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基因保证了十四个孩子的存活,十五去一,已是极高的概率了。可是对没有经历过丧子之痛的叶家来说,这样的打击,足以让人崩溃。
怀中的婴儿逐渐变的冰凉,陈氏才后知后觉的感到小八没气了。软倒在丈夫的怀中,只剩下木然。杨安琴见状不好,用力掐了一把陈氏,厉声喝道:“阿满!醒来!”
剧痛刺激着陈氏的神经,陈氏被拉回了一点点神思,眼睛开始蓄水。没有声音,只有眼泪倾泻。老太太赶紧把小八抱走,叶俊文将陈氏调转了个方向,死死的抱紧。
太医简直不忍再看,此时叶阁老的长随请回来的刘太医也来了,两位太医加一位民间郎中,彼此对望,都只能叹气。早产儿原就难养,赶上这样的病症,只能说天命。郎中朝两位太医行了礼,也不忍心要诊金,悄悄走了。两位太医则尽责的守着,等众人哭声渐歇时,悄悄给叶阁老看了一回,就一左一右蹲在地上,等着瞧陈氏。
叶俊文到底冷静些,看到陈氏已是半昏迷状态,忙请太医整治。丧子之痛,还有什么好诊的?摸了脉,低声在边上商议药方。不多时,刘太医把药方交给了越氏——死侄子跟死儿子不同,越氏肯定是最镇定那个。果然越氏接过药方,就擦了泪,一路小跑去外头吩咐人煎药了。
越氏回来时,陈氏彻底晕了。便劝道:“还是扶回床上吧。大姑娘和四姑娘,你们都守着娘,寸步不离。”时下妇人丧子,怕她们撑不过,都是叫其余的孩子跟着。妇人看到还活着的孩子,不舍得丢开,就能活命了。否则死了独子,半数儿都是要跟着去的。
叶俊文闻言,亲自抱起陈氏,回去东院。大房的孩子们也跟着往回走。到陈氏卧室,庭瑶抬头看到杨安琴画的小八与庭芳,哭着寻了条凳子,爬上把画摘下。一点点卷好,不能让她娘看见。卷好后不舍得撒手,抱着画卷缩在角落里,泪流成河。
庭芳无能为力的跪坐在陈氏身边。陈氏哪怕在昏迷中,也不时有泪水流下。庭芳拿着帕子,一点点擦着。心被揪着痛,痛死去的小八,也痛陈氏的命运。
庭芜趁人不注意,溜到东厢。见周姨娘趴在窗子逢上看正房的动静,脸上掩盖不住的得意。登时火起,冷笑道:“倘或将来我被人欺负,您老去夫家打门?”
周姨娘回过头,没好气的道:“你个傻子,跟四丫头耍几日就被她哄了。一个奶娃娃,你又知道他能替你出头了!你不是还有亲哥哥么?”
庭芜心中的万般道理都被堵在心中,她发觉自己没办法跟周姨娘解释那么许多,因为周姨娘根本不可能听的明白。便怄气道:“你以为小八没了,大哥就能出头?”
周姨娘道:“不然呢?太太还能生不成?”
庭芜用手指了指西厢:“你觉得夏姑娘如何?”
周姨娘脸色变了变。
庭芜又道:“二哥哥已在外书房议事了。”
周姨娘不懂:“外书房议事?”
庭芜漠然道:“四姐姐荐的,四姐姐不喜欢大哥哥,大哥哥就到不了老太爷跟前。姨娘是觉得爹爹比老太爷还厉害么?”
周姨娘嗤笑:“你四姐姐一个姑娘家,又能如何?过几年就嫁出去啦。”
庭芜冷笑:“二房三个嫡出,干不过大哥哥一个?长房又如何?咱们抱团都来不及,小八没了你好意思笑!”说着就怒气上涌,“好,我不说那些。我只问你,你高兴的都不消掩饰,是真觉着太太奈何不得你?你可别忘了,除了亲生,她还可以过继!现二房三个嫡出,出个小的挑大房的血脉不行么?还可以叫夏姑娘生了,把夏姑娘打发走,赔爹爹一个更好的,自家亲自抚养。你就这么胜券在握?”
