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牛遵守当时的承诺,在二儿子断奶后,把他过继给了王叔和刘婶,改姓王。有了上次程明事件,老夫妻担心来之不易的孙子再被别人抱走,特意请了帮工,帮衬着王叔做包子,刘婶专职带孙子。
现今又到了浦北平原的雨季,雨水已持续半个月,可天依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阿爹您快去酒馆吧,我来照顾娘亲!”江沛看着儿子挺着小胸脯,抿着嘴唇重重点头的模样颇为好笑,摸摸他的小脸蛋,牵着他软软的小手,把伞遮在他头上,一起走进院中,既然都到院门口,肯定要回家看看的。
“阿爹瞅瞅娘亲再走,先完成夫子布置的任务再玩耍,晚上爹爹下工回来要考校的。”淘淘下午下学早,江沛只能中途离开酒馆,等接回孩子再回去工作。
“我先去看阿娘!” 说完松开江沛的手,先一步跑进卧室,偎在兰香的身旁,白嫩的小手放在兰香小腹上,用大哥哥的口吻边哄边威胁肚里孩子几句后,乖乖的去了小书房。
“今日好些没,阿行想出了一道特别开味的菜,下工我带回来你尝尝。”兰香如今妊娠反应的厉害,吃什么吐什么,江沛总会变着法的做些新奇的菜样给她吃,反正自家就是开饭馆的,想做什么十分方便。
“听季嫂说近些日子生意不怎么好做,你和三牛也别太着急,反正该有的咱都有了,再挣就是多少的事情了。”
四年来江记酒馆没少给他们挣银子,尤其是头两年,除了明华街那些老食客,长明街附近也积攒了大批粉丝。这几年他们陆陆续续的置办了三家商铺,剩下的银子存放起来,作应急之用。
考虑到产业不均衡,两年前他去城郊打听过田地的,没想到不少大片的土地已被圈占起来,便熄了购置田产的念想,担心银子花了田被人抢了,听说如今兼并土地的现象愈发兴盛。
这只是蒲阳城城郊,不知道其它地方如何了,年节回去时洛水镇还没有出现强占田地的情况。
“恩,我省的,酒馆里你不用操心,在家好好养胎,有我和三牛呢。”江沛安慰她一番才离开,家里像上次一样也是请了短工的,上午他去酒馆去的晚,可以在家陪着她。
“听人传,朝廷又要和漠南打仗了,唉,如果祁大将军在就好了,必定把他们打的重新缩回老巢去。”
“是啊,要不是六年前大将军大败漠南,咱大梁指不定成什么样呢。唉,当时多亏了祁家的药,我儿子才保住了命,现在媳妇还每天三炷香的保佑祁家逢凶化吉,否极泰来呢。”
“嘘,小点声,如今日子不太平,别招惹了麻烦。”
…………
酒馆里的账目简单,江一边记着账,一边津津有味的听食客们讨论着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小道消息,这是他日常生活中的一大乐趣。
“二哥,今日的生意咋样?亏咱这是自家的店,要是在明华街,说不定裹不住了呢。大伙都说咱大梁要和漠南打仗,你说皇上会不会又要咱们出钱凑粮饷啊?”
像他们这种酒馆,轮不到官府进店查账,直接归定每月上交多少银子。不像祁家,还要做两种账目,如今的商税相比先帝时,没什么变化。
不过当时皇帝把整个祁家都抄家,银钱必定无数,粮响应该出的起吧。何况如今商税和田赋已没有可增加的空间了。
“你也别着急上火,如今就这样,能赚不赔说明咱们还是经营有道的。让掏钱也没法啊,谁让人家是天王老子呢。”
江沛拍拍三牛的肩膀,兰香一句话点醒了他,当前他们在府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应该知足了,真若等到他们日子艰难的那一天,估计百姓都要反了。
“嘿嘿……我也就是说说,比着以前在咱镇上的日子,当下的不知道好哪里去了。淘淘在学堂咋样,唉,团团如今像皮猴一般,珍珠说干脆直接把他送到学堂,就我教的那几个字他早听厌烦了。”
小儿子在王叔那,他平时忙很少去,刚开始想的受不了,渐渐的就习惯了,反正不管跟谁的姓,他身上总流着江家的血脉。
大儿子在身旁,操的心肯定多些,想着自家儿子和淘淘只隔两岁,可相差实在太多,虽然不指望他将来能考功名,但一定不能像他老爹一样做个睁眼瞎。
“恩,想法不错,只不过团团年岁还小,跟着大孩子怕受不住,你去学堂询问一下夫子怎么说。”
毕竟团团和淘淘的情况不一样,他家儿子未进学堂前,一些启蒙书籍都会背会写了。古代的夫子严厉,孩子过早入学对有些孩子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三牛也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拧眉思索会,点点头,还是等请教过夫子再看情况吧。
…………
“怎么府城突然一下涌进这么多人,出啥事了!”
