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贤王也不能由着对方胡言乱语的嫁祸他们父子。本来想要反驳的,一开口穆太后那哭声就跟魔音灌耳似的,偏生她贵为太后了,年纪其实也不大,正是风韵犹存的时候,那嗓音如黄莺唱歌一般,抑扬顿挫时有时无,一会儿高亢一会儿低鸣,让贤王想要打断都无从下手,最后只能呐呐的吼她一句:“太后娘娘,请慎言!”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杜太傅当即就抖着山羊胡子,问:“皇上,您是被世子殿下亲手推下悬崖的吗?”
小皇帝在穆太后怀里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听了太傅的话只摇头,“……不,不是!”众大臣心里不由得哀叹,扶不上墙啊,还没哀叹完呢,又听到对方断断续续给贤王世子插刀,“凌哥哥说了,我敢告状,下次他就让踏雪踩死我再丢下山崖,我怕……母后,我怕死,我不要死!”哇哇哇,哭得好不伤心。
别说贤王气得要吐血了,连躲在父王身后的秦凌都忍不住跳了起来,指着对方大骂:“皇上,你不要含血喷人。”
小皇帝一看到秦凌的脸,“哇……”的吓得大哭,埋在了穆太后怀里头也不敢抬了。
杜太傅更是对秦凌怒目而视。
章太师是个直脾气,平日里就很看不惯太皇太后偏袒其他儿子的习惯,架不住太皇太后在后宫把持多年,太监宫女们天性上趋炎附势,没少助纣为虐的说过穆太后母子的坏话。先帝在时,宫人们还有顾忌,先帝去了,那宫里的人只差明目张胆的苛待太后母子了,连带着世家大族也不大看好这一对母子,太师是先帝选的顾命大臣之一,对自己家族的人约束甚多,一言不合就揍得家里小辈鼻青脸肿,直说他们目无君上。现在再一看皇帝的惨状,再看看穆太后那哭得心都碎了的模样,再一思虑现在朝廷的现状,心里的火气啊那是腾腾的烧啊!
当下就拦在了龙床之前,直面贤王父子:“贤王殿下!世子殿下的确有暗害皇上之心,皇上惊惧更不会存在污蔑的可能,如今真相大白,贤王殿下还准备包庇秦凌这等狼子野心之人吗?还是,秦凌的一切举动具是贤王殿下您的受益?毕竟,皇上有个三长两短,先帝再无子嗣,皇族中谁人是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也不言而喻!秦凌的所作所为还可以说是年少无知受人蛊惑才犯下滔天大祸,可贤王殿下您……那就是实打实的谋害圣上,妄图取而代之的罪名了!”
穆太后说秦凌残害帝王,贤王可以说是小孩子胡闹,可顾命大臣说贤王谋害圣上,那就不是随便说说了。说白了,穆太后就一介女流,影响有限;章太师们是朝廷重臣,一句话就可以决定大臣们的生死。
当然,他们决定不了贤王的生死,不过,他们可以影响朝中大臣们对贤王的感官。先帝去世才几个月,皇叔就暗杀皇帝侄子,自己取而代之,在史上可是浓墨重彩的一笔,别说生前就要招人诟病了,死后那也是被人在坟墓上吐唾沫的。
贤王之所以是贤王,那对名声的着重可不是其他皇族成员能够比拟。面对莫须有的罪名除了戳中心中隐秘渴望的慌乱外,更多的是看清了顾命大臣们拥簇秦衍之为帝的决心。
想要当皇帝必须有几个要素,最重要的是你得有身份。这个身份就是皇族子弟,皇帝必须是世袭制的,你可以不是直系,不过你得是皇族子弟。再有的,就是有权,掌握实权你才有话语权。最好的捷径,你有兵权。有了兵权,你可以强取豪夺可以霸气侧漏。很显然,贤王没有兵权,先帝也不会脑子抽了的给自家兄弟兵权。所以,贤王在众多皇族人中间,最出类拔萃的是他的贤名。文官爱名声啊,一个爱好三顾茅庐不耻下问的王爷,可以满足他们自视甚高的虚荣心。所以,贤王在文臣中的名声非常好,比先帝好多了。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的贤名也会成为别人攻坚自己的理由。
杜太傅和章太师都发话了,余下的温太保自然不会落下,他拱了拱手,温和又不予质疑的问:“贤王殿下,您是真的要将皇上置于死地吗?您可想过,他是您的皇侄,是先皇您的皇兄唯一的子嗣!”
