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宁帝这才彻底明白过来!他就说么!往日在南书房见太上皇议事,不拘什么都要吵的天翻地覆,怎么到了他手里,文臣就变得铁板一块了?原来并非铁板,而是之前没想过拉一个打一个的招式。徐景昌管了多年军队,有些手段比他纯熟,却是半个字都不肯说。昭宁帝同他一处长大,太有默契,便太了解彼此。徐景昌还是对他防备了。昭宁帝自嘲一笑,或是叫做恪守臣节吧。把玩着手中的玉石珠串儿,孤家寡人呐!
没消停两日,正月底,昭宁帝又猛的发招。周毅被调离南昌,为湖南都指挥使,王虎等人更是被支的天南海北。昭宁帝瓦解南昌势力团的第一步,便是要有权威的武将四散,去往人生地不熟之处,再惊才绝艳也得几年功夫才能站稳脚跟。而空虚的江南四省的地盘,分别抽调大同、太原与蓟镇军官予以担任。
文官变动不大,武将却是调的人眼花缭乱。庭芳看着日日有新鲜内容的宫门抄,心下大石落定。庭瑶和她都在养病,徐景昌不说话,赵总兵远在天边。昭宁帝一个信得过的幕僚都没有,文臣更是他啃不下的骨头,知道先调动武将,把军权抓在手里,也算难得。
被拆的都是庭芳的势力,朝臣顿时摸不清昭宁帝的路数,也不知他是对庭芳明升暗降,还是另有目的。猜不到皇帝的心思,朝臣自然有些慌乱,不似之前的嚣张。二者之间终于开始有了微妙的平衡。
正月二十九,陈凤宁带着家眷并钱良功、任邵英与徐清在天津登陆。暂停一夜,次日驱车入京。陈家下人早进京收拾妥当,不独要迎接新的阁老,还要迎接杨安琴等人,宅邸上下焕然一新。而钱良功与任邵英这等没有府邸的,便直住进了定国公府。
徐清眼泪汪汪的跟姜夫人分开,还没哭爽快又见到庭芳,登时破涕为笑,撒开小短腿就扑了过来:“妈妈!”
庭芳还歪在炕上,忙抱起儿子搂入怀中。豆子几个丫头鱼贯而入,见了庭芳先磕了头,又清脆的回话:“君姑娘叫奴婢问郡主好,还叫奴婢带了话回来。”
庭芳一面亲着儿子,一面问道:“什么话?”
豆子道:“君姑娘说,李夫人随周指挥使去了任上,翠华姐姐几个在南昌各领着管事,请郡主开恩,留她们几月,待新人能接手了再使人送回来。”李夫人便是翠荣,一个奴婢,展眼变成正二品夫人,也就此等乱世才有的好事,真是羡煞旁人。
庭芳笑道:“怪道儿我说少了人。她们在南昌也不错,有好出路的就地解决。不用回来也使得,横竖将来你们都要放出去的。”
才伺候庭芳不久的几个新丫头都是一脸惊愕。庭芳又对豆子道:“这几个是大姐姐新寻的丫头,你们彼此认认吧。”
豆子便走来同国公府的四个大丫头见礼,口称姐姐。四个丫头哪里敢跟庭芳的心腹摆谱,纷纷避让。彼此厮见过,才发现两拨儿丫头的名字简直天壤。国公府里的四个分别叫春逸、夏清、秋水、忍冬,一听便是大户人家跟夫人小姐的丫头。豆子几个呢?豆青豆芽……哀怨的看着庭芳,这位主儿也是太接地气了!
先前跟着庭芳混的刘婆子与韩巧儿,头一回见识国公府邸。她们去南昌时,正是水灾过后,凭你雕梁画栋,皆面目全非。此后庭芳满心公务,于生活上极其随便。待到进了国公府,才知道什么是豪门气象,皆有些畏手畏脚。
庭芳看在眼里,叹了口气,到了京城,只怕也就豆子见多识广,能压的住些场子,少不得得择几个得用的婆子来。家中人口不丰,她与徐景昌都当官,内宅竟是无人。陈氏是指望不上的,越氏便是回京也照管不到徐家来。庭芳阵阵儿肝疼,徐景昌的继母要是个醒事儿的该有多好。徐家就不能有个靠谱点儿的女人吗?要不,把夏波光借过来算了?
