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忠,是忠爷爷。”苏妗好笑又心疼,纠正了一句之后把自己的脸往他跟前凑了凑,“还没认出我是谁呢?”
福生正急着呢,没功夫理她,比一个月前更胖乎了的小手不客气地推开她的脸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凉!要凉!”
说好的带我飞去找娘亲呢?为啥把我丢给一个不认识的人啦?
浑身酸痛无力的苏妗被这一下推得差点没摔倒,幸好越瑢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下,她才重新稳住了身子。
见小家伙越哭越大声,苏妗哭笑不得,刚想说什么,越瑢已经伸手接过他,稳稳地将他往上抛了两下:“好了,不哭了,爹爹带你飞飞,嗯?”
小福生还从没被人抛这么高过呢,一下就收声不哭了,只眨着朦胧的泪眼看着这个隐约有点眼熟的人,抽抽搭搭又颇为迟疑地蹦出了两个字:“……哒哒?”
“是爹爹。”看着这又长大了一点,还胖了不少的儿子,越瑢被风尘吹冷的眉眼一下软和了下来。趁着众人不注意,他偷偷地捏了小家伙越发肉嘟嘟的小屁股两下,然后才在他再次大哭之前飞快地往上抛了他两下。
小福生:“……”
虽然这个人总捏他屁股,看起来有点讨厌,但是飞飞的感觉真的好棒啊,他……他还是等会儿再哭吧。
小家伙瘪了瘪小嘴,半晌终是破涕而笑,拍着小胖手欢呼了起来。
苏妗没想到他竟真的把儿子哄住了,一时有些惊讶,不过小家伙终于不哭了,她也是松了口气。又见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看着脏兮兮的,她忙趁机拿出帕子将他擦干净了。
小福生忙着“飞飞”,倒也没再抗拒她的靠近。
一旁越忠见此,也是终于找到空子回话了:“方才小少爷突然闹脾气要找夫人您,奶娘怎么都哄不住他,这才求到了老奴这里来。老奴哄小少爷说要带他飞飞去找夫人,他才终于不哭了。只是老奴也不知您什么时候回来,心里正愁着呢,没想就听人说,您与世子一道回来了!老奴这一高兴,可不就赶紧跑出来了么……”
春寒料峭,他却顶了一脑袋汗,说话间还气喘吁吁的,显然是刚刚没少带小家伙“飞飞”。苏妗心中感激,忙道:“辛苦忠叔了。”
“夫人哪里的话,您和世子这一路也辛苦了,快进屋吧,老奴已经命人准备好热水了,你们赶紧先洗个澡休息休息!”
“好,不过在这之前,咱们还是先去看看父王吧?”苏妗说着看向越瑢。
越瑢本想让她先去休息,不过见她神色担忧,便点头“嗯”了一声。
“那行,世子和夫人随老奴来吧。”
苏妗优雅点头,边走边关心道:“父王情况怎么样了?”
“王爷还在昏迷中,不过叶太医已经暂时控制住王爷身体里的毒性。叶太医说,只要能在一个月之内找到解药喂王爷吃下,他就没事了。可要是一个月之后还找不到解药……”方才轻快的声音一下变得沉重,越忠叹了口气,没再往下说,可那话里的未尽之意却是明晃晃地摆在了那。
苏妗心头倏然一沉,因为见到胖儿子而生出的喜悦也生生被压去了一半。她沉默片刻,又问:“那母妃怎么样了?这些天她又要照顾父王又要照看福生,一定也是累坏了吧?”
越忠一怔,没说话。
苏妗见他神色不对,心下不由一跳,这别是她婆婆也出什么事儿了吧?
越瑢见此也是眉头微拧,看了过来:“母妃怎么了?”
越忠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许久方才苦笑了一下说:“自打王爷中毒昏迷那天起,王妃就把自己锁在了玉京院里……谁都不见了。”
小两口皆是一怔。
苏妗愕然不已地问:“这是为什么?”
