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句话说定了魏强之事,庭芳又忙忙告辞去收拾她新做的小火车。说是小火车,实际上那车是马车箱,大轮子带窗户的那种。轨道也不是铁轨的款式,而是木头凿的沟,引导着车轮别掉出来。因还要修改,不曾上漆,路面有些卡壳。严春芳没见过觉得新奇,庭芳却是左看右看都不满意。老太太寿宴那日来的人那么多,小孩子一群群的,她哪有耐烦心去哄,索性搞一屋子玩具,一并打发了。横竖丫头尽有,不怕打起来。
木匠被阁老府的人拎进家门,半句多话没有。带着三四个徒弟,在后花园的空院子里加班加点的干活。时下人做木工,为着好搭配屋子,鲜少有在木匠自家做了再抬了来,都是在客人家里打的多。毕竟农业时代,丈量尺寸不精确,在客人家里打,宽了窄了都好现场修改,完了上漆风干摆好就齐活了。横竖没有甲醛,味道三五日就没了。做家具的人方便家里没什么死角,木匠也省了库房,一举两得。
庭芳的玩具是组装的,十分考验测量水平。第一版就有好些地方装的不好,气的她都恨不得征用福王家能一晚上做出魔方的作坊。教了半日木匠学游标卡尺的用法,天都黑了。只得告一段落,明日继续。
回到家中,迎头撞上被庭玬打发来送东西的水仙,水仙的泪水一涌而下:“姑娘,我……我好想你……”
第119章 喵喵喵
庭芳本人是没有那么多感言的。作为上司,调动下属岗位,虽很忽然,但当时情况是那样,事后还谈话了,已是十分民主。在如今的时代哪怕一句话不说提脚卖了,别人也未必好说什么,何况只是暂时调岗换部门而已。她一直致力于带出来的丫头是拥有独立意识的,然而好像总是逆不过大时代,不管是水仙还是振羽,依旧拿她当大脑使,离开便极为恐慌。
庭芳轻轻叹了口气,她就是个消防队的命!一天天的跟救火似的。携了水仙的手,引到屋里坐下,问:“三爷叫你来做什么呢?”
水仙抽抽噎噎的道:“越家送来了几篓枇杷,三爷吃着好,就叫送一篮子来给姑娘吃。”又补充道,“今年的尤其好,轻轻一揭皮就撕开了,半点不沾果肉,我剥给姑娘吃。”
庭玬与庭芳关系极好,见水仙在发呆,恐是思念旧主,随便指了件事就打发过来了。越家送的当季鲜果,以越氏周全的性子,早就按人头分好送到各房,庭玬实犯不着再送一篮子。庭芳略一想想就明白了庭玬的意思,心中谢他,便对平儿道:“家里还有些冬天存的苹果,捡一篮子出来,回头叫水仙带回去。”
又对水仙道:“你不过换个地界儿当差,哪日不得见我?还不快改了呢!振羽家都在说下聘的事儿了,她还不定什么时候才能见我,都没你这么着。”
一语未落,振羽眼泪已出来了,哽咽着说:“姑娘……”
庭芳:“……”
水仙抹泪道:“我知道姑娘为难,就是忍不住想。”
“姑娘不为难,”庭芳几乎要脱力,“你们不能总绕着我转,说多少回了,得有自己的想法。”说着点点水仙的脑子,“没有人能替你想一辈子,你的日子得自己想。我上回说了,待你大了,想走什么路子都与我说。三哥也不可能一辈子指着你一个丫头,现不是选了小丫头上来了么?你不是头一个伺候我的,必然也不是最后一个伺候我的。娘的丫头都换了几茬儿了?有空想我,不如想想自己的将来!”别说古代女人就该如何如何,哪怕原始社会,有脑子有主见的人活的好的概率都要大得多的多,所谓傻X就该活的坎坷些,像陈氏那样命好到逆天的,还得被老公气半死!她带了N年的丫头,教读书写字、教经济算盘,结果还拿她当主心骨,啥时候去才能长大哟!可愁死她了。
水仙和振羽依旧低着头哭。
庭芳又劝道:“我心里你和振羽是一样的,待你出嫁了,一样陪送你东西可好?”
