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公公道,是薛良月说错了话才招了灾祸。她说错的话,难道是与她以及世子皆相关吗?可似乎依旧有说不通的地方。
满心不解、恭谨小心从殿内出来,阿好刚走到殿外,便揪住了迎面走来的吕源,蹙眉问他,“源公公,这究竟是怎么的?阿月到底说了什么话?能不能好好说个明白?”
吕源肃了脸色,对阿好比了个嘘声,将她往旁边带了带,低声道,“甭管怎么,现在这样不挺不错?”
阿好没感觉到哪里不错,吕源却又说,“薛姑姑在陛下面前道,宋姑姑昨儿个回去以后,因为世子的夸赞而十分高兴。”
她怎么不记得自个昨天回去以后很高兴了?阿好皱眉,想怀疑一下这话,又不觉得眼前的人有骗她的必要,可她同样不希望薛良月真的故意说了这种带着明显暗示的话。
“宋姑姑,古往今来最是人心难测,相安无事,或不过因无利益冲突罢了。这样浅显的道理,您一定懂。”吕源嘴上说着,心里更有想法。
陛下本就在意宋姑姑与赵世子两人关系,尤其是在意宋姑姑,且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理由,赵世子似乎也看中了宋姑姑。
薛姑姑在陛下与赵世子面前,说宋姑姑为世子的夸奖而高兴不已,陛下能不动怒么?虽然是借着别的由头发作她,也终究是因祸从口出。
吕源暗暗寻思,这一位当真厉害了,不声不响,却已高出旁人许多。想归想,这些话是决计没法说给宋淑好听。于是提醒过宋淑好一句后,吕源便领着她往偏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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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天夜里,薛良月与她说了自己的担忧,以为劝过之后多少想通了,可今天看来并非是她以为的那样。阿好知道不应该天真,可若事情不假,这么多年的情谊却也算白白折了进去。
重新煮茶送去,原先殿内众人却已不见,徒留章煜正坐在龙案后埋首,似已开始批阅奏折。变故太快,阿好差点觉得之前的那些都是她在做梦。
一时间,章煜头也不抬道,“站在那儿做什么。”阿好便端着茶水到龙案前,待到她走近了,章煜抬头,点了点案几又吩咐,“研磨。”
还没完全跟上他节奏的阿好,慢了一拍方依着他的吩咐做事。前一刻尚是字字句句都要斟酌着出口,下一刻因由还没明白,倒什么事情都没有了。阿好一下想着殿内发生的事,一下想着吕源的那些话,脑袋更加不灵光。
“没见着人失落了?”章煜莫名的话让阿好想也不想就摇了头,章煜笑了笑,转而再问,“想知道她为什么受罚?”
阿好不觉手势微顿,以为这会儿的陛下好说话到不像是以前的陛下了,是有什么特别值得高兴的事吗?确实想要知道,何况是对方主动问的,阿好不太客气却十分诚实的点头。
章煜好心替她解惑一回,“讨厌别人拿假话糊弄朕。”吕源的话又冒出来,她即便想知道皇帝怎么清楚那是假话,却未敢说出口,复点了点头,样子乖顺。
停了半晌没有说话,章煜又批完两本折子,搁在一旁,看一眼阿好,却看到她竟站着睡着了。她只是闭了眼,手上的动作停了,神色平静又呼吸平稳。
粗心忘记宋淑好一天一夜没怎么休息,章煜喊她两声不得回应,便搁下朱批御笔,起身小心抽走她手中墨条。
大约是太过疲累,章煜动作又小,阿好没有惊醒。章煜默了默,没有犹豫横抱起她,径自将阿好送到里间小憩。
☆、第13章 运道
难忍的疼痛使得薛良月整个人都晕厥过去,她被两个小太监拿春凳抬回了住处。冯太后听说了这回事,没有特别说什么,只叫人去找个医女给她瞧一瞧。宫人听了吩咐,自去太医院请人。
宋淑好去看她时,那名医女恰好替薛良月看过情况也开过了药。见着了她,那医女行了个礼便退下。阿好点了点头,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正趴在床榻上的薛良月身上。