越忠低头说自己不知道,苏妗看得出来,这位一向忠心耿耿的老管家面上不显,心里却是对萧氏这个女主人生出了极大的失望与不满。
苏妗能理解他的心情,同时也实在不明白萧氏在想什么——就算再不喜欢她公公,看在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上,她也不该在这种时候丢下他不管啊。这可是生死大劫,不是一般的小病小痛。再说这么多年来,她公公一直都对她一心一意,呵护有加……
不管有什么样的苦衷,她这么做都太让人寒心了。
苏妗这么想着,面上却什么都没说。她不知道镇北王和萧氏之间的过去,没有资格随意发表评论,因此只抬头朝越瑢看去。
越瑢看起来很平静。
方才那一瞬间的怔忪之后,他的脸色就恢复了正常,似乎并不意外萧氏会这么做。然而看着他眉眼间突然多出来的那些冷意,苏妗却知道,他心里不是不在意的。
她突然觉得他有些可怜,可一时又说不出安慰的话,便只能温声转移话题:“近来府里的事儿,实在是辛苦忠叔了,您瞧您,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回头我就吩咐厨房给您做些补品,您好好补补身子。”
越忠一听,忙道:“不用不用,夫人太客气了!这都是老奴应该做的!”
苏妗是真心感谢他,没管他的推辞,当即便叫来丫鬟要吩咐下去。
却不想越忠竟然急了:“夫人,真的不用了!就现在这样瘦一点儿挺好的!要不然太胖了……”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瘪下去不少的肚子,“这,不好找媳妇儿啊。”
猝不及防的苏妗:“……?!”
因自家老娘的冷酷无情而心中不快的越瑢也是嘴角一抽,抬头朝他看去。
越忠被他们看得红了脸,但还是轻咳了一声,有些羞涩地说:“老奴前头那媳妇儿不是走了十来年了么,前段时间王爷说要给老奴找个新媳妇儿,可老奴这么胖,谁看得上我呀,所以老奴就跟王爷说,等我想法子瘦下来之后再琢磨这事儿……结果没想到,就这些天一忙,竟真给瘦了不少。”
正好镇北王的房间到了,他指指半开的大门,一扫方才的沉郁笑了起来,“眼下就等着王爷醒来给老奴挑个合适的媳妇儿了。”
苏妗听得动容又有点想笑:“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勉强忠叔了,等回头父王醒了,我替您催他,让他赶紧把这事儿给您办了。”
“哈哈行,那老奴就先谢过夫人了!”越忠说着就领着两口子进了屋。
屋里,镇北王正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地躺在床上。而比他们先一步进门的宋修和,正一扫方才软趴趴的样子,精神抖擞地坐在一旁检查着他的身体。
***
宋修和和越忠说的差不多,镇北王体内的毒性暂时被压住了,只要能在一个月之内服下解药,他就不会有什么大碍。但问题是他所中的这种毒十分罕见,想要配出解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不过不管怎么样,都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宋修和表示自己一定会竭尽所能,并让人搬来了一张小榻放在镇北王的床边,准备直接在这屋里住下,好随时观察镇北王的情况。
苏妗和越瑢见自己帮不上忙,也没再留下来打扰他研制解药,抱着胖儿子回屋后各自洗漱了一番,又吃了点东西,这便歇下了。
连日奔波,两人都十分疲累,躺下没一会儿就睡着了,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缓过神来。
值得一提的是,昨晚苏妗洗完澡换回女装之后,小福生终于认出她了,抱着她哭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然后用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口中抽抽搭搭的,像是在说:你为什么突然就不见啦?你是不是不要我啦?我会乖乖的,你不要再走了好不好呀?
