睃着章乃春,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冤家还真是冤家!
章乃春见白云暖只是哀怨地盯着自己,连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感动得一塌糊涂,登时跪坐在地上,带了丝哭腔道:“白小姐没事就好,要是有事……”
“要是有事你十个脑袋都不够赔的。”心砚啐了章乃春一口。
章乃春忙点头哈腰:“是是是,心砚姐姐教训得是。”
看着他恬不知耻的赖皮样,白云暖觉得有些无奈,问道:“你来找我有事?”
“小姐不是让我练习九连环吗?我已经全部学会了,想来和小姐切磋一下。”章乃春伸长脖子,巴巴地凑过脸来。
白云暖冷笑:“会几种花样了?”
“九种全会了。”
章乃春目光雪亮,正等着白云暖夸奖,不料白云暖却道:“怎么,温贤弟就教你九种么?他没有把他的绝学第十种花样也教你?看来是章少爷个人魅力不足,亦或是你酬金不够丰厚啊!”
章乃春不慌不忙,佯装无辜道:“温贤弟告诉我九连环又不是十连环,哪来的十种花样?他说是白小姐你故意逗我玩呢。”
白云暖淡淡一笑,“你是信我还是信温贤弟呢?”
“当然是信你。”
“那好,你让温贤弟教会你第十种花样的时候再来同我切磋。”
“那我要是学会了第十种花样,白小姐能给什么好处?”
白云暖一怔。心里暗忖,温鹿鸣的确是不会十种花样的,章乃春横竖也不能从她身上得着什么好处,随他去提条件好了,便道:“你想得什么好处?”
章乃春闻言大喜:“如果我会了第十种花样,白小姐就赏脸和我去锦绣班看戏如何?”
“没有老爷夫人同意,小姐是不可以出门的。”心砚赶忙阻止。
白云暖摆摆手,“无妨,只要你学会第十种花样,我便依你。”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见白云暖如此说,章乃春才放心自去了。
看着章乃春离去的背影,白云暖总觉不对劲,盯着心砚道:“你和雨墨真的会第十种花样?”
心砚点头。
白云暖有些不安,心砚总是不会背叛她的,但雨墨就不好说了。遂道:“你去嘱咐雨墨几句,万勿和章少爷接触。”
心砚道了声“是”自去了。
※
白振轩在瀑布对过的空地上寻到温鹿鸣时,见他怔怔坐于崖边,双脚悬空,目光空洞,眼底还有残存的泪痕。
白振轩不敢出声,陪着温鹿鸣静坐了许久,见温鹿鸣眼底的泪痕干了,这才出声道:“温贤弟怎么在此独坐?是遇到阿暖,她给你气受了吗?”
温鹿鸣给了白振轩一个虚弱的笑,摇头道:“白世兄万勿疑心,没有的事。”
“那是为什么?”白振轩不解地看着他。
温鹿鸣的目光落在那一条白练一样的瀑布上,不甚凄惶。
“我只是在怀疑人生,为什么人不能生而平等?这世道何时才能大同?”
温鹿鸣思考的问题太过深沉,令白振轩一时语塞。
见白振轩没有应和,温鹿鸣也就没有吭声,他只是在心里想:佛说众生平等竟都是糊弄人的,想这世上总是锦上添花,精益求精,好的愈加好,穷途末路的也越发没落,比如白振轩,比他富贵,绫锦纱罗裹着的偏还是个玲珑剔透的人物,心地又善,从未嫌弃过他是出生寒儒薄宦之家的泥猪癞狗,与他交接亲厚。而自己寄人篱下,为着一日三餐便去攀龙附凤,自己待他难道真的就是十分真心,而没有白云暖所说的巴结的成分在吗?
期期艾艾想着,越发觉得自己猥琐,更加打定了主意要离开白家。
不为避着白云暖的奚落,单为不亵渎白振轩对他的情意,他也是要离开白家另起炉灶的。
“白世兄,我可能不在白家常住了。”
白振轩吃惊地看着温鹿鸣,“为什么?”
