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儿一下子开心地笑了起来,站起来便道:“那位公子只怕受了重伤,奴婢这便快将他扶上马车来,免得地里凉气入体,公子损伤身子。”
她说着便欲转身,旖滟躺下,却冷声道:“将他扔前头马背上,不准带上马车,否则就扔着他,没有第三个选择。”
紫儿听旖滟口气不同方才,忽然强硬不容反驳,那股威压即便是她也不敢再多言,咬了咬唇,到底转身出了马车,心想着扔马背上虽是颠簸了些,到底比扔着那公子在这里自生自灭的强,回去她再求求小姐,找个大夫给公子瞧瞧,也只能这样了。
马车中主仆二人的对答早便一字不落地进了帝修的耳朵,这个紫儿丫头果真没叫他失望,只是那个女人也太是狠心了!好歹他们都有了肌肤之亲了,他又是帮她而伤,她竟然敢给他如此冷情,果真是最绝情是女人,越美越绝情,哼!
他这边腹诽,那边紫儿已招呼了两个护院来,两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一个拎肩,一个拽腿抬起帝修就走,到了马车前,抡圆了膀子便将帝修扔上了马背。
装晕的帝修像块破布般挂在马背上,还是腹部朝下,马儿不适,踢跳着跑了几下,他身子摇晃着,不可避免吃了一嘴马毛,胃里一阵翻涌,差点破功。
树上的咕噜见主人被这样折腾,半点平日风采都没有了,当即呜呼哀哉地抬起一边翅膀遮住了脸。
它不可一世,风度翩翩,横行星云大陆,傲视群雄的主子啊,何必呢,它不看了,不落忍啊……
“人在梁上挂了多半个时辰没吊死,怎么会有这样的怪事儿呢……”
马车中旖滟刚躺下,耳边便有一个清晰的声音响起,那漫不经心的语调,那百思不解的语气,那清冽如风的声音,无不叫旖滟怒火三丈!
是那个妖孽的声音,人吊了一个小时莫说是娇滴滴的姑娘,即便是身怀绝技的高人只怕也得走上几趟奈何桥了,没死自然是其中有鬼,便如她,借尸还魂!
这个妖孽早便在盛府中了,竟然本尊挂脖子的时候他就在,且还眼睁睁瞧着本尊上了吊。
不过这不是旖滟怒的原因,本尊的命运如何她无意插手,且本尊自己要放逐生命,妖孽也没义务救她,旖滟怒之在于这混蛋竟然敢要挟她!
该死!
如今她刚到这里,立足不稳,有新得罪了大夫人等人,她虽从不将这些人瞧在眼中,但若真闹出什么妖鬼附身之事来也是麻烦,怕只怕会惹来更强势力之人的迫害,毕竟历来妖魔,非我族类,人人得而诛之。
这个混蛋!
旖滟思转间豁然睁开眼睛,眸中锐光大盛。不过疏忽间那抹利光便如冲破乌云的清月明辉一般,在人们还来不及捕捉它身影时便又钻回了厚厚的云层,只余美眸一片清冽的黑。
旖滟缓缓又躺了回去,见一旁跪坐着的紫儿惊诧地盯着自己,她便知方才男人的声音确实只有自己听到了,也不意外。以前的武侠小说上便有传音入密之法,方才在太傅府时男人的笑声入耳,好似也只有她听到了,这会子她已有些适应这个异界。
故而她淡淡瞥了眼紫儿,只漫不经心地道:“瞧你坐立不安的,罢了,去将那人扶进来吧。”
紫儿不知小姐为何会改变心意,只以为小姐是不忍她担着心,当即倒愧疚了起来,忙摆手道:“不了,不了,小姐在车中,那公子上来不大好,本便是奴婢逾越了,小姐……”
旖滟出声打断她,凶神恶煞,不屑一顾地道:“我们两个晕迷之人能做什么共赴巫云之事不成,再说什么闺誉不闺誉的都是屁话,再啰嗦连你也滚出去!”
