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芳哭道:“我要家去,我要娘……呜呜呜呜……”
大老爷猛的想起是个脱身的好机会,忙把庭芳抱起,大步流星的往外头走:“快快!去回春堂瞧瞧大夫!”高妈妈急着回家报信,脚下生翅,带着两个丫头一溜烟的跑了。伙计愣了半晌追出去时哪里还找的找马车的影子,气的直跺脚!怎么就肚子疼了呢?怎么就吃了脏东西呢?几千两银子的买卖啊啊啊啊啊!想着提成,钻心的疼。扭头跑到铺子里供的菩萨面前虔诚的拜个不住,指望着庭芳好了还来光顾。却是白许了那么多愿,不独庭芳,从此叶家人都只怕不得上门了。
车动起来时大老爷方松了口气。扭头看庭芳,见她刚才的眼泪已擦了。两汪泪水含在眼眶里直打转,用委屈极了的声音道:“我舅母还在来京的路上,哪里又跑出个舅母来!”
大老爷无言以对,才知道方才庭芳是装的。心里不由有些不是滋味,当爹的丑事被女儿撞见,老脸都丢尽了。可庭芳哭的极美,并非普通孩童那般一把鼻涕一把泪,而是如断线的珠子颗颗下落;更不嚷出声,低声啜泣着,真真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休说亲爹,只怕路人甲也早看的心软了,柔声哄道:“我们姐儿委屈了,家去我收拾那逆子!”可不是逆子!庭芳且气的落泪,若今日带的是庭瑶……叫他的宝贝闺女认个商户做舅舅……我呸!忽有想起陈氏的身子骨,忙嘱咐道:“别告诉你娘。”
高妈妈冷笑:“老爷的话说的新鲜,哪家孩儿在外头受了气不许告诉娘的?四姑娘才九岁多,您当她多大呢!”
大老爷的脸又黑了三分,忍气道:“四丫头,你听爹爹说,你娘病着万不能受气。等娘好了咱们再告诉她好不好?叫她打你哥哥替你出气。”
庭芳道:“爹爹的夫人是娘,不是周姨娘!”
“是,是!伙计懂什么?他们连字都不认识,不懂道理的。”
庭芳不依不饶:“妈妈们也不识字,他们就懂道理,她们还是女人呢。”
“他们是府里的,有人教规矩。外头的人不懂规矩,胡说八道也是有的。你很不用同他们计较。”
“我舅舅才不姓周!才不姓周!就不姓周!”庭芳忽又熊起来,“我不要大哥哥了,呜哇!”
大老爷见闺女大哭,顿时慌了手脚,方才不是还挺闺秀的么?怎么一会儿就变脸了?九岁大的女娃就海底针了么?一边擦泪一边哄:“祖宗,快别哭了,肿了眼睛回去可怎么交代!你娘心细,一准看的出来。”
不说还好,一说庭芳几乎嚎啕大哭。她还真委屈,尼玛从爽飞了的现代白骨精穿到专坑女人的古代,落差比贾宝玉还大。想到她玩命考的TOP10,她熬夜熬的升职,爹妈没养男神没泡,就悲从中来。又想这辈子的亲妈生她生死了,看都没看到一眼,打会走路起就要讨好嫡母。魏娘子穷归穷,有点什么好东西不想着她?她偏只能叫娘子,凭什么啊?凭什么你叶庭树就大大咧咧管周掌柜叫舅舅?谁没有亲舅舅啊?我亲舅舅还会做玩具呢!你舅舅开金银铺子了不起啊?一时又想起上辈子的舅舅,差点哭的背过气去。
大老爷愁的要疯了,闺女不是儿子,儿子胆敢耍赖,两脚踹过去算完。他今天敢碰庭芳一个指头,回家就要被老娘和老婆揭了皮。最难缠的是庭芳还占理,她反应是大了点儿,可不能说她哭的不对吧?可他真不会哄闺女啊!求救的眼神望向高妈妈,高妈妈却一直木着脸。方才想起高妈妈乃陈氏陪嫁,此刻不跟庭芳抱头痛哭已算冷静,旁的再指望不上。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哄。
周家铺子离叶府算不上远,马车进门时,庭芳还在吊嗓子。大老爷知道今天无法善了,先抱着庭芳往东院里飞奔。因是自家人进出,走的便是侧门。侧门在花园子里,隔墙便是院子的后墙。早有人听见动静报与老太太,还不等大老爷走到夹道,老太太已赶了出来:“怎么了?怎么哭成这幅模样?在外头惊着了?”