她身上的衣服被人直接拿剪子给剪开了,伤痕累累又触目惊心的背部暴露在屋内众人的眼前。原先正在与薛良月用湿帕子清洗伤口的小宫女,在见到宋淑好时便连忙停下动作屈身行礼。得到阿好的示意,她才敢继续,动作瞧着更加小心。
薛良月大约还不曾醒,小宫女动作再如何谨慎,免不了还是牵动伤口,昏迷中的她无意识发出了几声嘤咛。清理干净周围的血迹,一道道伤痕在雪白肌肤的衬托下唯有更目不忍视。
宋淑好站在床榻旁边看着薛良月这般,心情止不住或多或少有些复杂。过去无论如何,她都觉着只要做好了自己的事情,大部分的麻烦都可以避开,事实也确实是这样的。
可自从说不清缘由地与那一位有了牵扯之后,似乎就不一样了。大大小小的麻烦一件件找上门,前有安美人,后有薛良月,下一个会是谁无可预知。那一位的态度,更令她摸不着头脑。
想到自己竟然会在宣执殿内醒来,再想到与安美人那一次,不该是因为太后娘娘才出手的么?更早些,惹恼到了这个人……阿好暗想,马车里的那一次,着实尴尬却也罚过她一回。后来又惹怒一次,同样罚了跪。
如果和薛良月说错话便挨了板子比起来,似乎确实算好的了。但是这样比较的法子,未必太过自我安慰。如果不是因为太后娘娘,还能够是因为什么?难道是陛下觉得她有别的利用价值?
平时照顾薛良月的小宫女兰香取了伤药回来,阿好从思索中回神,略略颔首,终究没有说什么,回了自己的房间。
头疼得厉害便想着再睡上一会,躺到床上脑子里乱哄哄一片压根无法入睡。不管怎么样,她都将一件事想得十分明白,与那一位牵扯越少越好。可她又还能够像过去那样在这宫里生存吗?
辗转反侧,徒增烦恼。小半个时辰过去依旧只是疲累却再没有办法睡着,阿好折腾着起身梳妆准备回去冯太后身边服侍。
收拾妥当之后,瞥见装着凝香露的白瓷小罐,阿好静默半晌,喊了个小宫女进来,将东西递给了她,交待两句。小宫女应声去了办事,她也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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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从宣执殿出来,没有与夏明哲一道,更没有和赵检一路,只是去了长宁宫与冯太后请安。章煜的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他早已习惯,宣执殿内发生的这些,除去有些怪异的赵检之外,其余的他都没有怎么上心。
再从长宁宫出来,准备出宫回宁王府的路上,随从忽而和他低语两句,他拧眉肃面,脚下方向却已生出变化。
宁王一直走到一处偏僻的宫殿,与其他大部分宫殿不同,这儿明显破败许多,也几乎不见人影,有些难言的寂寥与落寞。
殿门口的匾额写着长春宫三字,长春宫,恰为冷宫。跟在宁王身后的随从将门推开,宁王走了进去,两名随从则自觉留在外面,没有再跟着。
瞧见了人,宁王先出声问道,“有什么事?”他脸色凝重,又似不耐,更像是对自己被喊到这个地方感到极为不满。再怎么地不情愿,终究还是过来了。
章烨的声音传来,楚楚动人又身姿窈窕的女子徐徐转过了身,一双翦水秋瞳只望着他。她的脸上却露出些许恼意,眉头轻蹙,“没有事便不能找你了?你我是打小相识的情分,难不成你都忘记了?”
“没有事,我先走了。”宁王并不买账,脸色更不因她的话而有半分舒缓。话说毕,当真转了身就要离开。于是他听到身后的人一跺了脚,呼吸瞬间变得急促了一些,赶忙喊他,“阿烨!”步子却迈不动了。
见章烨停下,微微侧头,肯多听她说两句话。谢岚烟缓和呼吸,兀自走到他的面前。她比起宁王足足要矮上一个头,不得不仰头看他,但笑了笑。宁王垂眼看她,眼底便映出一张宜喜宜嗔的熟悉面庞,脸色却越瞧着严肃。
“你上次同我说过,陛下与宋姑姑之间没有什么。可是,今天在宣执殿是怎么一回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你说给我听听?”