贤王紧紧的抿着唇,透出一股子孤高的坚定:“本王没有!”
温太保是个狡猾的狐狸,怎么可能轻易的放过他,继续问:“那您对您嫡子秦凌的所作所为又作何解释?秦凌年长皇上四岁,从小就读圣贤书,更是皇族中出了名的神童,连太皇太后也连连称赞他品行高洁,敬老慈幼。原来,他就是这样爱护自己的幼弟,他就是如此糊弄太皇太后老人家的!”
贤王脸上上过一抹尴尬的神色,呐呐道:“凌儿他……只是一时糊涂。”
温太保嘴角缀着一丝轻蔑:“一时糊涂?怕就怕他是早就日有所想,无时无刻不在琢磨着如何悄无声息的置皇上于死地吧?”
贤王极力反驳:“不可能!凌儿不是那种心思歹毒之辈。”
杜太傅怒道:“他是不是,皇上现在的情况不就是证明吗?”
顾命大臣一个个轮番上阵,疾言厉色的指出贤王的居心叵测,道出贤王世子的狼子野心,丝毫看不出平日里对贤王恭敬有加的神色来。本来嘛,人都是非常现实的,顾命大臣之所以是顾命大臣,他们的荣辱富贵全部都系在了小皇帝秦衍之的身上。你贤王想要弄死小皇帝,那不就是要弄死顾命大臣么,就是要弄死他们身后的世家大族吗?这些个大臣们,有的是两朝元老有的是三朝老臣,哪一个不是心思深沉之辈,哪个又不善于玩弄人心呢?他们可不认为你贤王比秦衍之更加好控制,给予他们的权势比秦衍之更甚。相反,秦衍之下台,首当其冲被千夫所指的人绝对就是他们三公。所以,别看平日里他们对几位王爷相互抬轿把酒言欢的,一旦涉及权势,翻脸无情的绝对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到了这个地步,贤王几乎是一退再退,明白自己大势所去。他输的不只是脸面,还有登上帝王宝座的最大可能。
他颓然的问:“你们……诸位大人,你们到底想要怎么样?”
温太保心里清醒的很:“我们只是臣子,能够那贤王殿下如何?否则,朝中不日就要臣等仗势欺人的流言了。流言这东西,皇上不怕,臣等老了,就怕落个晚节不保的罪名。”
小皇帝的名声不好是因为什么?别人不知道,朝中那些那狐狸怎么可能不明白,不就是太皇太后操纵的吗?朝中大臣们能够接触小皇帝秦衍之的屈指可数,何况秦衍之年岁太小,虽然说话早,可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后宫,跟他接触最多的人也是宫人。想要污蔑一个人,得从他最亲近的人口中流出话来,这样才能够让人相信。
温太保这是讽刺贤王背后的太皇太后呢!
贤王知道算计不了这群老狐狸了,只能转而攻向穆太后。多年来,他对这位皇嫂接触不多,可是从太皇太后哪里听过对方做过的不少傻事。在太皇太后活着的几个儿子心目中,穆太后是个好揉捏也好坑的对象。所以,他直接就转向了对方,“那,太后娘娘准备如何?要知道,此事太皇太后还不知晓,若是她老人家知道了……”
贤王话还没说完,穆太后就抹干净了眼泪,坐直了身子,咬牙切齿的盯着贤王身后的秦凌,“自然是血债血偿!”
贤王一愣,眼中先是疑惑、再是不可置信,最后是怒火,“娘娘,皇上现在并无大碍!”
穆太后冷笑:“手脚俱断,高烧不止,内腹震荡还不够吗?他才三岁,全身痛得连睡梦中都在呻·吟,只要人轻轻碰触一下就惊惧喊叫。贤王、皇叔,二叔,你说,怎么样才是无大碍?如果这是无大碍的话,那哀家也将秦凌推下山崖试试看,当然,哀家也不选别的地方,就选在观看帝王峰的观景台上,他掉下去还留下一条命的话,哀家就饶了他这一回。”
贤王断然拒绝:“这不可能!”
