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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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妻- 第1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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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鹿鸣正在田野间检查西瓜瓜蔓的长势。忽听得马蹄得得,他从瓜地里直起身来,回首望向田野中间的车路。车路上一辆马车徐徐行来,停在了不远处。车上如画扶下了白云暖。阳光明媚中,白云暖一袭白裳,莲步轻移。她向着他走来,他又惊又喜。眼圈立时就湿了。
    扔下手里的割草刀,他不停朝她摆手,喊着:“瓜地里脏,会弄脏你的鞋,你就站在那里,别动,我过来!”说着,就向她飞奔过来。
    白云暖已走到田野中央,被他一喊,倒是驻足在原地不敢动了。绿色的瓜蔓衬托着她的白衣白裙,越发令她仙女一般飘逸出尘。
    温鹿鸣跑到她跟前,一脸的汗水,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用手揩额头的汗,颤声道:“王妃,你……怎么来了?”
    白云暖从袖子里掏出帕子给温鹿鸣擦了额头的汗,半含怜惜半责备道:“你不告而别,又重病在身,如今虽然病体康愈,也要好好将养才是,你不愿意回上京,也应在白家休养生息,怎么顶着这么大日头到兰芷来种瓜了?”
    温鹿鸣却答非所问道:“瓜,瓜熟了,我给你抱一个过来。”
    在瓜田附近的凉棚里,温鹿鸣将切好的一片西瓜递给白云暖,道:“天热,吃个西瓜解渴。”
    白云暖接过西瓜默默地吃着。瓜瓤真甜真清,白云暖吃着吃着,眼泪就模糊了视线。
    温鹿鸣也一时语塞了,他的胸口如堵了一个什么东西,难受而压抑,眼眶胀得酸疼。
    “对不起……”白云暖说出这三个字时,泪如泉涌。
    温鹿鸣没有伸手去给她拭泪,事到如今他不配,没资格,没身份。若说他初到白家见到十三岁的她,还有勇气做梦,如今他的梦早就破碎了,生活和他开了很大很大的玩笑,他永远只是她璀璨人生中一株点缀的卑微的小草。
    白云暖吸了一口气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什么打算?我在这兰芷种种瓜果蔬菜挺好的呀!白苹的墓在这里,我呆在这里也好陪她,她生前我欠了她太多了。”
    “你如果真的决意要陪苹姐姐,数年之前就不会随我入上京了,这一次你从王府不告而别,我知道你的心意,你是为了我,更为了蕙娘。”
    温鹿鸣讶然地看着白云暖,一时说不出话来。
    白云暖道:“你还生翰哥儿的气吗?他已经知道错了,如果你不回王府去,就是不肯原谅他啊!”
    “做师父的,影响了徒儿的幸福生活,这本身就是罪过,离开,是我对蕙娘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白云暖垂了头,嘴唇颤动着,带着哭腔道:“可是让你一个人在这穷乡僻壤独自生活,如果有个好歹也无人知晓,这又让我如何放心得下呢?你总该活在我眼皮子底下,我才好安心一些。这一生,横竖是我亏欠了你,我不知道我还能弥补些什么?这么些年了,你要为苹姐姐守节,我也不好太过违拗你,从不敢劝你续弦,可是我怎好留你一人如此孤孤单单,冷冷清清呢?孩子们都在上京,好歹让他们为你养老,不是吗?”
    温鹿鸣的泪已在眼眶里打转,但使劲吸着没有落下来,他不忍看白云暖恳求的目光,只是道:“让我好好考虑几天吧!”
    白云暖点头,起身告辞。看着一望无际的田野间,白云暖走远的身影,温鹿鸣黯然呢喃道:“阿暖,我离开,其实不全是为了蕙娘,我还为了你啊!”
