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恒身法飘逸,好似鱼翔浅底鹰击长空,从容游走在鲨群之中。他手起掌落例不虚发,一条又一条的黑魔鲨在海中接连消融。不等蝶幽儿数到三十,周围的海域已然恢复平静,视野里再也看不到半头黑魔鲨的踪影。
清除完挡道的黑魔鲨,杨恒也不重返光罩里,内息略一流转腾身上岸。眼前是一片芦苇滩,连接着一里多外的山脚。一人多高的芦苇在海风中瑟瑟摇摆,似波浪般起伏不定,正是藏身的绝佳之处。他舒展神息,确定附近并无埋伏,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蝶幽儿潜形匿迹至杨恒近旁,夸赞道:“杨大哥,你刚才的样子实在潇洒之极。”
杨恒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仔细观察岛上地形,轻轻道:“你有没有觉得,在这宁和美丽的表象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总令人心神不安。”
“你感觉到了?”蝶幽儿顺着杨恒的视线,仰望形似凤头的红石崖道:“杨大哥,咱们分头寻找。一旦遇警便以啸声联络,务必在天亮前回到此处汇合。”
杨恒点点头,蝶幽儿正欲转身向南潜行,却又听他在背后小声唤道:“幽儿!”
蝶幽儿驻步回头,就见杨恒凝望着自己的俏脸道:“似乎每次当我需要帮助的时候,你都会及时出现。”
蝶幽儿嫣然一笑道:“傻哥哥,这样不好么?”
杨恒默默注视着她娇小的身影,缓缓点头道:“小心!”
蝶幽儿回转过身,没有让杨恒看到自己脸上的那抹淡淡的怅然之色,身形在浓密的芦苇荡中忽隐忽现倏然去远。
杨恒又等了会儿,以防有人在暗中跟踪蝶幽儿。此刻月上中天,皎洁的玉华将芦苇荡照得银白如雪,清凉的海风拂过他的脸庞,依稀能闻到海水的咸湿味道。
他施动万里云天身法,与蝶幽儿背道而驰往山脚方向行去。虽然听说过岛上只住着画圣吴道祖和他门下的彩虹七仙子,并无其他门人与仆从,但一路之上杨恒仍不敢掉以轻心。他久闻吴道祖学究天人才识广博,不仅精通琴棋书画诸般杂学,更是奇门遁甲之道的顶尖高手。假如自己一个大意撞入他在岛上布下的阵法陷阱中,探岛不成反做了俘虏,岂不糟糕?
果然,杨恒刚刚走出二十余丈,身后呼地刮过一阵海风,芦苇荡瑟瑟摇曳蹁跹起舞,飘起一蓬蓬灰白色的芦花,似漫天的大雪纷舞飞扬。
“左青龙,右白虎,”杨恒灵台警兆立生,仰望夜空中纷纷洒洒的芦花,嘴里喃喃低语道:“丙火转乙木,换青龙,开生门,上九之变怒要妄行……”身形亦随之忽左忽右,忽快忽慢在芦苇荡中穿梭往来。
行出约莫两柱香的光景,杨恒蓦地往左前方斜跨三步,眼前芦花翻飞如潮水般向两旁退去,露出一线缝隙,正是通向山上的生门。
他不敢怠慢,身形飞纵自生门中掠出,便已来到深褐色的山脚下。回头望了眼白茫茫的芦苇荡,杨恒不由暗自庆幸道:“若不是在尽淘岩修炼时被逼着学了些许奇门遁甲之术的概要,只怕连这片芦苇荡也难以通过。”
他调匀内息认准红石崖方向往山上行去,放眼周围尽是一种不知名的参天古木,枝干深褐叶片火红,大片大片的紫色小花开满地上,间或有一两丛野生的菌菇。
谁知在山林里行了小半个时辰,原本以为不消半顿饭工夫就能走到的红石崖,却仍在远处遥遥相望。杨恒心道不妙,停步寻思破解之道,奈何瞧了老半天也没能看出哪里古怪,只觉得林中树木花草乃至山石泥土均都毫无异状,偏偏自己却被困在其中不得要领。
杨恒暗道:“既然下面走不出去,那就走上面。虽然这么做冒险点儿,但总胜过困坐愁城,空想发呆。”
