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计其庶》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不计其庶- 第22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原想着自家军队,怎么着也得每天有个蛋,现在想来只怕头一年还做不到。
    南昌三成地租之事,逐渐传播开来。引来了许多流民,布政使衙门始终有办理租田事宜的人。若是流民,还提供四个月的稀粥。四个月后玉米都收获了,自然不再要衙门操心;若是孤儿寡母,衙门也不与她们田去浪费,指路往庭芳办理的大型养殖场去。鸡鸭一多,果蝇幼虫需求量与日俱增,果蝇厂很是忙不过来,偏庭芳坚持只要女眷孩童。此刻打仗种田哪里都要男丁,她岂肯浪费力气在果蝇上。何况养殖所需的不是爆发力而是耐力,自然女性更占优势。
    至四月底,东湖兵丁尽数到了南昌,随之而来的是房夫人并任邵英等人。徐景昌的势力彻底撤出东湖,转战江西。
    南昌虽忙,但有奔头,并不那么难熬。而在京城的福王便如惊弓之鸟了。房知德的所知不过是传言,许多夸大,许多又没提。身在京城的福王却是胆战心惊。差一点点,邪教就攻入了皇宫。固然可以反击,然只要皇宫失守一次,在人心里便全然不同。花花肠子的人更多,京城就更危险。福王没听过破窗效应,但在此刻,他领悟到了破窗效应的含义。
    圣上下令彻查了许久,才知攻入京城的还是白娘子教的余孽。首领被砍后,白娘子教分为了两部,分别有勇王与忠王执掌。二人也不知是势均力敌还是有那么些许香火情,彼此都不干涉,唯拿着京城做彩头。今日勇王来打两枪,明日忠王来放两炮。福王看着邪教都有了火器,又惊又怒。本朝火器十分稀少,大字不识的流民造不出来,竟是一半靠着武备库的人偷着卖些中饱私囊,一半问洋人走私!中饱私囊在本朝已不稀奇,要紧的是与洋人勾搭。要靠洋人,就是对天津形成了有效控制。福王愁的彻夜难眠,他们可是打算从天津登陆的,天津落入叛军手中,可如何是好?
    京城四处残垣,赵总兵已顾不得有无奸细,急调五百人入京保护福王。太子更是不敢踏出皇城一步。京城街道风声鹤唳,早无往日之繁华。不到万不得已,居民都龟缩家中不出。
    五百兵丁并非小数,福王府叫挤的满满当当。庭瑶无法把家人接过,只得派人千叮万嘱,万不可随意出门。菜蔬米粮一律由福王府的兵丁五日一买,分别送入大房与三房处。二者相去不远,有住在富户扎堆的地方,各家为了安生都组织了家丁巡逻,上回便是他们守住了路口,不曾叫流民侵袭。越有钱越怕死,庭树等人混在中间,倒可争得喘息。
    朝廷海运磕磕碰碰的开始运营,贪官赚的比朝廷还多,朝廷微薄的收益不过过一道手,又投入了军费当中。宫廷用度一削再削,亲王的年俸都拖欠。福王本就是个穷王,此刻又多养了好几百号人,都快省俭的穿布衣了。
    那一年先太子逼宫,道是京城气氛压抑;到今日才知,那简直是舒心至极。邪教不停的袭击京城,夹带着流民也跟着碰运气。守军疲于奔命,双方都死伤无数。若非有野心,福王早带着人跑了。去哪儿都比京城安全!