温鹿鸣道:“老家还有几亩薄地可供耕作,我不想寄食府上,白占了便宜。”
白振轩一下急了:“温贤弟,你说的哪里话?你是读书人,你不参加科举考试了么?莫说你我一见如故,情同手足,就说你是温先生的公子,白家尊师重道也理应收留于你的。你若觉得亏欠了白家,那就应发愤图强,大比之年金榜题名作为报答,快再休说回老家务农的话来了,有道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白振轩情绪激动,脸颊微微涨红,倒是叫温鹿鸣不好再说些什么。可是他主意已定,大丈夫不吃嗟来之食,不为五斗米折腰,他可以一边耕作一边读书的。
同白振轩回到湖畔草地,温鹿鸣已收拾了受伤的心绪,见到白云暖时并未流露不悦的神色,就跟没事人一样,不卑不亢,温文尔雅,一缕微笑风轻云淡。
这令白云暖颇为吃惊。
白振轩拉着白云暖和温鹿鸣自己动手,和秦艽学烧烤,章乃春也加入进来,小厮们自去玩牌,一行人直玩到傍晚时分,才动身回城。
一溜翠幄的马车后头又跟着章乃春的红帷马车,宛若一只绿虫的尾巴系了一根红色丝绦,煞是惹眼。
章乃春的马车一只尾随白家的马车到了白府门前,喜伯打开中门让马车进去,四儿撩开车帘探头入内同章乃春说道:“少爷,白家没有邀请咱们,咱们是不是该回了?”
章乃春想想也是,道:“让我和白小姐告个别。”遂跳下马车,跑进了白家大门。
甬道上,白云暖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章乃春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来,嘿嘿笑着道:“白小姐,别忘了咱们的约定。”
白云暖淡淡一笑,懒得再和他废话,点了点头。
章乃春心花怒放,旋即又去和白振轩、温鹿鸣、白玉书、白姜氏道别。一应礼数周全了,才离开白家。
看着喜伯合上中门,将章乃春金冠绣服的身影关在大门之外,白玉书蹙了蹙眉头。
白姜氏道:“这个章大少爷在洛县素来名声不好,以后别让他和咱们走得太近了。”
真娘搭腔道:“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章大少爷是冲着咱们小姐来的。”
白玉书凝然,难道他不知道这小子醉翁之意不在酒么?只不过碍于凌云寺那桩事总亏归了他的功劳,也不好过河拆桥上屋抽梯,做得太明显了。
白姜氏见老爷一脸严肃沉默不语,揆度了丈夫的心思几分,道:“老爷感激他,横竖请他一场酒或者送一份厚礼打发了也就是了,难道真的还要许配女儿方才还了人情?”
白玉书见被夫人一语点破,便道:“说不定是我们多心了,人家并未明着表示对阿暖别有用心啊!”
“因为这样才更让人生气,不为明媒正娶,就这么热乎乎地贴过来,难道只是为了好耍么?”
白玉书心头担心的也正是这一桩。
第三十五章 晒书
更新时间2014…12…17 19:01:45 字数:2795
踏春归来之后,白云暖就常让心砚去梅香坞那边跟随白振轩下棋。
大约过了半月,白云暖便让心砚陪自己杀几盘棋,好检验检验她的棋艺有否精进,哥哥那个老师当得是否尽心。
祥云纹紫檀木榻上铺着鹅黄迎春花图案的绒毯。
这是踏春归来之后白玉书特地让人为白云暖织成的,只因那日在草地上白云暖同他说相比瓜叶菊,她更喜欢迎春花。
白云暖和心砚一左一右坐着,绿萝、红玉站在地上观棋不语。
榻上一张黑雕钿镙茶几,紫檀木棋盘,白玉黑玉做成的棋子还堆放在棋盒中。
白云暖选了黑子,将白棋子的棋盒推到心砚跟前。
心砚忙将那棋盒推回来,又抢了黑棋子的棋盒,道:“小姐,只有尊者或者棋艺高超的人才能执白子,反之执黑子,心砚无论是身份还是棋艺都不配执这白子的。”
白云暖一听,啧啧两声,冲绿萝红玉道:“你们听听,你们心砚姐姐才跟着少爷学了半月棋,这人品就爆棚了。”
绿萝红玉噗嗤一笑,绿萝道:“改日,小姐也送我们两个去梅香坞学棋去。”
白云暖冷哧一声:“就你们两个,也配?”
