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计其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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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计其庶- 第1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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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氏心里没来由的咯噔了一下,似有什么,又怎么都抓不住。丫头端了一个茶盅,放在陈氏跟前:“太太,该喝药了。”
    陈氏揭开茶盅,慢慢喝着。
    越氏道:“药苦,越慢越难喝。大嫂子还是一口闷了吧。”
    陈氏放下茶盅道:“是化州橘红熬的汁,不算苦,慢慢喝着润肺止咳。喝急了反倒不好。也是新得的,我且试试。”
    越氏随口问了句:“哪来的?”
    陈氏垂下眼:“昌哥儿使人送进京的。”随着信件而来,并不很值钱的东西。代表着徐景昌替庭芳所尽的孝道。是很贴心,但她更希望他能把庭芳带回来,哪怕两手空空,哪怕千金散尽。画卷搁在桌上,不用看,每一个细节都镌刻在心底。画中的庭芳双丫髻乱的好似鸟窝,陈氏看着自己的手,回忆着庭芳柔软发丝的触感。继而想起小八似豆腐般柔嫩的脸蛋。
    一个个都不要我了,庭瑶,你呢?
    圆滑的越氏接不了话,庭芳还没有消息,归来的希望渺茫。叶家自庭芳失踪后,来客逐渐减少。不知不觉的少,待到她惊觉时,已经门庭冷落。当然不是说庭芳有多重要,而是她像一个机关,触动了,后面跟着有无数的反应。叶阁老依旧是首辅,依旧每日都能见到圣上,但就是能切实感受到叶家在衰落。庭瑶订婚那一瞬间的烈火喷油,立刻就烧尽了,没有了。
    京城各处都弥漫着一种宁静,很诡异的宁静,或者说是荒凉。越氏隐隐感觉有大事要发生,但她什么都不知道。
    陈氏突然开口:“我总觉得……庭瑶也要离我而去了。”
    越氏大惊,忙道:“大嫂不舍得女儿嫁出门子,也是有的。”
    陈氏沉默了好一会儿,道:“弟妹,家里出事了。”
    越氏抿嘴不言。
    “他们不告诉我,你知道么?”
    越氏摇头。
    陈氏继续追问:“二叔也不知道?”
    越氏苦笑:“不瞒大嫂,他知道了,我定知道。”
    陈氏又喝了口水,压下胸中忐忑,道:“家里的下人,少了好些。”
    越氏道:“老太太说,开支太大,省俭些。”陈氏的话,正中越氏心中的疑团。裁撤下人,可为什么石兴旺不见了!?康先生带走的礼物也太多了些,此外还有钱良功等幕僚,每一个人,都是满载而归!
    越氏忽然心念一动,老太爷在拆分财产!什么情况,需要……让外人来执掌叶家的财产?越氏心如擂鼓。缓了好半晌,才试探了问了陈氏一句:“你的嫁妆,真个让昌哥儿带走了?”
    陈氏点头:“除了田产铺子动不了,老太爷叫把浮财都与他。好些首饰都是老太爷使人换的。”
    越氏的瞳孔一缩,恐惧瞬间席卷了全身,老太爷在留后路,无数条后路,叶家……到底干了什么?