苏妗被他那委屈巴巴的样子看得眼泪都冒出来了,抱着他的小脸蛋连亲了好几口,方才把那股汹涌而至的酸涩感压下去。
她不是一个爱哭的人,也不是一个软弱的人,可看着怀里这胖嘟嘟的小家伙,却突然有种浑身长满了软肋的感觉。不过这种感觉并不可怕,反而让她甘之如饴,半点抗拒的念头都生不出来。
这大概是就是做了母亲的感觉吧,她想。
一旁被母子俩彻底无视了的越瑢有点好笑也有点不是滋味。但见媳妇儿泪眼汪汪的,一副小可怜的样子,到底没有不识相地去打扰他们,只在后来睡觉的时候偷偷捏了儿子屁股好几下,又伸手将母子俩一起抱进怀里,这才找回了一点点存在感。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后,越瑢就被越忠请过去了,说是有些府里的要务要跟他商量。
苏妗目送他出了门,这便叫来自已院子里的管事嬷嬷,问起了自己不在家的这一个多月里,府里发生的事情。
管事嬷嬷一一回答,苏妗了解得差不多之后,便点头让她下去了。
“球球,脑虎,嗷呜!”
这时怀里的小福生突然往她手里塞了个什么东西,苏妗回神一看,发现竟是一个做工十分精致的小布球。
这小布球比福生的拳头大一点,球面以锦缎制成,上面绣着一只正在草地上打滚,憨态可掬的小老虎,瞧着十分富有童趣。
还有这布球里面,也不知装了什么,晃动的时候竟会叮咚作响。大约是怕孩子手小拿不住,这布球一头还接了一段质地柔软的红绳,正好能套在小家伙肉呼呼的手腕上。
“这是什么?”苏妗挺新奇的,她从没见过这样的玩具。
“回夫人,这是林嬷嬷给小少爷做的小玩具,奴婢也不知它具体叫什么。”回话的是苏妗身边另一个名为染月的丫鬟。
苏妗一怔:“林嬷嬷做的?”
“是,林嬷嬷手可巧了,给咱们小少爷做了不少新奇的玩具呢,”染月笑着从一旁的小榻上拿了个鼓鼓囊囊的小褡裢过来,“还给做了个兜儿装这些小玩具,您瞧,可多了。”
苏妗一看,小木船,布老虎,拨浪鼓,石陀螺……果然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不过……
“这是什么?”
看着苏妗从小褡裢里拿出来的小玩意儿,染月说:“好像是只玉雕的小马儿,瞧着真可爱!”
确实很可爱,可这马身通体翠绿,晶莹剔透,细看之下不带半点杂质,却分明是一块品相极为上等的翡翠所制。林嬷嬷一个奴婢,哪来这么好的东西?
苏妗讶异之余,心中隐隐闪过了一个猜测,只是想到萧氏对自家胖儿子一向不是很待见的态度,又有些迟疑。
“夫人,怎么了?”染月见她突然不说话了,有点不解。
苏妗回神,摇了摇头,问她:“这一个月以来,福生都是住在母妃的院子里吗?”
“是,不过基本上都是林嬷嬷在带小少爷,王妃……”染月顿了一下,“您也知道她的脾气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忍不住撇了一下嘴,显然是萧氏近来的所作所为,叫府中众人都十分不满。毕竟镇北王对萧氏的好,大家平时也都是看在眼里的。
苏妗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没再说什么,只抱起小福生说:“这段时间辛苦母妃与林嬷嬷了,时候也差不多了,我带福生去给母妃请安。”
离家多日回来了,按规矩是要去给萧氏请安的。染月闻言点点头,扶着她起了身:“您身上还疼着吧?还是让奴婢来抱小少爷吧。”
苏妗身上确实酸疼得厉害,尤其大腿内侧,还是火辣辣的一碰就疼。不过昨晚宋修和送了药膏来,她涂过之后已经好多了,闻言只摇摇头说:“不用,我自己抱,你去收拾床铺吧。”
虽然小家伙比一个月前沉了不少,可母子俩久别重逢,正热乎着呢,苏妗哪舍得放开他。再加上福生也一直紧紧搂着她的脖子,一副生怕她又要消失的样子,她就更不忍心了。
“是。”染月应声退下。
苏妗又看了手里的玉雕小马一眼,这才放下它,抱着胖儿子往玉京院去了。
第31章
今日的玉京院里格外安静,苏妗抱着胖儿子走了一路都没有人前来相迎。她先是有些不解——虽说萧氏喜静,玉京院里伺候的丫鬟仆从本就不多,但这也太冷清了些,后来突然想起这个点是下人们的饭点,方才松了眉头。
“凉!发发!”
