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师傅笑了一下,转身出去了。
一切尽在掌握!
灶下火红扑扑地舔着锅底,倒下去的油开始做小动作了,珍娘直放根筷子下去,见其周围冒泡,满意地点了点头。
带着蛋液的脑花轻轻放进油里,滋啦一声,顿时窜变成一朵大花,顷刻出锅,沥尽油后即刻上桌。
宫老爷一听此物眼里就放出光来,夹一块入口,隐含糟香,用来下酒,比别的任何小菜都有味,又香脆又鲜美,别有不同的风味。
“来来,”宫老爷桌上都是相厚好友,便顾不得许多,叫上菜的堂倌:“这菜放我面前,放我面前。“
文亦童正坐在宫老爷左手,这时便摇着手里的牙扇笑道:“想是对味了!多少年没见宫老爷这样钟情过一道菜了!”
宫老爷忙着吃不说话,几杯酒下去,脑花盘子空了,方才腾出嘴来:“文哥儿别怪我偏帮别家,这配方你得想法要了去,不然可别怪我不照顾你生意了!哈哈,哈哈!”
最后两声笑是打圆场的意思,宫老爷说完瞥了文亦童一眼,不知自己的话有没有过份。
你我二人是何等交情?彼此患难时各有支撑的,还在乎这句笑话?
文亦童轻笑回视宫老爷一眼,示意对方不必介怀,自己没当真,然后又风轻云淡地回了一句:“自然是该要的,只不知人家给不给呢!”
举座一笑,都说文掌柜的这话在理。
趁别人说话时,宫老爷悄悄凑到文亦童耳边:“程家此举明显另有深意,文大掌柜,你可得仔细掂量个对策才好!”
文亦童不动声色地笑:“宫老爷,这话真说到点子上了!可怎么办好呢?您可有主意?”
宫老爷不相信地看着他:“你这孩子!”他年岁是跟老掌柜一辈的,因此当文亦童自己儿子一般:“怎么这事也好开玩笑?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事还没定呢只怕就有对策了,现在木已成舟,只怕肚里已经揣下八百个主意了吧?怎么反还问我?未雨绸缪不是你强项么?”
文亦童左右看了一眼,眼尾微微一挑,露出丝笑意:“今儿是上门贺喜的,怎么好说这个?”
意思在人家地盘上呢,隔墙有耳,不能认真讨论这个的。
宫老爷将声音又压低八度:“这里都是自己人,再说,墙那边也是吃喝闹腾着呢,哪听得见?要不我先跟说说我是怎么想的,你听着若行呢,不必谢我,若不行了,也不必怨我,左右我也是尽了力了。”
文亦童忙道愿闻指教。
“你看啊,”宫老爷正色悄然道:“既然跟那姓米的也不对路,你就该上赶着跟他近些,他到底是个官场中人,以你的手段,也许不能混到心腹,不过比姓米的强,应该是不愁的。”
文亦童脸上的笑意隐了下去,深不见底的漆黑诡眸里幽深深地不见一点动静。
宫老爷的声音还在继续:“当然了我也明白,程老爷心里另有打算,你呢,又不是甘愿臣服于人的性子。不过眼下倒有个好计,我看倒是两全其美的。”
文亦童忍不住转眸,修长漂亮的双瞳闪过暗沉精光:“哦?”
“前几日听说,你家常用的那位秋厨,跟你有些不对?”宫老爷皱起眉头:“要我说不用他也行,这人手艺虽好,脾气太古怪,不跟人亲近怎么能做得长久生意?不如你打发了他。。。”
文亦童听到这里,已没了兴趣:“打发了他,隆平居可就倒了一半了!”
宫老爷举手作势要敲打文亦童:“你小子今日怎么也不开窍了?打发了他,不有齐姑娘么?”
