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到这的时候,黎青颜声音微顿。
“而这方法,便是需得‘名士’和‘名仕’的相辅相成。”
其后,黎青颜的声音便是顺畅了不少。
以黎青颜的观点而论。
“名仕”,即为“名臣”,武能安邦定国,文有经世之才,均是能为国家呈上利民利国的国策。
然历史观来,国策虽好,却并不是在每个阶段都能实施顺畅。
原因纷杂,但归其根本,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乃是百姓不通其策。
也就是说,百姓不明白这条政策好在哪里。
政策也有所分别,有些在当时就能看出效果,有些却得从长远而看,甚至有些在当时人来看还是错的。
好比商鞅变法,在当时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但从历史长远角度来看,变法使得秦国经济高度发展,为后来秦统一天下奠定了基石。
而为何反对,是因为这些人不懂这条政策好在哪里,只觉当时触及了他们的切身利益。
这便需要“名士”的辅助力量,去教化引导天下百姓,目能识丁,具备明辨是非的能力。
也就是说,“名仕”提供国策,“名士”提供教化,才能达到良好的上行下效,真正为百姓谋福利。
黎青颜之所言,其实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它需要的也不只是几个人的力量,甚至有可能是几代人的力量。
可后世已然知道,教育是兴国之根本,只要国民素质提高,国策才能得以更好地施行,而“名仕”和“名士”的榜样作用,才能得以发挥最大化。
而烟雨先生震惊的地方则在于黎青颜的“实”。
黎青颜不只说了思想概念,还提供了具体的解决方法。
比如在乡镇建立学堂,慢慢渗透全民识字。
比如建立官方书铺,开放抄书与借书,使得更多的百姓可以摸到书本,醒得道理。
比如……
甚至于,在黎青颜的文章里,有一个很严谨的“五年计划”。
单从这一点来看,黎青颜的文章同前四位便截然不同。
前四位,可以说还在讲思想理念问题,黎青颜这篇文章,已然可以上表奏折,是一套初步完善的教育国策方论。
如此举一反三的机敏应变能力,烟雨先生眼中的欣赏之意激起,比方才看向夏谦的目光还要热切。
而且,以烟雨先生的才学造诣,他已然懂得了黎青颜在写下这篇名为“论述如何将名士和名仕的榜样作用发挥极致”的文章,背后的深意和出发点。
这也是,黎青颜最为与众不同的地方。
不论夏谦,还是白景书,他们皆是从皇权角度出发去论述,在皇权之下的名士和名仕的表现,不论是起到忠君爱国的榜样力量,还是需要掌握尺度,皆是这般。
但黎青颜,却是以民为本,以国为本,她所写的文章,是真正在为民和为国考虑。
是真正在思考名士和名仕的榜样作用,对于百姓和国家,怎么才能影响最为深远。
烟雨先生不由从头回想了一下黎青颜的文章,先是点出了个人的名士和名仕榜样作用的影响局限性,接下来,则是从为国为民的角度去思考,怎样将名士和名仕的榜样作用发挥极致,甚至还提出了具体的解决方法,达成一个初步的教育国策方论。
贯彻落实教育兴国的理念。
而不是单单地在空谈思想,这样格局立意旷达讲实事的黎青颜,不得不说,烟雨先生心中的天秤偏了。
此时,他目光在夏谦和黎青颜两人之间,微微流转,可最后,他还是落在了黎青颜身上,一点一点慢悠悠地捋了捋跟前的美须,面上笑得愈发慈祥。
文章做的再好,若不能对民对国有利,又有何用?
第62章
烟雨先生明显的态度; 亦然落在了大家的眼里。
在座诸位皆是才学了得之辈,自有其分辨能力。
单论文章本身而言; 夏谦和黎青颜; 可谓不分伯仲。
可黎青颜更胜一筹的原因; 大家也心知肚明,则是其所做文章,更具有其践行性。
白景书眼里有片刻微怔,他忽然觉得身旁从容冷静的黎青颜有些陌生。
是阿言成长的太快,还是他从未真正看明白过他?