徐景昌回来时,就见到徐清搂着庭芳的脖子撒娇,那神情同庭芳耍赖的时候一模一样,不由笑出声来。伸手捞过儿子,笑问:“清哥儿,还记得爹爹否?”
幼儿的记忆力哪能记住几个月前的人,爹爹二字常有人在耳边提起,倒是知道,却是对不上号。眼看着就要瘪嘴哭,徐景昌笑着把他往半空中一抛,立刻就咯咯的笑起来。可到底不熟,玩了一阵子又要往庭芳身上扑去。徐景昌抱住儿子亲亲,道:“别去你妈妈身上,她怀着你弟弟,仔细压住了。”
徐清听不懂,蹬着腿就要往庭芳身上去。徐景昌只得把徐清放在庭芳的腿上,避开腹部,又问:“你今日好些?”
庭芳道:“陛下不来瞧我,只怕我好的更快些。”
徐景昌道:“也差不多了,荣宠有个限度,陛下心里有数。”
庭芳正欲说话,徐清插嘴了:“蛋蛋!”
徐景昌忙道:“只怕饿了,家里有粥没有,喂他吃些。”
庭芳道:“他该自己吃东西了,给他穿个罩衣,寻了木碗木勺,随他自己舀着吃。撒了便撒了,咱们家这点子还是浪费的起。”
韩巧儿应了,抱起徐清就往东屋里去。徐景昌扶着庭芳躺下,笑道:“我们总算一家团聚。”说着摸摸庭芳的肚子,“这个不知是男是女。”
庭芳也摸着肚子道:“师兄,若这胎是个男孩儿,给叶家好不好?”
徐景昌伸手挠挠庭芳的下巴,笑道:“再求一声儿,我就答应!”
庭芳抽抽嘴角,徐景昌也学坏了,开始调戏人了吗?
徐景昌道:“我可是又要受委屈的,来,再软软的叫声师兄。”
庭芳把徐景昌拉下,一口咬在他的耳朵上,坏心眼的往他耳蜗里舔了舔:“师兄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徐景昌立刻呼吸紊乱,笑骂道:“你这妖孽,胎不稳呢!王太医才警告了我,你别祸害。”
庭芳咯咯直笑:“王太医还同你讲这个。”
“宫里妃嫔一怀孕就得停止侍寝,他们早讲惯了。”
庭芳哀叹道:“那岂不憋死她们?”
徐景昌拍了庭芳的头一下:“太医同我讲不能行房不稀奇,你同我讲憋死了才稀奇。天下女人也没几个敢说的!”
庭芳翻身四仰八叉的躺在炕上,歪头笑道:“师兄这就不知道了吧?礼不下庶人,老百姓甚时候讲究过那些别扭。你不信去坊间查验,看我这等女人有多少。”
徐景昌还真不大了解市井,便道:“你又不是坊间女子,前儿还把陛下戏弄的满脸通红。”
庭芳撇嘴:“他太嫩了,可见他的妃嫔没一个不装的!儿子都满地跑了,这等手段都没见过。要是朝臣以后骂我佞幸,我就去挑几个合适的宠霸后宫!”
徐景昌:“……”
庭芳对徐景昌挤眉弄眼的道:“师兄,你是男人,你说说更喜欢哪种?我这样儿的?还是端庄的?”
徐景昌没好气的道:“我就你一个,没对比!”说着拉过一床被子替庭芳盖好,“我去练武,你先睡!”
庭芳赶紧闭嘴装睡,欲求不满的男人,咳……
庭芳的孕吐反应比头一胎厉害的多,大约是前三个月作太过,致使身体激素紊乱,一直不见好。王太医也是佩服庭芳,搁寻常女子,这么一折腾不说一尸两命,至少孩子不保自己也差不多要缠绵病榻终生了。唯有庭芳,眼瞅着她又好起来了!探过脉,王太医又稍微调整了一下方子,终是忍不住问:“太傅,下官有一事想请教。”
庭芳谢王太医救命之恩,忙道:“不用客气,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太医问:“太傅见识多广,且问骑马射箭,果真对女子生育有益?”
庭芳道:“筋骨强健,方能气血相和。王叔叔您考我呢?”
