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早上在山涧里捉鱼碰了水的缘故。”白云暖推测,戚杰虚弱地点了点头。
得赶紧给戚杰找个郎中看治才是,不然只怕没被乱箭射死,也被高烧烧死了。白云暖着急地出了芭蕉林,站在阳光下,眺望附近的山林。群山苍苍,万树茫茫。长空飞鸟横渡,云朵像浪涛一样流涌起伏。她望着山势,又观察了一下附近的山头,但见一缕炊烟袅袅,她不禁激动起来,立即回身,重回到戚杰的身边,低声说:“杰哥,你能走吗?”
戚杰已经烧得迷迷糊糊的,但听到白云暖的声音,还是强自睁开眼看她,见她一双眸子犹如星子般明璨,心头陡然一亮,他没有力气说话,只是微微点了头。
于是戚杰在白云暖的帮助下,使劲挣扎着从地上爬站起来,他将身子尽力不轻靠在白云暖身上,担心伤到她肚里的孩子,二人走一步停三步,不深的芭蕉林,二人竟走了许久。站在芭蕉林前,白云暖指着附近山头那缕炊烟道:“杰哥,你看,那里有人家。”
戚杰虚弱地笑了笑,于是继续走。近在眼前的山头,直走到日落西山才到。待到见到那户茅舍,戚杰再也支撑不住,栽倒在地。白云暖也好想就地倒下,但是不行,她撑起精神。走去拍门。
茅舍的门开了,出来一个女子,二十出头的年纪,粗布麻衣却掩不住天生丽质。白云暖双脚一软就跪了女子跟前,“救救他!”说完这句话,白云暖便眼前一黑也昏厥了过去。
※
白云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简陋的屋子。却是温馨的摆设。床前矮几上放着一碗水,白云暖觉得口干舌燥,不管不顾端了水便喝。喝完水。又觉饥肠辘辘,见桌上摆了一碗白粥和一碟咸菜。她又不管不顾地走过去,端起那碗白粥,几乎是给自己灌了下去。喝完粥,才拿起筷子去夹咸菜吃。吃得太生猛,咸菜又太咸,呛得咳嗽起来,赶紧回身要去拿水。发现碗里的水早就喝光了,忙又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碗茶灌了下去,这才缓过一口劲来。
就在这时。肚子里的小家伙竟然踢了她一脚,白云暖伸手摸了摸肚子。心里道:孩子,娘一定能带你见到你父亲的。
白云暖环顾四周,但见屋角的桌子上放着一叠绣品,白云暖走过去拿起绣品看,针线细密,绣样精致,飞禽走兽被绣得栩栩如生。好一个技艺高超的绣娘。白云暖在心里赞叹。
忽听得窗外有男童的笑语声,白云暖走到窗前去,透过窗棂,但见院中是半人高的蒲苇,一个约摸七八岁的男童从蒲苇丛中钻出来,蓬蒿和白茅开了雪白蓬松的花朵,随着他的行走而摇动,如同云朵般漂浮在他的身边。男童长得格外清秀,脸上是天真烂漫的笑容,他手里拿着一捧开花的白茅,偶一抬头,与窗内的白云暖目光对接了一下。男童立即惊呼起来:“娘亲,那个仙女儿醒了。”
屋门被推开,那个粗布麻衣的女子出现在门口,朴素的衣着,鬓边也只簪了一朵白茅,但难掩美丽的姿容。
“姑娘,你醒了?”女子的笑容温婉如春风,含蓄的,清雅的。
白云暖刚想问戚杰的下落,那女子已道:“你的同伴还在昏迷之中,不过放心,他的烧已经退了,只是体力透支严重,尚未恢复过来。”
白云暖感激一笑。
女子身旁的男童昂着头看白云暖,道:“我娘为了给那位叔叔治病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
两天两夜?她竟昏睡了这么久吗?白云暖定睛看向女子,果见女子眼里布满了血丝,白云暖又是感激又是歉然,赶紧取下手腕上的玉镯塞到女子手里,道:“大姐,谢谢你。”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姑娘严重了。”女子执意不收,与白云暖推来推去。
白云暖急道:“大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你收下,我心里还能好过些。”
女子这才收下了。
男童在一旁看得兴味盎然的。
白云暖伸手摸摸男童的头,给了他一个亲切的笑容,男童道:“娘亲,仙女儿笑起来真好看。”
白云暖愣住,那女子却已经轻笑出声。
白云暖不好意思道:“大姐,不知您如何称呼?”
