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暖道:“新科状元不应该意气风发、扬眉吐气才对吗?因何如此憔悴萎靡?”
杨沐飞落寞答道:“离开白家后,餐风露宿。吃了不少苦,不比当少爷时养尊处优。所以瘦些也是在所难免。”
“我以为你憔悴是因为被尚书大人招为东床,良心不安,孤枕难眠之故,没想到是因为和丽枫姐姐出走的日子吃了那些苦所至呀!只是不知表哥提起这原因来是怨恼多些,还是怀念多些。”
杨沐飞面上清晰地划过一丝痛苦,他哑声道:“表妹来此,就是为了奚落表兄吗?事已至此,表妹说再多话也是于事无补。”
白云暖叹道:“我这几句质问的话表哥都受不住。看来丽枫姐姐的消息我也不必说了,状元公定然更加受不住,不愿听,或者不敢听吧!祝你新婚快乐,官途似锦!”
白云暖说着,一甩袖子,负气离去。
杨沐飞一听有王丽枫的消息,立即喊住白云暖道:“表妹等等!”
白云暖停住脚步回过身来,冷笑问道:“怎么,新科状元。尚书大人的准女婿还愿意关心那个与他私奔,惨遭抛弃绝望投湖的可悲女人的死活吗?”
杨沐飞的身子向后踉跄了一下,面色瞬间惨白。颤声道:“娘子她投湖了?”
“托状元公的福,已被救起,性命无忧,只是万念俱灰而已。”
杨沐飞紧绷的神经这才松了下来,他舒了一口气,抚着惊魂甫定的胸口,道:“不知娘子她现在何处?”
“表哥问的是哪一个娘子?尚书大人的千金不就住在这金碧辉煌、富丽堂皇的尚书府内吗?”
“表妹,你明知我问的是谁,又何苦挖苦表哥我?”杨沐飞痛苦地扭曲着面容。
“表哥若是问丽枫姐姐。她倒也当不得你‘娘子’的称呼,私奔的人。名不正言不顺,原就低人一等。更何况现在还被弃若敝屣,就更加贱如草芥了。”
“表妹!”杨沐飞上前一步,紧握了白云暖的手,目光血红,哀恳道,“表妹,请你不要这样说她!这一切都是我害她的!”
“怎么我说她几句,表哥你就心疼了,那你对她做出那样残忍之举来,为什么又忍心?”
一句话问得杨沐飞羞愧难当,他急迫道:“表妹,你就不要再折磨表哥我了,快告诉我娘子她现在何处?人怎样?好还是不好?”
“能好吗?”白云暖喊了一句,杨沐飞的泪便夺眶而出。
白云暖捶了杨沐飞几拳,哭道:“表哥,你怎么做得出来?你不想想她是顶着多大的压力才与你走到一起,私奔哪,这会受到千夫所指万夫唾弃的,可是她无怨无悔,而你呢?你就是这样报答她对你的一片深情吗?哥哥对她的打击已经够重的了,原以为你总是真正爱她的人,没想到你给她的却是更为致命的一击!她现在只有你了,她抛弃家人,只身跟随你,你便是她的全部,你竟然抛弃了她!她什么都没有了,才会绝望地去投湖!你对得起她吗?你对得起她吗?”
白云暖已经哭得声泪俱下,杨沐飞亦是满脸泪痕。他抓住白云暖的手,低喊道:“事情已经到这份上了,这一生的确是我负了她,可是我没有退路,我是个读书人,温鹿鸣考中的时候,我落第,你知道我是何等失落啊?如今我好不容易考中状元,难道甘心情愿去穷乡僻壤任个七品芝麻官吗?要招我为女婿的人是吏部尚书,掌控着我们这些读书人命运的天官!表妹,你以为我不想对一个人从一而终吗?可是我与丽枫的开始是什么呢?我是因为爱慕阿暖你,求而不得,才移情别恋于她,一开始就不纯正了,始乱之,终弃之,我就是这样一个烂人,可以了吧?”
杨沐飞背过身去,哭得双肩一抖一抖的。
白云暖撼然地看着他的背影,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了。
“表妹,我知道我这一生是负了她了,我无颜再面对她,只请你转告她,让她忘了我,我是一个不值得她记住的人,让她莫再为一个不值得的人做傻事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请她万自珍重!”