两个小丫头没心没肺地笑着,红玉掩嘴道:“自然是不配的。”
“有自知之明总还是可救的。”遂和心砚下棋。
白云暖的棋艺已是炉火纯青,心砚自然不敌,白云暖便一边对决,一边讲解,心砚不住点头,绿萝和红玉也在一旁用心听着。
一盘棋下了半日,总算到了收官的当口。
白玉制成的棋子在白云暖洁白修长的指间灵活翻挪着,透着漫不经心地随意。
心砚一脸严肃,紧盯着棋盘,急得满头汗。
白云暖遂允她悔了两步棋,她才总算不至输得太难看。
一局罢,遣绿萝和红玉去厨房取点心来吃,白云暖问心砚道:“哥哥的棋艺或许和我不相上下,但是教棋还是本小姐技高一筹吧?”
心砚抿了抿唇,道:“你二人各有千秋,教棋的风格不同罢了。小姐深入浅出,心砚学得快些,不过也不能怪少爷讲解得晦涩,是心砚自己笨,同样一节课,雨墨就比心砚学得既快且好。”
白云暖冷笑道:“她原就是个极端伶俐的,只怕她到最后聪明反被聪明误,虽是亲妹妹,但是我还是提点你对雨墨不可全抛一片心,免得有朝一日后悔莫及。”
小姐对雨墨有偏见,心砚也不好替雨墨辩解,垂了头不语。
绿萝红玉取了点心来,大家坐着一起吃了。
心砚道:“老爷他们在芝阑馆内趁着春阳晴好正在晒书,少爷他们都去帮忙,小姐不一起去么?往常,小姐上不得强金阁,便趁着春日晒书的时候饱览一番的。今年不去么?”
“去,为什么不去?”白云暖笑道。
随即让绿萝去屏风衣架上取了披风,只携了心砚,便往芝阑馆去。
站在宝芳园通往芝阑馆的二楼回廊上,远远的,便望见芝阑馆的园子里摆满书案,仆从们进进出出,忙着晒书。
强金阁外人上不得,只白玉书和白振轩父子将书一摞摞搬到楼梯口,仆从们接了,在园子里一本本翻开晒起来。
明媚的春阳晒得满园子书香四溢。
人丛中,白云暖看见了奔忙的母亲和真娘,也看见了温诗任和温鹿鸣父子。
心砚道:“小姐不知道吗?等过些日子晒好这些书,温公子就要离开白府回老家去了。”
白云暖疾行的步履顿了顿。
心砚又道:“原是那回踏春回来,便禀明老爷就要回老家去的,老爷苦苦挽留,温公子也没有改变心意。最后,老爷只好说春日晒书季,府内事务繁多,请他多留几日,帮忙晒书,等晒好了这些书,那时再辞行也不迟。温公子这才答应多留几日。心砚去梅香坞跟随少爷学棋的时候,听少爷提起他正苦苦挽留温公子呢,希望他能回心转意,继续留在白家,攻读课业,不要回老家务农。”
“回老家务农?”白云暖蹙了蹙眉头。
“可不?温公子说老家尚有几亩薄田,自己有手有脚,不应做只寄生虫,他说他可以边务农边读书。”
白云暖心里生出别样的情绪来。“寄生虫”,那可是自己对温鹿鸣的羞辱之词,没想到他这一世倒是个骨气硬的。
“小姐,听松塔说老爷在书香堂时还问过温公子,执意离开白家是不是因为小姐你怠慢了他……”心砚有些怯怯地看着白云暖。
白云暖却是不动声色,只是问道:“那温公子是怎么答的。”
“温公子说当然不是。”
说话间,已下了游廊,进入芝阑馆的园子。
“小姐来了!”
小厮们见白云暖突然出现,都兴高采烈地嚷起来。
白姜氏忙将手里的书交给真娘,一边从怀里掏出手绢擦拭额头的汗,一边走到白云暖跟前来,“阿暖,你怎么也来了?”
