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数道野兽利爪划过的痕迹,黑衣割破,污红的血迹四溢浸染,如若一个血娃娃。
火红魔兽亦是身受重伤,金瞳被鲜血染红,浑身的猥毛竖起,飞翼怒展,警惕地盯着黑衣小童。
黑衣小童的身影倔强,站成一颗瘦小的青松,奋力挺拔,难掩萧瑟。
他眸中的沉色慢慢变得虚弱,瞳孔微微失神,涣散无光。
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如同崩极而败的弓弦,吧嗒一声,弓弦断裂。
黑衣小童变成了一个婴儿,衣裳因为太大而塌软下去,露出他半个软嫩白皙的胸膛。
火红魔兽分辨出没有杀机之后便猛地扑向黑衣小童。
正欲伸爪撕碎他的时候,却听到苏菜菜一声娇斥:“住手!”
利爪顿在了半空中。
苏菜菜小旋风一样跑到黑衣小童身边。
她猛地弯身将水灵灵的婴儿抱在怀中,一脸紧张地看着火红的魔兽。
颤颤巍巍道:“你、你不可以杀他!”
明明知道这个人是魔尊,但她受到的教育并没有让她弃一个婴儿的性命于不顾。
她的手指微微发颤,眼睛紧紧地盯着面前这个丑陋凶恶至极的魔兽,生怕它一个不高兴会伸爪碎了自己,毕竟她根本就不认识这个面相狰狞的魔兽,谁知道它的秉性如何,会不会放过自己。
苏菜菜脸色煞白,现在已经开始慢慢后悔起来,冲动是魔鬼,魔尊的性命和她有什么关系,他甚至还打伤了她,她到底是哪一根神经打结了竟然会想要出手救这个恶人?!
脑袋被菊花夹过了吗?!
苏菜菜痛心疾首。
……但现在这个剑拔弩张的点上再后悔会不会很没面子?
苏菜菜心中一凛,只得咬紧了牙关死撑,泪眼婆娑地瞪着魔兽。
心中早已悔的肠子都青了。
辟邪不知何时走到了苏菜菜身后,魔兽静静地看了辟邪一眼,慢慢收回了自己的爪子,它闷嗥了一声,跛着受伤流血的蹄子,走到辟邪身边,凶恶丑陋的模样,此刻却显得有几分憨厚愚笨。
它虎背上怒展的飞翼此刻也耷拉下来,如同一只大型的毛绒动物,乖乖地呆在辟邪身边,侧着脑袋用舌头舔舐着它受伤的蹄子,蠢兮兮的样子,一点都没有方才的气势凌人。
苏菜菜心中松了一口气,小腿软绵绵的,直打哆嗦。
她看了看怀中粉雕玉琢的婴儿,他的模样不过几月大小,黑幽幽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苏菜菜,苏菜菜心中软成一团,虚弱地冲他笑了笑,这个世界上,婴儿的容颜是最干净的颜色。
婴儿水汪汪的眼睛中似乎闪过一丝什么。
他看了苏菜菜半晌,突然,樱桃小嘴张开,唤了苏菜菜一声。
“娘……”
苏菜菜一愣,吓得差点将怀中的婴儿扔出去。
这是怎么回事?
魔尊突然变成了婴儿,这婴儿竟然还喊她娘?
似乎觉得很有意思似的,婴儿眯起了眼睛,奶声奶气地继续唤着。
“娘……娘……”
苏菜菜瞪大了眼睛。
干巴巴地解释着:“我不是你娘……”
这时候,雾秋山的山顶上突然响起金钟长鸣,浩荡悠扬,像是都能撞进人类的心口里。
苏菜菜肩头一震。
钟声三长一短,是警戒的意思。
看来魔界的人还未彻底肃清。
苏菜菜抱着婴儿,下意识地便要上山回疏月宫躲着战乱。
走了两步,苏菜菜倏地顿住。
她抬头,静静地看着雾秋山山顶。
山路蜿蜒,青云直上。
那个世界,竟然离她这样遥远,遥远得仿佛就在天的尽头。
她竟然在那个天边一样的地方,呆了那么久。
久到她都快忘记了自己到底为什么要继续呆在那里。
苏菜菜想起了自己前世里曾经住在外婆家的那几年,父母在国外忙于生意,将她寄养到外婆家,外婆和舅舅一家住在一起,其乐融融,苏菜菜从前一直以为自己和他们是一家子,直到舅舅家的女儿生日那天,苏菜菜烤了一下午的饼干,喜滋滋地拿去送给表妹,却听到那样一段对话。
表妹的语气非常不耐烦:“那个女人到底还要赖在我们家多久,烦不烦啊?!”
