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庭芳笑道:“通常我这样的,被叫成女汉子。”
徐景昌喷笑出声:“谁想的,这么损?”
“不知道。”庭芳道,“他们不知道你已婚?”
徐景昌摸摸庭芳的头:“他们以后就知道了。”
正说话,一个军士模样的人疾步跑来。在徐景昌面前站定:“公子,十里外有人带着兵马过来了!”
徐景昌立刻起身:“我去看看。”转身对庭芳说,“你记得回去的路么?镇内很安全,你能记得路就行。”
庭芳道:“我能不能跟去看?”
徐景昌无可无不可的带着庭芳往城墙处走去。城墙不高,远不如大同的巍峨。但在海边小镇,已算不错。前方有人,整个城墙已进入警戒状态。徐景昌一直登上角楼远眺,却是约上千人的兵马往东湖奔来!
等了好一会儿,兵马越来越近。庭芳看到了行在中间的马车,华丽张扬的装饰,铜制镶嵌玻璃的车灯,十分眼熟,庭芳一顿:“刘永年?”
第292章 喵喵喵
刘永年坐在马车里,脸上挂着阴狠的笑。他在淮扬横行四十年,头一回遇到敢扇他脸的姐儿,有种!挟持他的人跑了,竟还敢送信来。今日就且叫那胆大妄为之人,尝尝他的厉害。
徐景昌不过是个定国公家的弃子,到如今定国公府都已不复存在。福王的伴读么?呵呵。那幅模样儿,是伴读还是禁脔?一个失势的皇子不足为惧。只别羞辱太狠,杀了刮了,千里迢迢,皇子又待如何?
掀开帘子看外头,东湖比想象中的要繁华。码头上不停有船只来往,都是运送商品的。刘永年心中大恚!他控制的运河河段的生意被海运抢了一小半。正是新仇旧恨!看见了东湖的围墙,刘永年咬牙切齿:“给我冲过去!那对狗男女,抓活的!”他改主意了,掳走了人,改名换姓,江南这样深的水不信福王能查到。好一对漂亮的狗男女,烟雨江南,是那么好混的么?
骑在马上跟随马车左右的,是淮扬的驻军。说是朝廷命官,却是对刘永年俯首帖耳。发不出饷银的朝廷,谁还搭理?谁给钱便替谁干活!一千多兵马,尽数做了刘永年的私兵,随他调度。他们也是刘永年制霸淮扬的利器。那一夜,实是刘永年过于轻敌才叫人逃走。今次准备妥当,且看他们如何跪地求饶。
徐景昌站在城墙上往下看,眼神如冰。首犯是平郡王,可这些地头蛇也没几个干净的。庭芳夜晚的不安,刺的他心痛。他不能问过去的三年发生了什么,以免勾起庭芳的回忆。但可以收拾刘永年,以报他欺辱庭芳之仇。
默默估算着马车与城墙的距离,冷静的如同狩猎的豹子。马车越来越近,一千多兵马扬起的土,似乎能扑到脸上。突然,徐景昌执枪,扣动扳机,砰的一声,火药在马车前炸起一堆尘土,生生逼停刘永年。
刘永年被急停的马车带来的惯性甩在车壁上,登时怒不可遏!掀开帘子,还未看清情况,火药再次袭来!刘永年瞳孔一缩,呼啸的火药擦过头顶,马车里瞬间充满了硝烟的味道!
不待他反应,徐景昌再次扣动扳机,马车上悬挂的车灯炸开,玻璃的碎屑飞溅,周遭立刻响起一片惨叫。
刘永年心如擂鼓、气势全消!徐景昌放下火枪,冷笑。他敢派人送信,便不怕你来寻衅。庭芳被帅了一脸,原始的火枪,如此准头,搁后世可以做狙击手了!好强!
一个身着甲胄的汉子大笑:“公子好枪法!”
徐景昌把火枪扔给旁边的兵丁:“周巡检过奖。”
周巡检道:“那帮人怎么处置?”
徐景昌道:“一群废物,杀尽了都不难,然则毕竟是朝廷的将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撵走便罢。”
周巡检双手抱拳,躬身行礼:“是!”