“宁莫。”
白云暖一怔:宁莫!
白云暖蓦地想起,心砚曾和她说过宁彦有个失散多年的姐姐叫宁莫,不知道是不是眼前的大姐,但转念一想,天下之大,同名同姓的人多了。男童已经拉着白云暖的手,道:“仙女儿姐姐,宝儿带你去看那位叔叔吧!”
白云暖忙道:“好,烦请宁大姐和宝儿带路。”
宁莫和宝儿带着白云暖到了另一间房间里,果见戚杰躺在床上昏睡着,面色不再似先前那般难看没有血色。
宁莫道:“我已给这位大哥涂抹了金创药,身上的伤姑娘不必担心,也给他喝了几剂退烧药,这位大哥的体质很好,休息几日便可恢复如初。”
白云暖道:“不知宁大姐从哪儿请来的郎中?”白云暖想此处是偏僻山间,难道还有隐居的医者不成?
宝儿已经快人快语道:“我娘亲自己就懂医术,不过她从不给人看病,娘亲说你们是有缘人。”
白云暖一颤,呀,宁彦是京城有名的医娘,这宁莫也懂医术……
白云暖向宁莫弯身道谢。宁莫忙去拉她:“姑娘不必客气,既然到了这里,就安心住着,等这位大哥的身子痊愈再说吧!”
白云暖点头,见宁莫以掌扶额,显出疲态来,白云暖忙劝她去休息。“大姐,你两天两夜未合眼,赶紧去补个觉吧!我醒了,我来照顾杰哥就行。”
宝儿一旁乖巧道:“还有我呢,我能帮助仙女儿一起照顾这位叔叔,娘亲,你去休息吧!”宝儿将宁莫往门外推。
宁莫实在是困倦了,便辞了白云暖,并嘱咐宝儿不许顽皮,自去睡了。
宝儿已搬了椅子过来给白云暖坐,道:“仙女儿姐姐,娘亲说你肚子里怀了小宝宝,你坐会儿就不累了。”
白云暖微笑:“宝儿真乖,叫我阿暖姐姐就好了。”
宝儿亲昵地也搬了把小杌子过来挨着白云暖坐下,他盯着白云暖的肚子,指着床上的戚杰问:“那位叔叔是小宝宝的爹吗?”
白云暖摇头。
“那小宝宝的爹去哪里了?”
“小宝宝的爹出远门去了。”白云暖只能这样答。
宝儿立即神色一黯,“我的爹爹也出远门去了……”Y
☆、第两百七十六章 宝儿伤心忆身世
“你的爹爹去哪里了?”白云暖怜惜地问宝儿。
宝儿摇头,脸上现出迷惘的神色,“不知道,我从小就没有见过爹的面,阿暖姐姐,你知道吗?从前我和娘亲并不住在这山沟沟里,我和娘亲住在城里,我还上过私塾呢!可是私塾里的同学总是欺负我,他们骂我是私生子,是野种,是无花果,娘亲只好带我离开城里住到了这山沟沟里。”
宝儿的脸上是难过透顶的表情,声音也带了哭腔:“我问娘亲,为什么别人家都有爹,就我没有?如果我有爹了,就没有人骂我是野种,是无花果了。娘亲说我有爹爹的,只是爹爹出远门了。我让娘亲给爹爹写信,让爹爹快点回来。我真的好想看看爹爹长得什么样子啊!娘亲给爹爹写信了,我亲眼看着娘亲给爹爹写信的,那时候我还没有认很多字,我就央求娘亲把信念给我听,娘亲念了,娘亲在信上对爹爹说我很乖,很上进,是个百里挑一的好孩子,希望爹能早日回来看我……”
宝儿的眼里已经汪了泪水,滚动着,几欲落下来。
“可是没有,”宝儿摇头,“我等了很久很久爹还是没有回来,后来我就和娘说,爹爹不要我了,我也不要他了,我让娘亲再给我找个爹爹,我说阿牛叔叔就不错,我喜欢阿牛叔叔做我的爹爹。”
宝儿的脸上又散发出神采来、
“阿牛叔叔是谁?”白云暖问。
宝儿道:“阿牛叔叔是娘亲的师兄,是我外公的徒弟。娘亲说我外公生前是打铁的,阿牛叔叔是他唯一的徒弟,在外公家呆了三年,打得一手好铁。出师的时候。我外公还送了他一整套打铁家伙呢!阿牛叔叔对我和娘亲可好了,别人都欺负我,就阿牛叔叔像娘亲一样疼我。”
“那后来阿牛叔叔答应做你的爹爹了吗?”