    *
    白云暖回到白家,蕙娘追问温鹿鸣的情况,白云暖轻描淡写道:“你先生他一切都好。”
    “那他什么时候跟我们回上京啊?”蕙娘渴求地问。
    “他说他要考虑。”白云暖答。L

☆、第三百八十四章 温鹿鸣(一)

我坐在瓜棚里,看着青山绿水间,阿暖走远的白色身影,心绪纷乱。
    我和她认识了近二十年,她却几乎不曾老去,还是那么美丽,只是多了份为人妻母的成熟风韵。
    从小我就失去了母亲,童年到少年,我一直家贫如洗,依靠父亲在洛县白家当家教赚来的薪资生活。我一个人在乡间,一边发奋读书,一边种地。每到过年过节,父亲回到兰芷,总会和我提起东家的暖小姐。父亲对她赞不绝口,父亲说她冰雪聪明,美若天仙。父亲时常的提起,让我对白家的暖小姐充满了好奇,有一天夜里我还做梦梦见了她。
    那一年父亲过完春节假期,带我离开了兰芷老家,去了洛县白家。
    我在白家的书香堂里见到了暖小姐,竟然和梦中梦见的一模一样,人世间也有这样神奇的事情吗?长得一样,穿得也一样,只是神色没有梦中的温婉,甚至对我充满了敌意。
    白老爷疼爱我,对我器重有加,或许是他和爹之间感情不错,便移情到了我身上。白老爷对我的青睐即使不能用视如己出来形容,但也至少视我如半个儿子。女婿如半子,所以白老爷有招我为东床的意思,可是暖小姐对我却视如眼中钉肉中刺。
    在我眼中,阿暖就是一只美丽而高傲的天鹅,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她是让我仰视用的。我一早就知道这辈子我注定和她是无缘的,我只是将对她的心思小心翼翼地藏在心底。
    我是个自卑而自尊的人,不能让我爱的人垂青我,我便远远地避开吧。
    随白老爷去郊外踏青,看着人群中欢快的阿暖。我已做好了决定,我要离开她,不再让她心里添堵,每天看见一个不喜欢的人在眼前晃,她心里一定是堵极了。
    踏春的时候,阿暖突然离了人群,我不由自主便跟了上去。那一次。我听从了自己的本心。
    绕过一片矮坡,我看见一条白练一样的瀑布从对面悬崖上落下来,飞花碎玉。落进崖底的深潭时腾起阵阵雪浪。瀑布两边都是苍劲古老的树木,树叶葱茏的古木弯曲着躯干半浸在瀑布中,任凭白花花的瀑布冲刷着,宛若一个个头披秀发、裸/露玉体的仙女。在圣水中尽情地沐浴嬉戏。
    我跟随阿暖爬上了一段陡峭的栈梯,站到了一块平地上。
    阿暖看着那瀑布。看着看着就不由自主向悬崖边走去,我担心她会发生什么意外,当我拍她的肩膀想提醒她小心时,她却脚下一滑差点摔了下去。我将她从崖边拉回来时,她的脸都绿了。
    那是我第一次握她的手,她的表情僵硬之后。立即羞红了脸。那样的阿暖可爱极了。
    那一次,我鼓起勇气问她:“白小姐。在下能请教你一件事情吗?”
    或许碍于我先前救了她,她同意了,却是语气冰冷。
    我说出了自己的困惑:“来白家之前,在下与小姐素未谋面,实在不知何处得罪了白小姐,得白小姐冷眼看待,还请白小姐明示。”我是唐突而勇敢的,我对着阿暖深深一揖。
    她却说:“这世界上的人与物皆有缘分一说,我看你第一眼就讨厌你,行吗?”
    这分明是搪塞的借口,她却说得那样理直气壮。
    “这不过是借口!就算你要判我死刑,亦要让我死个明白!”
    于是,我听到了她更加绝情的话:“你,温鹿鸣,不过是寄养在白家的一条寄生虫,有道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本小姐跟前求明白二字?”