王太医却没开玩笑,严肃的道:“中原女子贞静为要,果不利产育。我时常想,有个什么法子,能让腼腆的女子活动开来。”他一辈子,没抢救过来的孕产妇太多了!
庭芳听得此话,不由肃然。对王太医颔首:“医者父母心,当真谢您鼎力相助。”
王太医摇头道:“我深知缘故,却是无可奈何。”
庭芳道:“我在南昌时,自编了一套行气血的法子,也不知是否有用,已悄悄在南昌推广。”说着苦笑,“您是知道的,那些个读书人极古板,凡有新鲜事物,不拘好歹,先一棍子打死。故我也不好过分宣扬,用的是送子观音会的名义,聚拢了一群妇人教授,再统计差不多人家的另一群妇人,且看学过的与不曾学过的,于生育上有无区别。”这便是双盲实验了。
王太医震惊道:“郡主还做过如此大事?”
庭芳笑道:“我只编了一套操,并说了几句话。具体管事的乃先房阁老之遗孀。统计未完,她都不肯回京。我原请了个稳婆,她也跟着严训当地同行,您是不知道,民间多少稳婆连常识都没有。烧热水也不会,剪脐带随便找把剪子,无非讲究的用新的,不讲究的生锈的都有。报上来时把我气的,这不是草菅人命么?便效仿朝中太医院的制度,一级级的考,又编了一出戏,专讲产育,往各乡镇巡演。告之百姓,有执照的稳婆才是真稳婆,没得执照的,要害死人的。顺道告诉他们,动用物品皆要煮过。也不知效果如何,总之且尽绵薄之力吧。”
王太医心中动容,很是迷信的道:“怪不得太傅康复的快,原来是行善积德,老天保佑。”
庭芳笑道:“我算什么行善积德。房夫人都累的脱了形,幸而我家房二哥哥不曾恼我。不瞒您说,房夫人之功,我一笔一划的记着。现成效不显不好说得,且等南昌孕产妇存活率大幅增加,才好奏报皇后。我不大懂医,您若肯指点一二,实乃天下女眷之福。”
王太医忙道:“不敢当。下官倒也有写过一本《带下科会要》,亦带了几个弟子,不大中用。太傅若觉得能用,下官择日奉上。”
庭芳笑道:“那敢情好,我可拿去当教材了。您将来之别怪江西的稳婆拿您当祖师爷拜就好。”
王太医笑道:“也罢,亦是万世荣光。”
潜心研究某事的人,多少有些痴意。王太医听闻庭芳在江西所为,即刻告辞告辞回家,拿出自己修的书仔细检查,好生斟酌。
不知是药物作用还是激素作用,庭芳一日到晚,不停的小睡。又一觉醒来,徐景昌还未归,便扶着豆子在屋内走动。转了一圈儿,奇道:“徐清呢?”
豆子回道:“姜夫人想念的紧,打发人来接。仪宾先前吩咐,倘或您睡着,天大的事儿都不许回你,只管使人去衙门问他。咱们家有的是亲兵,骑马跑了一趟问过,韩妈妈就带着去了。说是留了晚饭再回来,还问郡主,方便的话,能否多住几日?京城不比南昌,两府里离的有些远,当日来回不方便呢。”
庭芳摇头道:“姥姥太惯孩子,偶尔去耍不要紧,住却不能。”陈恭小时候的熊样,她可不想复制到自己亲儿子身上。
豆子笑道:“夫人要失望了。”
庭芳道:“过得几日,她家重孙子要来,重外孙就不值钱了。”
豆子道:“似我们小世子这般长的好的一百个里也未必有一个,再是有亲重孙也抛不下的。”
庭芳听到小世子三个字,吩咐道:“就叫他清哥儿吧,世子未请封,不要张狂。”
豆子应了声是。
转了一圈儿,春逸进来回道:“郡主,才叶府三房苗太太打发人来问,郡主可得闲儿?她想带着孩子们来请安。”
庭芳道:“我好多了,她有空便来。你派个人去王府,瞧瞧大姐姐怎样。”
春逸道:“国公日日使人去问询,王妃精神头好多了,只大公主去了王府,赖着不肯回宫。陛下又纵容,现腾不出手来瞧你。待把大公主功课赶上了,再带大公主来见太傅。”
庭芳松了口气,她的兄弟姐妹,如今只剩两个姐姐,万别再丢了哪个。又使人去瞧庭兰,她不争气归不争气,娘家戳着一个王妃一个郡主,她再叫人欺负了去,简直扇叶家的脸。
豆子不满的道:“郡主一醒来就乱七八糟的事儿都来了,静养!静养!”