想到后一种可能; 白景书心头略微闪过一丝莫名地惆怅。
而夏谦; 目光似乎从头至尾都没移开过黎青颜。
他一开始,本是因为昨夜马车上的困扰; 而对黎青颜有些躲避; 他需得理清自己突然冒出的怪异思绪。
可……
有些人; 注定是躲不过的。
这个道理,现在的夏谦还未彻底想明白,他只是觉得; 黎青颜打一开口; 神采飞扬地格外好看。
就像一只雏鹰,一点点扑腾着小翅膀想飞上悬崖,追逐耀眼的白日之光。
最后终于一口气飞到了山崖之巅,小爪子立在山崖边的岩石上; 骄傲而又满足地扬了扬头。
俯瞰大地; 俯瞰众生。
不似局中人; 反似局外人。
然,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夏谦余光冷不丁又落在前一晚被黎青颜挠过的手腕。
时而,傲娇如猫。
时而,耀眼如鹰。
夏谦收回目光,微微低头,有一颗小小的种子忍不住在心里破土发芽,嘴角轻轻上翘。
黎家青言,可堪重用。
——
最后没有意外,黎青颜当选了“新监生发言代表”。
不过,烟雨先生并没有特别留黎青颜下来,而是让她自行先回去写一份发言书,明日再去寻他。
只是,黎青颜听的都是现代的发言,定然跟古代的不同,她有些不知如何下笔。
所以,回去的路上,黎青颜面上一筹莫展。
当然,这幅模样落在范明成眼里,只觉黎青颜作秀给旁人看,虽心头不服气,范明成也不得不叹服黎青颜那篇文章的精妙之处,远非他所及,不只是黎青颜,恐怕最后三位,他谁也及不上。
能做出那般精妙文章的黎青颜,也怎么会连一篇小小的发言稿都写不出来,范明成觉得黎青颜简直虚伪的紧。
再加上他本就眼热,一时对黎青颜观感陡然下降。
甩了甩袖子,就是先行一步。
文山鸣则是一出门就被他所在学堂的助教叫过去了,似是有事找他。
如此,又成了白景书,黎青颜,夏谦这般的三人行。
只黎青颜兀自在沉思发言稿的事,好似没有察觉三人行的剑拔弩张。
今日,三人皆是穿着国子监的学子服,青黑相间,像一道宛若水墨青山的风景线。
可衣衫是齐齐整整的,心思却不似外物。
白景书和夏谦,似乎也懒于应付面上功夫,黎青颜未开口之前,两人谁都没多说一句。
眉梢各自掠过沿路的白杨树,目光持久的停留,好似比那牡丹还要好看一般。
黎青颜这边倒是忽然灵光一闪。
“我得去趟彝伦堂。”
“我陪你去。”
“我陪你去。”
方才还在“看风景”的两人,这下反应极快,同时出了声来。
下一刻,夏谦和白景书的目光终于有了交汇。
不过,一人好似全然不知事的清亮,一人则是冷漠异常的防备。
卡在中央的黎青颜,左右看了一下,不是很懂现在什么情况的她,本想着这俩好像挺闲的,要去大家就一起去呗,正好逛逛国子监。
可她还没开口,白景书的小厮倒是先找了过来。
白景书的小厮急匆匆而来,面上有些着急慌张道。
“世子爷,老爷要小的寻您回去。”
白景书微滞,余光瞥了一眼浑然不知的黎青颜,微微抿了抿唇,脚步却不是很想挪动。
可边上的小厮又是着急催促,但碍于黎青颜和夏谦在场,他无法言明缘由,只得说道。
“世子爷,马车已在门口备好,还是快些随小的回去。”
一旁的黎青颜见那下人好似真挺着急的,出言劝声道。
“既然白世子今日有事,改日再同我等去彝伦堂便是,还且先忙府上要事。”
虽然不知白景书在纠结个什么劲儿,但黎青颜自觉礼数周全,说话滴水不漏,得体到一点都不挽留。
越发觉得自己表现得像个有礼貌的古人的黎青颜,丝毫不知她的毫不挽留,又一次刺啦了白景书的心。
白景书眼神暗了一分,才道。
“今日不巧,既如此,只能改日再陪黎世子去彝伦堂。”
黎青颜依旧是那幅一点不介意的守礼模样,让白景书越发添堵。
——
白景书添堵走了,夏谦不知为何,心情却是大好,连带着脸上的笑容都好似真心了几分。
虽今日,他原本想躲着点黎青颜,理顺一下心头烦扰的线团,可方才说出来的话,却是脱口而出。
夏谦也不知为何,他不喜黎青颜同白景书单独相处,极其不喜。
即使,他知道白景书是个还算不错的人。
想不明白的夏谦,将这一点归根在,他不想将自己唯一的朋友同人分享。
只是若是朋友,那昨夜,他为何……
夏谦睫毛微颤,逼着自己不要再去深想。
不过,两人单独相处,倒是让夏谦有机会问出他心头的疑问。
夏谦略一展眉,轻声道。
“阿言,你方才的文章写得着实精彩,你怎么想到从这个角度入手呢?”
黎青颜方才的文章,确实惊艳了众人,包括夏谦。
而且夏谦忽然间明白了他同黎青颜之间的不同。
这不同,却是不可逆的。
夏谦似是想到了什么,眉眼微眯,敛去眸中复杂的情绪。
但除却这点,他依旧好奇,黎青颜如何有那些神奇的想法。
夏谦的话,一时让黎青颜微有愣怔。
她如何想到从这点入手?
因为,她是个现代人。
事实上,有那么一瞬间,黎青颜也想过,要不要将后世的理念,在这个历史书里都没记载的时代书写。
可这念头不过一瞬,就有了答案。
要!