庭芳立刻从大老爷身上滑下来,一把扑到老太太怀里,哭的撕心裂肺:“他们欺负我娘!他们是坏人!坏人!”
老太太忙拍着庭芳的后背:“别急,慢慢说,慢慢说。”
庭芳抽噎着道:“伙计说爹爹的夫人是周家的姑奶奶,呜呜。”
大老爷:……闺女,你太会总结陈词了吧!?
老太太严厉的目光扫过,大老爷叹了口气道:“说来话长,还是先把她哄住吧,都哭了一路了。仔细嗓子哑了。”又劝庭芳,“看哭坏了嗓子你娘心疼,她病着呢,别给她添堵,乖!”
庭芳方才收了泪,一下一下的打着嗝儿。老太太唤来杜妈妈:“快带了去洗脸,天寒地冻的,哭面脂都冲没了,回头要起皺的。收拾干净后先别送回东院,打发她到我屋里睡下。大太太要问起,就说她出门被花子惊着了,谁敢漏一丝风声与她,家法伺候!”
杜妈妈忙拖着庭芳往屋里走,路上还嘱咐:“我们四姑娘最贴心了,别告诉娘好不好?咱们不能叫病人烦心。”
庭芳乖乖的道:“我只告诉大姐姐,不告诉娘。大姐姐说了,只许告诉娘高兴的事儿。”
杜妈妈摸了摸庭芳的脸:“真是好孩子。”
庭芳哭了小半个时辰,把穿来的郁闷狠狠发泄了一番,心情指数MAX!可哭过容易犯困,她今天本来就起的早,中途又算计了把人,简直劳心劳力。洗着脸就开始小鸡啄米,杜妈妈看的好笑,给她擦完面脂就送上床了。庭芳没有认床的毛病,被子卷成团,舒舒服服的睡了。
老太太与大老爷之间的气氛就相当不美妙了,老太太抬了抬下巴道:“说吧,什么事儿?”
大老爷的火气方才发出来:“那个逆子!公然叫周家舅舅,要不是四丫头伶俐,今日就要出大丑!”三言两语便把周家见闻复述了一遍。
老太太眼神凝了凝,庭芳反应太快了些,物反常即为妖,必有内情!
第28章 喵喵喵
老太太带了好些孩子,自是比大老爷更知道小孩儿是什么样子的。只眼前的事更要紧,便先丢开庭芳,叹了口气道:“你们读书人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你道是白喊话?瞧瞧你做的事!一个妾没有人惯着,能张扬到今日的地步?得亏是你撞见,若是亲友去那家铺子听伙计得瑟几句,我们家还要不要见人?眼瞅着孩子们都大了,一个个要说亲了,你闹出个宠妾灭妻的笑话来,谁家结亲愿意找不规矩的人家。世人原就挑嫡庶,你儿媳妇往哪寻去?”
大老爷叫亲娘说的满脸通红,低头道:“我万没先到如此。”谁能想到呢?内阁大人家的孙子,竟自甘下贱的绕着姨娘的兄弟叫舅舅,幸而周家是乃良家子,若是个贱籍奴才,一大家子都不用见人了。便是却不过亲娘的颜面,关上门叫几句倒不妨事,再不济低声扭捏扭捏也好啊!竟就那样大大方方的亲热上了。
实际上庭芳也没想到,她们原先商量的是听到庭树的动静,故意引伙计说话,借刀杀人要伙计告上一状。哪知庭树公开如此,把高妈妈都气的忘了台词,差点忘记挖坑埋庭树!好在庭芳多年来绞尽脑汁刷陈氏,硬是没把上辈子练出的反应能力丢掉,见机行事才又把事硬拧了过来。可见阴谋也不是想搞就搞的,计划周全还得临场反应。要错过这一回,下回想再耍心眼不定等到什么时候。高妈妈亦是想着就惊心,回到家中与胡妈妈说起,都直道菩萨保佑,到底替陈氏出了恶气,大呼爽快!此乃后话。
这厢老太太听了大老爷无力的辩解,不由冷笑:“凡事防微杜渐,便是我说破了嘴皮子你只当耳边风吹过。前日周姨娘还是我叫打的。夫妻一体,你媳妇管不住,你便要管上。你倒好,非但不管,家务尽在怜香惜玉上。过个生日还收份大礼,嫌你媳妇命长怎底?你自己算算,光这几日你闹出多少故事?她没气死真个算心大!”老太太硬忍着气道,“实话告诉你,我是个直性子,你媳妇那样软趴趴的人我是极不爱的!”