自旖滟醒来后时而清冷,时而温和,时而轻灵,时而洒脱,时而柔弱……她好似本就该有千万般面孔,说变就变,那样的自然而然。紫儿见小姐上一刻还躺在那里慵慵懒懒地打趣自己,下一刻已凶若罗刹,粉面红染,说出的话也是从未有过的直白和粗俗,可问题是,从她口中吐出来,却一点都不叫人觉着粗野,反倒有股雅俗本就相通的感觉油然而生,即便是口出粗语,小姐也是这样美若画面,这样夺目炫彩。
只是小姐到底是大家闺秀,怎能这样明目张胆地将男女那种事儿挂在嘴上呢,这也太……太吓人了点。紫儿愣了一愣,这才张了张嘴欲劝,被旖滟锐眸一盯,本能地又闭了嘴,不敢再言,应了一声弯着腰出了马车。
马车外驾车的其中一匹白马上,帝修传音入密后便在听着车中动静,听到旖滟的话先是勾唇,唇角还没扬开便听旖滟说什么共赴巫云,登时唇角一抽,差点没咳嗽出来。
闻紫儿出来,他才忙深吸了两口气,继续装晕。
那边楚青依被打下马车,便知道旖滟是个不好惹的,听闻她和紫儿的话也愕了半响,只觉这盛妹妹如今真是……说话比他这常年混迹风流场所的都不讲究,只是见帝修被抬进马车他却撇了撇嘴。
待帝修被安置在马车中躺着,马车才悠悠穿过人群往太傅府去,一路上百姓们纷纷自觉让道,目送马车。
今日盛姑娘身受惊吓,如今已经晕了过去,这样的好姑娘可不能再受任何伤害了,希望盛姑娘能早些回到府中休息。
马车中,旖滟早摘了头上沉重的赤金凤冠,一头青丝尽数倾泻于脑后,红衣如霞,慵慵懒懒地半依在软塌的弹墨绣莲花的大引枕上,眯着眼瞧着躺在车厢上装晕的帝修。
此刻外头已夜幕降临,黑沉沉一片,可这辆豪华到连旖滟都觉的奢侈的马车中却光线正好,沿着车壁数十颗婴儿拳头的夜明珠镶嵌成一朵盛开的芍药花,此刻颗颗都散发出明润的光泽,令整个车厢都盈满了温和而又不刺眼的光芒。
在这种光芒的映照下,地上男子同样红衣艳艳,即便就这样躺着,他身上都有一股令人不容忽视的强烈存在感散发出来,令旖滟十万分地讨厌!
见紫儿欲倒水伺候帝修喝下,旖滟当下手臂一挥,广袖扬起优美地弧度半撑身子坐了起来,率先提起了温在红泥小炭炉上的水壶,道:“马车颠簸,他受了内伤,你稳稳抱着他,我来吧。”
旖滟对帝修前后态度大变,紫儿却没有多想,以为在她心里小姐本就是最善良的人,而且她忠心小姐,自然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听罢,不疑有它,当下便又跪坐了回去欲将帝修扶好,可她刚伸手,帝修便翻了个身,避开了她探过去的手。
见此,旖滟也不意外,唇角露出一抹邪笑,刚刚提起的水壶脱手而去,被炭火烧的咕咕冒泡,滚沸的水壶,连壶带水尽数往帝修那张白净安然的睡颜上浇去。
旖滟眯眼,我让你装!