庭芳心念一动,巡检,正九品。官阶虽小,却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东湖小镇,理应没有驻军。看来,不单宅子是徐景昌的,整个东湖镇,都是他的地盘。站高望远,码头的风帆扬风而起,庭芳挑眉,不错!确有造反的架势了!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着一帮只拿着弓的骑兵,见识过徐景昌精准的枪法后,士气大衰。所有人都恨不得退到旁人身后躲避。刘永年的脸被玻璃划伤,异常狼狈。跌坐在马车里,硝烟的味道挥之不去,他清晰的看到了徐景昌,以及他身边站着的庭芳。刘永年咬着后槽牙道:“冲过去。”骑兵冲阵,不信一个小小的镇能抵挡的住!
驻军的首领犹豫了一小会,终是惧于刘永年的权势,向前挥手,指挥骑兵冲击。哪知骑兵才动,城墙上火枪齐鸣,一瞬间已完成三排轮射!刘永年的人登时大乱,骑兵似无头苍蝇一般乱窜。不经训练的骑兵互相撞击,不时有人掉马。马蹄声、惨叫声、怒骂声、以及混乱的指挥声糅合成血腥的一曲,顷刻间人仰马翻。连刘永年的马车都被撞击了好几次,险些被甩出车厢遭人践踏!
刘永年死死抱住车厢里的椅子,濒临死亡的惊恐,让他不自觉的大叫。混乱一直持续,刘永年的马车如海中的一叶轻舟,随时可能被吞没。每一处肌肤都在颤抖,他要命绝于此了么?
城墙上的士兵哈哈大笑,但徐景昌笑不出来。他的眼神愈发冷冽,正规军……就是这副模样!当有朝一日,西洋的坚船利炮,从爪哇指向中原时……我们全为阶下囚徒么?
周巡检也目瞪口呆,万没想到只放了一轮枪,对方就有如此伤亡。有些惴惴的道:“公子……”
徐景昌道:“无事。”私自离开淮扬,死也白死。徐景昌暂不想高调,可作为福王亲信,乱世之中有自己一帮人马,想来朝廷也不会过多怀疑。跟洋人做生意,总是得有些许武力的。
周巡检尴尬的笑笑,深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换了个话题,试图缓解气氛:“夫人没吓着吧?”
一语提醒了徐景昌,转头问庭芳:“刘永年你想怎么办?”
庭芳才刚获自由,无法判断徐景昌的实力。便道:“师兄看着办。”
徐景昌抿了抿嘴,说了句抱歉。
庭芳了然,刘家盘踞淮扬上百年,杀刘永年容易,动刘家却很难。现在不是结仇的时机。便笑道:“他同我,也没有深仇大恨。”
徐景昌没说话,逼着小姑娘看凌迟现场,没吓疯算庭芳坚强。
说话间,任邵英上了城墙。有些急切的道:“公子!刘家不好惹,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夺妻之恨,年轻的徐景昌可千万别冲动!
徐景昌压抑着怒气,道:“知道。”
任邵英道:“还得撕虏明白,不然他处处与我们作对,也是麻烦。”
庭芳道:“去请楚妈妈,我跟刘永年谈谈。”
徐景昌道:“我陪你。”
“不用。”庭芳利落拒绝,“我一个人就可以了。在你的地盘上,没什么好怕的。”
徐景昌知她不是娇小姐,便随她去了。只有周巡检心中疑惑,此是夫人的仇敌么?心中暗自不喜,刘家确实不好惹。红颜祸水?
稍微镇定点的刘永年,被带进了一座院子。进了门,看见了端坐在上首的庭芳。黑色的褙子,只在底部点缀着花纹。袖口露出一抹红色,隐约能见到润泽的指尖如白玉般细腻。黑色,不适合年轻的女人,但金镶和田玉的项圈,点亮了整个色调。简单、干净、大气。站在她身边有些畏缩的楚岫云,好似她的仆人。
刘永年盯着庭芳,良久,道:“希望姑娘不要后悔。”
庭芳的嘴角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后悔什么呢?”
刘永年道:“我比你了解男人。”
“哦?”
刘永年笑:“不知风韵之事肆虐江南时,徐公子又有何感想呢?”