文亦童更不搭腔了。
这法子他试过,被拒绝了。
不过这话不好明说,于自己,于隆平居面子上都无光。
宫老爷到底年长老辣,看出他脸上表情微微有些不对,马上笑了:“她就不肯来做厨娘,难道老板娘,”那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也不肯么?”
正文 第187章谁没看上谁?
文亦童幽深的瞳仁嗖地一声,缩成针尖,向来人前沉稳的冰眸中,亦似有狂暴风雨在翻卷。
宫老爷的话,让他大窘。
因为心底深处,他也有同样的念头,只是隐隐约约,因觉得不是太光明正大的,却不想,这时被宫老爷当面提了出来。
好在宫老爷的声音不大,酒席上喧哗没人听见,不然他对自己脸上的表情,还真是不好控制。
“我隆平居,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一时间神思恍惚,文亦童也不知自己说了什么。
宫老爷怀疑地看着他:“怎么?难不成你看不上她?不是吧?前几天我还听说,你巴巴地给人家齐姑娘送药去呢!”
文亦童一惊,忙要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却被靠过来敬酒的人打断了对话。
“哎呀你爷俩坐一块就说个没完,是不是又盘算哪家的银子了?做生意真没人是你二人的对手!尤其联起手来!行了行了,也看顾看顾我们吧!”
宫老爷大笑起来,接过来人的酒,一仰而尽。
于是刚才的谈话,便没能再继续下去。
文亦童呢,也就没有机会澄清自己说错的那句话。
怎么会看不中她?
自己前前后后,为维护她做了许多,明里暗里,连苏儿都对自己不满了。。。
看不中她?
实在太看中她了!
只是面子上。。。
文亦童继承了文家父辈的性格,对外圆融自如,于社交世途上如鱼得水,应对进退游刃有余。外人看着他,觉得是无所不能,长得又好,仪容俊雅,谈吐从容,城里仰慕他的女子,不计其数。
就连宫老爷家里也打过他的主意,只是实在年纪上没有相配的,最后只得罢了。
可谁能想到,正因如此,养成他傲慢自大的性子,对女子,看得上眼的极少,肯屈尊交流的,更是极少。
生意场上都是男人,他应对得毫无困难,有些官眷,也都是夫人出面,那是长辈,他面对起来也很轻松。
小姐们么,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苏儿曾有一次对兰麝说过,哥哥外头看着温顺,其实心气高傲,不是那样容易让女子接近的。
还是妹妹看得清哥哥,只可惜兰麝不信,非要死撞南墙。
可就是这样的文亦童,却不知不觉陷入了对珍娘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中。
那次程府递信来,说珍娘入住他的客栈,其实内中意思,以他人修为不会看不出来。
可他还是忍不住去见了她,更忍不住邀请她入伙。
明知秋子固会因此不快,他还是这样做了。珍娘当时问,若自己答应了,他将如何面对秋子固。
他说自有主张。
其实没有。
事发突然他哪儿来的主张?
那一刻他的本能就是,能要下珍娘,便要舍弃秋子固。就这么简单。
幸好珍娘没应他。
事后想想,他是出了一身冷汗的。
这样怎么对得起辛苦从京里请来秋子固,并因此累而辞世的父母双亲?
更别提一向勤恳,为隆平居撑下半边天,艰难时刻不离不弃的秋子固了!
再想想因此在城里掀起的风言风语,以及到文家名声的打击。。。
做生意最讲究的就是诚信!
那天晚上自己简直蠢到家了!
这一切不合逻辑不合文亦童平时行事轨迹的事,细究起来都只有一个原因:他钟情于珍娘,他喜欢上她了。
荒谬!
却是事实。
对别人说谎容易,对自己?
那就没那么好糊弄过去了。
宫老爷的话,犹如捅破了一层已然岌岌可危的窗户纸,一刹那让文亦童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主意是个好主意,意图?却不是那么正当。
好在,目的是跟他心里所追求的,赫然一致的。
那么,管他呢!
