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蓟镇,大同的压力更大。赵总兵与蒙古是老交情了。小胖子赵安邦却是头一回见证战争,在京中养尊处优的世子,表现比当年的庭芳还差。赵总兵忍着暴打儿子冲动,依然沉着的调着兵。冬日里作战尤其的痛苦,固然蒙古攻城不便,但他们守的也很吃力。天冷,人就吃的多。赵总兵一封封的信发往京城,要求增加粮草。宣府亦然,饿着肚子的兵丁是绝不可能好好作战。除了保证吃饱,还得有赏银去刺激。谁也不傻,刀口上舔生活,为的就是这份高风险高收益!
昭宁帝手忙脚乱的调着粮食,蓟镇还好,离海不远,海船的运力相当可观,偌大的天下,供应短暂的战争是可以支撑的。可宣府与大同全凭陆路,运送一石粮食的成本是七石!光看这个数字,昭宁帝就知道韦鹏云为何反对打仗。这哪里是打仗,分明是烧钱。
越缺钱粮,昭宁帝对内务府下手就越狠戾。他堂堂皇帝,省的老婆都胡乱养了,对内务府那些吃的满嘴流油的宗室勋贵能忍?东军的废柴们,被调入京城护卫,顺便帮着锦衣卫收拾内务府的蛀虫。宗室跟没头苍蝇一般乱窜,日日蹲在定国公府,想求庭芳手下留情。昭宁帝发现后,直接把庭芳扣在宫中,他倒要看看,在他眼皮子底下谁敢蹦哒。
太上皇在位时平均年消耗四百万两的恐怖数字背后,是每年高达百万级别的贪污。年年岁岁的积累,待账目逐渐明晰,昭宁帝的神色也越发冰冷。就一个内务府,数年累计的贪腐,就已过两千万两。两千万,是太上皇执政时,年景中平的收入。今年的岁入才一千一百多万两,其中大头由江南与江西贡献。这还是金银与房产的折价,那些甚皮草宝石店铺等还没有统计。昭宁帝已经麻木,唯一的欣慰,就是至少此回的战役有钱打了。
进入腊月,庭芳的账目依然没有核算完毕,但锦衣卫的审讯已告一段落。庭芳忍着大姨妈带来的腹痛,硬生生撑过了腊八,她的团队才将将把内务府的账目大致梳理完成。幸而锦衣卫查抄到了贪官的暗账,否则光凭他们几个,算到明年也未必算的完。被昭宁帝留在宫中月余,滋味真是一言难尽。庭芳站起来时踉跄了一下,边上的锦衣卫条件反射的托了一把,急切的问:“太傅,可要请太医?”
庭芳点头。她主管审核,面对的全是昭宁帝的亲戚们,还得分神照管蓟镇的后勤,压力可想而知。她生叶晗元气大伤,养到十一月间,也不过堪堪恢复,又高压下强行工作了一个多月,铁打的人都受不住。原想上呈账目的,此刻却是不敢逞强,只等太医来瞧。
昭宁帝听到庭芳请太医,立刻奔到内务府,一屋子蓬头垢面的账房,个个憔悴不堪。昭宁帝从袖中拿出军报递给庭芳道:“女真和蒙古暂时都退兵了,徐景昌已起程回京。”
庭芳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原先就与昭宁帝预备翻年过去收拾吏治,还没动手,蒙古就来裹乱。他们固然难以杀入九边,可是九边的开支会节节攀升。昭宁帝真的很倒霉,谁知道九边苦苦支撑下,洋人会不会来打主意?谁又知道那几个常常造反的省份,会不会趁机异动?查抄出的贪官家产,根本用不到民政上,转眼就供了九边。可民政无钱,水利不修,明年又得剿匪。整一个恶性循环!
庭芳扶着阵阵抽痛的脑袋,有气无力的对昭宁帝道:“陛下,拆东墙补西墙不是长远之计,咱们还得想法子。”
昭宁帝见状忙道:“我知道,你先家去躺躺,这样子可是不行。”
庭芳也知一时想不到法子,只得道:“陛下,臣先告退。”却是站起来那一瞬间,就脚底一软往后仰去。
在昭宁帝惊恐叫声中,庭芳心中的念头是,妈的女人能不能别来大姨妈!靠!