萧氏屋外石阶旁的花坛里种了几丛迎春,前些天那几场春雨过后,花坛里便开出了一大片鹅黄色的迎春花。小福生远远看着,一双大大的葡萄眼弯成了月牙儿,同时小胖手不停地往那边伸,一副迫不及待要去摘花的样子。
苏妗拗不过他,又想着万一萧氏愿意见他们,也可以叫小家伙借个花献个佛,好哄她老人家开心什么的,便没有马上前去敲门,而是抱着儿子走到花坛边站定,掐了一小截娇嫩的迎春花枝让他拿着。
福生最喜欢这些颜色艳丽漂亮的东西了,嘟着嘴巴就开心地亲了手里的“发发”一口,结果一个不慎,口水都亲出来了。
苏妗好笑,正要拿帕子给他擦口水,花坛后紧闭的窗户里突然传出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就当老奴求您了!不要再抄了!”
苏妗一愣,这不是林嬷嬷的声音么?她怎么了?
小福生也好奇地歪了歪脑袋:“嬷?”
“还给我。”与小福生的声音一起响起的,是个语气冷漠淡然,但声音沙哑,听着隐隐有些虚弱的女声。
苏妗凝神辨别了一下,发现竟是萧氏在说话。
她婆婆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病了?苏妗柳眉微拧,下意识抱着福生往前走了几步。
“这都多少天了,王妃到底还要折腾自己折腾到什么时候?”林嬷嬷向来温和的声音里充满了焦急与担忧,她一边哽咽一边说,“您就是不为自己,也该为王爷想想,要是王爷醒来看到您这个样子,他该多心疼啊!”
萧氏没说话,屋里只传来一声桌椅布料的摩擦声,像是有人挣扎着推开桌椅站起身,从另一个人手里抢过了什么东西。
“王妃!”林嬷嬷这一声叫喊充满了心疼与无力,随即她就再也无法忍受了似的,哭着拔高了声音,“您到底还要钻牛角尖钻到什么时候去啊?!刺伤王爷,害王爷中毒的人不是你,你为什么非要把这一切的罪孽都往自己身上揽!连四方道长都说了你是个有福气的人,根本不像别人说的那样是什么天煞孤星,你为什么还要把所有事情都怪在自己头上?这么多年来,你不敢接近王爷,不敢接近世子,连夫人和小少爷都只敢远远看着,不许他们多靠近半步。可他们就真的万事顺遂了吗?想要的爱得不到,想要亲近的人亲近不了,对他们来说难道不比身体上的疼痛更难以忍受?老奴知道您是太在乎他们,所以不愿拿他们冒半点风险,可这一切不过都只是您的心结罢了,您赶紧醒醒,别再老想着过去那些事儿了好不好?!”
这番话里的信息量太大,苏妗整个人都听呆了,直到许久之后萧氏声音平静地说了一声“够了”,她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我不过是给他祈个福,希望老天保佑让他早点醒来罢了,嬷嬷想到哪儿去了?”萧氏的声音无奈中带了点不耐,她顿了片刻,没再说下去,只吩咐道,“再去给我拿些纸来。还有我的药,你也去催催,让他们赶紧给我端上来。至于我,你放心,我有数,出不了什么事儿。”
“王妃若真是为了王爷好,就该好好保重自己。他向来最在意你,比起这些东西,他肯定更希望你能陪在他身边照顾他!”林嬷嬷却还是在哭,“你再看看你自己,这才几天就都瘦成这样了……”
“嬷嬷。”
“……王妃!”
“去给我拿纸。”萧氏的声音变得不容拒绝。
苏妗听得惊诧又纳闷,这又是纸又是药又是瘦了的,她婆婆到底在屋里做什么呢?
这时什么都不懂的小福生晃着手里的迎春花拍了拍她的肩膀:“祖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