重要的是,两全其美,既保住隆平居,自己又能抱得美人归,不是吗?
不过这一次,得好好打算打算,不能像上次那样鲁莽了。
文亦童想了许多,却只是一瞬间的事,待到纠缠宫老爷的那人将酒杯转到他这里时,他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
才喝干了杯中醇酒,外头天井里一阵喧闹,原来是戏班子,开锣了。
趁众人看戏,无暇于其他之际,文亦童悄悄地离座,下楼去了。
以他多年经营饭庄的经验,虽是头一回到,还是很轻易就找到了后厨。
福平婶端着水盆出来,忙着向地上泼没看清远处,险得全招呼到一位男子身上。
她以为是个伙计,不然还有谁会跑到这里来?
于是张口就斥:“走路不看道?万一手里捧着菜也这么冒失?也就是我,若是掌柜的见了,不扣你今儿的赏钱才怪!”
文亦童眼见一位胖墩墩的中年妇人,从厨房里出来就向地下扬水,忙身手敏捷地躲过她的水盆攻击,口中轻言浅笑:“这位妈妈好?想必是福妈妈吧?你们齐掌柜的可在?”
福平婶吓了一跳,忙抬头睁眼看去,由不得倒吸一口凉气:一个美少年,面粉唇朱,秀气成采,光华耀目地站在自己面前,脸长得孩子似的,还带着极可爱和善的笑,一双凤眼就快弯得跟掌柜的有一比了,于是,让她几乎也要跟着笑了。
不过少年身上打扮可不一般:—裘黛绿底子云纹秋菊彩绣无袖两开裾圆领袍,白色交领中衣水蓝色裤子,松花绿系玉佩宫绦上,左右各挂着一只白色彩绣荷包,并一只水红彩绣荷包,带浅青绿穗子玉佩松松地从腰间垂下,如一汪碧水。
福平婶不知道这位少年是谁,可这衣着不是一般人能穿得起的,于是扑地磕头:“给,给这位爷请,请安!”
文亦童笑了,向前一步作势要拉她起来:“这位妈妈好!不必多礼,我只想见见你们齐掌柜。”
其实,他的双手根本没有沾上福平婶的衣襟,连边也没碰。
福平婶不敢抬头:“回,回爷的话。。。”
“婶子水呢!”
正文 第188章半是恭维半真心
福平婶打了个激灵,这才想起里头珍娘还要着凉水呢!
文亦童体量地道:“听起来是你们掌柜的声音!妈妈你忙自己的去吧,我进去找她就是。”
说着抬脚,径直越过福平婶,直入厨房。
福平婶忙拦住他:“这位小爷,厨房里脏,您这一身进去可就毁了!要不你在院里等等,我进去请了掌柜的出来?”
文亦童本能地看了看对方放在自己袖子上的手,又黑又皱,还带些菜叶油腻。
福平婶吓得一缩手,知道是自己一时忘了规矩,正要再讨饶求不是,珍娘已经从厨房里出来了,一脸不满地叫了一声:“水呀!”
才说完这两个字,就看见文亦童了。
珍娘一愣:“文掌柜的,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出来逛走错路了?
“婶子,”珍娘忙吩咐福平婶:“梁师傅只怕前头人多照顾不到这里,你领了文掌柜的前头去吧!”
文亦童立刻向后退一步,他实不愿意再靠近福平婶。
“我来找你的,齐掌柜,有空说句话么?”
珍娘又是一愣,回头看了厨房里一眼。
华二在里头闷声闷气地应了一句:“菜都差不多了,还有两个,等一等再下锅也行。”
珍娘便冲文亦童点了点头:“那好吧,咱们到前头小院里说去。”说着将腰间围裙扯下来,递给福平婶:“婶子听着些传单的,若菜要得急了,只管来找我就是。”
福平婶接了,一脸茫然的看着两人走远。
文掌柜?姓文的?
忽然她怔在了当地。
隆平居?