宝儿点头:“我请阿牛叔叔做我爹爹时,阿牛叔叔可高兴了,立马就答应,可是娘亲不答应。娘亲说阿牛叔叔是个好人,我们不能拖累阿牛叔叔。阿牛叔叔同娘亲说了很多话。他说他一个人过得也很苦。没人给他煮饭,没人给他缝衣服做鞋子,如果他做了我的爹爹。娘亲就能替他做这些。”
“嗯,言之有理。”
“娘亲也觉得阿牛叔叔说得有道理,于是便答应了。娘亲还给自己绣了嫁妆,我终于也像别的孩子一样有娘亲也有爹爹了。”宝儿兴奋了一下,立即又伤心起来。“可是还没等阿牛叔叔和娘亲成亲,阿牛叔叔就被官府抓去充军了。娘亲总是在夜半时,对着还没绣完的鸳鸯枕头悄悄地落泪,娘亲太可怜了……”
宝儿抹了一把眼泪。突然抱住白云暖,问:“阿暖姐姐,你说如果我不要求阿牛叔叔做我的爹爹。他是不是就不用被官府抓去充军啊?从前在城里时,大家都说我不祥的孩子。”
宝儿呜咽着。白云暖的心都被哭化了。她抚摸着宝儿的头,道:“谁说宝儿是不祥的孩子?宝儿是个又聪明又可爱,还很善良的孩子。”
“那为什么宝儿没有爹?”宝儿抬起小小的面孔,那上面纵横交错的泪痕令白云暖不忍直视。
白云暖心口堵得慌,面对孩子的质问,她只能沉默以对。为什么?答案恐怕只有宁莫才能揭晓了。
戚杰是被宝儿的哭声吵醒的,戚杰的苏醒很好地替白云暖解了围。而宝儿也很快转移了注意力,小蝴蝶一样跑前跑后替戚杰端茶递水,又去厨房端来宁莫之前煮好的面条,让白云暖喂戚杰吃了。
吃饱喝足,戚杰顿时精神了不少。
白云暖用手探了探戚杰的额头,果见不烧了,便松了一口气道:“杰哥,是宝儿的娘亲救了你,你的烧退了,身上的伤休养一段时间也会好起来的。”
戚杰点头。
宝儿一旁忽闪着眼睛,歪着小脑袋问:“叔叔,你是不是武功很厉害?”
戚杰一怔,只能道:“如果武功很厉害,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了。”
宝儿笑道:“那可不一定,你的武功一定很厉害,娘亲说你如果不是武林高手,你身上的伤早就让你死掉了。”
童言无忌,白云暖和戚杰都笑了起来。
戚杰醒来觉得衣服上沾满了血污,很不舒服。宝儿就去把他阿牛叔叔留下的衣服拿来给戚杰换上了。白云暖和宝儿一起扶着戚杰去院子里散步,呼吸了一把山间的新鲜空气,欣赏了一回日落西山的美景。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宁莫醒来时,宝儿已在白云暖的搭手下煮好了晚餐,是一锅香喷喷的地瓜粥。
四人围着小方桌吃饭时,宝儿显得很兴奋,嘴巴不停地叨叨着。宁莫提醒他:“食不言寝不语。”
他吐了吐舌头,调皮道:“娘亲允许宝儿再说一句话好吗?”