    天渐渐黑了,乌云密布,看不到一丝月光。从外归来的叶阁老立定在正屋前方,心中只剩下平静。今夜,禁军会直入圣上的寝宫。不过几个时辰,就要变天。是风和日丽,还是狂风暴雨,未知……
    叶阁老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因此选择了最激烈的方式,延续,以及回报圣上的数次羞辱。没有他的撺掇,优柔寡断的太子未必就会逼宫。是,天下已千疮百孔,可真就撑不过这么几年么?未必。
    可他撑不过了。失去他庇护的叶家,根基薄弱又豪富的叶家,会被人瓜分。甚至丧心病狂的圣上都会掺一脚。后继无人的叶阁老,只能趁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尽可能的在夹缝中寻找叶家的希望。就像身上长了个大疮,割了或许会死,不割则一定会死,正常人都会选前者的。
    阴冷的风吹过庭院,厚重的鹤氅因主人的虚弱,完全失去了效用。叶阁老觉得冷的有些麻木。以他为中心,前方是他的老妻,东西两侧住满了他的孩子。可是没有一个人能接过他的衣钵,甚至,没法带着他挣下的浮财与荣光安然离场。善终原来如此艰难,比想象中的艰难的多的多。叶家孩子的将来,只能寄托在一个个的门人的良心上。
    良心,多么脆弱的东西。可叶阁老已没有选择。浮财散尽,希望你们在我倒下的时候,记得回京捞人。
    叶阁老回到屋中,病中的老妻已经睡着,屋内还残留着若有若无的药香。不单是他,老太婆也快不行了。炕桌上一灯如豆,他坐在灯边,不禁想起了已经死去的孙子,和不知所踪的庭芳。他其实比谁都明白,所有的退路,不过是心里的安慰。依附于叶家之人,又怎能在大厦将倾的时候,真的有能耐力挽狂澜?只怕更多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屋内的热气渐渐温暖着叶阁老苍老的肌肤。炕桌边发生过很多故事。三年前那个娇俏的女孩儿,在同一个位置,拉着他的胳膊撒娇:“爷爷,我比哥儿还强,你信我!”
    女孩儿已经消失不见,叶阁老忽然掉下泪来,四丫头,爷爷已经走投无路,爷爷真的可以信你么?
    圣上盘腿坐在龙床上,背后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小贵人在沉睡。他勾起嘴角,发出一声冷笑。在今夜尤为寂静的皇宫里,显的格外清晰。小贵人立刻惊醒,声音有些颤抖:“圣上……”
    圣上一抬手:“睡吧。”说毕,搂着小贵人倒回床上。年轻不知世事的小贵人在一时的惊吓过后,很快睡着,老态龙钟的圣上却一直盯着繁复的帐子顶,面无表情。
    夜再长,总会过去。天空泛起了鱼肚白,气温降至了最低。文武百官们已起身,穿着官府往皇宫与各处衙门聚集。他们所经之处的早餐摊子格外热闹,一切与平常似无二样。
    但那都立帝国的中心太遥远,遥远的根本察觉不到一丝喧闹。皇宫依然寂静。一夜未眠的太子稳稳的坐在东宫的正殿,左右两侧是陪伴他的太子妃与秦王。一家三口,看着层层紧闭的宫门,等待着禁军的迎接。从此黄袍加身,再无往日之惶恐。
    殿内点着数展灯,犹如正午阳光洒落般明亮。尚算年轻的太子,眼角深深的皱纹纤毫毕现。三十几年的太子,除了荣光,剩下的都是疲倦,无穷无尽的疲倦。他已撑到了极限。不是不知道朝臣各有目的,也不是不知道以叶阁老为首的文官集团想要什么。但此刻,他们利益一致。钝刀子割肉的凌迟感,他已经受够了!
    历史上不知多少个太子,被自己的父亲用喜怒无常戏弄的血肉横飞?那些状似疯癫的太子背后,恐怕是不想再战战兢兢的逆反。真是太累了,太子很多时候都忍不住质疑储君的制度。有了储君,就有了父子相疑兄弟相残。可是没有储君,国家又会如何呢?朝臣会各站山头么?
    更想不明白的是如筛子般的天下。太子当然想要继承一个太平盛世,而非如今的支离破碎。可事实摆在眼前,他只能面对。无数次翻阅史上的中兴之局。能中兴的不多,不知他有没有那个命运。但至少可以知道,如果保持现状,三五年后,他离亡国之君,大概不远了。
    鸡鸣声再起,太子站起身,负手而立。远处传来悉索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到了此刻,太子才发现,他还是紧张的。心中有所求,必然患得患失。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也仅仅是面不改色而已,心始终如擂鼓震动。
    响声越来越大,隔着几层宫门,都能听见靴子摩擦在石砖上的动静。
    太子不自觉的盯着门,来者是谁?而他,会是生?还是死?