杨沐飞说完这些话的时候,也没有勇气再回头看白云暖一眼,只是拖着疲惫的步子颤巍巍走出门去。
白云暖泪眼模糊地看着杨沐飞的背影融入洒满尚书府每个角落的灿烂耀亮的天光。
人这一生,有些人选择爱情,有些人选择功名,无论哪一种选择都是当事人自己的选择。他势必要为这选择付出相应的代价,因为他从这选择中或多或少都渔了利。
白云暖心绪复杂地出了尚书府,绿萝从马车上下来,见她们家小姐步履虚软,忙上前扶了她道:“小姐,你没事吧?”
白云暖摇头,她能有什么事呢?有事的是王丽枫。
爱情是个什么东西?竟如此凶猛,女人一旦沾上,到最后都势必伤得体无完肤,前世的自己,前世的张敏,这一世的王丽枫都是她的前车之鉴。
她扶着绿萝的手,临上马车前抬头看了眼碧蓝的天空。同一片蓝天下的雍王,她的未婚夫正在战场上驰骋吧?她与他之间能算爱情吗?他说过,他之所以向皇上请婚,是因为她这一张脸,她这一张脸足以让他一见倾心。可是以色示人,终不是长久之计。以情动人,却又害怕落得狼狈不堪的收场,一如前世的自己、前世的张敏、这一世的王丽枫。
日后,若雍王凯旋,她与他之间又该以什么维系相处呢?
白云暖的心绪一时纷纷扰扰起来。
“小姐,你怎么了?”绿萝再次追问。
白云暖回神,自嘲地笑笑。她想得可是有些远了,她的雍王,她的未婚夫能不能从战场上顺利归来还不知道呢!好帖不打钉,好男不当兵。战场,那可是半个鬼门关呀!
白云暖想及此,又不甚惶恐,为雍王担忧不已。
战场上的你,是不是也会如我想到你一般,不经意间就想到我?
☆、第一百六十九章 兰屿公主钟离雪
今年四月对钟离雪(由读者琉璃饰演)来说非比寻常。
十年前的四月如一把利刃,早已将她的生命活生生一剖为二。那年她六岁。十年来,那种尊贵的,娇宠的,快乐的,幸福的岁月全部成为过去。
兰屿之役在持续了十天十夜之后,她终于失去了她的父亲、母亲、哥哥、姐姐以及她钟家统御之下近半数的臣民。
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存在了,迎接她的是那份永无休止的悲痛和茫不可知的未来。
那丧家犬一样的记忆永远鲜明如昨。
兰屿城已经乱成一片,百姓四散奔逃,城中哭声震天,城外炮火隆隆,汉家的大军已攻上城头。浑身浴血的杰将军(由读者杰枫饰演)领着一只一百多人的军队从战场上退了回来。他匆匆忙忙奔进已经如空巢一样的王宫,将六岁的钟离雪往肩上一扛,十万火急地对守护在钟离雪身边的宫女美善道:“奉大王和王后的命令,誓死保护王室最后的血脉,你怕不怕?”
二十出头的美善瞪着她美丽的大眼睛,问道:“最后的血脉?大王、王后,还有王子公主们呢?”
“全部在战场上战到了最后一滴血!所以,我们的小公主钟离雪是兰屿王朝唯一的血脉了!”杰将军悲壮地答道。
美善激灵灵打了个寒噤,但还是挺直了腰杆子,摆出视死如归的架势,道:“和将军一起誓死保护兰屿王朝最后的血脉,美善不怕!”