宁莫无奈,只好点头。
宝儿盯着戚杰道:“叔叔其实不应该吃这地瓜粥的,因为吃了地瓜粥会放屁,叔叔身上有伤,放屁时会牵动伤口会疼。”
所有人都忍俊不禁,戚杰口里含着的地瓜粥直接喷了出来,宁莫已经举手作势要去打宝儿,宝儿却机灵地起身,拿了布巾过来给戚杰擦嘴。
戚杰道:“除了放屁会牵动伤口疼,大笑也会让伤口好疼。”
宝儿道:“那叔叔您不要笑。”
戚杰摇头,笑得整张脸都涨红起来,“不行,因为宝儿你实在太搞笑了……”
※
一晃,在宁莫家里住了五六日,戚杰的伤虽没有好利索,却也行动无碍了。他对白云暖道:“我可以送你去找雍王爷了。”
白云暖点头,二人决定次日一早离开。当夜,白云暖去和宁莫道别,宁莫正在屋子里绣花。
白云暖到了,宁莫却并没有停下手中的针线活,只是抬头示意白云暖坐。白云暖也不客气,便坐了。看着宁莫手中针线如飞,白云暖歆羡道:“宁大姐这一手绣工真是绝活。”
宁莫羞涩一笑,“全指靠这门手艺养活宝儿了,每个月我都会将做好的绣品拿到城里去卖,然后换些柴米油盐回来。”
白云暖看着宁莫恬淡如菊的笑容,心里动容,“宁大姐,真是苦了你了。”
她从脖颈上取下一条金链子,放到桌上,道:“这些日子,我和杰哥在你家里打扰了这么久,又是药又是吃,还穿了你的衣裳,实在是过意不去,阿暖没有别的可以答谢,这条链子留给大姐权作纪念。”
宁莫停了手中针线,不仅链子没收,还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包袱来,推到白云暖跟前,道:“姑娘,认识便是缘分,且听大姐说几句话。”
白云暖点了头,听宁莫说下去。
宁莫道:“我不知道姑娘和那位兄弟遇到了什么麻烦事,才会流落至此。但我观姑娘面相,知道姑娘出身不凡,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是大富大贵之人,姑娘暂时遇到了劫难,且宽心,总有拨开云雾见青天的一日。姑娘和那位兄弟不会在我这茅舍久居,我知道,所以我给姑娘准备了两套换洗衣裳,还请姑娘不要嫌弃。包袱里有姑娘上回送我的玉镯,以及我送姑娘的一小包银子,请姑娘不要推托,留着路上以备不时之需。”
“宁大姐,这怎么好?”
宁莫摇头阻止白云暖说下去,自己道:“姑娘,人生在世不称意之事十有八九,威风如虎亦有困顿平阳的时候,所以你今日暂且安心收我的馈赠,来日等姑娘时来运转,说不定还有帮上我的时候。”
话说至此,宁莫满眼真诚,白云暖却不好再拒绝了,只是哽咽道:“多谢大姐,但愿承大姐吉言。”
宁莫点头,又起身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包袱来,她从包袱里搜出两件东西:一封血书和一块只有半边的玉佩。
宁莫捧着这两样东西,放到白云暖跟前道:“我知道你和那位兄弟即将启程,临行之前,大姐有两件要事拜托姑娘……”
白云暖蹙起了眉头,屏息凝神听宁莫说下去。Y
☆、第两百七十七章 大义绣花女
宁莫给白云暖讲了一个故事:
曾经有一位淳朴善良的绣花女,正当她喜孜孜待嫁作新娘的时候,拾到一个身怀血书的弃婴。血书上是一个蒙冤在逃的忠臣做着孤注一掷的剖白。
绣花女在父亲的打铁徒弟阿牛哥的协助下,将这个嗷嗷待哺的忠良之后保护了起来。当官兵搜出弃婴,追逼来历,绣花女不顾一切承认了婴儿是她自己的“私生子”,富有正义感的阿牛哥也同心救婴,宁受拷打,也不说出真相。
从此,婴儿的生命保住了,绣花女的幸福却断送了。原来的婆家退了亲事,老父亲被活活气死。
在世俗的眼光里,绣花女成了伤风败俗的坏女人。未婚妈妈与拾来的儿子相依为命,历尽风雨,欲对他们伸出援手的阿牛哥也被充军远方,绣花女和她的孩子只能被迫离乡,隐居山野。
“这个善良的绣花女就是宁大姐你,而那个幸运的忠良之后就是宝儿,对不对?”白云暖对眼前的宁莫肃然起敬。这样一个心怀大善的女子怪不得会对她和戚杰伸出援手。
宁莫点了点头,她用袖子揩拭眸底泪痕,竟是一脸平静。
“姑娘,这封血书和那半块玉佩是宝儿找到亲生父母的信物,我将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