    不单城外的危机,京城米价起伏不定。京城自身不产米粮,皆有外头供给。不过地处皇城,其存粮随便顶三个月都不妨事。可存粮有耗尽的一日,不到围城,都要从外运粮进来。每回运送,皆一路重兵把守。即便如此,家家户户都在囤粮,运一回便宜不到两日,又飙升往上。
    屋漏偏逢连夜雨,到了春夏相交,一场瘟疫席卷了京城。惶恐中的人抵抗力更弱,无数人上吐下泻。京城的药价登时一飞冲天,大夫遇着的病患最多,也是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叶家曾防过瘟,众人都还记着些。周姨娘忙使人去买生石灰,却是人人都想要,早卖空了。还是庭瑶记着,给二处分派了些许,众人才心安了一丝丝。
    孙姨娘原就身子骨不好,一折腾病情愈发重了。偏偏城内再寻不着大夫,便是有也叫权贵接入家中供养,百姓不过挣命罢了。躺在床上昏昏沉沉,满心想的都是女儿。想见上一面不留遗憾,又怕她来过了病气。先前被夫家嫌弃,也不知如今过的好还是不好。一时又记起庭兰肚子不曾有动静,心里更是发急。
    朦胧中,听到有人说话,似要把她挪出去。此一惊非同小可,叶家在京郊的小庄正闹邪教,去岁都几乎没收上多少粮食,挪她出去,岂不是叫她去死?求生欲谁都有,越是病入膏肓,越不想放弃。此刻听得消息,早明白是斗了半辈子的周姨娘弄鬼,竟凭空生出一股子力气,翻身而起,骂道:“我好端端的,哪里就害了痨病了?吓的你们三魂没了七魄!我还没死呢!你们若不怀好意,我做了鬼都不放过你!”
    就有个婆子隔着窗子干笑道:“姨奶奶别叫奴婢为难,原是朝廷的法令,叫不好的人挪去城外静养。朝廷有大夫有药,不比在家干熬着强些?”
    孙姨娘病中屋子常闭窗户,此刻她一把推开,怒骂道:“姓周的,你别干净杀绝。趁早行善积德,好洗清你身上的罪孽!你做了甚缺德事老天看着呢!你今日敢动我试试?你不怕报应,我便要报到他叶庭树头上去,剪了你的命根子!你才知道好歹!”
    庭芜在屋中听见,知道亲娘又犯浑,气的倒仰。走出门外,就看几个仆妇在孙姨娘屋外跃跃欲试,喝道:“你们做什么呢?”
    为首的那个小跑过来道:“好叫姑娘知道,孙姨奶奶不大好了,按规矩得挪出去。”
    庭芜一口啐在她脸上:“按规矩,按哪门子规矩?便是以往阔气的时候,也没有挪主子的道理!”说毕掀帘子冲进周姨娘的屋中,忍气压低声音道,“孙姨娘都病了好几年,眼瞅着就要……你何苦做那恶人?”
    周姨娘看着越发陌生的女儿,亦气不打一处来,往庭芜身上拍了一下:“你还没人家呢,就胳膊肘往外拐。我为了谁?啊?咱们养了她那么久,够仗义的了,如今的模样,还想办丧事不成?”
    庭芜冷笑:“我竟不知咱们几个吃闲饭的,还有余力养旁人。一样是吃祖宗基业,谁又比谁高贵?”
    周姨娘气道:“忘根舍本的东西!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
    庭芜与周姨娘磨着,那边仆妇早七手八脚去去抬孙姨娘。孙姨娘用尽全力挣扎着:“姓周的,你丧尽天良!不得好死!你今日敢叫我出了这道门,我便化作厉鬼,杀了你儿子!叫你陪着那没良心的老爷一起断子绝孙!”
    庭芜瞪着周姨娘:“京中还有大姐姐,你别太过!”
    周姨娘冷笑:“你大姐姐舒舒服服住在王府,才不管我们死活。你醒醒吧,她眼里放的下哪个?你们同她又不是一母同胞,大难临头各自飞!她真疼你们,怎地不接去了王府?怎地不与你说亲?叶大姑娘,叶二姑娘,深宅大院里住着,全不曾想过我们的担惊受怕。我是看透了,如今只好各顾各的吧!”
    话音未落,孙姨娘的尖锐骂声穿透了帘子,灌入耳中:“叶庭树我告诉你!不孝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孽!你一个顶梁柱,特么的装死!我给你爹守了三年孝!你就纵着你娘这样对我!你们娘三个都不会有好下场的!老天看着呢!”