外婆哄着表妹:“丫丫你声音小声一点,菜菜的爸爸妈妈忙生意,她一个人很可怜的。”
表妹气愤的声音:“她可怜我就不可怜吗?什么东西都要分她一半!就因为她可怜我就活该受气气吗?奶奶,到底谁才是你的亲孙女,你也要向着苏菜菜那个蠢货吗?”
表妹的声音里已然带了哭腔,外婆心疼得不得了:“当然你是亲孙女,你是亲孙女。”
表妹大吵大闹,娇气地哭出声来:“那她到底什么时候搬出去?!我不想让她留在这里抢走我的东西!让她滚啊!让她不要像狗一样赖在我们家!”
苏菜菜那时候站在门外,听得出神,身子冰凉冰凉的。
平时她已经足够小心翼翼,足够察言观色的了。
但,还是被人开始讨厌了吗?
苏菜菜默默地走回自己的卧室,将她烤了一个下午的饼干一块块塞进自己的嘴巴里,眼泪悄无声息地流淌着,和在嘴里,尽是酸涩的苦意,难吃死了,但苏菜菜却固执地将一整盒饼干都尽数吞进肚子里。她给远在国外的母亲打电话,但刚刚喂了一声,母亲便在电话那头说:“菜菜,妈妈现在马上要开一个重要的会议,等会儿再给你回过去。”
可是苏菜菜等到了太阳下山,星辰陨落,依旧没有等来母亲的电话。
第二日,苏菜菜起了一个大早,花了十几分钟烤了一盒饼干,送给了表妹,脸上笑得柔软。
可是她知道,这盒饼干再也不是昨天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烤出来的那盒饼干了。
长大后,苏菜菜一个人搬到了半山腰的私人公寓里,再也没有回过外婆家。
苏菜菜静静地看着那遥远的雾秋山。
山上云雾缭绕,弥散着终年无法退去的迷雾。
迷雾的尽头,坐落着一个叫做疏月宫的宫殿,宫殿里住着一群鲜活的人。
大师兄裴言,二师兄御琛,三师兄御尽然,四师兄颜弗,五师兄辞雪,六师兄白绥,七师兄却维……还有宫玖和他的新宠,玉晚蝉。
苏菜菜从来都是一个多余的人。
就到此为止吧,苏采儿的故事早已经结束。
她吸了吸鼻子。
是时候该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昨天你们是不是故意猜错魔兽是湿乎逗夕雾开心的咩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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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米饭啊A扔的地雷嗷,强扑摁倒么么哒!!!
大米饭啊A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3…13 00:14:12
☆、第77章
苏菜菜抱着婴儿;问旁边伫立着的辟邪:“你要不要和我一道走?”
不等辟邪表态,苏菜菜便自顾自的抢先说着:“虽然你是我的坐骑;但你毕竟是宫玖捕获的,据说,神兽认主;只认驯服他们的人。”苏菜菜低下脑袋,握紧了抱住婴儿的小手,细声道,“我这么没出息;你被迫送给我,心中大概是很不甘愿的吧。”苏菜菜咬了咬下唇,小声道,“辟邪;你若是现在回山继续跟着宫玖,我也能够理解,我、我不怪你。”
怀中的婴儿扭了扭白胖胖的身子。
黑幽幽的眸子,定定地看着苏菜菜,漆黑纯净。
似乎是在安慰苏菜菜。
苏菜菜鼻子发酸,冲他笑了笑。
辟邪打了一个响鼻,猛地拿卷尾扫了苏菜菜一下,力道极大,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苏菜菜被辟邪击中,“哎哟”一声,一个踉跄跌到了地上,怀中的婴儿也差点因此被她扔了出去,幸得小家伙机灵,知道紧紧揪住她的衣领不放,这才没有酿成悲剧。
擦擦擦泪眼汪汪地看着辟邪,不知道为什么它又突然发起小姐脾气来。
辟邪扬起高傲的脖子,矫健的向前跑了几步,回过头来,湿漉漉的眸子定定地看着苏菜菜。
似乎有些不耐烦。
仿佛在说:蠢货,你怎么还不跟上来?