虽然连半天功夫都还没有过去,虽然只知道薛姑姑惹怒了皇帝陛下挨了罚,但这件事已然悄悄在宫里传开了。消息灵通一些的,便没有谁还没听说。
“没有什么。”宁王确实不觉得有大事,因而淡淡回应,没有故意敷衍的意思。谢岚烟不信这话,又追问,“没有什么薛姑姑怎么会被陛下……”
“薛姑姑失手打翻茶盏,烫着了陛下。”
宁王眼也不眨看着谢岚烟,没有错过她在听到这话时,一下紧张的神情,心下顿时一痛,更厌烦自己出现在这里。
于是烦躁的情绪涌了上来,不想再多待。听到谢岚烟追问自己皇兄如何,亦不过是说了句无事,章烨便再说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谢岚烟有其他在意的事,见他又要走,伸手拉住他的胳膊,“你再和我说说宋姑姑,到底是怎么着?”
宁王斜眼瞥向她抓住自己手臂的一双素手,不动声色将手臂抽了回来,沉声提醒对方一句,“莫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稍微想了想,他又觉得有必要替宋淑好撇清楚,便再说道,“皇兄和阿好没有什么,你别再揪着阿好不放了。”
章烨多少为宋淑好辩护的话叫谢岚烟心底有些异样,更似因他语气冰冷而眼中闪过失落。她垂眼颔首,再抬眼却见章烨正盯着院中角落的一口枯井,神色奇怪。
想要发问,见对方唇语暗示有人,要她先走一步。谢岚烟当即心中一惊,不意院中竟有其他人在,未敢多留,便戴上披风风帽,稍事遮掩,提醒章烨小心,赶紧离开了长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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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盯着那口枯井片刻,待到肯定谢岚烟走远且未折回,才厉声道,“出来。”语气里更有威胁之意。他说过这两个字,等了一会,果然有个人从那枯井后头显出了身形。
枯井有两尺来高,这人是蹲在枯井后头的,便几乎将身形隐匿。章烨是察觉到一声莫名的闷响,听起来,应当是什么东西磕在了井壁,才注意到了有什么不对之处。
不多时,一个医女打扮的人出现在章烨视线之中。那人行至他的跟前,噗通一跪,便说,“奴婢什么都没有听见。”却仅是欲盖弥彰。
宁王见她似乎不大识得自己的身份,不理她没有分毫说服力的辩驳,只是说,“抬起头来。”眼前跪着的人迟疑着仰了脸,因被发现而显出的惊恐之色还残留在脸上没有消去。
看着是十□□岁的样子,能够进太医院做医女,应是医术不错。不是什么倾国之姿,倒也算得上清秀。神色虽是惶恐,但眉眼间却透着少许地倔强,且眼神坚定,能跑到这种地方来,胆子应该挺大。
“你叫什么名字?”打量过后,章烨又问道。
那医女倒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奴婢名叫凌霄,是太医院的医女。”章烨还没有发问,她自己先解释一通。
“奴婢方才去了给薛姑姑看伤,本来是要回太医院的,路上又遇到个小宫女,哭着跪着要奴婢跟着她来给她的主子看诊。奴婢一时心软,便跟着过来了。奴婢到太医院时日尚短,对宫里并不相熟,小宫女忙着照顾她家主子,奴婢没好意思要她专门相送,才会不小心迷了路。”
“误打误撞走到这儿,想要寻个宫人帮忙指路的,谁曾想……但是,奴婢可以发誓保证,奴婢什么都没有听到,也什么都没有看到,绝不会向外透露半个字。只求饶了奴婢性命,放奴婢一条生路。”
乍听之下她的话是言之有理,可仔细想想,便知道她有所隐瞒。章烨沉默地看着她,若有所思。
见他似乎不大好糊弄,凌霄顿时感到了紧张,怕被继续追问。可是章烨却竟没有再问这些,但问她,“你知道我的身份吗?”
凌霄思考了一瞬,猜测道,“宁王殿下?”
