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恭敬的退出门去,不多时庭瑶便来了,开门见山的问:“就打胜了?”
福王道:“一群乌合之众,不值一提。家里安顿好了吗?”
庭瑶道:“有甚好安顿的?无非些许琐事。宣府的兵士如何?”
福王严肃的道:“比我想象中的强许多,徐景昌有信过来么?此事要告之他们。”
庭瑶没说话,心道戍边的将士有多勇猛,还用你说?若非边疆被蒙古历练的勇猛,谁想辅佐你们李家人。不过想想如今手握军权的徐景昌,庭瑶也泄气了。徐景昌那性格,是决计不会背叛福王的。他既能在庭芳沦落时不离不弃,自是不会为了荣华与自幼的兄弟兵戎相见。乱世中,君子显的可贵,亦显的可惜。福王不是不好,虽然处事能力不行,但至少够听话。可庭瑶对李家人始终有防备,疯子太多了,相比之下徐景昌的性格就好的多。庭芳作为皇后,亦比作为郡主更能发挥优势。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啊!
京城风云,庭芳不得而知。彼时通信不便,想做点什么事真是难于上青天。在松江足足停了半个多月,房知德管理的船队才抵达松江。十几天的时间,再大的洪水都退的干净,松江府聚满了来逃难的灾民。房知德的船队卜一出现,就引来无数人围观。十几艘大船,不知道的还当是朝廷赈灾的。徐景昌一行人带着几大车药材,迅速的上船,与房知德汇合。
房知德头一句便是问:“四妹妹撑的住么?”
庭芳离开东湖时,是七个多月的身孕,耽误了一个多月,随时可能生产,一行人全都绷着弦,密切关注着庭芳的一举一动。庭芳还算冷静:“无事,乡间妇人田埂里生的都有。我们随行有大夫,又高价在松江请了稳婆与奶娘,在哪里生不是生?”一直有锻炼的身体,素质无需怀疑。胎位很正,庭芳有克制饮食,目测肚子的大小,胎儿不会很大,不赶上致命的羊水栓塞和大出血,理应无事。
房知德:“……”看了看船舱的环境,觉得有些悬啊!
庭芳沉着道:“开船吧,不要在路上耽误了。我们在松江几日,灾民不断涌入。什么消息都有,上游全不知什么惨状。我外祖亦无消息。我们不赶紧去江西,他便是逃过水患,就未必逃的过民乱。不是我夸自家人,京中有几人站在殿下一边未可知,有经验的老练官员,咱们这头的可没几个。”
钱良功道:“能干事实的本就没多少,朝廷上见天就着礼仪规矩吵。布政使大人安危要紧!”有庭芳一层关系,陈家肯定会站福王。朝中铁杆的福王党明面上只有严鸿信,那是福王岳父,由不得他不站队。余者叶家旧部,太子逼宫后被清理了不少,中枢无人。现两边通信不便,朝中情况他们两眼一抹黑。没有宗法大义的福王,能吸引的人着实不多。陈布政使就显的十分重要。
天下争霸时,各个造反头子能忍苏秦做六国丞相,可见人才什么时候都稀缺,以有花花肠子时为甚。尤其是封疆大吏,真损失不起。庭芳想的更多,造反有风险,她心急火燎的想去江西,就是要弄个根据地作为退路。太子逼宫失败,无路可逃只能自杀。福王未必就有能耐成功,实力之外还看运气。现福王在京中,万一被干掉了,她们可退入江西,隐居也好造反也罢,总归有个地盘。那样一个爹不亲娘不爱的地界儿,便是朝廷想通缉,也比别处困难。尽最大的努力,做最坏的打算,方是创业者的态度。但一切的前提,是陈布政使能活着。
然而从松江沿长江逆流入内陆,又谈何容易。长江行船,有些地方靠绳索,有些靠风帆,有些靠船夫划桨,湍急之处更需人力纤夫拖拽。前三样还能靠自己,最后的纤夫,又上哪里寻去?长江沿岸一片荒凉,被洪水浸湿的土地上,散落着各种人与动物的尸体。隔着长江,都能闻着尸体腐烂的臭味,以及各种恐怖的巨人观。死亡人数完全无法统计。庭芳曾经历过九八年的洪水,跟眼前的景象比起来,根本是小巫见大巫。零六年的长江抗洪抢险,更是没死几个人,看的都是经济损失了。国力何其重要!
