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兰没接孙姨娘做衣裳的茬儿,低落的道:“娘带着大姐姐四妹妹在逗,我不好进去。”
孙姨娘放下布料,恨铁不成钢的说:“怎么就不好进去了?你不也是小八的姐姐!便是进去一块儿玩,我就不信太太还能赶你出来!”
庭兰低头不语。她没办法跟孙姨娘说清楚那种感觉,她知道,她即便进去了,也是外人。搅了人家一家子,人家定讨厌你。
孙姨娘不高兴的道:“都是一样的儿女,那样偏心眼。”
庭兰本就心情不好,孙姨娘还絮叨,直接就顶了回去:“爹还偏心眼呢,你怎么不说?”
孙姨娘一噎,又酸溜溜的道:“他只偏心你哥哥,旁的还不都一个样。不像太太,都是女儿,还分出个三六九等来。你可争气些吧,四丫头咱们比不过就算了,难道你还想叫七丫头越过你去?我好容易盯着看到七丫头去了她姨娘处,才打发你去逗小八。你倒好,站在边上看看就回来了。我是不如人,打我肚子里爬出来对不住你。可你也自己使点劲儿!成日见憨吃憨玩,有那功夫,哪怕是去同你哥哥说说话也好!”
提起庭树,庭兰就炸毛了:“凭什么要我去找他说话?他自家哑巴了?他亲妹子都嫌弃他,四妹妹更嫌死了他。我是捡破烂的么?捡一回不算,还回回都捡!”想起当日被周姨娘所辱,庭树却只会装死,委屈的眼圈都红了,“七妹妹还帮我说话呢。我去同他那个不中用的哥哥说话,还不如去找四妹妹!”
孙姨娘深恨周姨娘,偏周姨娘养了哥儿。只得道:“你四妹妹自家都是姑娘,你将来还指望妹夫给你出头不成?”
庭兰撇嘴:“指望他,我竟是不如指望太太了。”说毕,不理孙姨娘,径自出门逛园子了。偏不先找庭树说话,就不找他说话!
脚下生风般走到园子里,花木扶疏,牡丹开的正旺。庭兰站在园中,更添伤感。她不似庭芳,凑的了热闹,受的住寂寥。人多好玩,能玩成孩子王;独自一人,亦能寻了那百般游戏自娱自乐。她希望有人陪着,不拘作甚,能吃个茶说说针线也好。但不希望是孙姨娘,姨娘定是疼她的,可姨娘很多话她总觉得怪,又说不上来。况且从来年幼之人就不爱同上了年纪的人厮混,觉得没意思。小女孩儿喜欢的东西,总是不同的。
在花园里绕了一大圈,看看日头居然还早。庭兰再绕了一圈,终于下定决心,预备去找庭珊。她就不信了,庭珊独自在家,就不无聊!
哪知走到二房,庭珊竟真没空。还是前日,庭珊羡慕庭芳学筝,她便闹着要学。二房就她一个女儿,只要不求名器,筝容易得。越氏被她磨不过,特特抬了一架来家。又请杨安琴来教了几日。庭珊不像庭芳不到两岁就启蒙琴,毫无音乐基础,学的就有些困难。说实话,庭珊各方面都中平,仗着越氏眼光独到,教的好而已。若论聪明,竟是算不上。正搞不清楚指法呢,哪里有空陪庭兰说话。不好意思晾着庭兰,索性指了条明路:“苗家姐姐针线极好,二姐姐倘或得闲便去与她切磋一二。妹妹愚钝,还得要会子功夫才能弄明白手上的活计。不是妹妹不陪姐姐作耍,实乃每日都有功课,再拖不得。”
叶家的家教最重学业,学业之外便是君子之风。筝虽不比琴,亦是正事。庭兰不好意思打搅,真个就去找苗惜惜了。
苗家住在花园子后头的客院里。三房所居住的西次院不像大房加盖了东跨院,恰好能住下亲戚。何况三房姨娘多孩子多,本就满满当当,苗秦氏哪里落的下脚去。只得听从叶家安排,住在了钱先生隔壁的院子。叶家花园总共四个客院,康先生住了一个,家里师爷两家子占了一个,苗家搬进了第三个,最末便是魏强正打家具,同时隔成了号房的那个。苗家住的是标准四合院,正房东西厢房倒座都有。一家三口住着有些空,就只苗秦氏带着苗惜惜住了正屋,苗文林住了东厢。西厢和倒座暂时空着。苗文林且在号房里考试,苗家没几个人,显的静悄悄的。
庭兰的到来,苗秦氏很是意外。待听明来意后,又高兴了,拉着庭兰的手道:“难为你想着妹妹,她是个没嘴的葫芦,总一个人呆着,只怕闷出病来。你肯来看她再好不过。”说着,引着庭兰去东间见苗惜惜。
苗惜惜依旧在做针线,扇坠早做好了,如今手里拿着的是个绣绷,上头刚起了个稿子,是石榴的图案。见庭兰来了,苗惜惜放下绣绷,先对庭兰福了福:“兰姐姐好。”
庭兰回礼,笑着找话说:“妹妹做什么呢?”