周姨娘的脸色开始发白。
庭芜快气死了,她就知道周姨娘会幸灾乐祸。损失一个男丁,对谁家都不是好事。你还高兴!你还笑的出来!作死呢?八成还要挑唆亲儿子什么大房又只有你一根独苗了,别叫太太哄了去之类的话。叶阁老可是亲口说过要留庭芳在家,逼急了庭瑶庭芳出手干掉庭树,让庭芳坐产招夫,不!行!么!?
周姨娘不确定的道:“太太没有这么厉害吧?”
庭芜严肃的道:“你觉得大姐姐是善茬儿?还是觉得四姐姐很好惹?”
周姨娘撇嘴:“两个姑娘,也把你吓成那样。”
“呵呵,”庭芜道,“不提两个姑娘,还想周家被砸一次么?”
周姨娘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脸上还是充满了不忿之色。良久,又转了颜色:“反正现在大房就只有你大哥哥了,我就高兴!”
庭芜听到这话,只觉得气血上涌,怒火抑制不住的往外飚:“你高兴个屁啊!我和大哥哥兄弟没了!没了!你再笑一声儿,别怪我不认你这个亲娘!”说完自己气的差点呕血,一甩帘子跑了。边跑边拿袖子抹眼泪,大哥怂亲娘蠢,嫡母当她不存在,四姐姐将来不知嫁到何方,她将来靠哪个去啊!你们就不能争气一点么?一点都好!混蛋!都是混蛋!!!
宫里出来了个太监,传圣上口谕,叫叶家人不必进宫哭丧,在家伺候阁老。回去时,带了小八亡故的消息。圣上一听,动了恻隐之心,又愧对叶阁老,便道:“叶典仪本该打死,如今且饶他一命,罢了他的官职,叫他回去好好伺候叶阁老,学学什么叫忠孝之义!”
左右领命而去,到了诏狱,也不为难叶叶俊民,只把已受过两回刑的他提出来,随便喊了几个兵丁,扔回了叶家。
叶家正一片愁云惨雾,门房忽见浑身是血的叶俊民被丢进来,唬了一跳。来不及询问,就对着送来的人连番作揖:“几位大爷辛苦了,劳你们走一趟,小的没什么好东西孝敬,且请大爷们喝点子酒。”说着,往领头的那位手里塞了一块金子。门房是个肥差,尤其是大门口的,常有官客来往。像叶家门第,几乎每日都能捞到打赏。可做门房的最要紧是得有眼力介儿,该吐出去的时候吐的干净利落,哪怕回头报账都行。
一块金子非常值钱,兵丁抛了抛,觉得不轻,冲门房笑了一个,带着人跑了。门房才指挥着众人把叶俊民往里抬,又着人去回老太太。
老太太心情非常糟,才被人劝的止了哭,此刻听到叶俊民被送回来,连连冷笑:“小八倒成就了他!”
叶阁老叹了口气,没有说话。老三是他儿子,却不是老太太的。为了老三个庶子,叶家好悬没被翻了个儿,心里怎能不恨?没有老三那一遭儿,小八未必会死。老太太焉能不恨?连他自己都恨!怎么就养出这样的东西!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把后院库房里腾出间屋子,关进去。”
老太太犹不解恨,冷哼一声。
叶阁老道:“圣上都饶了他,我们家不好喊打喊杀的。关好了他,叫他在里头发疯去。”又吩咐下人,“只许给他正经书或佛经,叫他闲了就给我抄书!一日三餐也不消给好了,旬月一回肉,好生吃几年素败败火。”
老太太阴测测的补充了一句:“不许跟他说话儿,谁要跟他说话,就叫他同他叶俊民作伴去!”憋不死你丫的!不弄死你,行!叫你没肉没女人坐一辈子牢!好色是吧?对着墙去色吧你!你妈X!
上头正乌云罩顶,谁也不敢触霉头。麻溜的在库房角落腾出一间朝北的角落。库房是五大间结构,但因要放东西,就隔了几个小间。不到一丈的长度,只有三尺宽的门脸儿,又狭小又阴暗,极不利于养伤。可有什么办法呢?叶俊民的生母刘姨娘半个字都不敢说,同李姨娘缩在角落,当自己就是柱子家具。
把叶俊民丢进隔间,下人来回事时,老太太又补了一句:“把窗子都钉死了,只留个送吃的洞,并马桶能出来。”
刘姨娘差点哭出来,被李姨娘拉了一把,硬忍了。叶阁老闭着眼,良久,才说了一句:“把庭琇挪到我们院里来吧。”
第178章 喵喵喵
陈氏才睁开眼,庭芳就发现了,轻轻唤了声:“娘。”
陈氏艰难的爬起来,沙哑着嗓子问:“小八呢?”