一枚飞镖刷的飞过,插入刘永年身后的门板。门板轻微摇晃,那没入门板的飞镖纹丝不动。
庭芳轻笑:“小时候学的玩意儿,见笑。”
刘永年冷笑:“你敢杀我么?”
“不敢。”庭芳道,“不过你再嚣张点,不知道我敢不敢。”
刘永年哈哈大笑:“你还是怕了。”徐景昌的底都叫他翻出来了,何况徐景昌之妻。当日叶家势大,无根无基的徐景昌只能依附叶家。但如今形势逆转,就该叶家女求着徐景昌了。一个青楼出身的女人,能不惶恐?
庭芳道:“我怕什么?”
刘永年挑衅的道:“叶家已败落。你跟着他不会有好下场。好囡囡,莫怕,只要你乖乖的跟着爹爹回去,爹爹比他还能保你一世荣华。”
庭芳淡淡的道:“我是叶庭芳。”
刘永年愣了愣。
“九岁著书立传,十岁征战边疆,能算天下税赋,能做皇子之师。”庭芳抚过袖子上的花纹,“有没有夫主,对我而言重要么?”
刘永年竟苦口婆心的道:“你别犯傻,他不过利用你罢了。跟着我还真金白银,跟着他只得几句好话。你是个聪明孩子,别被情爱冲昏了头。”
庭芳不由笑了,刘永年当真是个合格的生意人。哪怕到了这会儿,也没有放弃游说。也是,几句话而已,又不费什么。就好比后世那些试图说几句好话就骗个IP的“创业者”,横竖口水不值钱,没准就能空手套白狼了呢?何况,女人在这个时代,就是该被人歧视的。
刘永年的模样刺激着楚岫云。她没想到刘永年亲自来,还被整的那么惨。如果没有这一遭,刘永年或许不会把她怎样。可如今,却是难免迁怒。她低着头,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脑子飞快的转着,要怎样才能使其消气。悄悄看了庭芳一眼,几乎哀求,你能别再激怒他了么?
刘永年已见识过徐景昌的实力,或许徐景昌确实不能杀他,但他同样也奈何不得徐景昌。见庭芳不说话,便笑道:“怎么样?不好好考虑一下么?”
庭芳也笑道:“我偏不跟你走,你待如何?”
刘永年哈哈大笑:“罢了,你不死心,那爹爹就给你一个考验男人心胸的机会!到时候你也别怕,给爹爹乖乖磕几个头,爹爹还会欢迎你回来的。”
第293章 喵喵喵
任邵英在隔壁屋里,眉头紧锁。他不放心庭芳一个孩子单独应对,便悄悄跟来,非常时刻可以救场。刘永年所提之事,确实是死穴。庭芳没被找到之前,固然已贞洁尽失,但下落不明,生死未知。徐景昌的一系列表现会让人赞一句情深义重,除了前定国公之流,谁都不敢公然耻笑,万一庭芳以死明志,那耻笑之人就没什么名声可言了。但庭芳被找到了,她还活着,还成了一代名妓,事情就变得无比尴尬。倘或徐景昌立刻翻脸,会有人骂他此前沽名钓誉;不忘初心,就会被人当成笑话。端的是左右为难。
他摸不准徐景昌的心思。现看着好,是因为久别重逢、干柴烈火。庭芳绝色,哪个男人不心动?然而时间长了,回想起她在青楼的岁月,又有几个男人不膈应?又有几个男人真的能忍所有人的指指点点?妻与妾,是不同的。常规来说,庭芳死了最好。便是现在不舍得,也可过阵子让其“暴毙”而亡。问题在于,秦王妃……
丧父丧夫丧弟又无子的秦王妃,一生所牵挂的无非是母亲与妹妹。一个聪明绝顶、毫无顾忌敢于挑唆亲王造反的女人,是那么好惹的么?休说动手杀了庭芳,但凡徐景昌有一丝对不起庭芳,必然会遭到她疯狂的报复。造反未成,内讧开始,结局不用多说。
作为实际上统揽全局的幕僚,任邵英觉得有些棘手。不能让人知道苏姑娘便是叶庭芳!否则徐景昌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了!
正绞尽脑汁的想法子,却听庭芳一阵轻笑:“刘永年,你当真就没想过,我为什么被拐?”