    我分明是自取其辱,犹如一盆冷水浇下,我难堪到了极点。
    她却没有完,继续嘲讽道:“你只需夹着尾巴呆在白家,换得一日三餐温饱,捱到大比之年,若能蟾宫折桂自然最好,若不能你就继续寄居白家,捧好我父亲的臭脚,拍好我哥哥的马屁,乖乖地做你的温世侄、温贤弟才是正道,又何必巴巴地纠结本小姐对你是什么态度呢?怎么,难道你竟然对我还存了心思不成?你难道想笼络住我,好入赘白家傍住你的长期饭票?白家有我哥哥这样的嫡子男丁,轮不到我一个女子去守护家业的,如果你存了这样的心思,本小姐劝你趁早打消,我无论如何都看不上你,我看到你就觉得恶心……”
    士可杀不可辱,我浑身的血液都往脑门上涌去。
    我心中的秘密早被阿暖窥见,我却只能哑着声凄惶掩饰道:“白小姐想多了,在下绝无……”
    阿暖并不多听我的解释,一扭身头也不回去了。
    我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崖上,看着那绝壁上的瀑布奔流而下,只觉思绪也如万马奔腾,胸口闷得透不过气来。
    我堂堂须眉,竟让一个女流之辈如此羞辱。如果不是家道中落,父亲没有法子,我又怎么会依从父命投奔白家,又怎么会平白无故受这窝囊气?
    真是龙困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我在瀑布旁站了许久,直到嘴唇被自己咬出了血,方才打定了主意:我要离开白家!
    白老爷挽留我,白世兄也挽留我,父亲更加劝导我,可是我主意已定,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了。
    我离开白家回兰芷种地去,当然不忘读我最爱的书。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看着兰芷的青山绿水,我其实后悔自己的决定。
    阿暖说的话虽然难听,却是事实。我的确是寄养白家的一条寄生虫,我也的确对她存了非分之想,她有权讨厌我,所以我委屈什么呢?
    我再一次出现在白家,是白世兄成亲的时候。我去当契郎。无论是长辈的命令,还是我与白世兄之间的兄弟情意都不容许我拒绝这个邀请,尽管再次出现在白家,再次站在阿暖面前,我是如此的难为情。
    这一次,阿暖面对我时,竟也是难为情的。
    那一日,我站在白世兄厢房里,穿着朴素又粗糙的淡蓝长衫,寒酸得很,阿暖挑了帘子走进来。
    “温鹿鸣——”她竟先开口叫了我,我回过身去,她吓了一跳。或许是我黝黑的肤色吓着了她,毕竟我回乡下务农去了。
    “白小姐——”我不卑不亢,恭敬有礼地作了揖。或许是因为我的眸底没有丝毫怨恼,坦坦荡荡的,我看见阿暖的眼里竟生出许多愧疚来。
    第一次我听见她那么温柔的声音:“温公子在家可好?”
    “还好。”我表面虽然冷静,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
    她又没话找话地问:“春耕都结束了么?”
    “当然,因为已经入夏了呀。”
    “哦。”然后她尴尬地住了嘴。
    轮到我没话找话了:“再过一段时间,种下的西瓜便收成了,届时捎一些到府上,让白小姐尝尝鲜,也可做成冰镇西瓜汁,这在大伏天吃是最凉爽的。”
    那一刻不知为何,阿暖就垂了头,我不知道她低头想了些什么,抬起头来时,她问我:“耕作之余,一定荒废了学业吧?”
    我摇头:“日间田里耕作,夜里挑灯攻书,倒也两头不误。”
    “不可太过操劳,损了身子,要注意多休息。”第一次听见她关心我,我几乎想泪奔。
    “不怕路难,只怕人懒,谢谢小姐关心。”
    白世兄挑了竹帘进来,带进来外面的天光,那天光照亮了屋子,也照亮了我晦暗数月的内心。
    白世兄给我送了一套簇新的衣服来,让我当契郎时穿,又聊起了章乃春也想做契郎的事情。
    章乃春喜欢阿暖,这也无可厚非,毕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难得的是阿暖的态度。她对我保持距离,却也并不对章乃春多看一眼。这让我知道,她厌我,并不因为我的贫穷。诚如,她不会因为章乃春的富有而对他另眼相看一样。L

☆、第三百八十五章 温鹿鸣(二)

我和阿暖冰释前嫌是在我邀请他们去兰芷作客的时候,那一夜,在一条小溪边,我将她弄脏的帕子收进了怀里,她对我说:“不管是父亲的希望,还是阿暖的希望,我只想知道温大哥你自己的希望是什么,你就不想和你的白世兄一起金榜题名蟾宫折桂吗?”