苗惜惜指着绣绷道:“下个月大伯母生日,我拿不出什么,只得绣个花样子。”下月正是陈氏的生日,内宅中四处走礼总少不了。苗家没钱,就在针线上多下功夫。不独苗惜惜要做,连苗秦氏都预备做套衣裳送去。自家动手,省了好些工钱。
庭兰自然得先替母亲道谢:“难为妹妹想着。”
苗秦氏正欲交好陈氏,逮着了机会便问:“问二姑娘一声儿,你母亲喜欢什么花样子?好叫我们知道,不至于送差了。”
庭兰想了想,道:“我娘喜欢清雅点的。不爱大红大绿。”指着苗惜惜的绣活道,“譬如石榴,她喜欢淡淡的,绣满了她倒不爱了。”
苗惜惜怔了怔,脸立刻红了,小声道:“我不知道。我以为大伯母喜欢满绣的。”原先在乡间也见过几户大家娘子,都喜欢金碧辉煌,便当陈氏也喜欢。听庭兰一说,竟不知怎么办了。
庭兰忙道:“你的一片心,我娘自然喜欢的。”庭兰其实有些摸不准陈氏的喜好,日常动用的看的出来。可她按着日常去做,陈氏依旧淡淡的。她自己也正愁陈氏的礼物,年年岁岁做针线,今年竟不知该怎么做了。
偏苗秦氏问:“二姑娘做什么呢?告诉我们一声儿,咱们别做重了。”
庭兰郁闷的道:“还没想好。左不过是些针线。去年做了衣裳,今年原是想做鞋,又没力气。”说完,又对庭芳犯酸了,她怎么回回有那么多主意!
苗秦氏眼珠一转,道:“二姑娘也做针线?那敢情好,不如得闲了同你妹妹一起做。有人陪着说话做活不累些。”
庭兰正无聊的发疯,苗秦氏的话合了她心意,忙不迭的点头道:“听婶婶的。”
苗秦氏高兴极了,以为打入了敌人内部,说了一大车好话夸庭兰。庭兰在家是个小透明,就比庭苗略强些,何曾听过人如此夸她。一面假意谦虚,一面欣喜若狂。她才十几岁,那点小心思哪里瞒的过苗秦氏去?三言两语就被苗秦氏哄的亲香,从此恨不能扎根在苗家。
于是庭树同庭兰两个闹翻了后,竟是不约而同的寻了苗家人做耍,天意邪?