“啊?”大老爷呆了,老太太一直对陈氏照顾有加啊!
“啊什么啊!”老太太见儿子四六不着调的模样再忍不住,把手里的茶盏盖儿直直砸到大老爷脚下,怒道,“可再不喜欢我也得想,那是我孙女的娘,那是陈氏家族的千金,布政使的闺女,知府的妹妹!你连装个样子都装不出来,白瞎了混那么多年朝堂!我看庭树不像周姨娘,倒跟你像了个十成十,你也别恼他,先自己抄块木头敲敲脑袋,看能把脑子里的水敲出来。如今倒好,你媳妇熬过去便罢,熬不过去便是与陈家结了死仇,我怎么就养了你个色欲熏心的儿子来!老脸都丢尽了!”
大老爷辩解道:“儿子真没有宠妾灭妻!”
“呸!你是没宠妾灭妻,你就是没良心!人刚给你生了儿子,你就弄个通房进家门,还要个月子婆打点通房的起居。这样没脸皮的事亏你也干的出来。不是我拦着,前日你爹就要捶你!”老太太咬牙切齿的道,“你说吧,前脚弄了个娇娇俏俏的小老婆进门,后脚老婆没熬过去蹬脚走了。谁会说她产后疾?一百个有一百个好说你把她活活气死的!再对上前日太医的话,你想叫人参你爹教子无方么?便是没有今日的事,我也要寻个由头告诉你,那夏什么光的,进门了便进门了,你后院里再出一丝幺蛾子,我就亲去告你忤逆,省的叫你带累了你爹!”
大老爷唬了一跳,忙跪倒在地:“娘请息怒,儿子再不敢了。您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你少干些缺德事,不然不叫你气死,也叫你羞死了。”
大老爷忙不住的磕头:“娘且息怒,息怒……”
老太太深吸一口气,喝了口茶,才缓缓道:“今日不想说旁的,只问你,庭树娘两个你打算怎么处置?”
大老爷路上便想好了:“打板子动静太大,叫他往祠堂里跪跪,再抄抄孝经吧。”
提起庭树,老太太才压下的火又腾的冒了上来:“咱们家庶出的比嫡出的多,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也不管你们。如今越发不像样了!一屋子庶出的,谁敢去自认舅舅的?不说远的,就说你家二丫头,她姨娘的兄弟在家里来来回回,不比周家在外头更亲近?也不曾公然嚷出来。母子天性,背地里喊个一两声不叫人知道,咱们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儿子出息了还能给亲娘挣诰命呢,可见朝廷并不狠拦着。只当众无视嫡母,乃十恶不赦的不孝!”老太太拍着桌子道,“不孝!永世不得翻身的罪!我名师请着,好纸好砚培着,竟养出个蠢材来!叶府长孙,就这么个德性!便是能读几句诗书,翌日榜上有名,落榜的酸秀才们岂有不翻旧账的?他脑子里装的是马粪吗?”人蠢无药医!她做了什么孽才养出这样的儿孙!你哪怕心眼坏点儿呢!别跟脑袋叫驴踢了似的行吗?
大老爷宦海沉浮,其中利害怎会不知?心中亦对长子无比失望。人笨点无妨,笨人有笨人的活法。规矩守好了,说出去是内阁学士之孙,哪怕没出息,荣华富贵尽够的。可人笨还不守规矩就该死了,现成的把柄,叫人捏住了凭使多少银钱都脱不得身。心里全是悔意,不该啊不该!但凡放点心思在家,也不至于到今天的模样。
陈氏并非刻薄之人,若刻薄了,大老爷未必就不偏向儿子——在他心里儿子还是亲过太太的。然陈氏多年并没有不当之处,他就觉得庭树不可饶恕了。庭瑶正是知道,才设下如此计谋。调皮捣蛋的小事长辈便是在意,至多打几板子算完。唯有把庭树的愚蠢展现在长辈面前才是釜底抽薪。当一个庶子得不到家族资源倾斜的时候,他就已经完了。
事实上大老爷并老太太确实不再对庭树抱有希望。世间有许多规矩不近人情,然自己翅膀还软时便敢公然挑衅规矩,哪怕是读书上头有天赋,将来不定在哪里叫人挖坑埋了,叶家全白费功夫。老太太与庭树隔了一层,想的更多。陈氏十几年都没喂熟的白眼狼,将来又能真为叶家想多少呢?一时又想起庭芜的刁钻,更添恼怒,偏她养的那般东西磨牙!