念及于此他提气上跃。岂料杨恒脚尖甫一离地,身周一阵星移斗转景物骤变。参天的红叶古木簌簌晃动似活了过来,树干下弯舒展出成千上百的粗壮枝条在空中纠结缠绕,刹那间形成层层叠叠密不透风的巨网,从不同方向往杨恒罩落。
与此同时地上的紫色小花冒起轻烟,幻出一条条婀娜多姿的花魄,和野生菌菇变幻而成的奇形侏儒一起扑将过来,将杨恒围了个水泄不通。
好个杨恒临危不乱,手腕一抖掣出阿耨多罗剑化为软鞭,随着心念催动不断变长,如灵蛇般游弋身周,卷住一条又一条花魄和奇形侏儒,转眼间就像鞭炮似的将它们捆成一大串,运气低喝往上方甩去。
“砰砰砰!”花魄侏儒撞在罩落的巨网上,登时便被枝条缠得严严实实无法动弹。
杨恒屏气敛息落回地面,将阿耨多罗剑收入掌心,严阵以待静观其变。
“呼──”须臾之后,枝条松动回缩,数十个恢复原状的菌菇从散开的巨网里掉落下来,劈劈啪啪砸在泥地里。那些花魄却是烟消云散,连带地上的紫色小花亦在一霎里枯萎凋零,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根茎。
山林中渐渐恢复宁静,杨恒的心情却丝毫无法轻松。适才一番短兵相接,让他知晓这些草木所化的花魄精灵虽然厉害,却绝抵挡不住阿耨多罗剑的神威。想要离开这个鬼地方,最直截了当的办法莫过于披荆斩棘杀出一条路来。然而如此一来势必会闹出动静,任谁都会知道这岛上来了生人。
杨恒不禁暗暗佩服起吴道祖,揣测道:“也不晓得幽儿那边的情形如何?”
正当他陷入进退维谷之际,忽然觉察到远处山林里有异,似有人朝这里奔来。
杨恒微凛道:“莫非我的行踪已被发觉?”身形一晃藏到树后。
只见一道紫色身影风驰电掣,足不点地的御风而来,却是一位明眸皓齿的冷艳少女。她显然对这林中所布的阵势极熟,身形毫不停顿顷刻便从杨恒身前掠过。
“这不是匡柏灵么?”杨恒目送紫衣少女的背影,诧异道:“夜深人静,她一个人要去哪里?也好,我便悄悄缀在这丫头的身后,总可上得红石崖。”
于是他亦步亦趋跟在匡柏灵的身后,始终保持着十多丈的距离。
匡柏灵一来心中有事,再则决计料想不到竟有人能悄无声息地潜入凤凰岛,故此一前一后行出十余里竟未发觉身后有异。
忽然匡柏灵在一处山坳里停下,先向四周张望了一圈,便往下方的一座石洞走去。
那石洞掩映在青草古藤之后,兼之洞口狭小极不易察觉。未等匡柏灵走到近前,洞口外的草丛微微一阵颤动,从里面走出一个青年男子,竭力按捺兴奋之情低声说道:“匡师妹,我等了你好久,怎么才来?”
杨恒隐伏下身子,见状偷笑道:“我当这丫头偷偷摸摸溜出来干什么,敢情是私会情郎来了。看那年轻人的穿着打扮,倒像是天心池的门人。”
就听匡柏灵冷冷说道:“郭师兄,我是来送你离岛的。”
这句话好似一盆凉水浇在了那青年男子的头上,他满脸的喜色荡然无存,半是伤心半是失落地问道:“你……决定了,不跟我一起走?”
匡柏灵避开青年男子夹杂着三分恳切,三分悲伤,又有三分不舍的眼神,说道:“我不会背叛师门,更不可能为了你舍弃凤凰岛。”
“我并不是要你背叛令师,”青年男子急道:“我只是希望你能接受我。”
“不行!”匡柏灵冷冰冰地拒绝道:“我入门时对着师父发过毒誓,专心修炼参悟天道,学成离岛之前绝不沉溺人间情爱。何况,还有我爹爹也不会同意。”
“我可以等,”青年男子毫不犹豫地说道:“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我都会等着你。匡师妹,我郭霸郊对天发誓:此生一心一意对你,非你不娶!”