徐景昌越发忧心庭芳的情况:“要不你还是回松江吧?”
庭芳苦笑:“孕妇脆弱,产妇何尝又不脆弱?不去江西安顿,便是在松江生产,又能在松江坐月子养孩子?”
徐景昌沉默,庭芳也没什么好说的。沿途的惨状看的人心情极差。在没有系统抗洪抢险救灾的时代,灾区没有两年都缓不过来。庭芳进退两难,往后退至东湖不是不能,但她始终担心钱良功无法做出关键的决断。就如调粮入赣,没有他们的首肯,钱良功是不敢的。这不怪钱良功优柔,而是超出了他的权限范围。咬牙向前,则一切危险未知。庭芳最近有些失眠,证明她的身体已经进入高度戒备状态,准备生产了。说是十月怀胎,实则只有二百八十天左右,不过九个月零十天的样子。她已经八个半月,按照后世的说法,就算此刻生了,严格意义上都算不得什么早产。从行船的速度来判断,进入江西时,刚好预产期。幸亏南昌有条赣江,他们不用换陆路,否则现在的状况,还真不如在船上生!
船上隐隐能听见婴儿的啼哭,那是庭芳买来的奶娘。先前在东湖有看好几个孕妇,结果离开东湖,总不能把孕妇带走。想着到了南昌再寻,哪知又遇水灾。幸或不幸,松江灾民甚多,找个刚生了孩子却差点活不下去的产妇极容易。挑了个看着还算不错的,人家连身价银子都不要,给口饭吃就肯走。庭芳又忍不住回忆起前世,在灾区彷徨的时候,尤其想念那些如神一般存在的无所不能的军人。九八年的洪水,漫过了她的家乡,武警把扭伤了脚的她安安稳稳的背在后背上撤离。她还记得小战士温暖的笑:“小妹子别怕,叔叔会保护你的。”当时她心想,你才比我大几岁,什么叔叔啊?雨很大,风很冷,可她却奇异的安心。因为每一次救灾都有他们的身影,所以哪怕洪水滔天,见到了他们,就知道可以生还了。
可惜书到用时方恨少,作为将来极可能参与议政之人,庭芳深恨自己没有读过党史,甚至没有读过毛选。政治课本精选的内容,毕竟太浅薄。她现在有军队,但全然不知道该如何打造人民子弟兵。她只知道天灾来了,作为统治者应该去救援。具体呢?
在此时此刻,庭芳才意识到,比起政斗,更可怕更惶恐的是对一个国家或地区的治理。她现在连救灾都一片茫然,驮着物资到了灾区,该如何分配?灾后对地区的重建,从哪处下手?
打天下易坐天下难,庭芳低头看着地板,他们似乎都把夺嫡想的太容易了。有点幼稚了呢!
第335章 汪汪汪
洪水褪去,长江恢复了往日形状。可稀缺零落的纤夫,致使船队行驶的尤其缓慢。八月初三,才进入鄱阳湖,距离赣江还有很长一段距离。鄱阳湖面比长江宽阔的多,行船在湖中地带,总算逃脱了似有似无的尸体腐烂的臭味。
庭芳午睡醒来时,感觉有些晕眩。货船的船舱窗户都极小,关在里头看着那气孔,好似坐牢。心情很是不好的回忆起当初被绑架时的情形。没来由的烦躁!翠荣轻轻扶了庭芳一把:“郡主可要起来走走?”
庭芳问:“仪宾呢?”
翠荣道:“在甲板上,郡主今日歇晌醒的比平素早好些,还要躺躺么?”
庭芳感觉身上有些黏腻,肚子隐隐有些痛,似前世痛经一般。算算时间,预产期当口,八成要生了。深吸一口气,镇定道:“把稳婆和大夫喊来。”
翠荣吓了一跳:“郡主?可是要……生了?”
庭芳道:“不知道,别慌。咱们都预备好了,怕甚?”
翠华惊的抖了一下,见翠荣陪着庭芳,撒腿就往外头跑。头一个找到徐景昌,气喘吁吁的道:“仪宾,郡主好像好生了!”