    
    第276章 喵喵喵
    
    正殿的宫门被打开,进来的是圣上身边的大太监。
    秦王脸上血色退尽,甚至狠狠的抖了一下。
    太子夫妻的神色都很平静。命运无法扭转的那一瞬间,似乎所有的恐惧都不见了。
    太监十分紧张,以至于产生了些许幻觉,在理应浓香扑鼻的东宫里,隐约闻到一丝奇怪的硝烟的味道。东宫也异常空荡,好像一点人烟都没有。调整了下情绪,俯身拜倒:“殿下,圣上宣召。”
    比太子的神色更平静的,是他一如既往柔和沉稳且缓慢的声线:“上覆圣上,未着朝服,面圣不敬。且待臣整肃衣冠。”
    太监呼吸加重了几许,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而后躬身,缓缓的往后退,直至退出宫门,站定。
    对死亡的恐惧,击溃了秦王,他带着哭腔喊:“父王……”
    太子轻笑,对秦王招手:“来爹爹身边坐。”
    秦王的眼泪溢出眼眶,他以为十拿九稳的逼宫,他以为最艰难的从秦王到太子的转变,通通没有实现。他突然愤怒的喊:“父王!禁军背叛了你。”
    太子的笑容再挂不住:“是爹爹,对不起你。”
    秦王双膝一软,跪在太子跟前,眼里满是期盼:“父王,而今……”
    太子伸手抚摸着秦王的头发,其余的孩子,都在昨夜被迷晕,恐怕无缘再见一面。显而易见,他没有玩过在位五十几年的圣上。禁军头领,或许是真的忠于圣上,又或许是拿他做投名状有更大的利益,更或许最开始就是一个局。
    一直抬着平郡王与他对抗,但一夜之间,平郡王就只能用回不入流的手段,只能给他添堵。那么爽快的赐婚叶家,是试探?还是想要一网打尽?而你心中选定的继承人,到底是谁?还是你觉得做定了亡国之君,所以拉着全天下与你陪葬?
    太子闭上眼,他无法得知答案,也没必要知道答案了。他的逼宫,就如同昔日戾太子一样可笑。史书上又会怎么记录他的愚蠢呢?外面有马蹄声,太子睁开眼,迷茫从眼中散开。三十几年的太子,他问心无愧。
    利弊都已经想的很清楚,唯一觉得愧疚的,是对眼前因惊吓而泣不成声的孩子。不到二十岁,甚至没娶妻。眼睛看向宫外,叶阁老,你殚精竭虑,心爱的孙女依然要死。你大概会真的后悔与东宫的联姻。可是不管是你,还是我,都没有任何退路了。
    太子妃挨着太子坐下,把头枕在太子的肩窝。太子腾出一只手来,搂住妻子柔软的腰。一家三口依偎着,好似根本不知道东宫已被围死,插翅难逃。
    圣上的太监,站在东宫门外,耐心的等。圣上在乾清宫,悠闲的翻着书。半个时辰了,太子没有动静。但他也没有派人去催。以为讨好了朝臣,说动了禁军,就可以谋反么?
    书翻过一页。禁军不是铁板一块,没有哪个皇帝会让禁军的将领一家独大。制衡是帝王的基本功。
    书再翻过一页。略施小计,赵总兵就会被绊在大同。真是傻孩子,边境将领,对中枢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重要。他无法回京,因为只要他敢动弹,别的将领就会切断他的后路,十死无生。幸亏他不是你的舅舅,不然我不杀他都不能了。
    首辅,快死了。你不应该拉拢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你应该拒绝跟叶家的联姻,选择更有潜力的人。但你没有拒绝。
    书页合上。太子,你让我很失望。
    最后一点父子之情,留给你与妻儿话别。
    咔哒一声,燃尽的蜡烛掉下,落在一个包袱上,不久,突然发出一声巨响,东宫立刻火光冲天!
    围住东宫的禁军惊的连连退了好几步,圣上的大太监惊恐的望着眼前的一切:“怎么……可能……救火!!!!”
    太子妃喃喃的道:“开始了么?”
    太子微笑:“有个会做小机关的弟弟,挺有趣。”可接连的爆炸声,把他的声音压了下去。
    炙热的火浪瞬间袭击着东宫的每一个角落,秦王的眼睁睁的看着窗户纸被火光吞噬。火舌沿着窗户,爬上了柱子,越来越上,又卷上了横梁。连接的爆炸声不绝于耳,橙色的火焰似还有很远,又似烧到了他身上。
    太子伸手把秦王从地上拉到身边坐下,在爆炸声消失后,轻轻的道:“大郎,你知道……今年有多少地方颗粒无收么?”