第一卷 风华初绽 030 暧昧无边
紫儿哪里能想到自己善良的小姐会冲救命恩人下手,待她发现突变时,她的动作怎么可能快地过旖滟刻意扔过去的水壶落速,她只能惊呼一声,眼睁睁瞧着那沸腾的水溅出,携带着被烧的火红的水壶往帝修的脸脖落去。
躺着的帝修当然明白旖滟这狠心的女人不会突然发好心给他倒水喝,当见旖滟阻止了紫儿时他便暗自提防,可他却也没有料到旖滟竟如此狠辣,用滚烫的热水来浇他,好在他早先有所防备。那水壶一脱离旖滟的手,他便凝神运动了体内真气,登时气息流窜。
瞬间他的身体便散发出一股彻骨的寒气来,那寒气简直比万丈冰山下的冰更加寒冷,紫儿本揽着他,突然被冻地浑身一抽脱了手,于此同时,那热水继续往下浇,极致的寒气和极致的热气相遇,空气中似有嘶啦啦的声音传出,接着白烟冒出,突然间这奇异的一幕又消失不见,像是幻觉一般。
接着那水泼洒而出,继续坠落,躺着的帝修蓦然一动,手臂挥出,衣袖一荡,卷了那水,他手臂落下,微翻了个身,侧面对上旖滟,同时一股水流冲着旖滟扑头盖脸倾泻而下。
旖滟哪里想地到会有此一幕,她还在诧异空气中蓦然冒出的白烟,待那水光逼来,她只来得及避开了脸面,那水却尽数都浇到了她的襟口。
温热的水流,不冷不热,就像是这初夏时分熏人欲醉无处不在的暖风一样钻进了衣料中,沿着她优美的脖颈滑下,滚过胸前曼妙的曲线,沿着醉人的沟壑像清泉坠落山涧。
身上的红衣霞帔本就是轻薄衣料,层层加叠裹着旖滟娇美的身体,此刻被一壶温水渗透,那薄如蝶羽的衣料瞬间透明起来,映了夜明珠的光辉,那薄纱上绣着的大朵牡丹更加艳丽,色彩浓郁起来,胸线毕露,那两朵花半遮半掩地贴在身上,一左一右的拖着鼓起,那蕊中抽出的金黄刚好停留在最高处,映着两颗埋藏在花蕊间珍宝。
此情此景,简直比不遮不掩更百倍,旖旎千倍,旖滟低头一瞧,差点没气得吐血,锐眸盯向躺着的帝修,竟然叫她瞧见那混蛋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眸,目光直愣愣,痴傻傻,可那眼底分明涌动着无限惊涛骇浪,便像是夜里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中隐藏的恶狼,幽深放光,毫不掩饰其中的野心和企图。
他那目光叫旖滟瞬间想起了府中时那股蹭过她唇瓣的暖风,此刻感受到那温水沿着肌肤流淌,滑落,温温的痒痒的。瞧着帝修这种目光,那简直比男人直接动手更叫她毛骨倒竖,气恨炸毛!
男人意淫的目光她自不陌生,每次她都恨不能将其眼珠子挖出来,而帝修的目光,她便是挖其眼,油炸上万次都难消心头怒!
旖滟漂亮的五官都冒起火焰来,想也未想拿起一边檀木方桌上的茶盅便狠狠砸向帝修。
令她没想到的是,那茶盅竟然砸中了!帝修竟然没有躲开,茶盅砸在帝修的额头上四分五裂,他白皙的额头冒出血来。旖滟怒火稍消,转瞬却瞧见帝修仍旧有些痴呆的目光,登时反应过来,感情这混蛋不是不躲,根本就是看傻了!
她刚消了些的怒火瞬间又蹭蹭蹭地窜起冲天火焰,正待再发作,马车外却传来了笑闹声。
“仙女姐姐,仙女姐姐你要走了吗?”
“我们以后还能见到仙女姐姐吗?”
“仙女姐姐不要伤心,翼王是个傻的,虎子会努力吃饭,等虎子长大了虎子娶仙女姐姐!”
……
是那群替她喊话的孩子们呢,原来马车已经出了萧府门前的那道长街,孩子们见她要走纷纷追了上来。
前世时旖滟虽是杀手,心冷如冰,但是她却很会善待自己,常年生活在黑暗中,长久游走在血腥间,她需要阳光照耀心底,她不会容忍自己成为一个杀人机器,所以无人知道她时常给那些孤儿院的孩子们送东西,更无人知道她还在休假时到山村做过普通的乡村教师。
她喜欢和孩子在一起,他们会成为阳光,照耀她的心底,挽救她的灵魂。故而不管她的心多冷多硬,对上孩子,她会耐心会静心会温和。
此刻听到外头孩子们的叫声,她不得不压制了浑身怒气,拥了被子,深吸了两口气,平复了气息,冲外头道:“取一百两银子来分给那些孩子买糖。”
到底心头火没消,她的声音有些发冷,像是从牙缝中传出,骑在马上的楚青依闻言愣了愣,左右扭头瞧了瞧,见这边除了他没了旁人,这才意识到车中女人竟然是在冲他发号施令,他摸了摸鼻子,难道他这样很像是下人吗?明明还是那个玉树临风,风采绝艳,有权有势有靠山,闭着眼横着走无人敢惹的混世魔王俊世子啊!