穆太后哀戚,想起小皇帝受的苦,眼泪止不住的流,“是了,如今连杀君大罪在贤王口中都是一件小事,皇上连想要给自己讨回一个公道的机会都没有,这皇帝还当了做什么?这一次他被人所救,下一次对方再变本加厉,是不是哀家连他的尸骨都看不到了?”
贤王冷哼:“太后娘娘,请慎言!”
为母则强。穆太后再也不装什么贤良端庄了,直接拍案而起,指着贤王的鼻子大骂:“慎言个屁!命都要没了,我也不怕说出口了。不止你贤王一家子想要我儿的命,连睿王齐王也想让我与我儿早死早超生吧?当然,还有我的婆婆太皇太后,她最见不得先帝好,对我这个儿媳妇也是挑鼻子瞪眼,对我儿只差明说他是个废物了!先帝没走之时,你们还假惺惺的做出一副兄友弟恭家人和睦的模样,先帝一走,你们就图穷匕见,步步紧逼。现在甚至敢拾掇着七岁的哥哥来暗害弟弟,这是人做的事吗?你们是畜生投胎的吗?告诉你们,我儿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我就要让你们兄弟妻儿全部偿命,连太皇太后也别想善终!”
三公们:“太后!”
贤王:“皇嫂!”
穆太后怒气腾腾,指向殿门:“闭嘴,谁是你皇嫂!你给我滚,日后有我在的地方你就不要出现,连你的儿女妻族,看见一个我就砍头一个,看见一双我就吊死一双。”
贤王滚了没有?自然滚了。
穆太后摆明了不再立任何牌坊,直接要论刀剑了,这彪悍的架势别说连贤王没见过,连三公也闻所未闻。要知道,对方曾经是一国之母啊,现在也是南楚女子中排位第二的人物,说翻脸就翻脸,说破口大骂就破口大骂,对方连身为太后的脸面都不要了,你还指望她会跟你说道理?别天真了,女人真正恨起一个人的时候,男人是招架不住的,先想想日后怎么避开对方,别被她不管不顾的砍了脑袋先吧。
说来,也怪不得穆太后发疯。任何一个女人,你动她可以,动她的子女就不行!
贤王已经百口莫辩,他更没有信心辩过化身为母老虎的穆太后,不走还能如何?
穆大人躲在幕后观看了全程。等到贤王走了后,这位目光长远老谋深算的穆家掌舵人别有深意的望了望明明躺在床上无法动弹,眼睛却一直偷偷摸摸在众人脸上窥视的小皇帝,让人找了赵嬷嬷来:“皇上今日醒来后见了什么人?”
赵嬷嬷心里揣测,不过她是穆家老人了,对穆大人习惯了言听计从,俯首一五一十的将从认识魏溪起到今日的所作所为全部给供了出来。
穆大人听了穆家三兄妹的三代背景,再细细琢磨了一下他们救皇帝的过程,最后才吩咐赵嬷嬷:“等会你将魏溪找来,说是太后的赏赐下来了,让她来偏殿领赏。”
赵嬷嬷迟疑了一下,“大人,是魏溪有什么问题吗?”
穆大人端起早已冷透的茶喝了一口,“那个女娃娃不简单。你没注意就罢了,连太后也没防备那就不行了。”
赵嬷嬷一惊:“她算计了太后?”
“那倒也不是。你们没注意到吗,只要与皇上相关的事情,她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陪在左右,在所有人都没有防备的时候提点了你,或者太后,或者皇上。”
赵嬷嬷惊讶:“不可能吧,奴婢没感觉啊!”