第163章 喵喵喵
陈谦从号房里出来,觉得整个三观都重塑了。一身汗臭味,两个黑眼圈。拖着沉重的步伐,后面跟着同样狼狈的庭树庭珮和苗文林。比他们小的都有提前出考场的待遇,只有他们结结实实遭受了模拟考的洗礼。出了号房所在的院门,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守在门外的丫头婆子呼啦啦的围了上来,各自领着各自的主子,一拥而去。苗文林家没有那么多人,只有苗秦氏带着苗惜惜并两个丫头搀着他回家了。
科举考三天,也没说第三天要考到太阳落山的。通常下午就收了卷子,好叫考生自己回家。陈氏指挥着人把庭树扔到浴桶里,又做了香甜可口好克化的饭菜。陈谦则是自己安排。吃了三天窝头,早把他折磨的苦不堪言。先囫囵吃了饭,也不泡浴,喊丫头替他洗了头,自家用肥皂洗干净了身体,晾头发的功夫就靠在墙上打盹儿。把杨安琴心疼的不行,又无可奈何。庭芳说的对,科举便是那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此刻不苦,就是苦一生。
对于此点,庭芳自己都深有感触。高考比科举容易的多,但同样也是底层人民快速改变命运的唯一方式。经常有传说小学生做生意发财请大学生打工的流言。庭芳从来嗤之以鼻。老板跟老板不同,大学生跟大学生不同。一个小老板一个月纯利润还未必有一万,好点的大学生恨不得工资起步就一万,将来更是不用说,总之她的好基友们,多半不单干的过通胀,普遍还能干的过房价,小老板你试试?还不提劳累程度的差异。科研人员倒是又苦工资又低,可他们做的贡献已经很难用金钱衡量。导致后来还有人造谣,说高考状元都没出息,因为没听到过他们的动静。废话!全关在各大科研机构和高校,谁没事打听那个啊?庭芳本人要是家庭条件稍微再好点儿,也默默无闻去了。
生活琐事不劳庭芳操心。陈氏虽然有点傻白甜,大房的日常运转不至于搞不定。隔着窗子,看庭兰被孙姨娘撵着替庭树送了两回东西,只觉得心好累。扭头对庭芜说:“看见了没?做人别招欠!大哥哥累的都快撅过去了,这会子送东西去,倒搅和了他休息。”
庭芜听说,冲出门去直接就把庭兰揪进来了,恰好阻挡了庭兰第三回找庭树。本来庭芜以为要掐起来的,全身毛都炸开,预备迎战。哪知庭兰一脸感激:“实受不了姨娘的唠叨,多谢妹妹。”
庭芜:“……”嗳?不用掐?哦,呵呵,呵呵呵。
庭芳心更累了,连个姨娘都搞不定,你将来嫁出门子去可怎么办哟!还得语重心长的道:“姨娘不懂事儿,你读书识字的也不懂?你给关号房三天试试?姨娘说的对的自是要听,说的不对的你还听什么?”
庭兰脸一红,她哪里好说孙姨娘想的是趁别人都没动弹她去赶热灶。她是知道或许姨娘说的不对,又说不出反驳的道理,不知道哪里不对。迷迷糊糊就执行了。她闹不明白里头弯弯绕绕,却是能看得出来庭树的不耐烦。欲不想去,姨娘急的跳脚,恰好庭芜出门揪她进来,真是感激不尽。
庭芜撇嘴,毫不客气的道:“我不比你亲?我干嘛不去啊?”
庭兰被刺的眼泪都差点下来了。
庭芳冷冷的在一旁看着,好半晌才道:“自家姐妹三言两语都受不住,日后到婆家机锋多着呢,我看你哭死了去。改明儿起,你也甭跟姨娘混了,下了学安安生生把作业写好,次后跟着娘去老太太屋里伺候。”
庭兰张嘴想说凭什么要听你的!
庭芜就已经嘲讽全开了:“再没见过巴结嫡母巴结到成天跟亲姨娘混在一处的。你是不是傻啊?”
庭兰被噎的几乎提不上气来。
庭芳无力的道:“罢罢,道理你是不通的。只一条儿,你要不要学管家?正经老太太教大姐姐管家,你不去蹭着听,做什么针线活?你是针线上的人么?家里缺了下人是怎么滴?”
庭兰委屈的道:“德言容功。”
庭芜翻个白眼,不想说话了。
庭芳道:“你也知道德言容功啊?我以为你不知道呢!德言容不去好好学,天天死磕个针线活,你脑子里全是水!你要不是我亲姐姐,我才懒怠说你!好话我就说今日一回,我且问你,你将来是要做太太的,还是要做姨娘的?”
庭兰低头不语。
庭芳耐着性子道:“做太太,不跟老太太太太学,去跟姨娘学!缘木求鱼学过吧?”
庭兰委屈极了,心道:太太又不待见我。
庭芳揉着太阳穴,头痛的道:“你先自家想明白,不然我说一千句你都当耳边风。我知道你姨娘酸什么,她光记得酸我得宠了,就没想过我为什么得宠!你自己想去。”
庭兰脱口而出:“对啊!为什么大伙儿都独宠你?”
庭芜实在忍不住了:“太太养的跟姨娘养的一个样儿啊?你是不是傻?”
