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看向身后的聂渊祈道。
“我们来这里干嘛?”
这里,黎青颜说陌生也不陌生,但谈熟悉肯定是谈不上。
这里以前是二皇子的府邸,也是靳相君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不过因为二皇子犯了谋反罪,这个府邸也被查抄,荒芜了近三年。
黎青颜不知聂渊祈把她带到这里做什么。
聂渊祈没回答,只是轻轻牵起黎青颜的手,往府邸前走着。
待站定后,聂渊祈低头轻声问向一旁的黎青颜道。
“可喜欢此地?”
黎青颜愣了愣,不明白聂渊祈什么意思。
但说道喜欢……
“喜欢是挺喜欢的。”
此地既然曾经被盛文帝挑为王府所在,自然地理位置极好,听说里面还有各式奇山异石,还有早些时日聂渊筳为了取悦靳相君,专门从南方花大价钱移栽过来的珍稀雨花露桃树,不仅果实比北方桃鲜嫩多汁,就连那三月的桃花都要嫣红不少,煞是美丽。
黎青颜有审美能力,当然喜欢。
聂渊祈点点头道。
“那就好。”
接着还没等黎青颜反应过来,聂渊祈就同今日跟着来的黑鹰道。
“黑鹰,把准备的东西搬上来。”
黎青颜眸子中的不解渐浓,不知聂渊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她还没问出口,很快就被聂渊祈让人准备的东西吸引了目光。
只见几个太监打扮的人抬了一张桌子上来。
黎青颜打眼一瞧,桌子上准备了笔墨纸砚。
黎青颜疑惑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聂渊祈身上。
“阿…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有外人在场,黎青颜做足了礼数。
聂渊祈回以一笑,另一只空出来的手背在身后,下巴朝着跟前的院落抬了抬道。
“阿颜不觉得这门上少了点什么?”
少了什么?
黎青颜顺着聂渊祈的目光看过去。
虽然这三年,此地被封,但是大门依旧华贵无比,一砖一瓦都体现出皇家的尊贵,并没有破败之相。
忽然之间,说少了什么,黎青颜没能一下子看出来。
只是过了一会,她眼神突然往上抬了抬,然后盯着某个位置,看了一会,表情若有所思,转头看向聂渊祈,语气有些不确定道。
“少了…匾额?”
聂渊祈点点头,给了黎青颜一个聪明的眼神。
然后便拉着黎青颜往桌子那走。
聂渊祈手微抬,亲自研墨,然后提笔点墨,递给黎青颜,淡淡笑开道。
“给你的书院,起个名字吧。”
——
黎青颜表情明显意外,她许是万万没想到,聂渊祈竟然将二皇子以前的府邸给了她,而且是作为“书院”的形式。
阿骁怎么知道她有开书院的打算?!
黎青颜想开的书院,自然不是寻常书院,她是想开一所女子书院,能让女子拥有在世间行走的能力,拓宽其思想视野,而不是一生局促于一个小小的院落。
当然,黎青颜知道,她的想法,行之艰难。
这变革,动的是千万年根深蒂固的社会风俗。
但总有人要去做,总该有人去做,不是吗?
至于聂渊祈为何得知黎青颜的想法。
也许是当他第一次拿到黎青颜提的“男女是否有平等的一日”的问题时,就已明了。
正如他当年回答的。
“现世行之艰辛,未来定有可期。”
他愿意许给黎青颜一个未来,只因为,这是黎青颜的理想。
黎青颜同聂渊祈对视之时,好似有所明悟,她忽然也想到当年她在郎月楼留下的那个问题。
黎青颜表情一下子讶异开来,似是全然明白了过来。
而聂渊祈没有多犹豫,看着黎青颜讶异的表情,点点头,便是认下。
这世间唯一懂黎青颜的人,是他,聂渊祈。
讶异之后,黎青颜嘴角微微上翘,看着聂渊祈的眼神越发温柔,像是打开了某种契合的开关,两人的心又悄悄贴近了一步。
黎青颜接过聂渊祈手中的笔,目光从聂渊祈的身上,转移到眼前的白纸之上。
手指微动,轻轻地落下两个字——
“千秋。”
千秋书院,以千秋岁月实现远大抱负。
此时的黎青颜还不知道,她埋下了一颗名为“伟大”的种子。
从名为“千秋书院”里走出去的人,将会一代接着一代,把黎青颜所传达给他们的信念,镌刻在骨血里,不论以后生老病死,人世无常,或是朝代更替也好,他们当中总有人,会像黎青颜一样,将天下背在肩上,即便是踉跄独行,或是陨身糜骨。
总会有人坚持着,就像曾经的黎青颜一样。
——
转眼,黎青颜和聂渊祈的大婚之日将近。
这一回,黎青颜将不再成为太子妃,而是成为皇后。
黎府上下高兴,黎青颜也高兴。
上回到最后,她也算是得到了聂渊祈的亲口求婚。
黎青颜忍不住想起上回同聂渊祈出去时的场景,脸色一点点爬上羞红。
在黎青颜给书院起了名后,聂渊祈上前一步,附耳在黎青颜耳边小声道。
“不知道阿颜,可喜欢我为你准备的这份聘礼?”