黎青颜虽从未遇到过跟她有类似经历的穿越者前辈,但她看过不少穿越小说。
有穿去跟阿哥们谈恋爱的,有穿到后宅宅斗的,也有穿到宫里宫斗的。
也有提前发明火药,组织军队,征战列国的。
也有将现代商业理念放于古代,发财致富的。
更有参与科举,投身入仕的。
黎青颜自认不算宅斗高手,也无心情爱之事,她大抵只能像后面几类穿越前辈学习,将现代所学投入这个时代。
可她不过一个小小的幼儿园老师,了解的最多的便是教育相关的理论知识,若说怎么投入这个时代,她也有些无从下手。
而当黎青颜看到这个命题时,她眼底却忽然有了光亮。
教育,也许才是最有用的东西。
一人之力,可改变的终归有限。
而群集一代又一代人的力量,就不一样了。
如何能群集一代又一代人的力量,就像她文章里所说的。
甚至,她愿意做这个领头人。
用她的力量去改变一批人,其后这一批人又会影响到一批人,人越累越多,便会影响一个时代,又一个时代。
这一丝光亮,让穿进来这么久却一直找不到前路的黎青颜,忽然有了前进的方向。
虽然不知,她究竟为何而来。
但在找寻这个答案的同时,她想先去做一个选择。
选择她穿越的意义。
——
不过这些,黎青颜没法同夏谦言明,她只能说她能说的。
“只是最近看了一下商鞅变法,心有所感,若是当时民众思想开化,或许并不需要残忍的武力镇压,也少了不少血腥。”
言下之意,她从这点,倒推回了“名士”和“名仕”的榜样作用。
夏谦略一挑眉,眼里状若闪过一丝欣赏,回以一笑。
“阿言观史颇深,倒是让我佩服不已。”
“……也没有吧。”
黎青颜耳根有些红意,她还是有点不适应这么高的赞誉,其实这些知识,现代人都懂得。
她不过是一个传达者,可不敢居功。
不过这在不知情的夏谦眼里,被解读成了谦逊,一时他眸子越发柔和,侧头看向黎青颜,声音有些温柔道。
“以后,如若我有不懂的地方,可以来请教阿言吗?”
这会,夏谦温柔的眉眼,配上天真的面容,像极了以前黎青颜任课的班上那群勤奋的好学生。
别说,夏谦跟里面最勤奋的那位好学生,还长得有那么一点点相似。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同样好学的表情的原因。
黎青颜身为一个“传道授业解惑”的老师,本就很难抗拒勤奋好学生的求问,更何况,还是夏谦,她在这里最好的朋友。
黎青颜爽快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甚至还拍拍胸脯道。
“以后你有什么问题,直管来寻我,我二人之间,谈不上指教不指教,不过是相互讨论,我能答上的,定会倾囊相助。”
夏谦闻言,眉眼弯得更为好看了些,也不知是因为黎青颜答应高兴,还是因为黎青颜毫不藏私的态度高兴。
抑或是,因为感受到黎青颜对他的在意高兴。
——
广德公府。
其主厅朴素得似乎一点都不像一个一等公府该有的奢华,不过也另有一番雅致便是。
坐在主座上的,是一位貌不惊人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好似天生笑眼,即使此时面上一点笑意都没有,也似乎感觉他好似在笑。
此时,他正幽幽地朝跪在地上的白景书看了一眼,没什么情绪起伏的声音适时响起。
“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吗?”
第63章
“景书知错。”
是白景书闷闷的声音。
貌不惊人的中年男子略微点了点头; 嘴角浮现一丝满意道。
“何错之有?”
声音虽淡淡,却让白景书身形顿了一下,后脖微凉; 他敛去情绪,尽量将声音归于平静,小心回道。
“景书错在擅作主张; 从东宫出来,反去国子监,没同父亲商议。”
白曜; 也就是现任广德公,白景书的父亲,闻言; 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平素极为听话的儿子,他的回答; 同他想的不太一样。
白曜眉骨微动。
“这只是其一。”
“不过既是提到这点,且说来听听,为何舍弃太子伴读一职; 而去国子监?”
白景书心道“来了”,身子压低了几分,不让自己真正的心思外露。
“父亲亦知; 太子已三年未曾露面; 而太子伴读并不只有景书一位。”
聪明人之间交流; 并不需要说明太多。
太子天生体弱; 近来听闻病情加重,已卧病东宫,三年不得其出,而皇帝选的太子伴读却不能因为太子不露面,而荒废学业,所以平素宫中学堂,皆是他们这群太子伴读在上课。
然而,太子的伴读,皆为世家子弟。
现在当今圣上,可不像以往那般仰仗世家,反倒处处防备。
太子三年不露面,若真如传闻中病重,也就罢了,可若是圣上有意为之,那就另当别论处之。
若是后者,圣上约莫在学那姜太公钓鱼。
如若白景书同其他世家子弟过于亲密,有了同袍之谊,定然会招致圣上不喜。
现如今,他即使抽身,反倒是件好事。
思及此,白景书又补充道。
“几条鱼儿置于池中,显眼无比,束手束脚,不如归于大海,隐匿于鱼群之中。”
“而且,景书此去国子监亦不图仕途,专注修身养性,结交一些志同道合的友人。”
白景书在最后一句上略重了点声音,以此希望父亲能明白他的意图。
白曜自然明白,白景书嘴里的友人,便是国子监里的那些寒门庶族。
诚然,在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