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意将“逆徒”二字咬重,自是在暗示众人杨恒不仅是杨南泰之子,更是云岩宗的叛门逃徒,这少年的话语殊不足信。
明水大师尚未回答,杨恒已高声道:“你们爱信不信。不错,除了小夜亲眼目睹之外,再没有其他的证据。可她的话,我信!”
盛霸禅怒极反笑道:“真源,我劝你适可而止,再这般无理取闹只会贻笑天下!老夫不信,除了别有用心之辈,还有谁会相信你们的胡搅蛮缠。”
西门望“呸”地一声,叫道:“俗话说童言无欺,老子就相信这丫头的话!”
东门颦不甘落后,忙道:“当家的信什么,我就信什么,这叫夫唱妇随!”
天心池阵中的一名长老鄙夷道:“你们这两个活宝,又来凑什么热闹?”
却听明灯大师悠然笑道:“真源,小夜,你们这一开口可捅破了天呐。”
小夜急道:“大师,我说的都是真话。如果有半句骗人,就要我天打雷劈!”
明灯大师摆摆手,温言道:“你和真源都是贫僧看着长大的。不管别人说什么,和尚我相信你们没有说谎!”
“大师!”杨恒眼眶一热,做梦也没想到明灯大师会当众支持自己。
要知道明灯大师非但在家时即为名动仙林的卓绝人物,出家后更拜在空照大师的门下参禅修行,他话语里的分量实与桐柏双怪不可同日而语。可这一表态,也无疑将自己推上了浪尖风口。
果不其然,正道各派中响起嗡嗡低议声,只是碍于天心池和云岩宗两家的颜面,不便喧嚷,各自克制着音量。
杨北楚哈哈一笑道:“严崇山,你果然是条敢作敢为的好汉!当和尚太可惜了,不如还俗,咱们俩八拜结交,云游四海探幽寻胜岂不快哉?”
盛霸禅面色阴沉道:“明灯大师,你这是在指责老夫杀害了空照大师?如此是非不分颠倒黑白,可对得起令师英灵?”
明灯大师被杨南泰一掌伤得不轻,低咳两声,沙哑道:“盛总监送的高帽,和尚我可戴不起。”
明月神尼劝道:“师弟,大敌当前,你怎可怀疑起盛总监?”
明灯大师泰然自若道:“那么,你信不信真源和小夜?”
明月神尼一阵犹豫,她的心底对杨恒和小夜的话未必尽然不信。奈何此事太过惊世骇俗,二人指证的凶手又是正道泰山北斗般的人物,此时此刻着实没了主意,轻叹道:“这事总能查清,可咱们也不能自乱阵脚啊。”
明华大师徐徐道:“内贼不除,空照师叔含冤不明,才是真正的大患!”侧目瞧向明水大师道:“掌门师兄,你意下如何?”
明水大师反问道:“明灯、明华,明月,你们觉得这两个孩子的话有几分可信?”
明月神尼心乱如麻道:“我、我不知道。但要说盛总监会是凶手,贫尼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相比起来,真源和小夜毕竟是两个孩子,难保不被人利用。”
明水大师颔首道:“我也不信。但佛说众生平等,咱们也不宜先入为主偏听偏信。”
杨恒大感愕然,没料到明水大师会这么说。一直以来他都看这老和尚不顺眼,甚而怀疑他是那个斗笠人,总是心存芥蒂多有戒备,这时忍不住笑道:“老和尚,总算你还不是个老糊涂!”
那秃顶老者怒喝道:“我看你却是个小糊涂!”矮墩墩的身躯横飞十多丈迫向杨恒,抬掌劈落道:“小子,看打!”
杨恒心知肚明,秃顶老者此举看似莽撞,实欲快刀斩乱麻,以免事态扩大一发而不可收拾。只要拿下自己,再荡平灭照宫,事后即便有人想追究空照大师遇害的真相,亦是势必登天了。
他心中转念道:“我空口白牙把嘴巴说干了,也伤不了盛霸禅半根毫毛;何苦再跟他们费舌?”眼见秃顶老者扑来,不啻正中下怀,决意拿他开刀立威,省得稍后宰杀盛霸禅时,又有虾兵蟹将上前罗嗦。
他拔身向后斜飞,避过秃顶老者的铁掌,转头问道:“小夜,此人昨日可在场?”