古有江山为聘,但聂渊祈才不做那俗人。
他极为准确地切中了黎青颜的要害。
他的阿颜,就是这么一个人儿。
唯爱和理想,不可辜负。
黎青颜想起自己上回没出息地红着耳朵点头的样子,暗自吐槽自己不够矜持。
想着明日便是大婚之日,黎青颜赶紧再脑海里复习背诵那一长串复杂的礼仪规范。
明日,她可得矜持守礼些,不能给阿骁丢脸,更不能丢了他们黎府的脸面。
最重要的是……
黎青颜下意识看向镜中的自己,越发熟悉的容貌,让她忍不住怀念起另一个曾经拥有这幅容貌的人。
黎青颜微微笑了笑。
最重要的是,也不能丢了“黎青颜”的脸面。
只是这明日还没来,黎青颜倒是先遇上了一人。
季斐。
听秋瓶说,季斐在小门外等她的时候,黎青颜恍惚间还觉得自己听错了。
自打黎青颜同阿骁伪装的夏谦越走越近后,她便极少同季斐和白景书往来。
主要是当时不想遇到白景书,而季斐又同白景书关系亲近。
以至于,黎青颜并没有觉得自己同季斐有多熟。
但她还是决定去见一面,看看季斐寻她何事。
许久不见,季斐弃乐从戎,整个人看着正经了不少,身姿也魁梧了不少,看不出以前是个爱舞乐的书生。
只是眉宇间还残存着一丝不正经,属于季斐的不正经。
黎青颜辅一出门,季斐脸上立马浮现一丝调笑,仿佛先前的正经只是黎青颜的幻觉。
“大忙人,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黎青颜点点头,表示安好,回道。
“你找我,不是为了叙旧吧。”
季斐轻笑出声。
“聪明。”
“什么事?”黎青颜眉骨轻轻挑了挑。
季斐脸上的调笑微顿,瞬间收了收,道。
“景书他…要走了。”
——
黎青颜随季斐赶到盛京城门时,白景书正牵着一匹马,背着一个普通到一点都不起眼的背包,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衣往外走着。
即使是一个背影,黎青颜也一眼认出了白景书。
同样也一眼注意了白景书抱在身侧的牌位。
黎青颜一愣,想起了这三年内盛京的传闻。
当年,白景书说自己早已有了未过门的夫人,才断了他同太子和黎青颜三人之间的八卦传闻。
但众人却有了一个新的好奇。
白景书这位未过门的夫人是谁?
有那好奇的人,便伺机寻白家家主问个明白。
白家家主却同白景书口径不一,只笑着说那是白景书的醉酒胡话,没有这样的事。
可谁料,白家家主前面刚说完,后面白景书怀里抱了个东西就走了进来。
“不是醉酒的胡话,我确实有未过门的夫人。”
白家家主眉头一皱,给白景书使了一个让他不要胡来的眼色,可白景书压根没搭理他,将怀里抱着的东西,反手就展示给众人看。
是一个没有名字的牌位,却明显是用了上等的木料。
“准确地说,是未过门的亡妻。”
此后,白景书有个未过门亡妻的消息,彻底在盛京传开,虽然还是不知道这个被白景书放在心尖尖位置的女子的身份,但大家却都知道白景书对她用情至深。
不仅随身抱着她的牌位,甚至还为她守孝三年,即使他们两人并没有成婚。
旁人不知道空白牌位的归属,可黎青颜却知道是谁。
可对此,黎青颜除了长叹一声,也别无他法。
只是,黎青颜心头有两个疑惑。
白景书同样是守礼之人,他如果没有彻底确定原身对他的心意,万万做不出如此大胆的决定。
可原身从头到尾,都未曾表露过对白景书的爱意,当然,跟原身混了两年的黎青颜自然是感知到了。
但白景书不知道,所以是什么让他下定了决心做这个决定呢?
还有就是白景书为何现在离开盛京?