    秦王抓着父亲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锦衣玉食,未经风霜的小太孙,面对无路可逃的死局,唯有无边的恐惧。
    “本朝,有八百九十一个县。”大火之下,太子的呼吸有些困难,“五百六十四个,没有交上一石钱粮。”说着轻不可闻的叹道,“赋税,不足千万两。”绝望么?哪怕在火海中,也没有数次上书改制被驳回的绝望。经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起义就像东宫的大火,席卷着每一寸土地。
    “亡国之君,死的并不会比现在好看。”太子的话很轻,似说给儿子,又似说给自己。
    秦王有些愤怒:“未必就没有希望!”
    太子点头:“是还有希望。”
    秦王瞪大眼。
    熊熊大火吞噬着东宫的一切,木结构建筑在遇到火药时,毫无招架之力。浓烟窜进每一个角落,太子被呛的说不出话来。他只有搂紧自己的孩子和妻子,才能稍微抵御那撕心裂肺的难受。
    太子妃掏出帕子,伸手抹了抹儿子脸上的泪。而后无力的趴在丈夫的腿上,呼吸越来越困难,她一点都不想死,她还想生个可爱的女儿,替她做衣裳,扎小辫儿;她的儿子马上就要结婚,会给她生一群可爱的孙子。热浪和烟袭击的痛处无处躲避,太子妃伸手抓住了秦王,到了此刻,她也只能抓紧生命力最重要的两个人,以期黄泉路上始终有人相伴。
    三个人抱的越来越紧,透过大火,能听见外面尖利的喊着救火的声音。
    太子痛苦的呼吸着,他来不及跟秦王说的话,来不及的解释……只能靠天意来传达。
    身为太子,如若逼宫失败,绝不能苟延残喘。嘴上说着亡国之君,可心里哪里会甘心?可风雨飘摇的家国天下,经不起再一次的互相倾轧。横竖是满门殆尽,他要用最决绝的方式,来逼的圣上不能对太子系进行清洗。以尽可能保存更多的实力。
    他的文臣,绝无可能听从于贪婪无知的平郡王;亦无可能臣服于庸碌无为的瑞王。往下数,景王、勤王……宁王……最后一个,是福王。
    福王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在横梁掉下的最后一瞬传进了太子的耳朵,太子大笑。十一弟,你赶到了。太子系从来有两个皇子,太子还没有失败。
    裹着火焰的横梁直接砸在了太子的身上。
    十一弟,我母亲亲手养大的孩子,我的政治遗产,交给你了……
    东宫的正殿轰然倒塌,激起无数灰尘与火花。被人死死拉住的福王再无挣扎的力气,软软的跌坐在地上:“大哥……”
    救火的兵荒马乱,在大殿倒塌的那一刻静止。又在太监们尖利的叫嚷声中,恢复灭火的秩序。
    圣上呆滞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满脸的难以置信。他以为他算无遗策,他以为黔驴技穷的太子会束手就擒。他还没想好怎么惩罚太子,更没想过太子之后谁还可担大任。还在享受胜利的喜悦与承受儿子逼宫的怒气,就看见了东宫窜起的漫天大火。
    一把火将一切情绪烧的只剩灰烬,余下的是无可述说茫然。脑海中突然窜进了亡妻的音容,立刻闭上眼,不敢直视。却又升起一股邪火,不停的在心中质问:为什么!?为什么!
    阴沉的天,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渐渐的,从小雨变成大雨,之后倾泻而下。东宫的火势敌不过暴雨的攻势,转瞬之间就只余青烟。可是已经晚了,被禁军围住的东宫,没有一个人逃出。太子带着他的女眷和孩子,尽数死在烈火中。太子三人,甚至没有全尸。
    福王根本不敢看,磅礴大雨中,他一步一步的后退。昨日的最后一眼,太子眼中的不舍终于有了答案。真正的,犹如父亲一样的存在,今日永别。福王痛的无处可避,他开始在皇宫内逃窜,大雨浇透了他厚重的衣裳,可是比不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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