徐景昌立刻吩咐:“去唤稳婆,叫厨房烧热水。”说毕拔腿往船舱内走去。庭芳趁着稳婆没来的功夫,仔细检查了下自己的身体状况,发现已经见红。沉着冷静的指挥着丫头:“新剪刀放滚水里煮沸,看自鸣钟,至少煮五分钟。前儿预备好的消过毒的纱布拿出来备用。我做的那酒精灯也拿出来,先别点,待孩子生下来烧脐带。注意酒精灯别用吹的,拿盖子盖灭即可。”虽然是蒸馏酒做的灯,纯度不够,但倒在地上也够危险的。
庭芳在船上做的最多的便是生产演习,不管在哪里生,她能依靠的都是眼前这些人。所以一日两次的训练,叫她们哪怕心慌,凭借平日积累的条件反射都不会出大错。生育这道鬼门关上,她必须尽可能的规避风险。四个大丫头果然忙而不乱,快速的把所有东西都准备好,稳婆也到了船舱内。大夫不好进来,只待在门外,预备有问题时能及时抢救。
逐渐的钱良功等人都接到了消息。出门在外,难免遇到意外,故钱良功与他们都不在一条船上,以免万一有事,集体扑街。知道了庭芳临盆,都乘坐着小船过来。进不得船舱,在外面等也是好的。钱良功急的跳脚:“再晚几天咱们就登陆了。”
房知德道:“船上没什么不好,地上谁知道什么情况呢?”
大夫道:“船上湿气大,不适合坐月子!”
房知德忙道:“可有祛湿的方子?”
大夫道:“且等生下来我把了脉再说。”
说话间,翠荣几个丫头被撵了出来,齐齐站在门外打转儿。庭芳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房二哥哥在么?”
房知德忙应道:“在的!”
庭芳道:“劳你领几个丫头换船。”
“啊?”房知德奇道,“她们几个换什么船?”
庭芳道:“她们还是未出阁的女孩儿,忌讳的很。船队还需你管着,别都守在这儿,正好带她们走。”
周巡检道:“很是!越是关键时刻,越要小心谨慎。房老弟照管咱们,我乘着小船巡视一番武备。鄱阳湖里头湖匪不少见,别叫人钻了空子。”
钱良功拱拱手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我便在此处等着喜信儿。”
统共隔着块门板,外头的动静庭芳一清二楚。对徐景昌笑道:“周巡检不错。”
徐景昌紧张的额头全是汗:“你别操心那么多!”
庭芳道:“才见红,早多着呢。夜里能生下来就不错了,速叫厨房替我预备吃的,你荷包里的还有松子糖么?”
徐景昌抖着手掏荷包:“好久没换了,现要吃么?”
庭芳摇头笑道:“现在不吃,待会儿吃。生孩子同你打一场小仗差不多,按说你经验丰富,你别乱啊!我没正经上过战场,到了点儿全靠你撑着呢。”
在门口的大夫一路上已经被庭芳重塑过三观,此刻唯有在外头对钱良功道:“以异姓得封郡主者,果然人中龙凤!”尼玛你太冷静了好吗!?有点女子的娇柔好吗?
稳婆也是佩服,听说是头一胎,你就一点都不怕嘛!?看了看庭芳的状况,便道:“还早,郡主下床来走走,活动开了更好生。”
庭芳没经验,无伤大雅的事儿就听稳婆的。不敢大意,扶着徐景昌的手下床,在房间里绕圈儿。慌乱会传染,镇静一样会。徐景昌见庭芳绷的住,跟着平静下来,细问庭芳:“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庭芳道:“给蒸两个鸡蛋,放点子盐。再有,猪肉炖烂,可以放糖。咱们船上还有糖么?”
徐景昌道:“你吃的总有。”
外头钱良功听见庭芳提的都是补物,忙问大夫:“可使得?”