庭兰怒道:“她不也是姨娘养的?”
庭芳冷笑:“谁说我姨娘养的?我姨娘生我下来就死了,我正经太太屋里养大的。我们家要新买几房家人,不知道内里的事,谁敢拿我当庶出试试?”
庭兰呆了半晌,似是抓到了什么,又似抓不到。
就庭兰那榆木脑袋,一两回能说通才怪!庭芳直接探出窗户喊丫头:“红梅!”
在陈氏门口做针线的红梅,蹬蹬就跑过来了,陪笑问:“姑娘有什么吩咐?”
庭兰眼都看直了,红梅可是陈氏最心腹的大丫头。平常不会不敬她,可要她喊,绝对不是这般殷勤。不单她语气得好点儿,红梅必是从容不迫,比她个小姐还有范儿。庭芳竟是跟唤小狗儿差不多,红梅居然就这么奔过来了!
庭芳也不搭理庭兰,只对红梅道:“学里先生说了,二姐姐的功课要抓紧。她两个丫头不懂事儿,往后下了学来家,劳姐姐多看着些。旁的不用管,只叫她把作业全写完,每日二百大字,你数着去。还有每日的作业,尽数做完。你不识字,只管收了作业问我娘。做完了作业,领她去老太太处跟着大姐姐学管家算账!”
庭兰脸色发白,女孩儿的作业远不如男孩儿多。二百大字分明是男孩儿的量,旁的必也跟着男孩儿走。她哪里吃过那等苦头,眼泪吧嗒吧嗒的掉。
红梅差点笑场,硬忍住不落庭兰的面子,乖巧的应了。
庭芜惆怅的道:“二姐姐,你可知足吧。”指着自己桌上的数学道,“我还学这个呢!还学打算盘呢!数学好难啊!二姐姐一起么?”
庭兰顿时打了个寒战。
庭芳摸摸庭芜的头:“乖!学好了以后不吃亏。”说着咦了一声,发现原在另一头写作业的陈恭不见了!猛的大喊道,“陈恭!你死哪去了?眼错不见就溜,我还道今儿怎么就安静了!给我出来!今儿不把借十法弄清楚了,我打的你屁股开花!”
隔壁院里立刻就传来惨叫,杨安琴怒气冲冲的拎着陈恭的耳朵一路拖过来,边走边骂:“你还敢逃学!你还敢撒谎!说什么今日的功课都做完了,家里来看看哥哥!合着你是开溜的!我再让你四姐姐告一回状,打断你的腿!”
陈恭嚎啕大哭,庭芜喝道:“闭嘴!哥哥们都在睡觉!”
陈恭的哭声戛然而止,人也被拖到了庭芳跟前,挂着两包泪,抽抽噎噎的道:“四姐姐……”
庭芳阴测测的道:“欠抽?”
陈恭猛摇头。
庭芳把纸笔扔到陈恭面前:“做!”
陈恭哭着道:“真不会……好难啊!为什么要把十拆开嘛!十加七就十加七,干嘛要五加五加七啊?呜……我就是不会,我就是笨……呜……”
庭芳望天,果然语文不行的孩子,数学一定渣!
杨安琴扭头问庭芜:“七丫头,你同舅母说说,真个很难?”
庭芜沉重的点头:“非常难!”
庭芳崩溃了:“借十法到底有什么难么!我连计算架都替你们赶出来了!你不会想象,拿着计算架一个个的数啊!一排珠子十个,玩都玩会了好么!”
庭芜和陈恭同时缩缩脖子,不敢说话。
杨安琴疑惑道:“你教我试试?”
庭芳便把借十法的规律说了一遍,又道:“其实就是想让他们知道十以内的加减,次后再学别的。倘或是十加二,没背过加法表便不知道多少。可是拿着计算架拨,很容易就知道五加二等于七,五加五等于十,十加二等于十二。不独为了好计算,也是加深理解。不然用计算架数七个珠子,再数五个珠子,就算出来了。可那不中用,基础不好,日后竟不用学了。舅母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舅母大人泪流满面:“是这个理儿……”可是老娘听不懂啊!什么鬼?
庭芳又问庭兰:“你懂了吗?”
庭兰:“……”四妹妹你说的是人话么?
杨安琴到底是算了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