小夜摇摇头道:“那些人里没有这位老爷子。”
秃顶老者见杨恒在自己的“霹雳神掌”之下好自以暇,还有空闲和小夜说话,简直视他如无物,不由愈发光火道:“好小子,不把你打得服服帖帖,老夫从此跟你爹姓!”掌上劲力又加两成,激得飞沙走石涌向杨恒。
杨恒身势不停,令得掌风始终差上三尺够不到近前,淡然道:“不在场未必不知情,杨某平生最恨为虎作伥之徒!”
秃顶老者接连两掌都没捞着杨恒的半片衣角,自觉颜面无光,双掌灌足十成功力往外推道:“这回我看你往哪儿躲?”
奈何杨恒的身法匪夷所思,竟比秃顶老者的掌风还快上半分,似一溜精光水银泻地,倏忽退至雪峰派的阵列前。
秃顶老者大喜道:“哈哈,这下你可没辙了吧?”
杨恒却是胸有成竹,朗声道:“未必!”双臂一振如大鹏展翅,身形直线向上拔高,两脚踢出浮云扫堂腿,踏在浩荡鼓啸的掌风上,如踩云梯节节攀升,跟着拧身斜飘,又似一朵流云般飞了回来。
秃顶老者瞪大双眼,讷讷道:“活见鬼了──”
第二集 金风吹寒 第六章 云天
杨恒振声长啸道:“老头儿,你也吃我三掌!”身影犹若苍鹰搏兔俯冲下来,右掌一式“星垂平野”仿似泰山压顶笼罩四野,朝着秃顶老者轰落。
秃顶老者叫道:“哎呦,不好!”自知杨恒这一掌无论是角度火候,气势劲力都拿捏得炉火纯青,令他难望项背,实不宜直撄其锋。奈何有心效仿杨恒闪躲,一来身速远有不及,二来这招“星垂平野”气劲覆盖方圆五丈有余,除非挖个地洞钻了进去,否则委实无处遁身。
急切间他低沉丹田,双掌上托大吼一声道:“开!”
哪晓得杨恒的掌至中途竟是说收就收,人影一晃疾坠下来,几与秃顶老者面贴面,藏在腰间的右掌早已蓄势待发,如开闸了洪涛拍向对方胸口。
“怒撼摇光?!”也亏得秃顶老者乃天心池硕果仅存的上代长老之一,实战经验极是丰富,电光石火间抽身飞退,堪堪避开。可双掌打在空处的滋味绝不好受,只震得胸口气血翻腾,老脸涨红。
杨恒出手之前早将三式招法算定,想也不想推出左掌道:“第三掌!”
秃顶老者已教杨恒奇峰迭起的掌势打得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正暗暗叫苦之际,却见这第三掌平淡无奇,劲力也远逊于前两掌,禁不住喜道:“敢情是乡下人拉屎开头硬。我说嘛,就算他打从娘胎里练起,又能有多大气候?”也不愿再沾杨恒的便宜,深吸一口流转丹田真气,沉右掌封架。
“砰!”双掌一交也不分开,如胶似漆地粘连在了一处。秃顶老者在杨恒掌底连吃了几次亏,一心要讨回颜面,掌劲源源不绝压了过去,笑着道:“娃儿,支撑不住就趁早说,别打肿脸充胖子,丢了小命怪可惜的。”
可他的掌力涌将出去,竟是一泻千里毫无阻滞地攻入杨恒体内,要说有多古怪就有多古怪。秃顶老者一面施压一面纳闷,猛觉得自己迫入杨恒体内的掌劲在对方膻中穴里转了一圈复又回转,旋即一股沛然莫御的气劲自这少年丹田迸出,似惊涛骇浪般卷涌着回流的掌劲奔腾而至。他后续催出的掌力宛如撞在一堵铜墙铁壁上,纷纷倒戈杀了个回马枪。
“你奶奶的回光返照!”秃顶老者一瞬间恨不能削断自己的右掌,直吓得魂飞魄散面色惨白,心道:“我命休矣!”