辟邪身后的方向是下山的路。
青路悠悠,桃蕊灼艳。
苏菜菜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辟邪这是……要与她共同进退的意思吗?
苏菜菜心中一荡,眼睛笑眯眯地弯成了一道新月,一时间也顾不得菊花被摔疼了,只眉开眼笑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抱着婴儿,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辟邪,等等我。”
辟邪站在原地,似乎嫌弃苏菜菜跑路的速度太慢,于是给旁边的火红魔兽使了一个眼神,魔兽心领神会,立马将脑袋探到苏菜菜的腿下,将她往上一顶,苏菜菜身子一轻,便被魔兽驮到了背上,身形不稳,苏菜菜张大嘴巴,满面惊恐的样子,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握住了魔兽头上的一只羚羊角。
魔兽身上的皮毛状若刺猬毛发,明明看起来十分尖锐扎人,但坐上去的时候却十分柔软。
苏菜菜握紧了魔兽脑袋上的角,心中有些异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发酵一般。这是她第一次骑上魔兽当坐骑,隐约间,竟然有种驯服的快感。
魔兽迅猛地向前疾驰着,耳畔是呼啸而过的暖风,苏菜菜心中豪情万丈,身体里一直尚未有种子生根发芽的地方,此刻竟然生出了一棵翠绿葱郁的嫩芽来。
鲜衣怒马,仗剑天涯。
“前行六十丈,向右绕过前方那棵桃花树,再直走……”
两兽两人向着远方疾驰而去。
珠圆玉润的声音渐渐消失在雾秋山青路的尽头。
桃林渐渐合拢,山石流转,绿蕉芜乱,掩去他们曾走过的路。
暖风所撩,皆是万里萦稥。
。
宫玖红着眼睛杀光了最后一批埋伏在雾秋山上的魔兵,赶到了子归蛊最后传出存活反应的地方,他的心脏急促加快着,秀眉死拧,子归蛊怎么会突然没有存活反应?沉鱼阁被魔兵击毁了,辟邪也是不翼而飞,马厩里到处都是血,满目的血迹,苏儿她人在哪里?
那个没用的东西,不在疏月宫乖乖躲着,她又跑去了哪里?
宫玖咬着牙,想都不敢往下想。
子归蛊,依主而生,人在蛊在,人亡蛊亡。
明明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但宫玖却始终不愿意相信,不敢相信。
当他赶到事故现场,看到眼前的场景时。
只觉得心脏被人猛地掐住,阵阵抽疼。
瞳孔剧烈收缩,目眦尽裂。
此处的山林巨石皆是被重创过的痕迹,焦土不生寸草,枯木发黑,野草烧尽。
鲜血染红了大地。
四周颓败,毫无生命气息,俨然是激战过后萧索的模样。
颜弗静静地蹲在地上,他的脚下,大片的血迹浸透到了干涸的土地里,像是盛开的血莲。
宫玖的身体剧烈颤抖着。
声音干哑,像是破损的洞箫,揉进了风中。
“苏儿呢……?”
颜弗唇角沾着一抹血色,回头,红通通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宫玖。
眉心的朱砂,宛若心头血泪,诛心凄艳。
颜弗破锣一样沙哑的嗓子,低低道:“小师妹被穷奇吃掉了,尸骨无存,师父你刚刚也听到了穷奇嗥叫的声音吧,小师妹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击中,狠狠地摔到数丈远的枯木上,胸口一痛,噗的一声鲜血从唇角溢了出来。
他重重地落到地上。
宫玖在下一秒,狠狠揪起颜弗的领口,狰狞着一张皎月流光般妖艳的容颜。
凤眸里,刮起猩红的海啸,异兽竖瞳立现。
他恶狠狠地瞪着颜弗。
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为师问你最后一遍,苏采儿人呢?!”