第198章庭芳生病
庭芳生叶晗的时候,是抢救过来的。虽然没有致命的大出血,但是也不知伤着了哪处,一直流血不止。失血过多造成之后长期的严重贫血。古代没有输血技术,血红蛋白只能缓慢的依靠自身恢复。并且生育不止流血,还有各方面机能的下降,贫血同时还会造成内脏的虚弱,导致各种并发症的发生,尤其她根本做不到静养。
丧失生育能力,于身体而言并非好事,只不过比起生育的艰难险阻,死亡的概率小一点罢了。气血不畅,代表的是庭芳的身体做不到均衡。首当其冲的便是每次经期的腹痛。行经不准,腹痛不止,失血又加剧贫血的症状,猛的起身必然头晕眼花。不至于昏过去,但站不稳是必然的。昭宁帝吓的够呛,房知德忙赶过来扶起,一叠声喊:“太傅?太傅?”
王太医黑着脸走过来,伸手探脉:“舌淡胖、苔薄,脉濡细,还是气血两虚。太傅太劳累了些,臣开方子,且挪回家中静养。”
昭宁帝满心愧疚,他使庭芳的确使的太狠。忙唤了几个壮硕的老嬷嬷,背起庭芳,送回定国公府。又打发王太医去定国公府常驻,暂不用管宫中排班。
折腾到家,陈氏与越氏早接到了信儿,齐齐迎了出来。庭芳有些尴尬,痛个经而已,不要这么大的阵仗好么!被安顿在炕上,庭芳随意安抚了陈氏几句,累的只打瞌睡。偏叶晗着凉,一直在咳,庭芳睡的极不安稳。古时幼儿夭折率是两百分之一,她怀叶晗时可谓跌宕起伏,叶晗一直病怏怏的,远不如徐清健壮。心中焦虑,到下午就发起烧来。
徐景昌在风雪中赶路,今天的雪下的尤其大。对于明年的收成是好事,瑞雪兆丰年。越是冷冽,虫害越少,同时水土涵养更好。冬小麦应该有绝佳的收成。然而当下却是难熬。要过年了,在蓟镇的女真终是没讨着多大的便宜,宣府被冲击抢掠了一把,又立刻被周边的驻军反扑,损失惨重,但终究是守住了。大同也是险胜,蒙古已多年不曾如此规模犯边,随着老兵退役,许多新兵还是头一遭抵御蒙古,很是手忙脚乱。得亏赵总兵经验丰富,勉力支撑住了。赵安邦正带着一队人,八百里加急往京中传捷报。是打发他回京祭祀,亦是刻意的训练。寒冬里急行,考验的不止是体能,还有坚韧。
蒙古并女真不过六万人,三镇加起来的总数却是折损近十万。昭宁帝头痛的揉着太阳穴,他们的战斗力太弱了。即便是九边,即便是帝国最精锐的防线,也只能以二对一。他有不错的将领,九边将领多是世居边疆,贪墨虽有,对蒙古的仇恨却比贪墨更甚。中原不是蒙古,苦寒之地自是生的出铜墙铁骨,中原的繁荣太能侵蚀人的意志了。这种时候,就只能依靠钱。可是他没有足够的钱。精兵与好马,唯有靠金钱才能铸就。
内务府的贪腐案还在发酵,本朝制度,亲王留于京中者,多半在内务府或宗人府任职。昭宁帝亲手下了斩杀英亲王的命令。那是太上皇自幼伴大的堂兄,与太上皇感情极深厚。英亲王府,亦是昭宁帝幼时常玩耍的地方。对他慈爱憨厚的大伯父,却是巨贪。贪墨的银钱七百万两,为内务府之最。
又是一个太上皇的宠臣倒下,昭宁帝心力交瘁。帝王的宠爱,能让一个人完全被贪欲支配。七百多万两,你要如何奢华,才能花用的尽?几百倾的田地,又是多少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京畿的流民,有没有你的一份功勋?
徐都督,叶太傅,我的左膀右臂,你们将来也会如此么?我可以让渡一部分内库的利益与你们,你们不要逼我下手,好不好?