杨恒对他的表情变化尽数看在眼里,生出不忍之情,思忖道:“此老口直心快,大大咧咧,十有八九并未和盛霸禅、宗神秀同流合污。若是错杀了好人,空照大师亦不会欢喜。”念及于此手掌化刚为柔,搭住秃顶老者右腕往上一甩道:“去罢!”
秃顶老者腾云驾雾般高高飞起,耳听“呼”地一声汹涌的罡风自身下掠过,虽不免被回挫的气劲震得眼冒金星,一条老命倒也保住了。
那身材略高的秃顶红脸老者电射入场,扶住他叫道:“师弟,你没事吧?”
非是他反应太慢,实为这番兔起鹘落远远超出了众人想像。若非亲眼所见,又有谁能相信堂堂的天心池上代长老,道圣宗神秀的同门师弟,居然在杨恒的掌下走不过三招,还差点把命给丢了?
见此情景,杨北楚且爱且恨,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暗道:“这小子此时出手,全是为了杨南泰和明昙,对我和老爷子却是恨意不减!”
雪峰派的无动真人本就和杨恒存有旧怨,此刻忍不住嘿笑道:“明月神尼,恭喜你收了一个好徒弟啊!”
明月神尼岂听不出话里的讥讽之意,眉宇一耸欲待回敬,忽又觉得心灰意冷,万般难受,只幽幽叹了口气别过脸去。
秃顶老者落回地上惊魂未定,却仍不忘吹嘘道:“没事,我逗、逗这娃儿玩呢!”
点苍剑派掌门穆恒峰扬声道:“老千头儿,你刚才说什么来着?要是输了,好像要跟着杨公子他爹姓,这话做不做数?咱们仙林中人修为高低尚在其次,却最重信义,你可别赖账啊。”
西门望扯嗓子道:“对啊,这就叫一个唾沫一个钉!”
秃顶老者也不脸红,不以为意道:“我只说不把这娃儿打服帖,就跟他爹姓。可没说何时将他打到服帖。你们两个断章取义,真正好笑。师兄,你说呢?”
红脸老者也懒得说他,上下打量杨恒半晌道:“娃儿,承你手下留情,老夫谢过。”
杨恒见他说话客气,也不好虎着脸,抱拳道:“不敢,请问两位高姓大名。”
黑面秃顶老者虽说输了一阵,又是不服又是气恼,好在生性豁达,也不当回事,闻言笑道:“娃儿,有没有听说过‘光照千秋’的大名?那便是咱们两个老家伙。我师兄叫做‘一剑光寒十四州’秋梧桐,老夫嘛就是‘神照剑仙’千百会。刚才我在掌招上输给了你,那也没什么。需知我老人家真正拿手的还是剑法。尤其和我师兄联手施为的一套‘比翼双飞式’那更是打遍天下无敌手。你要是害怕,赶早开溜,留下来可没好果子吃。”
他唠唠叨叨一大通,看似杂乱无章,却也打着个小九九。方才和杨恒交手三招,已知自己断非这少年的对手。故而有意出言挤兑,好用比翼双飞式扳回一城。如果杨恒知难而退,那便再好不过。
西门美人撇嘴道:“两个老头子还练什么比翼双飞式,一大把年纪了也不识羞。”
千百会哈哈一笑不以违忤,冲着杨恒道:“娃儿,你敢不敢接招?”
杨恒略一寻思已拿定主意,笑问道:“若是两位输了,又待如何?”
千百会瞧向红脸师兄。秋梧桐徐徐道:“杀剐存留悉听尊便。”
杨恒嘻嘻笑道:“你们的肉又不能卖钱,剐给我也没用。”
秋梧桐显然对“比翼双飞式”抱有极大信心,不假思索地颔首道:“好,要是我们输了,便立即下山,再不管今日之事!”
杨恒满意地点点头道:“咱们一言为定,两位请了!”
千百会愣了愣,问道:“娃儿,你打算赤手空拳和咱们过招?”
杨恒笑道:“手中无剑,心中有剑!”
千百会不以为然地大摇其头道:“你真要有这本事,咱们打也不用打了。”
秋梧桐可比他持重许多,掣出仙剑“荧光”说道:“师弟,拔剑!”
