然至少咱们也能全身而退。”
“太昊鼓?”杨恒心头微动,记起五年前排教攻打祝融峰,正是奉了杨惟俨之命要在暗中抢夺太昊鼓。不料等苏醒羽等人攻入春秋阁中,方才知晓太昊鼓早在十多年前即已失窃。未曾想竟会被吴道祖收藏于自创的云海秘境之中。
他也无暇去问蝶幽儿是从哪儿得来的情报,身后传来吴道祖亢奋的啸音道:“小丫头,亏你能找到这儿来!”
“老东西!”蝶幽儿的眸中露出一丝厌恶和仇恨,奇魔花反手一扬又祭出漫天蝶恋花,组成一道厚逾三丈的屏障往吴道祖身前迫近。她的身形毫不迟疑猛往左转,借着蝶恋花的掩护阻断了吴道祖的视线和神息锁定,纵身投入一团火红云霞里。
吴道祖张开双手如同撕扯窗户纸般将蝶恋花铸成的屏障在弹指间扯碎,目光一扫云海茫茫却已不见了杨恒和蝶幽儿的踪影。
他孤零零地悬停在云空里,一面调匀内息一面轻抚颌下三绺长须,唇角溢出一丝彻骨森寒的笑意,低声自语道:“和我捉迷藏么?连这小丫头也来凑热闹,事情可越来越有意思了──”鼻子里蓦地一哼,从体内迸射出千万缕淡紫色的神息,向着四面八方的云海深处迅速延伸、搜寻着杨恒与蝶幽儿的踪迹。
“杨大哥,你把解药送给厉青原了?”在距离吴道祖三十余里外的火红云团里,蝶幽儿停顿身形,微微娇喘道:“你该知道了,这老东西就是天师,司徒奇哲和褚惜衣不过是他的两大傀儡分身。我始终不愿告诉你,一是担心你的安危,再则也怕你不肯相信。”
杨恒点点头,表示能够理解蝶幽儿的苦衷。他举目四望,就见云团内部都是如丝如缕的云气组成,蕴藏着无比充沛的天地灵气,于自己的神息恢复大有裨益── 问题是自己能够在这里藏多久?
“不用小半盏茶的工夫吴道祖的‘罗天神识’就会搜索到这里,”蝶幽儿似乎看破了杨恒心中所想,回答道:“幸好你没事,不然我会内疚终身。”
说这话时,她的明眸里闪现出一抹从未有过的柔情,只是这次不再加以掩饰隐藏,大胆地将它呈现在杨恒的面前。
杨恒怔了怔,避开蝶幽儿的目光,微笑道:“要不是我,吴道祖也不会发现你。希望稍后你能顺利逃出凤凰岛,否则我也会内疚终身。”
蝶幽儿听出杨恒的弦外之音,摇头道:“咱们一起走。我知道有一条秘径能从这儿直通岛外的凤舞九天阵。等你稍缓过一口气,咱们设法引开老东西的注意力,就能趁机闯阵突围。”
杨恒努力吸纳着四周充盈的灵气,将它们在体内迅速炼化成神息,却知吴道祖此际也必定在做着同样的补充。
“要是这样,很可能咱们谁都走不了。”他抖了抖渐渐恢复知觉的右臂,沉静道:“给我半个时辰,我就有把握再拖延住吴道祖至少两柱香的工夫。”
还有一句话杨恒没有说出口,他相信不必说蝶幽儿也会明白──相比起自己,她才是吴道祖的真正克星。而她所缺的,只是时间。
蝶幽儿默默地看着杨恒,良久未语。她的大眼睛忽闪忽闪,有一泓水光在漾动。
忽然,她皱了皱娇俏的琼鼻清叱道:“讨厌!”不由分说抓起杨恒胳膊,晃动娇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