匡柏灵闻言心中一阵的迷惘烦恼。她和郭霸郊的事至今还是桩不为人知亦不敢告诉给任何人的秘密。两人其实早在当年正道五派围剿东昆仑的时候便已相识,激战中郭霸郊奋不顾身,将她从四个灭照宫高手的围攻里救了出来,自己却受了重伤。事后匡柏灵前往探望,两人又相处了大半日,均都对彼此大生好感。
其时的匡柏灵正值豆蔻年华情窦初开,平日里在凤凰岛上除了潜心修炼师门绝学外,便是和几位同门姐妹游玩嬉闹,却从不曾有机会和一个年轻男子如此长时间地亲密相处。况且郭霸郊非但是名门子弟修为不俗,更是长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又对她殷勤相问千依百顺,一来二去匡柏灵不免芳心可可。
只是其后两人各自回返师门,便断了联系。时间一久,匡柏灵也就逐渐淡忘了郭霸郊,偶尔想起却仍是禁不住心潮起伏感怀惆怅。
三年前神藏峰大战,天心池随着宗神秀的身败名裂亦土崩瓦解。郭霸郊流落江湖,生死不明也失去了消息。闻听此讯后,匡柏灵心里好不难受,却不敢在师父和师姐们的面前表露出来。
未曾想半个月前郭霸郊竟偷偷溜上凤凰岛,陷入芦苇荡中不得而出。恰巧那天是匡柏灵当值,将郭霸郊从芦苇荡中救出。两人久别重逢,当真是忘乎所以,欢欣激动,一直喁喁私语到太阳下山,仍是依依不舍。
匡柏灵怕郭霸郊被同门发现,便要送他离开。可郭霸郊说什么也不愿就此离去,无奈下匡柏灵只好将他藏在了这座僻静的石洞里。其后十数日两人便在石洞中偷偷私会,郭霸郊几次提出要见画圣,向他当面求亲,却都被匡柏灵拒绝。
匡柏灵深知师父绝无可能答应,说不定还会因为自己违背了入门的誓诺,将她一怒之下赶出凤凰岛。这些日子她过得既甜蜜快乐,又紧张害怕,左思右想到底觉得这样下去终非长久之计,为了天道梦想惟有挥剑斩情丝,说服郭霸郊离开。
郭霸郊见匡柏灵的面色游移不定,显然是心中挣扎难以决断,不禁又生出一线希望,软语相求道:“好妹子,随我去吧。我会好好待你,让你一生一世都快快乐乐,幸福美满。若违此誓,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匡柏灵芳心颤动,一个“好”字几乎脱口而出,却猛地想到自己也曾经对着师父立下过类似的毒誓。望着郭霸郊热切的目光,她的心里一片迷乱,委实不晓得自己该如何抉择。
正在此际忽听有人轻轻的一声叹息道:“灵儿,你真打算跟他走么?”
匡柏灵心神狂震,叫道:“师父!”凝眸望去,就见一位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白袍老者缓步从山岩后走出。他的相貌英俊儒雅,一头银灰色的长发写意地垂泄到后腰,在月光下微微泛起紫光,颌下三绺长须,带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飘逸之气,腰间束着一条七彩虹带,在夜风里轻轻飘荡更添几分仙韵。
郭霸郊一惊,眼看自己的行藏暴露,忙定了定神躬身施礼道:“弟子天心池门下郭霸郊,拜见吴师叔!”
吴道祖双手负后,望着他道:“郭霸郊……你是秋梧桐秋兄的关门弟子?”
“是,”郭霸郊恭恭敬敬束手站立,垂首道:“弟子冒昧登岛,请吴师叔宽宥。”
吴道祖深邃平和的目光注视着郭霸郊的脸,摇摇头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况且郭师侄还是秋兄的关门弟子?”