“你还不知道?蒲河前几天夜里突然决堤,听说冲走了不少人,惨啊,能活着命逃出来算祖宗保佑了。”
“听那些逃难的人说,整个浦北到处都是水,也难怪,这天像是被戳个窟窿似的下个不停。”
蒲河自八年前先帝大修过一次后,没有再像模像样的修筑过,这次大雨连下了近一月,河水暴涨,地方官员呈上的奏章没能及时送达才造成这次的惨剧。
由于事发突然,江沛也不知洛水镇如何,以他的判断人身安全应该没什么事,河堤垮塌并不是全线崩溃,况且洛水镇离蒲河有两三个时辰的路程,河水的冲击力应该没那么强。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今年的田里的收成泡汤了。
猜测归猜测,为人子的还是要回老家把老娘给接过来,如今城外的护城河里都是满满的雨水,蒲阳城位于蒲河以北,当时建城的时候选址之人考虑到蒲河堤溃这个可能,因此两处相隔很远,府城很安全。
“二哥,到前面县里找个地方歇歇吧,我脚都泡烂了!娘也真是的,清平都这大的人了还丢不开手,这次找到他们,说什么也要一起回府城。”
越往南积水越深,这样的路况,自是雇不到马车的,只能深一脚浅一脚的撸着裤腿往前走,一天也走不太远。
膝盖以下的地方在水里泡着,白嘎嘎的,越来越难以忍受,三牛语气有些埋怨,江沛心里也有些郁闷,这还没靠近蒲河呢,水都积这么深,再往后还不得划船赶过去。
没成想真被他言中,接近蒲河时,他们花大价钱租了条船渡过去,一般技术不好的人不敢揽下这个活。
可另人崩溃的是,历经千辛万苦花了十来天时间赶到镇上时,发现整个镇子空落落的,百姓大概都逃难去了。到大腿深的水上飘的到处都是百姓家中的物什,还有些家禽,活的死的都有。
哪里都是明晃晃的水,两人也没往杏花村的方向再走,直接奔去洛安县,猜想李氏可能和镇上的百姓逃到县城去了。
在落安县找了两天也没寻着他们的影子,无奈只能先回府城,说不定他们逃难到府城了呢。
返城时情况要好一些,天不再落雨,河水入海排出,水位慢慢的下降,只不过到处充斥着一股恶臭味,让他们有些受不了,只想快点赶路回府城。
到蒲阳城下,看到黑压压的人群,两人傻眼了,官府竟然禁城了,理由是城内人口已满,禁止外来人口入内。
第77章 乱(二)
大热的天; 人头攒动的人群中发出焦躁不安的抱怨声、孩童的啼哭声、病患者的痛哼声。
江沛和三牛看着此情此景,心中也是烦躁不安; 再加上腿脚上被蚊虫叮咬又沾了水,痒痛痒痛的只想把腿脚剁掉。
“官老爷为啥不让咱们进城; 田被他们占了; 又不给留活路; 反正总是个死; 干脆拼他娘的!”
“我知道哪里有吃的; 他们抢了咱们的田; 粮食在那囤着呢!”
“走; 夺回咱们的田; 抢回咱们的粮!”