若是平日,哪怕是他那老子千亿王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他也得炸毛,可今儿说也奇怪,也许是旖滟的语气太过习以为常,自然而然,也许是楚青依今儿出门真搭错了筋,他闻言诧了一诧后,竟真冲随侍吩咐了一声,令随侍取银子去分给那些街巷人群外站着目送马车的孩子们。
待随侍去了,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不由冲马车道:“盛妹妹用小爷的钱倒是理直气壮,不过,小爷对美人一向也是大方的。”
他言罢,马车中便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我赌赢的银子不止这些吧?其它的你最好算好了送到太傅府,若少了一个铜板我也会追上门讨债的。”
楚青依闻言一愣,接着才想起来之前旖滟下赌一事来,不由扬唇一笑,道:“你倒是算计的精,不贪财可是爷我众多优点中的一个,盛妹妹还怕我贪了你不成?不过,盛妹妹这回可真是小发一笔了,这回下注的人都没押中,赔率乃爷我生下来所见最大的一回,盛妹妹赢的银子都够买好几个太傅府了,嘿嘿,若不是还有一人和盛妹妹押的一样,盛妹妹赢得更多呢,盛妹妹便不好奇是谁人抢了妹妹的财路?”
楚青依兴致勃勃得说着,驱马靠近轿子,一脸勾人胃口,洋洋得意,等着旖滟相询的神情,却听马车中传来一个极轻却又极肯定的声音。
第一卷 风华初绽 031 被拒门外
“司徒轩。”
楚青依言罢,还在等着旖滟回答,万没想到她竟轻飘飘便猜到了那人是谁,这也太神了点吧?
他愕地嘴巴半张,半响掉了的下巴才归位,道:“你早先知道?”
马车中没有声音,旖滟没再搭理他,楚青依却觉旖滟不可能知道,那司徒轩下注之事除了他无人知晓,可旖滟又是怎么猜到的?难不成她不仅性情大变了,还有了通天之能!?
楚青依忍不住又靠近了些马车,兴致勃勃地追问起来,“盛妹妹到底是怎么猜到的?快说快说!”
马车滚滚离开街巷,旖滟此刻哪里还有搭理楚青依的心情,她早已眯着眼又盯向了地上的凤帝修。
这男人很好,真是太好了!
她这边咬牙切齿,那边凤帝修早就又平躺在了车厢中,闭着眼睛继续做晕厥状。紫儿方才被惊地到现在都呆坐在地上,她心思和原本的盛旖滟一样单纯,加之方才凤帝修睁开眼睛来瞧旖滟时刻意翻了个身,后脑对着紫儿,故而紫儿根本没看到。
所以这丫头到现在还在以为旖滟只是不小心失了手,只是那地上躺着的公子也凑巧晕厥中挥了挥手,他又练了什么古怪的武功,这才能突然浑身散发寒气,且凑巧就降低了沸水的温度,又凑巧将那水都弄到了小姐的身上。
此刻她呆愕地回过神来,当下便抬手瞧了瞧方才因为靠近而被凤帝修冻得通红的掌心,惊叹道:“小姐,奴婢早先便听人说那些练武之人睡觉时体内真气都是乱蹿的,奴婢还想这人睡着了身体里要是像有匹马在不停地跑,那还怎么睡觉?还觉着那话都是骗人的,没想到竟是真的呢,小姐,刚才公子他就是真气在动吧?小姐说公子他练的这是什么怪功夫,人的身体怎么能像冰一样散发寒气呢,真是厉害呢……”
她言罢抬头见旖滟面色很不好,忙又道:“小姐莫生公子的气,公子他并非有意泼小姐水的,公子的额头都被小姐砸破了,小姐看在奴婢的面子上便消了气吧。”
这丫头单纯成这样,旖滟有些想仰天长啸。
地上躺着的凤帝修却也在心里长叹,多可爱纯洁的姑娘啊,狠心的女人,好好学学你丫头。
经过这一场闹,旖滟倒是又改了主意,这男人既然愿意上太傅府去,她倒要好好看看他要赖着她做什么!而且,不留着他慢慢折磨实在难消她的心头恨!
她和他来日方才,走着瞧!
旖滟想着这才又悠然自得地躺在了软榻上,这才听到一个败坏的声音响彻在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