    
    第376章 汪汪汪
    
    骂声远去,庭芜知道是孙姨娘被拖出了门外。诅咒声隐隐约约的传回院子——断子绝孙、不得好死。她胸口起伏,却是一点法子都无。家中仆妇不会听她的,因为她是个女孩儿,早晚嫁出家门。当家的是周姨娘,或还有庭树。可他们一个生了坏心,一个惯常的见死不救。庭芜的泪水蓄满了眼眶,不是她与孙姨娘有什么感情,而是为亲娘与哥哥感到羞耻。
    叶家大房只有庭树一个儿子,小八早产,没活多久便夭折。旁人不好说,至少叶俊文的眼里心里只有他。亲爹如此疼惜,亲爹没了,对留下来的不管是妾还是儿女,都全不放在心上。真讲一丝孝道,漫说活人,便是猫狗也当好好养着。孙姨娘再不受叶俊文待见,叶家败落她不离不弃。夫主不爱她,她也没想过改嫁。孙姨娘不过三十几岁,去百姓家做个填房总能捞着半世夫妻,何苦在周姨娘的克扣下生存?可她到底熬了,庭树竟没半点怜悯。说是寒窗苦读以图功名,可如此冷心冷肺之人,便是考中又如何?
    庭芜无声的哭着,慢慢退出门外,回到自己房中。她的孤单没有人会懂,周姨娘一系带仆妇,都只当周姨娘当家做主了。尽管没了男主人有许多不尽人意之处,可在宅子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滋味太爽快。周家大摇大摆的上门,门上奉承的叫舅爷。周姨娘也就愁他们兄妹的婚事,旁的恨不能叫陈氏一世都不回来。可是没有陈氏,她们兄妹也就只是城中富户,而不是官眷。庭兰能在风雨飘摇中进得镇国公府,再多委屈再多艰难,好过退婚。而镇国公如此做,看的无非是陈氏的面子。
    姐妹偶尔走动,听庭苗偷偷与她哭诉嫡母手底下讨生活不容易。可庭芜却觉得有陈氏在,她才是千金小姐。陈氏不会让庭兰孤立无援的被休,不会让孙姨娘在行将就木时扫地出门。幼时庭芳常教导她,不看人对己,只看人对人。周姨娘对处了半辈子的孙姨娘一丝怜悯都无,怎让人不惧?庭树的冷漠竟是随了周姨娘。
    那是亲娘,庭芜咬着帕子呜咽着。儿不嫌母丑,可先生没教过儿是否可以嫌母恶?妆奁里摆满了旧年积攒的首饰,庭芳回来后还时常送些与她。家里并不差钱,这才是庭芜不可接受之处。若是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丢了病人,尚可说两难;若是孙姨娘真为时疫,扔出去尚可辩解一二。偏偏都不是,家道中落,只要有抬薄棺,便是庭兰也不会有怨言。何苦让人死都不安生!庭芜觉得母兄恶心透了!和把庭苗卖了的秦氏一样恶心!
    庭芜把头蒙在被子里,宣泄着无处诉说的苦闷。她想念庭芳,如果庭芳在家,庭苗或就不会杳无音讯;她想庭苗,柔弱的六姐姐,是跟彪悍的庭芳全然不同的存在。庭芳失踪她笃定能回来,可庭苗或是终生都不得见。幼年不懂事的龃龉,回忆起来权做笑谈,所剩的只有无边无尽的担忧。世上怎能有那样的恶人!庭芜无解,她觉得自己一点用都没有,简直就是个废物。往日嘲笑庭兰,事到临头才发现,自己一样什么也做不了。废物!废物!废物!
    庭芜的哭声渐大,对现状的憋屈,对未来的彷徨。一只手拉开了她的被子,映入眼帘的是庭树欲言又止的表情。庭芜登时怒不可遏:“滚!”
    庭树想分说一二,却是发现他昔日但凡解释,都会被妹妹逐条驳回,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
    庭芜看到庭树的怂样,翻身背对着哥哥,哭的更为难过。四姐姐……你什么时候才回来?四姐姐,你带我走吧!外头的天高海阔,外头的生机勃勃。再也不想对着那三瓜两枣争的你死我活,讨厌!太讨厌了!