徐景昌入京时已是深夜,停留在城外的驿站梳洗,等待昭宁帝的召见。小睡一会儿,城门缓慢打开,策马入宫廷。昭宁帝的脸色有些苍白,查账一个多月,不独庭芳,连带他也累的够呛。昭宁帝无力的冲徐景昌挥挥手:“军务我暂不清楚,你看着办即可。回家瞧瞧太傅,你也歇两日。”
徐景昌皱眉道:“陛下……”
昭宁帝笑了笑:“我累的很,军务别拿来烦我。我今日把活计都分派下去了,叫我缓缓。”
徐景昌道:“既如此,陛下何不躺躺?”
昭宁帝道:“我才处置了英亲王的事,正等你。看你无事便放心了。我是要歇几日。小胖子估计这两日回京,我已吩咐人只呈折子与我,我暂不想见人。”
徐景昌看着昭宁帝眼中的血丝,心中不落忍,一句十一哥已脱口而出。
昭宁帝笑了:“你这会子叫我十一哥,回家看了你叶太傅,得恼我十一个月。去吧,她正病着,你陪着她好受些。”
徐景昌忍不住嘱咐:“陛下,龙体要紧。”
昭宁帝叹道:“修为不够啊,我纯给宗室气的。可见做皇帝,旁的休提,想的开是头一桩。行了,我被人念的耳朵起茧,你别烦我。明儿我有精神,就去你家耍。你给我准备些好玩意儿,我这两日什么折子都不想看!”
徐景昌只得告退。
回到家中,陈氏见了徐景昌,似找到了主心骨,抓着徐景昌的胳膊道:“你总算回来了,昨儿她被送回来,下半晌就发起了烧,把我急的不行。”说着眼泪直飚,“你好生管管她,干起活来就不要命了一般,什么道理都讲不通。”
徐景昌三步并作两步的走进卧室,庭芳靠在大迎枕上,豆子正在喂粥。徐景昌柔声问:“怎么了?”
庭芳苦笑道:“你家陛下坑的我,太医才来瞧过,我请他顺道瞧瞧我们三姐夫。我一个多月以来,每天睡不到三个时辰。累的。”
徐景昌心疼道:“你管后勤。”
庭芳嗯了一声。
徐景昌低声道:“都是我的不是。”
豆子再喂一口粥,庭芳撇过头去不肯吃了:“没胃口。”
徐景昌哄道:“我喂你?”
庭芳把头埋在徐景昌怀里,声音里有些哭意:“我的身体怎么就差到了这个地步。”不过一个月而已,以前又不是没有过。前世发版的时候,更是连轴转。生完叶晗后,就跟废柴一样。她的工作量是很大,可是任何一个权臣,能撑过这般压力,都只是基本功而已。
徐景昌抱着庭芳,劝道:“明年就好了,你还年轻,生了孩子谁不用将养呢?年前应该没什么事了,好好养病,嗯?”
庭芳没说话,发着烧很难受。
徐景昌道:“才八点多,你起的太早,还要睡会子么?”
庭芳点头。
徐景昌道:“我也累,陪你一起睡?”
“嗯。”
豆子知道庭芳是实在没胃口了,只得端了水来伺候她漱口,再扶她躺下。徐景昌坐在炕边把人哄睡,才得空问陈氏:“家里没什么事吧?”
陈氏摇头:“就她病着,我心焦。再有晗哥儿有些着凉,太医瞧过了,正在吃药。”
徐景昌起身道:“我去瞧瞧。”叶晗生下来就弱,庭芳恐怕是知道儿子生病了更添烦恼。
定国公正房五间,东边两间屋,哥俩各占了一间。因叶晗生病,徐清被挪去了陈氏居住的东厢,东间满屋子药味,徐景昌问乳母姚氏:“太医怎么说?”
姚氏答道:“有些着凉,才已退了烧。只小孩儿家,咳着就容易吐。”
徐景昌听闻叶晗还咳嗽,当机立断的道:“收拾了隔壁的院子,把叶晗挪过去。”
姚氏愣了愣:“为何?”