颜弗的唇角不断溢着鲜血,他红色的兽眸,定定地看着宫玖,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再说多少次,也依然是这个结果……小师妹死了,在你护着玉晚蝉躲避魔兵的时候,被穷奇吞进了肚子里,尸骨无存……呵呵,穷奇是恶兽,食人而生,这些,想必师父你是知道的吧?”
宫玖呼吸不畅,只是阴鸷地盯着颜弗,那残暴的眸光,像是要杀人似的。
颜弗的眸中无惊无惧,只是定定看着宫玖。
宫玖的带毒的手指掐住了颜弗的脖子,颜弗的白净的脸上渐渐变得乌黑,眼神涣散,红色的瞳孔变得发黑,他虚弱地眨了眨眼睛,终于噗的一声被打回原形。
变成一只干瘪瘦弱的小蝙蝠。
宫玖松了手,胸膛急剧起伏着,他强行站定,藏在袖口里的拳头不住的发颤。
“那个生命力比野草还旺盛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死?……她怎么会碰上穷奇?”宫玖瞬移,红影闪烁,来到那片被血迹染红的大地之上,他高傲的身子跪了下来,摸着地上的尚未干涸的血迹,手指剧烈地颤抖,“没用的东西,看到穷奇怎么不躲?为什么不躲开?”
“本宫不会相信的,她一定还没有死,一定没有碰上穷奇……”
宫玖的手指猛地伸出猛兽的利爪,尖锐纤长,扎进那土壤中,将一把沾着血迹的土壤抓了起来,他神经质地嗅了嗅,仿佛还能从这湿润的血渍里闻到那女人芳香的味道。
他凤眸中的竖瞳微微涣散,无神地看着手上那捧泛着血腥味的湿土。
唇角勾着一抹妖异的笑容。
“她不会死的,她不会。”
宫玖猛地将那捧湿土塞进自己的嘴里,囫囵吞咽着,眸中闪烁着疯狂的笑意和恨意,一捧接着一捧,长长的指甲被泥泞的湿土染脏,娇艳欲滴的红唇上沾着污秽的脏泥,粉颊边尽是污红的血迹,他凶狠地瞪大了眼睛,竖瞳细成一条线,几乎消失在整个红色的眸子里,笑容狰狞而可怖。
“本宫不会让她死的,苏儿还活着,她还活着。”
红衣浓重,青丝如瀑,跪在鲜血染就的焦土之上。
男人唇角的笑。
疯狂而绝望。
。
许多年以后,苏菜菜曾经问过颜弗:“为什么当初要骗宫玖?”
颜弗看了苏菜菜许久,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自己。你以为整个疏月宫只有你一个人被宫玖抛弃过吗?我不过是为自己报仇而已。”
苏菜菜噢了一声,笑眯眯道:“原来你是在为我抱不平啊。”
“自作多情的女人!”
颜弗冷笑了一声,露出了尖尖的獠牙,张牙舞爪猛地向苏菜菜扑去。
苏菜菜伸手猛地一个爆栗敲中他的眉心,颜弗噗的一声变成干瘪的蝙蝠,苏菜菜将他捏在手心里,狠狠揉了揉他的脑袋,喜笑颜开道:“这个游戏玩了十几年了,你还没玩厌啊四师兄?”
蝙蝠只恶狠狠地瞪着一双绿豆大小的红眼睛,咬牙切齿看着苏菜菜。
。
苏菜菜一行人下山之后,再无阵法阻拦,魔兽振翅而飞,一日千里,将一行人带到了千里之外的涅城,此地离雾秋山甚远,依山傍水,并且四季长春,是个非常利于修行居住的地方。
涅城郊外,苏菜菜趴在魔兽的身上,摸了摸它脑袋上柔软的猥毛,喃喃自语着。
“怎么办……你和辟邪的样子看起来太奇怪了,这样进城,会不会引起骚乱?要是引来了宫玖怎么办?”苏菜菜心中一顿,低头笑道,“也不知道他发现我失踪,会不会寻过来……”
辟邪打了一个响鼻,狠狠地拿卷尾扫了苏菜菜一把,将她打得左右摇晃,苏菜菜赶紧握住魔兽头上的角,大声道:“好好好,我不提他了我不提他了,你别生气。”
辟邪这才息怒,只高冷地睨着苏菜菜。
苏菜菜又开始叹气:“你们这样没办法进城嘛,凡人胆子小,被你们吓到了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