人群中有人怒气冲天的大声喊了一声; 随后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应和声,握起拳头伸着胳膊,红着眼睛嗷嗷的叫着,原本犹豫不决的一些人听说有吃的; 也跟着大队伍向着他们说的地方奔去。
他们被众人浩大的声势惊住了; 幸亏两人是站在人群的边缘,要不然必定被激愤的群众裹挟着一起走。
他俩有家有口的,当然不会随着那些被逼上绝路的百姓参加高危的□□行动。
不参加不代表对官府满意,挡在城门外进不去城; 也让两人十分恼火,尤其是江沛,兰香还怀着身孕; 胎况又不好,儿子上下学堂还要麻烦珍珠接送。
仰头看着高大的城楼上把守士兵模糊的身影,把刚刚想到的让徐才帮忙的念头也给打消了。
“二哥,咱咋办,大半个月没回了家里啥情况都不晓得,还有咱家的酒馆。”
家里人少,事情又多,回洛水镇前他们直接把酒馆关门歇业了,虽然客源稳定,老顾客多,但停业时间一长必定造成不好的影响,导致一部分食客流失。
更重要的是他们不知如今城内的情况如何,家里都是妇孺幼童,万一发生什么事,后悔也来不及了。
三牛唉声叹气的,把裤腿往上撸了撸蹲在地上,烦闷的握着拳头捶打着青石板。江沛浑身汗淋淋的,脑袋昏昏沉沉,加上心情不好,特别想洗洗脸,冲个冷水澡,让自己清醒清醒。
当想到冲澡时,突然灵机一动,他记得有次带着淘淘和徐才一起到府城的琵琶湖游玩时,徐才说过的琵琶湖设计的十分巧妙,不只轮廓肖像乐器琵琶,而且湖里面的水是活水,湖头通过石道连通着城外的护城河。
“三牛,会不会浮水?!”江沛克制着激动的心情,蹲在三牛身旁压低着嗓音悄声问。不远处还有些不愿招惹麻烦的群众依旧在城楼下等着。
“咱村的男人谁不会水?咋了二哥?”三牛纳闷的扭头问他,杏花村离洛河近且村里还有个大池塘,那是他们男娃子的乐园,锻炼的个个都是游泳健将。
江沛尴尬的笑笑,前世他只会在游泳池里畅游。这次不同,是要钻孔道的,他对自己的技术没有太大的信心,不确定有没有继承原主的游泳技能。因此当听到三牛会浮水,放下心来,把情况告诉了他,为了不出什么差错,他准备让三牛先走过去,在另一边接着自己。
“真的!那太好了!咱们什么时候去?!”
“天黑再去!”免得被人看到,他们两人可竞争不过那么多人,况且白日里湖心亭的游人肯定很多,禁城期间被发现私自进城,自然免不了蹲大牢。
不过江沛也只大概记得和琵琶湖对应护城河的位置,在府城的另一边,距离城门方向有些远,傍晚十分兄弟俩趁着旁人不注意时悄悄的离开。
“找到了,在这里!三牛你水性好,要不你先来吧,在对面出口接我。以一柱香为限,若势头不对赶紧折回,不行咱再重新想办法。”两人在清凉的护城河里摸索近半个时辰才找到连通两者的通道。
“二哥,你放心吧,这难不倒我,石道宽着呢!”三牛说完一猛子扎进水里,向孔道里游去。
三牛游走后,江沛趴在岸上望着水波荡漾的水面,心砰砰跳个不停。待觉得时间差不多,把衣服脱的只剩一条短裤,盘缠也不要了,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向深水处冲去。等他觉的自己的肺快要憋炸的时候,被一条有力的胳膊给拉出水面。
“二哥!”三牛一只手拔着水,一只手托着江沛,兴奋的喊了一声。江沛缓过劲来,两人一起向岸边游去,四周黑漆漆的,在静谧的深夜里青蛙叫声和虫鸣声异常清晰,把他们拍打水浪的声音给遮盖住。
“咱们进来啦,二哥!”上岸后,哥俩并排四仰八叉的平躺在地上喘着粗气,折腾了大半个月终于顺利回来了。