“我不是为了东西。”
庭芳笑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情谊。”换了个女人们能接受的角度道,“可知咱们姑娘家,不都要离家的么?谁想离了父母去别人家?可这就是道理。振羽再哭,我也得把她嫁出去。将来我再不愿意,不也得去别人家做媳妇儿?没有嫁娶,何来人口繁衍。你横竖在这个家里,将来嫁出去了不论,嫁在家里,便依旧做我的陪房。只把你借给三哥几年,三哥那么好,你不要小气啦!来来,快吃个枇杷甜甜嘴。”
道理水仙都懂,庭芳掰开了揉碎了讲过,她就是忍不住。平心而论庭玬处也不难伺候,说来比庭芳幺蛾子还少些,可她心里就空落落的。庭芳虽小,却意外的感觉可靠。
庭芳扶额,她都不知道丫头该怎么教才是对的了,只好威胁道:“你知道我最烦软蛋,你再遇事就哭哭啼啼,我就不带你出门子了啊!”
水仙立刻吓的停了泪,安儿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安儿是特意挑出来的技术工种,不似平儿一样经过培训,规矩上乱七八糟,当下就被平儿踩了一脚,忙捂了嘴不再吱声。
庭芳叹气,指着平儿与安儿道:“你们两个也不用装,在外头不错格子就行。我是个自在的人,不用你们敬神。再说一次,不论哪个,头一条要动脑子,第二条要绷得住。为什么男人说咱们头发长见识短啊?遇事就哭哭啼啼,凡事往小处走,你怨人家看不起你?那些姑娘家不曾学过外头的道理,你们几个!读书识字,跟着我连王爷世子都随便见,还跟别人似的,看我饶了你们哪一个!”麻蛋!全国顶级教育了都,不说弄个才华横溢,起码得与众不同吧?奇货可居啊孩纸们!越特别越抢手,泯然于大众的,老公换个媳妇儿毫无损失还能捞个更年轻的,不换你换谁?她倒是不觉得被离婚咋滴,但很明显眼前一群都会很觉得咋地。哎……
水仙见庭芳面有倦色,想起她有多忙,又不好意思起来,忙站起身道:“都是我不好,累的姑娘操心。我先回去了,想姑娘了再来看您。”
庭芳挥挥手:“去吧去吧,好好伺候三爷,二房规矩严些,别丢我的脸。”
水仙忙带着个装了苹果的篮子回去了。走在路上还想,姑娘待她还似往常,并不因为她去伺候了三爷就生分,真是太好了!郁闷一扫而空,哼着小曲儿回到庭玬处,甜甜的笑问:“姑娘回了一篮子苹果,三爷要吃么?”
庭玬:“……”庭芳包治百病,含积忧成疾……
酉时三刻,陈氏与杨安琴伺候了老太太的晚饭回来了,大房开始摆饭。如今陈恭依然吃病号餐,叫两个丫头看着他,余者还在陈氏上房吃。大老爷乃长期失踪人口,他不在家众人还习惯些。
带了半天孩子,庭芳累的够呛。端起碗连吃了两碗半并一碗汤。众人还在细嚼慢咽时又夹起桂花糖藕细细吃着。桂花糖有一种特别的甜香,配着软糯的粉藕,真是绝妙的口腔享受。不知不觉就扫了半盘子。陈氏放下筷子道:“你也太会吃了,还是冬季里在冰窖里存的藕,通没有多少,你们几个分着吃了吧。再吃可就要到秋天才有了。”
庭芳一时没想起还有个季节性,顿时万分怀念塑料大棚。她上辈子对水果蔬菜的认知全都乱了,一年四季啥都有,还是到了古代才慢慢捡起来。被陈氏提醒才想到春天是没有藕吃的。不好意思的放了筷子,让与众人吃。
春天糖藕稀罕,然纵观整年也只是寻常人家的点心。庭芜年纪小些爱吃个甜口儿,余下的人没多少兴趣,随便夹了几筷子就放下了。庭兰正长身体,总觉得吃不饱,又不敢说,见大家都放了筷子,也怏怏的放了。还是庭瑶细心,对胡妈妈道:“还有点心么?小厨房里别断了火,小火煨着。晚间庭树与庭兰好当宵夜。”