    常言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并非为人大而化之,实乃精力有限,抓了重点,便抓不住琐碎了。庭芳对京中家人的担忧,在庭瑶报了平安后扔在一旁。庭芜看来周姨娘对着病人痛下杀手的事无比严重,庭芳却早已不看家长里短。她每一个政策下去,或许背后都有无数的人命。对着官家豪强她可以毫不手软,因为就如她曾经与玉粒金莼噎满喉的日子一样,那都是建立在直接或间接的掠夺之上。今日惨遭劫难,不过因果循环。就如叶阁老的死,她比圣上想象中的要平静。叶阁老终究死于权谋,算是求仁得仁。她将来或也有一日被卷入漩涡不得生还,自己选了这条路,就没有后悔药可吃。
    可是对着小地主们,庭芳的心情就十分复杂。与豪强不同,他们的土地,有许多真的来自努力。勤勤恳恳,起早贪黑,他们理所应当比懒鬼富裕,他们比谁都有资格获得财产。可是为了追上工业的脚步,也只得无情的牺牲。谎称朝廷的赋税,在江西的每一寸土地上执行。朝廷当然有五花八门的赋税,再加一条,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正是因为朝廷横征暴敛,一条不存在的政令下去,无人怀疑。
    会有很多勤劳聪明勇敢的人为了保护自己的财产而死;以陈凤宁这样旧官僚发布的命令,行到地方,会比政令变态一百倍。这一波人民的中坚力量,确实有小资产阶级的投降性,也很难管理,理智上知道为了将来牺牲再所难免,她却还是矫情的难过。复杂多变的局面,无可奈何的舍弃,比起国家层面的博弈,以往的公司管理弱的都要看不见。
    庭芳暗叹:离真正成熟的政治家,还有好远的路要走。
    徐景昌用尽心血,从无到有一点点建立的军队,抵达南昌略作修整,便如利刃奔去各个目的。首当其冲的是南昌城内的大地主。面对精锐的骑兵,拿着铲子当武器的地主家丁毫无抵抗之力。一日之内战尽三家,不费吹灰之力。
    布政使衙门的人,抖抖索索的聚集在一处询问陈凤宁:“大人且给个准话,仪宾是否要反?”
    陈凤宁面无表情,他心中复杂,全摸不清徐景昌的决断。便是要反,为何要荡平豪强?真要行王田,他一个仪宾真可做主?福王的信件至多一月一封,他不信所有的事都由福王指使。南昌城内的所有决断,泰半出自庭芳。有大□□建城墙在前,流水线生产零件组装房屋算不得多惊悚,任何时代都不缺惊才绝艳之人。可次后的养殖场,就大放异彩了。一个人懂了算学已是不易,添上工程勉强算靠边,如今连农业商业都有涉猎,二十岁不到的年纪,未免太骇人!
    南昌的气氛诡异,不独布政使衙门,都指挥使司的人亦分成了三拨儿。有想跟着徐景昌干一票的,有想避开祸端回家的,亦还有几个小官忠于朝廷的。不管是哪一种,旧式的官僚,庭芳一个都不想要。行政官员干的是政治,需要无耻,需要妥协,军官只需要纯洁就好了。真正的战场,兵不厌诈永远是小巧,百战之师来自日常艰苦的训练、有效的管理、装备的精良与经验的积累。兵丁们可以想封妻荫子飞黄腾达,却是绝不能似过去一般想着劫掠发财。以少胜多的战役,夹着兵痞,只有全军覆没的结局。
    江西都指挥使司原驻军三万余户,分散于各个卫所。徐景昌此刻相当尴尬,他既不是造反,又不是勤王。三万户里已在水灾中折损逃逸了多半,不到八千的老爷兵,尽数被裁撤。想要入伍得重新考试。然世上的事凡有一利必有一弊,军纪提升之后,是各处空虚,盗贼乘虚而入,百姓苦不堪言。正在被坑的中产富户再挨一刀,已在气绝之边缘。在江西境内乱窜的流民登时增加,各地官员纷纷向省府求救,徐景昌却是只能按既定的路线打仗。才从水灾中缓了半口气的江西,再次陷入匪祸。
    徐景昌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家,上千年的大一统,地主至多有些围墙,比起千年前的邬堡差的太远。手底下几个将领即可胜任,他在南昌居中调停即可。他心情很糟,迫切的想跟庭芳说话。踏进家门还未开口,就见陈凤宁与庭芳对坐相持。
    良久,陈凤宁道:“你曾说为殿下而争,可我看人,从只看她作甚,不看她说甚。”
    庭芳笑笑:“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我不全然为了殿下,却无意谋反。”
    陈凤宁道:“便是我信,旁人不信又如何?”
    庭芳道:“不信便不信。”
    陈凤宁瞪着庭芳:“你陷我于何地?心思活动的来寻我,忠于朝廷的亦来寻我。我左右为难,你或是反或是忠,给我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