“是啊,回去得用艾叶泡泡澡,喝几天姜汤去去湿。唉,也不知家里如何了,行了,别躺了,还打算睡到明早啊。对了,差点忘了件事,如今禁城,回到家先别慌出来,好好休息些日子,等解禁后再开门做生意。”
酒馆生意好,必定有很多红眼病人嫉妒他们,万一别有用心之人到官府举报他们,那就坏事了。休息一段时日也好,最近一个月,江沛觉得自己的体力严重透支,此时他只想泡个热水澡,好好睡几天。
而后两人趁着夜色,一同回江沛家,两家商量的等他们走后,珍珠带着团团和兰香淘淘一起住。
“怎越发的瘦了,是不是胃口不好?最近我不出门,专门在家伺候你。”江沛洗涑过后看到在床上等着他的兰香,觉得她比以前要消瘦些,忙上前握着她的手,心疼的问道。
“还说我呢,看看你现在成啥样子,明日让大山去医馆帮你抓些药粉敷敷。别担心,我没事,有清平在娘也不会有事的。”
兰香抽出手轻轻摸着江沛腿上的脓疮,心疼的不行,遭那么大的罪跑回去一趟,结果连人都没找到。
江沛点点头,也希望李氏他们都好好的,洛水镇虽然起了水,但不会把人淹死,他们身上又有银钱,只要路上不遇上歹人,生命应该无虞。
“淘淘,夫子夸讲你了?”
为怕别人起疑,三牛依然住在江沛家。他们是半夜三更回来的,左邻右舍不知晓两人已到家,因此当看到前段日子因江沛不在家神情焉焉的淘淘,此时蹦蹦跳跳笑的合不拢嘴的样子,故意逗着他。
“婶婶安好,今日夫子夸我书背的好!”夸赞是真,可让他如此高兴的原因是离家很久的阿爹终于回家了。可爹娘叔叔婶婶叮嘱过他好几遍,告诉他不能对外人讲阿爹和叔叔在家。不然他们会被坏人抓走永远都回不来了。
“哎吆,那可要继续用功,争取以后考个状元回来。我也得好好管教管教我家那个臭小子,让他跟着你学学。三牛家的,别着急上火,兴许你当家的和淘淘爹待在老家没回来呢。”热心肠的邻居鼓励完小的,忙又安慰接淘淘下学的珍珠。
“让嫂子费心了。如今也只能这般想了。”珍珠神情与平时表现的一般无二,和邻居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便拉着淘淘推门走进院里。
禁城和洪涝的直接后果便是所有生活用品的价格像飞了似的往上涨。幸好当时他们关门歇业前酒馆里的米面还没用完,不用再花高价买。
府城内的灾民虽然有一些大户、商人施粥救济,可面对庞大的灾民数量等于杯水车薪,没有财大气粗的祁家加入进来,俯城中遍地是瘦骨嶙峋的乞丐。
“淘淘,这些日子咱不去学堂了,爹爹陪你读书习字好不好?”江沛总觉的此时的蒲阳府城像个被怨气充斥着的气球一样,随时都要爆炸,他可是亲眼看到城外灾民被逼急了眼红发狠的模样的,为了孩子们的安全着想,尽量少出门。
人的第六感往往挺准的,在淘淘停学的第五天,蒲阳府发生了两件大事,灾民动乱和府兵营兵变。
当时情景如何血腥江沛没看到,结果就是蒲阳城被兵变的起义军控制,原先朝廷的官员不愿意归降的就地格杀勿论,混乱的局势以雷霆手段很快得到控制。
“布告上写的什么?”
“招府兵呢,每人每天一升粮食,二十文钱!”
“一升粮食!还有钱拿!在哪呢报名!”
…………
“下一位!”江沛不知重复这句话多少次了,头不抬的龙飞风舞的记录着来报名参军的人名。
没错,他现在又成了祁家的账房先生,只不过不是商号账房而是军需账房,江沛自己都觉得晕晕乎乎的,像做梦一样不真实。
没想到祁家时隔六年,又再次东山再起,这次玩的游戏惊天动地,直接竖起铲除昏君的大旗,首先解放的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