“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白云暖温顺一笑。
白姜氏指了指温鹿鸣的方向,“你去鹿鸣那边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说着又召唤心砚随自己走。
白云暖没想到母亲竟派了她这样的差事,只好悻悻然走向温鹿鸣。
日光正盛,温鹿鸣正将一些书翻开平放在书案上,好让阳光将滋长在纸张中,靠纸张和墨水生存的虫子晒死。
温鹿鸣见着白云暖并无不悦,而是礼貌性微微一笑,倒衬得白云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想起踏春那日,瀑布旁自己对温鹿鸣说出的那番尖酸刻薄的话,白云暖生出一丝愧悔的情绪。
一时站着,沉默无言。
站了一会子,便让日光晒得鼻尖冒汗,白云暖便要去解披风的带子,不料温鹿鸣却道:“春日的天气看起来暖和,却是乍暖还寒,小姐还是不要脱那披风,免得着凉。”
白云暖鬼使神差便松开握住披风带子的手。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听说你要离开白家了?”
这白家本不是温鹿鸣的家,他要离开白家与自己何干?为什么此刻自己却像犯了错一样充满心虚?
温鹿鸣没有停下手头的话,云淡风轻点了头,“嗯。”
“是因为……因为我在踏春那日同你说了那些话你才决定要离开的吗?”
“是也不是。”
温鹿鸣的话令白云暖满怀困惑。
温鹿鸣笑道:“白家毕竟是白小姐的家,不是温鹿鸣的家。因为鹿鸣,却让白小姐在自己的家中呆着都不得安适,那是鹿鸣的罪过。白小姐没有什么错,鹿鸣与白小姐之间没有缘法,是鹿鸣无福,怪不得白小姐,所以不管白小姐同鹿鸣说过什么都和鹿鸣的决定没有任何关系,其实鹿鸣很感谢白小姐能够开诚布公、坦诚相待,讨厌就是讨厌,喜欢就是喜欢,白小姐是个真性情的人,不会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所以这一点还是让鹿鸣欣赏的。”
温鹿鸣的笑容干净而清澈,倒叫白云暖很不是滋味。
以德报德,以直报怨,是本分。
以德报怨,那叫施怨的人情何以堪?
见白云暖心事重重立着,温鹿鸣笑道:“小姐得空何不搭手晒书?我这外人都忙得不亦乐乎,小姐是白家的正宗千金,袖手旁观可不应该。”
温鹿鸣说着,伸过一本书来。
白云暖只好接过那书,利落地翻开平放在书案上。
见温鹿鸣没事人一样忙碌着,白云暖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
雨墨走出白府偏门时才松了一口气。
适才喜伯问她去哪里,她扯了个谎,说是少爷让她上街办个差事,喜伯便也没有细问,便给她开了偏门。
远远的,雨墨便瞅见大树下停着一辆红帷马车。
那马车踏春之时她见过,章家大少爷章乃春的马车。
走到马车旁,雨墨咳了咳嗓子,便见章乃春从马车内探头出来,一招手,便拉了雨墨上车。
四儿驾了马车嘚嘚离去。
“不要带我去太远的地方,少爷他们在晒书,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梅香坞来,我得赶紧回去呢!”雨墨道。
章乃春从怀里掏出一根红色丝绦和一锭金子,“那就哪儿也不去,就在马车上吧!教会了十连环,这锭金子就是姐姐的了。”
雨墨睃了章乃春一眼,冷哧一笑,接过了那红丝绦和金子。
章乃春立即眉开眼笑起来……
第三十六章 赌约
更新时间2014…12…18 19:01:36 字数:2963
晒书季过后,温鹿鸣终还是离开了白家。
白振轩因为自己没有挽留住好友显得闷闷不乐。
白云暖虽然存了一丝不忍,但还是强迫自己不去后悔,不去心软。
她不能让温鹿鸣留在白家,而和自己牵扯不清。
如果温鹿鸣离开白家,那么恁她日后嫁谁都不必再背上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