庭芳有些摸不准陈氏的神智是否清醒,含混着说:“在老太太屋里。”
陈氏无力的倒回床上,抱着一丝希望问:“神仙……有没有跟你提过小八?”
庭芳道:“只跟我说过你会受磨难,会长命百岁。”
“所以一切都是注定的么?”陈氏想起小八出生后,庭芳就得神仙点拨教她神仙操之事,“我命里无子,对吧?”
庭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陈氏又道:“既然注定没有,何必又来一遭?”
庭芳只得劝道:“我以前听人说过,总有些犯了小错的童子,叫罚到凡间来。或是上头觉得惩治够了,叫他回去了也未可知。”这个说法流传已久,不过是安慰之词,但很多孩子夭折了的父母选择相信,以告慰自己的心灵。
陈氏呜呜哭着:“四丫头,你替我问问神仙好不好?问问小八去了哪儿?问问他过的还习惯?”
庭芳替陈氏擦着泪道:“好,改明儿我遇着了问问她。”肯信有神仙就好!庭芳悄悄松了口气,过两天再编个看着靠谱的谎话来哄陈氏吧。
陈氏哭了一阵,又问:“什么时间了?”
庭芳答:“卯时了。爹要点卯,故已经出门。圣上许了他们的假,今日点个卯做个交接就回来。”
“你怎么不去睡?”
庭芳道:“我跟大姐姐排了班,她白天我晚上。”又朝炕上努嘴,“小七跟着我,二姐姐跟着大姐姐。我看她实在困了,才放到炕上。”
陈氏又问:“我仿佛一直听到有人在哭,是你在哭么?”
庭芳道:“都哭,爹还哭了好一阵呢。”庭芳想了想,觉得对于古代女人而言,丈夫非常重要,便又替大老爷说话,“爹难过的饭都吃不下,一直抱着你哭。”
陈氏的心里果然受用了一丝丝。只是想着儿子,依旧难过。自己抹了泪,就对庭芳道:“你去睡吧,我没事了。”
庭芳哪里敢走,她和庭瑶,至少得一个寸步不离,不然陈氏一个想不开就没了。
陈氏摸了摸庭芳的头发,道:“你别怕,我不会死的。上回生小八的时候,我就想明白了。有后娘就有后爹,小八都没了,我再死了,你们姐妹到夫家,连个出头的人都没有。你爹只疼儿子,我知道。”
庭芳好悬又哭出来,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忍住了。
“去吧,我真没事。”
庭芳缓了好一阵儿,脱掉鞋子,爬上了陈氏的床。缩在最里头,抱着陈氏的胳膊道:“我跟娘睡。”
陈氏一方面心疼庭芳熬夜,另一方面希望庭芳睡着了能遇着神仙,横竖自己睡不着,便又坐起来,靠在床头,轻轻的拍着庭芳,哄她入睡。
庭芳这几日确实累的太狠,沾枕即眠。庭瑶说是跟庭芳交班,回到房里哪里睡的着?枯坐到天亮,先去叶阁老处看了看,又回到陈氏卧房,正好与坐在床头的陈氏眼神相对。
庭瑶忙到陈氏跟前问道:“娘……你还好吧?”
陈氏点点头,指着墙上空白一处:“画呢?”
庭瑶咬了咬嘴唇,没说话。
陈氏道:“我想看看。”
庭瑶犹豫了好久,拗不过陈氏的坚持,只得把画翻出来,递到陈氏手中。陈氏拉开画卷,伸手在小八的画像上来回抚摸,很久很久,才道:“你四妹妹说,小八或许回天上了。你说,是真的?还是她胡说呢?”
庭瑶只得忍痛道:“娘还记得她写的那两本书么?”