徐景昌道:“母子两个都病着,相互干扰,索性间隔了他们。叶晗的铺盖原样挪过去,屋子要同这里一模一样,省的不适应。另,把徐清也挪出正院,免的过了病气。”叶晗平素不大哭夜,可是咳起来就动静极大。庭芳听着儿子咳嗽,哪里睡的安稳。只怕一夜要起来好多次,便是不用她亲自照看,必得等叶晗止住了咳才能安生。那还养什么病?好人都磨病了。
徐景昌一声令下,徐家下人就动作起来。越氏见状就道:“清哥儿挪去我那头,我带了四个孩子,有的是经验,国公放心。”
徐景昌谢过,又道:“徐清倒是健壮,只是调皮了些,生累师母了。”
越氏道:“横竖我也就照管一二,他有乳母丫头,很不用我亲自带。国公打外头归来,且先歇着。”
徐景昌方才折回屋内,庭芳却是又醒了。徐景昌脱了外套,换了家常衣裳,把庭芳拥入怀中,沉稳的道:“我回来了,家里有我,你安心休养。”
庭芳绷着的弦终于放松,在徐景昌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沉沉睡去。
徐景昌拍着庭芳,听着外头挪院子的动静,直到正房悄无声息后,才从怀里掏出那只白玉雕的小鱼。又在庭芳的脖子处扯出一根丝线,果然坠着另一只,带着庭芳有些炙热的体温。拆下丝线,把两只鱼并拢,放在枕边。而后在庭芳的额头落下一吻。
四妹妹,你的辛劳我都知道。谢你为我殚精竭虑。有你镇守后方,即便在前线厮杀我都很安心。
这世上,真的再没有哪个将军,比我更幸运了。
第435章 汪汪汪
第199章昭宁帝休假
赵安邦回京没见着昭宁帝,在家休息了一夜,次日清晨就往定国公府来。那年一别,姐弟两个近七年未见。赵安邦已长成,不算很像赵总兵,却是一般的魁梧强壮。庭芳笑着拍拍赵安邦的胳膊道:“不好叫你小胖子了。”
赵安邦笑道:“姐姐爱叫便叫,横竖陛下现在还管我叫小胖子。我算是服了姐姐了,从大同回来不过八百里,下了马都险些站不住,姐姐从南昌回来连跑七日,厉害!”
庭芳笑问:“叫爹爹打的惨吗?”
赵安邦哀嚎一声:“不是一般的惨。爹爹说,我不如昌哥哥也就罢了,连你也不如。去大同的前几日他还憋着火,次后见我站桩站的软绵绵的,直接抄起马鞭把我狠抽了一顿,不是段文书拦着,我可真是起不来床了。”
庭芳又问:“现在呢?”
赵安邦蔫头耷脑的道:“好些了,叫我住你家,只年三十滚回去祭祀,过了年就回大同。他若逮着我偷一点子懒,就不是十来鞭便轻轻放过了。”赵安邦郁闷的道,“姐姐,鞭子打的好疼啊!”
庭芳笑个不住:“活该。”
赵安邦控诉道:“你有没有一点姐姐的温柔?”
庭芳斩钉截铁的道:“没有!”
赵安邦再次哀嚎:“好姐姐,我的亲姐姐,你可知道爹爹一直拿你做标杆,我真被打的好惨的!你就不能安慰我两句吗?”
庭芳笑呵呵的道:“你长大了,我不哄大人。”
赵安邦撇嘴道:“所以爹爹严令我住定国公府。我外甥你将来也打算这般养吗?”
庭芳点头:“打熬筋骨是好事。我若不是打小儿练的童子功,你这会子可见不着我了。王太医镇日里说我是他见过最难伺候的病人,你道为何?”
赵安邦好奇的问:“为何?”
庭芳笑笑:“因为寻常的病人不用到我这份上就死了。”
赵安邦:“……”
庭芳推了赵安邦一把:“去吧,去后头练习。我家同你家长的差不多,亲兵也有,兵器也有,先去做完今日的功课,再来同我闲话。”
赵安邦跑了一天一夜的马,觉得骨头酸的还没缓过劲儿来,可庭芳吩咐了,他就得去。他可不信此刻尚算柔和的庭芳,能比他爹好多少。都喵的是一方将领,心狠手辣的程度都是一样一样的!苦逼的走到外头,叫上自己的亲兵,练拳脚去了。
庭芳躺的浑身酸痛,打发赵安邦出门,自己也走到了外间。陈氏越氏与赵总兵的文姨娘正对坐闲话。陈氏见庭芳起来了,立刻抱怨道:“你怎么不躺着?”
庭芳道:“我走动走动。”
文姨娘就要起身见礼,庭芳忙按住,顺势上了炕:“你们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