珍娘领着文亦童来到自己住的小楼前,穿过月亮门,一带绣窗外,只见几丛幽花,低压着一带绿纱窗儿,十分清雅有趣。
唯是两架硕大的蔷薇花障,有些碍眼,且香得怪异,让人一进来就有股掩鼻的冲动。
文亦童强忍住鼻部的不适,讪笑着看了那花障一眼,觉得怪模怪样的,又不好问出口。
珍娘觉得了,勾唇浅笑道:“文掌柜的想必也想打喷嚏了吧?先我住进来时也不习惯,现在天天闻,方才好些。”
文亦童指着上头开得密密麻麻地朵儿问:“这是什么品种?开出来这样繁茂?”
珍娘眯眸一笑:“不像开花,倒像挣命了,是不是?”
文亦童一下控制不住地笑出了声。
是真的笑,不是平日里常有的虚与委蛇。
她真是个能引得动人心的女子。
不过文亦童就是文亦童,纵情时刻也不过只有一瞬而已。
“不像本地的种儿,”文亦童说着瞥了珍娘一眼,颇有深意地道:“想必是程夫人送的吧?”
珍娘觉出了什么,不过面上什么也没显露,垂眸,貌似恭敬地向南行了个礼:“自然是干娘的恩赐。”
文亦童哦了一声,没再接话。
珍娘好奇地看着他:“文掌柜的叫我来,有什么话说?难道今日菜式不合口味?还是有什么别的不好?”
文亦童立刻摆动手里的牙扇:“没有,很好。说句不当我讲的话,湛景楼有你把持,将来大有可为呢!”
珍娘忙摇头做不敢当状:“果然文掌柜不该讲这样的话,你我同业竞争,我若有可为,岂不削弱了你的生意?”
文亦童还是笑:“怎么会?生意是越做越大,越大越有的,再说淞州这么大,一家哪做得过来?有你来,犹如清风一缕,可说给城里带来不少新鲜气息呢!”
最后一句半是恭维半真心。
珍娘依旧说不敢当,文亦童看不出她表情有何变化,因此也不能确实,她明白自己的心意没有。
于是决定,再尝试一回。
“齐掌柜的病,现在已安然无恙了吧?”文亦童对同一事件里的另一位男人指字不提,“上回的药其实应该留下,是我急躁了,原不该带走,你留着补身也好啊!”
为什么急躁?为什么带走那些急马快鞭送来的补药?
文亦童完全绕过这两个问题,脸上笑得温柔,又带着难得一见的孩子气。
珍娘心里一动,不知怎的,她一时竟接不上话。
文亦童挑了挑飞扬入鬓的剑眉,俊朗眼眸染着笑意,又道:“今日辛苦了吧?里外加起来,可来了不少人呢!若在我那里,只怕一天下来也要累得直不起腰了呢!”
珍娘还是没说话,她弄不清文亦童的意图,到底他是以什么身份在说这样的话?
是竞争对手,还是。。。
文亦童的声音也顿了一下。
阳光穿过香煞人的花障,照在她零散掉在头巾外的头发上,茸茸的反射出棕色的光芒,她又是垂着头的,修长优雅的脖子露出后面洁白如玉的一大块,细细的几根散发落在上头,竟让他心痒痒的,很想伸出手去,摸上一摸。
待想明白这念头有多唐突时,已经迟了。
珍娘已经抬头,密密的长睫陡地掀起,一对点漆似的灵动双眸不偏不倚,对上了文亦童的眼睛。
“哦?”珍娘见对方眼神奇怪,加上脖子上被碎发弄得发痒,便自己摸了摸:“这里落了虫么?难道痒痒的。”
心里的痒被这样说了出来,虽不是一回事,可文亦童的脸还是刷地一下红了。
珍娘没摸出什么异样,便又将手放了下来,这才看清文亦童的脸色,于是,她也脸红了。
现在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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