美善将手放在了杰将军粗壮沾满血迹的手臂上。
他们一行化装成难民,抱着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的信念在连天的战火中逃出了兰屿城。
这一路,行行重行行。难民们争先恐后,孩子们哭爹喊娘,到处是战火冲天。充斥在钟离雪耳边的哭声喊声。充斥在她眼前的是火光血渍和汹涌溃散的人潮。杰将军怕她害怕一直将她紧抱在怀里,美善尽可能用双手捂住她的眼睛。他们把她想得太脆弱,作为一个王国公主,她在兵荒马乱中早已不是一个六岁女孩的心性。
一百多人的队伍抵达宜岫城时已经全军覆没,身受重伤的杰将军和美善将钟离雪和兰屿王托孤的血书交给宜岫王艾鲁时便双双昏厥。
宜岫王艾鲁一面让人救治杰将军和美善,一面打开了兰屿王的遗书,遗书上拜托艾鲁看在曾欲迎娶他的大女儿兰屿长公主的份上将钟离雪抚养长大,如有机会,让钟离雪复兴兰屿。
宜岫王艾鲁从那封飘满愤恨的血书上抬起头。盯着王宫中央六岁的钟离雪,小女孩身上公主的华服已经血迹斑斑,却仍然昂着高傲的头,一双眼睛睿智而犀利。那双眼睛吸引了不惑之年的宜岫王。
杰将军和美善醒来的时候,艾鲁将兰屿王的遗书还给了他们,冷冷道:“托孤的重任恕本王不能接受。”
杰将军和美善急道:“为什么?”
宜岫王道:“兰屿王托孤,无非是要本王看在和长公主的婚约上,可是本王和长公主并未成婚,更何况如今长公主已经战死。宜岫城和兰屿可以说毫无瓜葛。汉家皇朝有句古语: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如今的兰屿无疑是一面危墙。如若本王接受兰屿王的托孤,无疑是将整个宜岫城置于危险的境地,汉家皇朝势必与我宜岫为敌。本王身为宜岫城国王。不能不替宜岫城的百姓着想。不过……”
杰将军和美善又异口同声问道:“不过什么?”
“如若本王与兰屿结成姻亲关系,那就另当别论了。”
杰将军心里暗忖:都道宜岫王好色,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当初贪图长公主美貌,为让大王答应婚约想尽办法,而今却翻脸不认人。
美善忧心道:“可是而今长公主已经战死沙场,如何还能与大王成婚哪?”
宜岫王指了指大殿中央六岁的钟离雪:“兰屿不是还有一位公主吗?”
杰将军和美善顿时要晕倒。
不料,钟离雪奶声奶气却笃定而坚决道:“我答应你!我愿意代姐姐嫁给你。你可愿意等我长大?”
杰将军和美善跪在钟离雪的身边,沉痛唤道:“小公主!”
钟离雪的背脊始终挺得笔直。她毫不畏惧地迎视着宜岫王玩味的目光,道:“等我十年!十年之后。给我宜岫城最精壮的军队,助我复兴家国,夺回兰屿,我便与你完婚!大王对自己和自己的军队可有信心?”
杰将军和美善吃惊地仰头看着他们的公主,钟离雪小小的身子却比任何人都要高大。
宜岫王朗声大笑,这个女孩有意思!成交!
十年,钟离雪、杰将军、美善召集兰屿幸存臣民在宜岫城卧薪尝胆,为着匡复家国的志愿坚持不懈。钟离雪更是跟着宜岫城武艺最高强的师傅学到了一身武艺。
十六岁这年的初春,钟离雪依约嫁给了年过半百的宜岫王,拿到了宜岫城最精壮军队的领兵权,并一举夺回了兰屿,恢复了家园。
站在昔日的王宫之内,钟离雪泪流满面。
杰将军和美善含泪道:“公主终于不负大王和王后所托,兴复兰屿,大王和王后一定可以含笑九泉了。”
钟离雪看着跟随了她十年的杰将军和美善,他们不过才三十来岁,却已两鬓华发,不由鼻子一酸,将战袍一甩,跪在二人跟前道:“这十年,你们辛苦了!”
两位忠仆亦同时跪在他们的公主面前,含泪道:“此生此世,誓死相随,无怨无悔!”
三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主仆情深的一幕还没落下,汉家皇朝的援军便到了兰屿城外。
雍王率领的汉家军队以“夺回兰屿”为口号,在四月发动了与钟离雪的第一场正面交锋。
两军对垒,易守难攻。雍王的军队始终攻不上兰屿的城墙。正当钟离雪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汉家军队的最前头出现了宜岫王年迈的身影。不知何时,雍王竟派高手潜入宜岫王宫,捉来艾鲁做人质。
☆、第一百七十章 公主亡国,阿暖思春
“用兰屿城交换你的丈夫宜岫王!”高头骏马上,战袍威武的张易辰发了话。
兰屿城楼上的钟离雪犹疑了。
杰将军道:“公主,收复兰屿,这一次失败,还可以有下一次的机会,可是宜岫王一旦出事,宜岫城咱们就回不去了!”