刘永年不知为何,心漏跳了一拍。
“便是你没听过我的名字,那叶家四姑娘呢?”庭芳笑道,“你都查到徐景昌头上了,竟是不曾怀疑过一丝半点么?”
刘永年一惊!是了!当初会芳楼买了一批京城拐来的女孩子,都说是佛诞烧香被拐。可到了叶家的份上,拐子根本够不着!余光撇了一眼门板上的飞镖,她还会打架……脑子也很聪明,非常不好骗。
“当朝首辅最宠爱的孙女,”庭芳慢悠悠的说着,“秦王妃的亲妹子,理国公的入室弟子,福王伴读的未婚妻。不用托大,只要我愿意,随意在京里横着走。赶上不大得宠的郡主县主,都要避我锋芒。我失踪后,五城兵马指挥司、锦衣卫、甚至连禁军都倾巢出动。”
庭芳站起身,走到刘永年身边,似笑非笑:“你家拐子这么眼瞎?”从古至今的人贩子,都会考虑投入产出比。她再漂亮,也是麻烦。
刘永年眯眼,似抓到了什么。
庭芳不紧不慢的道:“堂堂首辅的孙女被拐,理应天下皆知。可是,为何消息竟出不了京城?为何你竟不知?叫我轻易就骗了过去,信我是外室之女?”
“谁,有这样的控制力?”
太子!刘永年脑子转的飞快,庭芳落在会芳楼时,先太子还活着,叶家出了太孙妃,正是烈火烹油。是先太子与现太子之争!可是太子为什么要对一个小女孩儿下手?
很快,庭芳给了刘永年答案:“平郡王想以我辱秦王妃。”
饶是刘永年是无耻之徒,也被这个答案给噎了。闻得新太子处事上不得台面,还真是……但刘永年亦不是善茬,况且并不全信庭芳的话,故懒洋洋的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庭芳笑道:“昔日太子为藩王,肆意妄为,无所畏惧;而今他为储君,兢兢业业,如履薄冰。你大可以宣扬我的美名,只要你不怕……太子殿下杀了你!”
任邵英几乎拍案!漂亮!好一记借力打力!庭芳就是平郡王的梦魇!沦落的越惨,他罪孽越深。他前头有一个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元配嫡子,照样死的利落;后面一大串弟弟,哪一个底子都比他干净,他会不恐惧?士可杀不可辱,平郡王只怕已悔青了肠子!刘永年真敢胡说八道,恼羞成怒的平郡王会干什么,那真是谁都不知道。
刘永年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神色未变:“你以为,刘家是那么好动的吗?”朝廷式微,会为了件小事来大张旗鼓丫头你太嫩了!
庭芳嗤笑:“谁说要动刘家了?你坏了太子的事,太子只问刘家要人,刘家会如何选?更说的明白点,你要是刘永丰,你怎么做?不过要你的命而已。甚至,不用太子,我姐姐就可跟刘家谈,你要不要试试?”
刘永年脸色一变!别说堂弟,他还有亲弟!如果秦王妃火力集中在他身上,为保长房利益不被二房谋夺,他会变成投名状!皇家要弄死一个人,太简单了!如果再给点好处与刘家,他的下场更是……阴鸷的眼神盯着庭芳,草他娘,看走眼了!
庭芳顿时占了上风,笑道:“倘或我是你,立刻就要倒打一耙,指责徐景昌拐你养女,方一时情急请了府兵来助阵。虽犯私调府兵之大忌,然其情可悯,其心可怜。而府兵上下,也因要救良家子于水火,虽擅离职守,总也能交代。最后发觉都是一场误会,与徐景昌翁婿相谈甚欢。一波三折,皆大欢喜,多好的故事,你说是也不是?”
刘永年深呼吸几次,才道:“你乐意?”
庭芳挑眉:“我为什么乐意?江南那么大,我上哪找不到个爹?我现就回京哭诉,被你刘永年欺辱,幸而我武艺高超,跑的及时,偶遇一善心人家,方躲过一劫,直到夫婿找到我。你说太子殿下,要不要替我出个气?理由都是现成的,私调府兵视同谋反!只怕你亲爹都要对你千刀万剐,你说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