    我说:“我只希望阿暖你舒心便好。”
    于是她说:“这田园风光固然引人,牛背上睡觉,小溪里抓鱼,后山有吊死猫的故事,花田里藏着泥鳅八哥和金龟草人,可是这终不是温大哥你心里所希望的舒心。你只希望阿暖舒心便好,阿暖心中也同样希望温大哥能够舒心,所以,阿暖真诚地邀请温大哥回白府与我哥哥一起攻读书业,大比之年能够蟾宫折桂平步青云……”
    原来,就算她再厌恶我,还是希望我好。
    我重回了白家,发奋读书。我读书,一是为了功名,二是为了阿暖。只有我努力摆脱贫贱的身份,才能配得上堂堂白家的千金小姐。爹不止一次提醒过我,我配不上阿暖。如果有一天我考上了功名,那样我就能配得上阿暖了吧!
    和宇梦比起来,我时常觉得自己龌龊。
    我对阿暖有企图,而宇梦没有。宇梦只是单纯地和阿暖之间做着朋友。男女之间也可以有纯粹的朋友吗?之前我是怀疑的,我甚至在撞见宇梦与阿暖把酒倾谈时大发醋意,直到后来,我们这些人历经了人生沧桑之后,我终于相信我与宇梦比起来,差距在哪里。
    他就是纯粹地爱着阿暖。不求任何回报,而我却妄图从她身上获取爱情。
    当章思颖对我纠缠不清,而阿暖将白苹推到我身边时,我知道我这辈子和阿暖注定无缘,而白苹,是阿暖替我选择的女子。
    娶白苹,是因为我爱阿暖。这样或许对白苹来说很不公平。也注定了日后白苹的悲剧。
    白苹是个温婉如水,无可挑剔的女子,与她成亲的那日起。我就将阿暖收归了心底最深处尘封起来,我告诉自己,对白苹好,这是阿暖交给我的人生使命。
    我不能做那个爱白苹的男子。那我一定要做个负责任的男子,做她的好丈夫。可惜天不遂人愿。
    白苹不孕,对于世代单传的温家来说,这是致命的打击。
    父亲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只是后来父亲对白苹做出了那样的举动。的确是于人伦情理法律于不容的。白苹与父亲的悲剧里,我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我有时想,如果我遵从父命纳妾。那么白苹是不是就不会死?
    可是我无法遵从本心哪!
    与白苹夫妻多年,日日夜夜里。我心中都藏着一个秘密。有无数次,我闭着眼睛将白苹当作了阿暖。黑暗中,无数次情到浓时,“阿暖”二字几欲脱口而出。这就是为什么白苹死时我万分愧悔难当的原因。这些年,我将她当作阿暖的替身,从未真心爱过她,而她对我却是死心塌地的。
    白苹死了,父亲也死了,我的确是万念俱灰了。
    这些年,我对父亲不能尽孝,对妻子不能尽忠,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值得我留恋的呢?
    与宇梦蜗居兰芷数年,他专心写作,我心如止水务农,直到白世兄亲到兰芷请我,带来阿暖的亲笔信,我才知道,这些年,哪怕相隔天涯海角,哪怕物是人非,我始终不能放下我这一生的执念。
    蕙娘,阿暖的女儿,那个冰雪一样冰清玉洁的女孩子,有着星子一般明亮的眼睛。
    师徒数年,无数次在书室里,我一晃神就将她错认成了阿暖。她和少女时代的阿暖简直一模一样。
    白苹死了,父亲死了,我在雍王府从教的数年,我在心底里有着与蕙娘相依为命的感觉。我看着她一点点长大起来,我知道她终有一天要离开我。
    我其实特别怕夜深人静的时候,那时候我就会问自己,在我心中我把蕙娘当作什么?学生?女儿?还是……每当那时我就会惶恐地打住自己,我将白苹当作了阿暖的替身,这么多年,难道我也将蕙娘当作阿暖的替身吗?不,我清楚地知道,阿暖是阿暖,蕙娘是蕙娘。
    当阿暖告诉我关于蕙娘的秘密,我太震惊,那一天我几乎食不下咽,这是个不能言说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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