“有了兰屿,我们还回宜岫城做什么?”美善目光发狠,“公主是兰屿的公主!”
“可也是宜岫城的王后!”杰将军和美善起了争执。
“宜岫城的王后对公主来说不是容光是屈辱!”
美善的话令杰将军沉默了。
不错,嫁给宜岫王这个老不死的的确是钟离雪的耻辱,是权宜之计,是亡国公主被逼迫时的走投无路。
“公主,我们现在已经收复兰屿,又掌握着宜岫城最精壮的军队,不需要再依靠宜岫王这个老东西的,所以汉家军队的要挟,我们完全可以置之不理。”美善的建议令钟离雪很是心动,但她心里还在掂量着自己现在是否足够强大到可以放弃宜岫王。
汉家军的阵容里传来宜岫王畏惧的声音:“离雪,将兰屿还给汉家皇朝吧!咱们已经有宜岫城了,为什么一定要收复兰屿?你是宜岫城的王后,我们两个一起坐拥宜岫城,不比你死守着兰屿强吗?”
钟离雪听着艾鲁的喊话蹙起了眉头,美善气愤道:“这个好东西就是个好色的懦夫,实在不值得公主托付终身!”
杰将军却道:“公主,或许宜岫王这样说只是为了保命,毕竟他现在是汉家军的俘虏,收复兰屿,我们还是有第二次机会的。但是宜岫王一旦死了,公主便要守寡,而且恐怕整个宜岫城都会与公主为敌!”
“杰将军。兴复兰屿王国不是一直以来我们的共同心愿吗?我们费了千辛万苦如今好不容易才回到自己的家园,怎么能为一个老东西又将我们的家园拱手让给汉家军?公主还年轻。将来还怕找不到一个真正爱她疼惜她的好男人吗?可是兰屿,咱们的家,这一回要是失去了,不知何年何月还能再回来!”
美善说着流下了泪水。
两个忠仆各执一词,但立场却是相同的,都是为了钟离雪好。钟离雪咬住唇,放眼城墙下远处的汉家军,这支队伍军容整肃。与之前把手兰屿的军队完全不同,若不是兰屿城占着地理优势,只怕也难以与之抗衡。
宜岫王的哀求声阵阵传来:“离雪,你还在犹豫什么?难道你要为了兰屿牺牲本王吗?本王可是你的丈夫啊!本王还养了你十年,竟然是养了一只白眼狼!”
宜岫王的恳求渐渐变成了咒天骂地,美善嫌恶地扭过脸,“公主,这种贱男人,你还救他做什么?兰屿才是我们的家园,我们管宜岫王的死活做什么?”
“美善住嘴!公主。请三思!”杰将军战袍一甩跪在了钟离雪跟前。
钟离雪还是拿不定主意。
张易辰骑在他的汗血宝马上,一双鹰一般锐利的眼睛射出阴鸷的目光,直看向远处城楼上那个身穿战袍却身形娇小的女子。唇边绽出一抹阴森森的冷笑。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倒霉催的宜岫王,笑道:“看来你这十年的确是养了一只白眼狼。”
宜岫王的面颊痛苦地抽搐了一下。
张易辰对身旁他的亲信风清扬道:“传令下去,去宜岫城放出消息,就说钟离雪不肯用兰屿交换宜岫王,宜岫王被钟离雪亲手射杀!”
风清扬会意,他手中的刀在宜岫王惊恐的目光中高高举起,蓦地落下,如一道闪电钻进了宜岫王衰老的胸膛,霎时鲜血四溢!
兰屿城楼上。美善错愕地指着汉家军的方向,“公主。杰将军,你们看!”
钟离雪面色凝然。眼睛瞪大,眉头蹙得紧紧的,而杰将军霎时面色骇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