被特意提到了,庭兰登时就红了脸。立在一旁的孙姨娘感激的看了庭瑶一眼,长身体的人不定什么时候就饿,晚间有点心垫垫方才睡的安稳。
正屋里撤了杯碗换上清茶,陈氏漱口毕,才对孙姨娘与夏波光道:“你们也去吃饭吧,晚间不用伺候了。老爷还没有回来,若是有了酒,夏姑娘你经心些。”
夏波光好悬没生出工作倦怠来,大老爷有了酒就发酒疯,她不是伺候不来,就是烦。为着大老爷没脑子跟太太不和,害的她只敢关在屋里不敢冒头儿。其实吧,到了叶家的份上,谁家没有几个妾?妻妻妾妾,老爷脑子拎得清,也不是不能一处闲话。她才十五岁,今天在院里透气,隔着窗子看到庭芳屋里的玩具眼都直了,偏老爷成天在屋里骂庭芳惹事,害的她都不敢去打招呼。此刻又听庭芳说起怎么拾掇小八的屋子,支棱着耳朵听着半点也不想走。终是在孙姨娘催第二回时,闷闷不乐的跟着出去了。
庭芳等人全然不觉夏波光的心思,自顾细说眼前的事儿:“小孩儿都爱爬,不弄个他爬的开心的,就要爬树了。与其你在树下吓的没魂,不如垫了厚点子,由他在屋里爬去。掉下来也不怕。”
陈氏听的直点头:“果然淘气人需要淘气治,快说说怎么治你表弟爱弹弓的事儿。”
杨安琴笑道:“他可吓散了魂儿,再不敢玩了。”
庭芳道:“没事儿,他还玩,只管来找我。弄一靶子,叫他打红心。一日打二百弹弓,不出三天他就哭着不玩了。什么事只要用做学问的规矩,十个孩子九个要哭的。”
杨安琴大笑:“怪道儿你制得住他。待他好了还归你管吧。”
庭芳道:“行,我反正是虱多不痒债多不愁。”后面跟了一大串熊孩子了,不差陈恭那一个。她做了个那么大的轨道玩具,等上了五彩斑斓的漆,叫京城里的熊孩子玩上一日,保管第二日福王跟徐景昌就能蹦过来。那俩货看着长大了,实则白瞎了身高,情商跟陈恭一样一样的!
几个人又去逗小八,他还不会说话,眼睛滴溜溜的看着人,咿咿呀呀的。不时嗦出一滩口水,引的众人发笑。耍了一阵,陈氏把孩子们都安顿好就吹灯睡觉,一夜无话。
第120章 喵喵喵
今年是叶老太太五十大寿,在古代不算高寿,却也难得了。整寿总是比小寿热闹些,故今年还是商议摆三天席。毕竟是阁老家,再低调也有个限度。好在文武不相统筹,要紧的将领现都在边疆,故来的武官勋贵不算多,家里倒也摆的下。
彼时请客自然分了男女。官客们预备在正院,往花厅看戏。女眷们则是席面摆在东院,却是占了花园子。春光正好,桃花谢了,院子里两颗梨树开的热闹,亦是美景。
到初七当日,京城权贵人家或是倾巢出动、或是派代表来到叶家。车轿纷纷,堵了叶家门外的好几条街。老太太先同老太爷坐在正屋叫人拜寿,叶家三个儿媳一字排开站在二门处迎接贵客。庭瑶庭兰庭珊都帮村着母亲们,庭芳以下则是站在更里头一点儿,预备有人带了孩子来好接待。宴席都是交际,除非极亲近的人家,否则都不会带太小的孩子,以免闹起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上回庭芳能去严家乃是情况特殊,否则没有十几岁是很难去非亲戚家做客的。今日亦是一样,很少见到小孩儿,最小的便是严春芳。严家人来的还挺早,庭芳接了严春芳,把她交给庭芜带去小八的游戏间,自己依旧站在外头随机应变。
老太太治家严谨,众人忙而不乱,连从外头请来整治酒席的都与家下人配合默契。众诰命都暗自点头,凡事有序方是兴旺人家。庭芳暗自观察,来者多是三品以上诰命,品级低的则是八成家里长辈有事不得来。忽然两位穿着公夫人诰命服色的女眷相携而来,杨安琴立刻迎了上去:“大嫂子来啦!徐大嫂好久不见!”