打定主意,老太太预备晚间就告诉丈夫知道,将来很不必理会庭树。既不理会,便也无须罚的震天响,高高举起轻轻放过。温水煮青蛙,不知不觉将他扔出圈子。不过个庶孙,叶家并不差孙子。别说孙子,方才对大老爷说的那番话也不尽是吓唬,陈氏要真死的不好看,丢车保帅的事她未必干不出来。这就是老太太了,跟着老太爷从乡绅翻到一品,多少风浪没见过?什么手段没使过?平日里乐的慈眉善目,真要对付谁,那是翻脸不认人的,不然何以立足于政治漩涡的京城?
捋清楚庭树,复又想起庭芳着实可疑。打发走了大老爷,招来杜妈妈问道:“怎底那么巧?偏让他老子撞个正着。”
杜妈妈道:“幸而发现的早,再晚几年只怕全京城都知道了。如今大爷还小,世人总不好同小孩子计较。”
老太太摇头:“我不是说这个。俊文打小不爱逛铺子,偏那么巧的去了周家。她们姐们两个,庭瑶打发庭树去倾金锞子,庭芳就能哄着她爹去买首饰。两个丫头弄鬼,瞒的过谁去!”
杜妈妈捂嘴笑:“横竖瞒的过大爷便罢了,有几个人似您这般明察秋毫呢?”大姑娘下手略狠啊!
老太太木了下,不由道:“你大太太,自己不成,教孩子倒一个比一个强。凭这点,我就不好意思慢待她。今日庭芳那句嚷的众人都听见了,我不罚周姨娘都不行;偏还没带出她哥哥,既扇当众扇了庭树满脸,又半点把柄不落,庭树想恼她都没缘由。”
杜妈妈道:“恼有何用?还不许做女儿的心疼娘?说到天边去都是四姑娘占理。我说句托大的话,怪道老太爷疼她,可不招人疼?老太太往日还不服,今日可服了?”
“我正烦恼,你还还招我。”老太太没好气的道,“此事不好怪她们姐妹两个,我却又担心她们走了歪道。算计人的事儿能不做顶好别做,譬如这回,她们做了就要留痕迹,明白的人对景便知道。凡事直道而行才是正理。”
杜妈妈不以为然,直道?陈氏难道没走直道么?庭瑶往日又走了歪道么?谁愿算计亲兄弟,小哥儿难产,将来未必指望的上,她们姐妹通只有一个兄弟,嫁人后全凭兄弟情谊方能在婆家立住脚。不是叫逼的没法儿么?虽是挖了坑,若庭树不往下跳,谁也推不动他。周姨娘并周家嚣张太过,不给主母留情面,自然要被主母系的摁死。姑娘家还是厉害点好。
正说着,人参悄悄的进来,在老太太耳边道:“听老太太的吩咐,使人去东院等着大爷。大爷带了好些蜜饯回来,径直送到周姨娘屋里去了。”
第29章 喵喵喵
陈氏不爱吃蜜饯,上下都知道。可她不爱吃归不爱吃,不管怎样先要嫡母捡了才是道理。不然随便再弄点子什么她爱吃的,打个化胡哨也行啊。老太太只觉得胃阵阵抽痛,养个儿子是蠢货,养个孙子连儿子都不如。随便养的孙女倒是一个赛一个的伶俐。伶俐有屁用啊!尽便宜别人家了!这回不好好治治他们不算完!
庭树并非真不知礼仪,他只是心里有些别扭。固然周姨娘去上房说庭芳是有些不知礼,然分明是大老爷气着太太,却莫名其妙的把姨娘打的半死。往日的温情脉脉似瞬间消失。陈氏不好,他亲娘就要陪葬,就算当日是姨娘的错,次后又有什么错?妻妾之别就如此不近人情了么?想着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