千百会对这位师兄的敬畏犹胜于道圣宗神秀,嘴里虽咕哝道:“娃儿,你可别太狂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背后负着的仙剑“神照”却已乖乖拔出。
鹧鸪天对杨恒极是欣赏,不禁担忧问道:“这孩子行吗,别逞能,白白伤了性命。”
杨南泰目光须臾不离地注视杨恒,回答道:“行!”
尹自奇笑道:“知子莫如父,你说行那就行。”话一出口顿觉失言,偷眼瞧了瞧杨北楚。只见他恍若未闻,静静凝视着场中情形,这才放下心来。
秋梧桐一声低喝道:“花开并蒂!”荧光仙剑嗡嗡颤鸣抖动出十数蓬眼花缭乱的剑花,往杨恒的胸口袭去。那千百会用的也是一般无二的招式,可剑花转动吞吐的方向刚好和师兄相反,攻向杨恒背心。
杨恒横身挪移脱出剑势包围,秋梧桐手运仙剑横扫道:“举案齐眉!”飞削杨恒左眉。千百会的神照仙剑接踵而至,刺向杨恒右眉。
杨恒两掌并出,“砰”地震开双剑。不料触及到的剑气大相径庭,一刚烈凌厉,一老辣阴柔,说不出诡异奇妙。
“嗤嗤!”剑锋一引,又切向杨恒双腕,又听秋梧桐叫道:“携子之手!”
杨恒掌势用老不及缩手,千钧一发之际屈指点弹击在剑刃上。“叮叮”脆响,双剑荡开,也削落下两片衣袖。
众人“啊”了一声,均知若不是杨恒变招及时,双手已然不保。
秋千二人占得先机抖擞精神,双剑齐施围着杨恒猛攻不休。二人明白此战事关重大,要再输了不仅自己颜面无存,连带天心池一脉也要成为外人笑柄。因此竭尽所能,将苦修了两甲子的剑法造诣尽数发挥出来,当真是淋漓尽致妙到巅毫。
杨恒吃亏在一上手有些托大,没想到这套比翼双飞式竟是这般厉害。他数次试图与秋千二老对掌拼功,却都被对方变幻莫测的剑招化解,只能以万里云天身法游走周旋,耐心寻找对手的破绽。
奈何这两个老头的招式一正一反,一阴狠一暴戾,配合得珠联璧合相得益彰。即使剑招里露出破绽,也总会被另一人不着痕迹地弥补去,加上诡异的剑劲催迫,令杨恒越斗越觉得难受,空有一身神功施展不开。尽管自保无虞,可要想获胜,却也难于上青天。
这般斗了二十余个回合,猛听秋梧桐喝道:“比翼双飞!”二老双剑交叉,居高临下飞袭杨恒面门,寒气森森剑势惊人,眼见就逃躲不开。
但听明月神尼失声惊呼,杨恒心中一动道:“这老尼姑还在关心我。”近乎本能地身子往后一仰,竟从二老脚下掠过。
秋梧桐志在必得的一击落空,不禁低咦了声道:“蓦然回首!”二人剑往后转,飞挑杨恒双肋。
杨恒使出了这招也是怔了怔道:“这不是浮木诀里的‘劲草’之变么?”耳畔莫名响起明灯大师传功时的教诲道:“悟万变不离其宗之道,参天地造化之神机;树欲动而风先起,鸟欲翔而翼先扬……”
“哧──”他这一愣神身速稍慢,被双剑刺破衣衫划开肌肤,所幸有铁衣神诀护体并未伤到筋骨,却也吓得鹧鸪天等人出了一身冷汗。
杨恒却满不在乎,身往后飘脱开剑锋,心中涌起一缕狂喜道:“我以前施展万里云天身法,总是照本宣科,依照口诀所教按部就班地使来。身法的确标准,却不过仅得其形,现在要做的,就是把那些乱七八糟拗口已极的口诀统统扔掉,去真正体悟其中神韵,走出前人窠臼!”
想到先前闪避唐建明剑招时,自己身子心灵福至地几下晃动,不正是“扬火”中的“摇焰”之变么?只是除了心法之外,所用的力道身姿,乃至火候角度完完全全都是自己的。
他的眼前像是又有一扇窗户被推开,明媚的阳光直照心底,感慨道:“这些道理明灯大师早已教过我,可惜当时全没领悟到。”
这倒不是他资质愚笨又或惰于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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