匡柏灵自师父现身后,心便像小鹿般跳个不停。即怕郭霸郊失礼惹怒了师父,又怕师父大发雷霆,惩戒自己和郭霸郊。听吴道祖说话时语气温和,并无怒意,她稍感安心道:“师父……这位郭师兄刚上岛不久,陷在芦花荡阵中进退不得。刚巧弟子经过,就将他带到了这里,打算问明情况再禀报您。”
她一边说一边背着吴道祖向郭霸郊连使眼色。郭霸郊心领神会,接口道:“弟子适才在海上游荡,见此处有座山岛不由心生好奇。谁想刚一踏进芦苇荡就陷了进去,若非匡师妹及时搭救,弟子此刻尚在那里头转圈呢。”
吴道祖静静听完,摇头道:“不对吧,郭师侄你好像并非刚才上岛,而是已在这石洞里藏了许多天!”他指了指脚边的一个足印,接着道:“灵儿,七天前下过一场大雨,这是你在泥泞里踩出的足印。翌日天气转晴,泥土干后就将这足印留了下来,你未曾留意到吧?”
匡柏灵大惊失色,没想到师父竟从一个不起眼的足印上推断出郭霸郊登岛已有十数日的事实。她素来对吴道祖视若天神敬畏有加,再不敢说谎掩饰,双膝跪地道:“师父,弟子不该骗您。请您治弟子欺瞒之罪!”
郭霸郊见此情景,连忙道:“吴师叔,这不关匡师妹的事,都是我不好!”
吴道祖淡然一笑,道:“灵儿,你不知道吧?早在你之前为师便已到了石洞外,你和郭师侄的谈话我听得明明白白,结果真教我且慰且痛!”
匡柏灵娇躯发抖,头垂得更低,颤声道:“原来师父您早知道了。”
吴道祖悠然道:“你是为师最得意钟爱的徒儿,所以我见你不肯背叛为师,坚拒郭师侄的恳请,心中甚为欣慰;但你也不该瞒着我接连多日在深夜里来此与一个年轻男子私会。莫非在你心目里,为师是个不通情理的怪物么?”
匡柏灵羞惭交集,说道:“师父,弟子错了。弟子这就送郭师兄离岛,然后听凭您发落处置,绝无怨言。”
吴道祖淡淡道:“不必了,让为师送他。”
没等匡柏灵反应过来,就听到“砰”地一声闷响,一件物事被击飞了出去。
她惶然抬头,但见郭霸郊被吴道祖一掌击中胸口,摔飞在洞外的草丛里,七窍流血业已毙命。匡柏灵禁不住魂飞天外,惊声叫道:“师父──”
暗处的杨恒也是大感意料之外,心道:“这吴道祖下手够狠的!只怕匡姑娘也有麻烦,她为人虽是骄横刁蛮了些,但看在匡掌门的面上我不可不救。”当下凝息静观,掌心暗蓄功力随时准备救援匡柏灵。
“师父……师父?”吴道祖喃喃低语,一步步走近匡柏灵,语带哀伤地问道:“灵儿,你的心里早教这小白脸占满了,还有我这个师父吗?”
在匡柏灵的记忆里,师父永远都是那种从容不迫飘逸潇洒的神仙风姿,却从没见过吴道祖如此忧伤失态的模样,更不知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样可怕的事情?
她不由自主地往后瑟缩,又是伤心又是惊惶地叫道:“师父,灵儿知错,以后不敢了!”
吴道祖在匡柏灵跟前停住脚步,缓缓弯下腰用手指托起她的脸蛋儿,凝视着她娇美的容颜,徐徐道:“你是我的。有谁想把你从我身边夺走,就必须死!”
匡柏灵脑海里嗡地轰响,呆呆仰望着师父的脸庞,说道:“我是你的?”
突听远处有人冷然说道:“吴道祖,你是我的!”
第二章 秘密
随着话音落定,黑黔黔的暗影里缓缓走出一道高大的身影,赫然便是楼兰剑派掌门人厉问鼎。他的瞳孔收缩,目光像冰针般犀利地扎入吴道祖的背心,森然问道:“玎芝和青原在什么地方?”
吴道祖松开匡柏灵的下巴,蓦地手指一拂将她点昏过去,方才淡定自若地慢慢站直身躯,说道:“厉兄要见玎芝和青原母子?好,我带你去!”
厉问鼎怔了下,没料到吴道祖非但如此爽快地承认了厉青原母子就在凤凰岛上的事实,还答应带自己前往。他瞥了眼气绝身亡的郭霸郊暗生警觉,嘿然道:“那厉某就先谢过吴兄了。”
吴道祖提起匡柏灵的身子丢入石洞里,说道:“厉兄无需谢我。不过我也有一个疑问想请教厉兄──是谁告诉你玎芝母子来了凤凰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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