“这才是关键所在。”穆大人只是提醒对方要注意魏溪,再多的也不替对方分析了。作为一个大家族的一族之长,有个女儿做太后,一个外孙做皇帝,他就不得不注意他们身边的任何一个小人物。
小皇帝今日的表现明显的不同以往,显然,那个叫做魏溪的娃娃早就神不知鬼不觉的得到了皇帝的信任。
不可思议,虽然是小皇帝的外公,可穆大人敢打包票,小皇帝对外家可没有多少信任。甚至于,偌大的皇宫里,小皇帝唯二相信的人,一个是先帝,一个就是穆太后了。
☆、第十三章
从行宫的最高处看到的夕阳总是比别处的绚烂,也许是因为站得太高,所以才望得更远。临近落山的日头如被绑缚住的绸带,从结节处依次展开,绯的橙的靛的层层叠叠蔓延开来,仿若彩虹,在最后的一丝绚烂后,才缓慢的沉寂入墨绿的山林。
启明星早已高高的挂在了头顶,像是人眼中的明灯。
魏溪的脚步清晰的响彻在九转回廊中,靠近偏殿,鸟雀的叽叽喳喳声也逐渐弱小了起来。
她的小手稍微用力就推开了那扇红漆檀木大门,门内就是正厅。高高挂着的□□墨宝前方,是一位蓄着银白山羊胡须的老者,手持古卷,正津津有味的读着。
魏溪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就见对方转过头来,笑眯眯的样子仿若太上老君一般,问她:“魏姑娘可知道我是谁?”乍一见面,魏溪就知晓了对方的身份,听得问话眉头就明显的皱了起来,活脱脱一只白面笼包,对方也不等她回答,放下书坐直了,笑道,“我姓穆。”
魏溪假意呼出一口气,眉头松开,稚声稚气的问:“那我该称呼您为穆大人,还是穆爷爷?”
穆大人抚着自己的须尾,很是和蔼的道:“论理皇上该称呼老臣为外公,你与皇上年岁相当,就称呼爷爷吧。”
魏溪绽开笑颜,亲密的喊了声穆爷爷。
穆大人招了招手,唤她:“坐,吃点心吗?是太后身边得用的宫女做的,比御厨们做的还要好吃,尝尝。”穆大人不单说话和和气气,面上也挂着特属于长者的慈爱,更是毫无为官者威仪的亲自递给了魏溪一块糕点。
糕点乳白色,上面撒了细细的芝麻,捏在手里软软的暖暖的,还没送到嘴里就闻到一丝清淡的梨香。魏溪大大咧咧的接过来,道了句,“谢谢爷爷”就送进了嘴里,一双眼因为满足而眯了起来,嚼动的小嘴边上两个小酒窝一动一动,仿佛正在吃萝卜的小兔子。
殿外的宫灯被高高的挂起,熏黄的烛光摇曳着从窗棂投了进来,映得殿内的一老一少面目都柔和了几分。
如果有皇城的宫人瞧见,定然会瞪大了眼睛。穆大人虽然是外戚,他的铁面名声却比外戚之名更加响亮。穆太后还没入宫为后之时,穆大人就是朝廷的刑部侍郎,审问犯人是一把好手。不管是狡猾奸诈的贪污大吏,还是流血不流泪的江洋大盗,更或者是人面兽心的连环杀人者,到了他的手中,不用多少时日都会不知不觉中招供自己犯下的罪过。有人更是送绰号——笑面虎。可见他是个非常难缠的人物,往往他笑得越和善,说出来的话可能含着的刀子就越多,与他对抗的人死得就越快。
魏溪其实没有见过穆太后的这位父亲。在后宫多年,她对穆太后性情的把握也有七八分,也特意了解过这位刑部的传奇大人物。第一次面对面她表面上轻松自在,心里早已暗暗的等待着对方发招。
果不其然,等到宫人们将殿内的蜡烛都燃起时,她的点心也吃了三四块,这时候人的肚子已经有点饱的感觉。特别是甜而不腻的点心,在平和的环境中更是容易发酵,让人放下所有的防备。
“魏姑娘的父亲是猎户?眼下快要入夏了,山上可有什么好的猎物?”
魏溪暗道一句:来了!
她定了定神,面上还是一副属于孩童的天真模样,自己抱起茶壶给两人斟了茶,喝了大半杯后才徐徐的回答。
“爹爹说靠山吃山,不过也不能盲目的看见啥就猎啥,得分清寒暑。春日,百物复苏,猎物刚刚猫了冬出来,瘦得很,就算猎到了也没有多少肉,所以爹爹春天不打猎。等到酷暑,兔子就很肥了。它们繁衍最快,最少都下了一窝崽了,每天逮几只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