庭芳道:“这点子家常算什么,当消遣了。”又眨眨眼,“按理说我便该理这等家常,快去厨房瞧瞧,你们仪宾午间的食盒可备好了。”
春逸抖了一下,这都回京好些天了,今日才想起食盒来!等您老记起来,仪宾早在衙里饿的咕咕叫了。
古代豪门家庭主妇就没一刻清闲,庭芳才坐下,秋水又进来道:“郡主,徐老太太带着大姑娘来请安。”
庭芳顿时觉得郡主的身份真爽!不然有个婆婆的名分,她还非得以礼相待。郡主不比公主,倒过来叫婆婆磕头,但天下也没哪个婆婆真敢受郡主的礼。郡主下巴一抬,婆婆敢不跪的都少。庭芳才懒的见那贱人,直接道:“不见!”
秋水:“……”
庭芳又道:“寻几匹料子,给大妹妹裁衣裳。”徐寄秋到现在还嫁不出去,本来徐景昌回京,有人想趁热灶的。庭瑶一出手,加之昭宁帝都不让徐家夫妻进定国公府,哪个还敢上门提亲?徐景林的婚事倒还好,娶不着官家女,捞个秀才童生的女儿孙女还是容易的。徐寄秋不上不下,嫁去低门小户不愿意,高门大户不肯接,就卡在那儿了,年纪一大,更是尴尬。庭芳也不缺那点银子,个把老姑娘徐家还养的起,也就不管了。
徐家那些乱七八糟的族人,也有寻上门打秋风的。都被徐景昌冷冷一句:“我虽姓徐,亦住定国公府,然与你们不同宗不同族,论什么亲戚?若是一个姓就得当亲族,照你们这般说来,天下姓李的都是宗室了?”
当日徐景昌被出族,族人屁都不放一个,现在想再攀上亲戚,是再不能的。自打娶了庭芳,徐景昌身上的闲话写成话本子只怕都有几万字,也不惧这一条那一条。再则勋贵里头眠花宿柳的多了,横竖名声好不到哪里去,索性光棍到底。
至于庭芳这个徐家妇,更是无人敢惹。门房都知道,族人骚扰徐景昌,也就是被徐景昌损两句罢了;若是闹到了静养的庭芳跟前,徐景昌非炸了不可。把大门守的死紧,一个徐家族人都不放进去。说来徐寄秋能捞着两匹料子,已是最体面的了。
才打发完徐寄秋,庭芳又睡了个午觉。醒来时,豆子来报:“苗家太太并爷们姑娘都来了,正在前头吃茶,郡主要见么?”
第409章 汪汪汪
庭芳忙道:“见!怎么不见,引她到屋里来。”说毕,赶紧喊人替她梳洗。因是孕期,不上脂粉,倒也快速。不多时收拾停当,苗秦氏就带着孩子们来了。
因是自家人,便在西次间接待。苗秦氏带着一串儿孩子进来,就要下拜。庭芳忙托住她的手,亲热唤道:“姨母休同外甥女讲客气,这可不敢受。”
苗秦氏道:“郡主抬举,奴更不敢放肆。”
庭芳携了苗秦氏的手,又对弟妹们笑道:“你们也就别拜了吧,有外人在装个样子,什么时候同姐姐生分起来。”
庭琇却是依然重重的磕了头:“六妹妹之事,是我教导无方。”
庭芳叹了口气,把庭琇拉起来,一手一个,携去炕上坐下。庭琇比庭芳还小几个月,却是打扮的极素净。庭芳怀疑若非今日来见她,只怕寻常都做姑子打扮。心疼的拂过庭琇的鬓角:“你们几个呀,老实的太老实,古怪的又太古怪。手心手背都是肉,又不是你的错,我怎么怪得到你来?”
庭琇好悬没哭出来,哽咽着道:“七妹妹她……”
庭芳道:“若要论株连,咱们一家子姐妹,个个都有罪了。冤有头债有主,此刻若庭苗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