难道是知道阿骁要动白家了?思及这个可能,黎青颜眉眼一皱,转了脚步,想回去给阿骁传消息。
因为白景书要是知道了,白家家主定然也知道了。
可黎青颜刚准备迈开脚步,就听见不远处的白景书道。
“烟花三月下扬州,观姹紫嫣红斗芳菲。
炎火六月上辽东,享一方纳凉避暑地。
金秋九月留盛京,为香山红叶驻足停。
寒冬腊月入西域,登天山望峰崖落白。”
黎青颜身形一僵,这是当年原身回答烟雨先生“最想成为什么样的人”的问题的答案。
黎青颜脑海里刚刚划过这个念头,耳边却听见白景书接着道。
“三月了,我带你去扬州看看吧。”
她猛地回头,却见白景书已然走远,人和马都被朝阳镀了一层光泽,仿佛是去迎接新生一般。
黎青颜微微眯了眯眼,过了一会,转身离去。
一旁的季斐一愣,喊了一声黎青颜道。
“我们不是来同景书道别的吗?”
走在前头的黎青颜脚步未停,声音却传回在了季斐耳边。
“不必了。”
他已经同她道别了。
带着原身的份。
黎青颜走远,季斐一个大男人也没那么矫情,事实上,他早先就同白景书道过别了,这临到头,他还怕哭鼻子,所以,他也没唤住白景书,只深深看了一眼他的背影,转身跟上了黎青颜的步伐。
而待两人走远后,慢悠悠牵马行走的白景书忽然回头。
看了一眼季斐追随黎青颜而去的背影,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一手怀抱着空白的牌位,一手抚上另外一边腰侧的一物。
那动作比抱着牌位的手还要来得小心。
若是有人细看,一定觉得白景书现在的样子很奇怪。
一手抱着个牌位,另一只手拿着一根长萧,眼神还似有贪恋般盯着长萧,嘴里念叨着什么。
九节紫竹萧。
阿言最后一次送他的生辰礼。
白景书看着竹萧上,那棵带有梨花的梨树,同一片白雾交缠。
他嘴角轻轻地扬了扬。
梨树与白雾的交缠。
黎与白的交缠。
他的阿言,早已对他表露过心思。
只是……
白景书眼神空了一下,但又很快敛去,眉眼渐弯,手下意识握紧手里的九节紫竹萧。
这一回,他不会再放开了。
——
皇帝大婚,自然是整个盛京,乃至整个天下的轰动喜事。
不仅百姓围观,朝臣道贺,甚至周边小国也派了使臣道贺。
而最为奇特的是,这大燕新上任的皇后——
黎青颜。
在两人的成婚大典上,一袭雍容华贵的嫁衣,更是惊艳了观赏的众人。
这是众人第一次见到女装的黎青颜。
若说男装的黎青颜是盛京第一美男。
女装的黎青颜便是天下第一美人。
也只有拥有了健康身体的新帝,能同女装的黎青颜比肩。
别说,两人并排站在一起的画面,美好地根本不似凡人。
便是当场羽化登仙,恐怕这群观察的官员们也不会惊讶。
而当时为新帝皇后作画记录的画师,更是多达百人。
但也十分可惜,即使百人同时为新帝皇后作画,所出的成品,也没能捕捉两人神韵的百分之一。
所以,当时在现场的官员们,可真是值得了,看到了平生仅见的绝美画面。
据说好些当年观摩现场的官员,在解甲归田后,都拿这事同自己的孙子孙女们吹嘘。
你爷爷当年可是见过这世间最美的风景。
当然,这是后话了。
现在——
本该是在洞房花烛夜的黎青颜和聂渊祈。
站在宫墙的城门楼阁上,吹着一阵阵冷风。
黎青颜瑟缩了下脖子,刚想同一旁爬了上来,就一直盯着城外热闹夜市的聂渊祈说点什么。
就见聂渊祈冷不丁忽地揽过黎青颜肩头。
男人温暖的身体瞬间包裹住了黎青颜,连带着黎青颜脸上都泛起一丝丝红意。
只是黎青颜脸上的红意,还未全然布满,耳边就听到聂渊祈的声音道。
“阿颜,这大燕的河山,我分你一半可好?”
黎青颜一滞,下意识快速摇头。
“阿骁,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同你在一起,又不是图谋你的江山。”
她可不是女帝,没那么大的野心,再说她也没什么治国天赋,最多就是会说叨说叨,当个“千秋书院”的掌院,她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聂渊祈听黎青颜着急的辩解,就知道她误会了。
他下意识收紧手臂,身体也转了过来,面对着黎青颜,目光灼灼。
看得夜色下的黎青颜不自觉咬了咬下唇。
一颗心,咚咚咚跳着,似乎比外面打更的声音还要响。
而下一刻,漫天星河似乎只剩下了黎青颜的心跳声。
因为,聂渊祈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似乎此刻的天与地,只唯独剩下两人的存在一般。
过了一息,聂渊祈低声浅笑,好看的眸子里揉进了比星河还耀眼的璀璨。
他道。
“纵现世难以实现男女平等。”
“可在你我之间——”
“我想许你一个平等。”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撒花花,还会有番外,感谢大家将近十个月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