“嗯,记住了。今天的事情要是泄露出去了半个字,我只找你。”
凌霄见他竟肯放过自己,可想到他真的是宁王,竟与后宫的娘娘有牵扯……深深觉得运道十分的不好。
撞见什么不好,撞见陛下可能头顶被人种了草?但想到听说的皇帝陛下那些传闻以及听到的这些话,她又难免觉得,没准陛下其实知道呢……?
“请宁王殿下放心,奴婢便当自己瞎了眼聋了耳哑了口,绝不说半个字。”凌霄连忙又许下承诺,再三起誓,望章烨赶紧心安。
章烨倒确实放过了她,没有任何惩罚让凌霄好好地离开了长春宫。只是等她走后,招了随从,低声吩咐去查一查凌霄的背景。
☆、第14章 歪理
安秋桐听说宣执殿的事时,正在淑妃的锦瑟殿内喝茶。如果是别的人,或许也罢了,可是偏偏与宋淑好相关,她便忍不住讥笑,少不得掂酸吃醋。
她搁下茶盏,对一旁瞧不出什么情绪的淑妃说道,“姐姐是不知道,这位宋姑姑当真是手段了得。妹妹入宫这些日子,若说有还不清楚的,但姐姐总了解陛下的性子。”
在德妃那里吃过苦头,安秋桐一心想找回来。奈何比较之下自己身份在德妃聂韶光面前全不够看,她自然转而想到投靠据说与德妃往日多有龃龉的淑妃冯卉。
冯卉是冯太后娘家的人,背后有冯太后和冯家做靠山,又是与德妃几乎比肩的淑妃身份,在安秋桐看来是最佳的献好人选。最重要的是,淑妃竟乐意搭理她的殷勤与讨好,说不得是因为知道了德妃对她的态度。
安秋桐避开对自己无益的话,对冯卉愤慨地说起先前和宋淑好的两次冲突。只是她说了半天,皆不见冯卉因她的话触动,安秋桐便一狠心,道,“妹妹别的倒没什么,唯独介怀陛下那时……陛下若认为我错了却并不罚我,若认为我是对的,也没有说什么话,但丢开手算完,姐姐可否提点妹妹一句,究竟该作何想?”
冯卉似终于起了点兴致,也不纠结别的话,单单指着这段与安秋桐说,“你终究为陛下的妃嫔,且你们之间这么点小事难道还要陛下费心劳力么?你不再招惹她,往后自然也无事。”
“但陛下还说……妹妹没有资格动她……本以为,无论如何,也不过比普通宫女好些罢了。”
这话却使得冯卉轻笑了一声,安秋桐看向她,她直了直身子,慢悠悠道,“你看不上她没什么,但打狗还看主人呢,若不然你以为呢?”
安秋桐听过冯卉的话一脸恍然大悟,连声说,“还是姐姐聪明周道,多谢姐姐的提点!”做足捧场的姿态。冯卉不知受用不受用,只笑了笑,重新端起茶盏慢慢地抿了口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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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陛下罚了薛良月的事情就在宫里彻底传开了。宋淑好虽牵扯其中,但不是人人都对她有所想法,更多的宫人还是在意连薛良月都遭了罚,不比她的大家没准儿往后日子更不好过。
宋淑好能发觉到不少人的眼光异样,这件事上,太后娘娘没有特别的话,她留了心眼可不太有所谓。只是太监小豆子晃到她眼前,一副嘚嘚瑟瑟的模样,说些浑话,叫她颇为不痛快。
“单你知道得多?看得明白了?我但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的福气,你是哪个庙里出来的神佛还是哪个观里出来的道长,掐指一算天机俱明了。小豆子,你厉害着呢,是我有眼无珠,今天才发现。”
阿好蹙眉说罢,见他换上了奉承拍马的模样,却没有停休反而冷笑两声,又说道,“你当着我的面,就敢说那些糊涂话,背后还不知道怎么拿我讨趣,也说不得怎么糟蹋我。这些话,你还同谁说过?”
“姑姑这话说得……叫人心窝子都戳烂了!我小豆子是没心没肺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