大夫点头:“生产前得吃些好的,才有力气。”
不待里头吩咐,钱良功已使人去做。可惜船上没有鲜猪肉,风干的总归不甚好。这便是在船上生育的坏处了,路菜好吃下饭,但没什么营养。幸而有鸡蛋,勉强够用。
不多时,厨房端了饭来。敲门,稳婆从里头打开,一股凉风扑进船舱内,庭芳忙喊:“别关门!闷的很。”
只得开着门,钱良功与大夫避的更远点儿,错开房门,依旧拿耳朵听着里头的动静。庭芳慢条斯理的吃着饭,还招呼徐景昌:“一起吃点儿,你还得陪我呢。”
稳婆干咳一声:“郡主,血房不吉,仪宾该避讳了。那几个丫头……我看翠荣姑娘稳的住,且唤她来照应。”
庭芳道:“小时候我娘生产,家里都不让我们小姑娘靠近,怕惊着了将来难产。你若是忙不过来,便叫奶娘过来帮手,且叫翠荣给看下孩子。”
大夫听见,心里生出些许感动,低声对钱良功道:“你们家的郡主是个善心人。”
钱良功笑道:“她最重人命,又极护短。跟过她的丫头凡是自己立的起来的,都有前程。您若不嫌弃,便跟着咱们。现如今江西急缺大夫,你救多几个人,郡主必有大礼相谢。”庭芳足够淡定,其余的人都跟着轻松下来。只徐景昌心里绷着弦,勉强吃着饭,味同嚼蜡。
饭毕,庭芳放下碗筷,对徐景昌道:“你也出去吧。”
徐景昌摇头:“你比寻常女子高些,有什么事稳婆和奶娘都挪不动你。”
“不忌讳?”
徐景昌笑:“有什么好忌讳的?偏生出那么多鸡零狗碎的规矩,也不知道为什么。”
庭芳笑嘻嘻的道:“我知道呀。”
徐景昌忙问:“何解?”
庭芳道:“有些男人太怂,生育鲜血淋漓的,他们看着尿裤子,就编什么血房不吉的话来唬人。谁不是打血房里出来的?还被血裹着出来呢。真要血房不吉,个个都要霉运罩顶一世啦!”
稳婆噗嗤一声笑了,这损的!但还是劝道:“有些忌讳总有道理的,仪宾还是避讳点儿吧。”稳婆接生的人,自是不信那吉利不吉利的话。只怕徐景昌看了生产,觉得恶心,再不肯碰庭芳。这点旁人不知,做稳婆的却经见的多了。她与庭芳处的不错,不欲叫年轻的庭芳吃闷亏,才出言相劝。
徐景昌坚持摇头:“我不放心。”
稳婆劝不动,想想眼前这位主儿是郡主,懒的多事,只做好本分暗自观察着庭芳的反应。
后世陪老婆生产的多了,庭芳不以为意。站起来拉着徐景昌的手,继续在屋里绕圈。到酉时,阵痛开始明显。身体的不适让庭芳没了下午的从容,忍痛毕竟需要体力。徐景昌见庭芳紧皱的眉头,心疼的不行。扶了她在床上坐下,不住的轻拍后背安抚。
庭芳忽然伸出手,拂过徐景昌的左肩:“这里有好几个疤,当时痛么?”
徐景昌道:“痛。”
庭芳抱怨道:“都不告诉我。”
徐景昌道:“那会儿我在大同,待信寄到京城,伤口都好了。旁的还好,就是箭刺的深,痛的好半个月没睡好。”疼痛是很难熬的事,说话分神比干熬着强。徐景昌有意逗着庭芳说话,便把当年的事细细说与她听。
稳婆和奶娘都是不多话的人,看着两口子亲亲密密的闲谈,皆在一旁闭嘴不言。庭芳换了个姿势,全身放松的靠近徐景昌怀里:“师兄,万一我有事……”
徐景昌截断道:“不会有事。”
庭芳轻笑:“听我说完。”
“别说,求你。”
庭芳在徐景昌的胸前蹭了蹭:“师兄……”
徐景昌的手臂紧了紧,嗓子感觉有些发肿:“四妹妹,师兄只有你了,别吓我。”
庭芳想了想,万一她挂了,要交代的事无非那几桩。江西的事有钱良功辅助,陈氏他自会照应,便是真的有事不大可能做不好。索性闭嘴不言,省的真把徐景昌给惊着了。不怪徐景昌胆小,面对至亲闯火线,几个人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