陈氏点头。
“我先前就想说,只混忘了。”庭瑶道,“只怕四丫头不是遇着神仙,她原就是神仙,不知什么缘故下凡。既她说小八回去了,那便是回去了。”
陈氏心中猛的一跳,声线都抖了:“那她也是要回的?”
庭瑶忙道:“都说状元公是文曲星下凡,长命百岁的状元也是有的。或是老天派她来传道授业的,那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想……”庭瑶编着瞎话,“小八没准儿就是看她下来办事,跟着凑热闹。结果被发现了,便拎回去了。陈恭不也常常背着舅母淘气,被拎回去了么?”
庭芳睡的很不安稳,只起不来。迷迷糊糊听到陈氏与庭瑶的对话,觉得庭瑶说的太对了。索性闭上眼,翻个身继续睡。只待醒来后,装作遇到神仙,陈氏听到她说的跟庭瑶说的对景儿,就想开了。毕竟陈氏对孩子的疼爱不含任何杂质,不像很多父母总想在孩子身上图些什么。单纯如她,骗她小八过的好,也就差不离了。
未时二刻,庭芳揉着眼睛醒来,就看到老太太并杨安琴都坐在炕上,气氛很压抑。杨安琴看到庭芳冒了头,勉强扯出个笑模样:“你醒了?”
庭芳还有些迷糊,心里只记得要骗陈氏的事,忍着剧烈的头痛,用尽理智说了句状似没头没脑的话:“小八回去了。”
陈氏一惊非同小可,忙问:“回哪里了?”真的是天上的童子么?真的不是死……了么?
庭芳勉强编着谎言:“被揪回去的。”说完,只觉得心中疼痛难忍。她可以骗所有人,却骗不了自己。她知道没有什么回天上,小八就是死了而已。她的弟弟病死了,她却无能为力。
古人还是迷信的,他们相信小孩子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连老太太都追问:“谁揪回去的?”
庭芳才反应过来,合着屋里不止陈氏。稍微顿了顿,才道:“什么揪回去?”
陈氏见庭芳清醒了,越发信的实诚,她本就宁愿相信小八有来历,谁又愿意相信自己的孩子没了呢?见庭芳说的与庭瑶的猜测合上了,心里满是怅然,到底没那么伤心了。
老太太孙子多,打击比陈氏略小一点,见陈氏缓了过来,跟着松了口气。心里还惦记着叶阁老,嘱咐了几句就回去了。家里还有一大摊子,越氏再能干一个人也处置不了。譬如把庭琇挪出来,以及把秦氏关在屋里的事。家里没说苗秦氏的处置,但苗秦氏是个明白人,不敢出去叫人看见,主动自己把自己关了,果然叶家忙起来就把她忘的干干净净。
待老太太走后,就只剩屋里几个人对望无言。能说什么呢?所以的安慰都是苍白。有些常规的劝法,例如加把劲再生个哥儿的话语,道理是那个道理,至亲之人感同身受下,根本说不出口。庭芳只得趴到陈氏的身上,再次沉默。
杨安琴才从外头回来,圣上免了叶家的哭灵,但没提杨安琴——估计是想不起来。既然没提,她就得去。这会子有些撑不住,就在炕上歪着了,也不说话,就静静的陪着。好一会儿,陈氏才道:“罢了,嫂嫂先去睡吧。四丫头你还睡不?”
庭芳摇头。
陈氏道:“都不用担心我,既然小八要回家,咱们也不好拦着不是?”忽又想起庭瑶的那个比喻,竟是觉得有些好笑,“调皮的孩子,被揪回去不会挨打吧?”
庭芳可笑不出来,蔫儿吧唧的趴着。
杨安琴干笑道:“何止,二十藤条,妥妥的。”
陈氏又垂下眼睑,不说话了。
庭瑶端了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碗粥和几个小菜,后面跟的仆妇手里还提着个大食盒。庭瑶对庭芳招招手:“来,吃饭。”这货饭量大,她吃的香,能勾着陈氏多吃点。
庭芳没什么胃口,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从床上滑下来,又爬到炕上,乖乖的坐在炕桌上。庭瑶放下托盘,又把陈氏扶到炕桌的另一边,她自己和杨安琴坐了剩下的两边。食不言。
饭毕,陈氏放下筷子,对庭瑶道:“方才你妹妹梦见小八了。”
庭瑶怔了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