来者正是镇国公夫人与定国公夫人。定国公夫人因儿子拜在叶家门下,自然须得来替长辈上寿;镇国公原与叶家没什么交情,还是杨安琴进京两家走动了几回,赶上老太太大寿不好不来。杨安琴不是叶家人,立在此处也就是为了等镇国公夫人。见到了人,忙往里头引,顺手对庭芳招招手:“四丫头来。”
庭芳忙上前去,规规矩矩的对两位夫人问好。
杨安琴笑指着两位夫人身后跟着的姑娘道:“这个是你杨家三姐姐,这个是徐家大姑娘,便交与你招待了。”
镇国公夫人笑道:“这就是你们家四姑娘吧?还是头一回见,真真好模样儿。”说着从腕上退下了个镯子套到庭芳手上,“简薄了,别见怪。”
庭芳忙推道:“夫人太客气了,奴不敢当。”
陈氏瞧见正要说话,杨安琴已道:“给你就接着,她是财主,很不用同她客气。”
镇国公夫人笑着推了杨安琴一把:“偏你嘴碎。”又硬把镯子塞到庭芳手中,庭芳只得接了。
镇国公夫人展示了大方,定国公夫人不好不表示,退了个戒指道:“拿着赏丫头吧。”
庭芳又福身谢过。先带着两个姑娘去给老太太磕了头,方带着她们往花园里去。花园里摆了许多小几,供夫人小姐们要好的自己挑着坐。每个小几上摆着一圈圆形盒子,里头都是各色点心,正中则是一青瓷的梅花碟,里头放着雪白的炭灰,当中点着个梅花形的香炭,极为风雅。庭芳引着二位坐下,笑道:“姐姐们头一回来,倘或有什么不习惯的,只管同妹妹说,只当自家一样,千万别客气。”
杨三姑娘唤作杨怡和,乃镇国公爱女。杨家素来拿女儿当儿子养,与杨安琴幼年时一般弓马娴熟,最是爽利,便笑道:“咱们自己人,才不同你讲虚礼。今日你家客人多,你且去忙。我同徐大妹妹亦是熟人,好久不得见,恰说说私房话儿。”
徐大姑娘徐寄秋本来就不大想来,她爹跟文臣不对付,她自然也不大看的上酸人。只母亲执意要给兄长做脸,才硬带了她来拜寿。见杨怡和撵人,乐的不说话,面上装的恬静,只微微笑着。
如今朋友间见面确实不容易,庭芳无意当灯泡,寒暄了几句便撤了。园子里花木扶苏、春意盎然,庭瑶带着庭兰庭珊穿梭其中招待各家姑娘们。都是年轻姑娘,吃了一回茶,起身赏花,竟又都凑在了池塘边的美人靠上。一时间小亭子里满满都是人,庭芳远远看见,忙逮了丫头搬了几张小几放在亭子外头,也备上点心茶水花露等物,又折回去把杨怡和与徐寄秋引到亭子里,以免她们落了单不自在。
正忙的晕头转向,庭瑶就问:“怎么不见严二姑娘?”
庭芳笑道:“严二姐姐同七妹妹在东院里耍呢。”
右佥都御史家的侯景荣道:“那日严家请客,你们就投了缘,怎地今日不陪她玩,倒是在我们跟前晃悠?”
“嗳!”庭芳道,“严二姐姐见了我们七妹妹更投缘,都不爱搭理我了。”
小姑娘多了,难免七嘴八舌。这厢话音未落,那厢徐寄秋拉着庭珊道:“你是三姑娘吧?”说着装模作样的福了福身,“我哥哥给你们家添麻烦了,我替他赔个不是吧。”
庭珊被突然袭击,好悬反应不过来。好在叶家近来被福王刺激多了,众人都淡定了许多。庭珊只顿了一瞬,立刻皮笑肉不笑的说:“既要赔不是,何必送了来?既然送了来,咱们家自不当麻烦,徐姐姐太生分了。”自打徐景昌把庭芳从福王手里捞出来后,庭珊就对他转了观念。虽不合叶家规矩,却讲义气。为着个不大相干的“师妹”彻夜奔波,说是叶家学生,她们还是欠了人情的。再说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她算知道徐景昌好好一个人,坏名声从哪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