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天气尚还不算温暖,早晚时分带着冷意,去到亭中不合适。不过中午太阳高照的时候,在亭中稍坐片刻,无论是品茶或是赏花,都惬意且舒心。
冀行箴看阿音不住地往亭子那边望过去,就笑,“倘若你喜欢,等会儿我们让人取了水和茶来,我在这里分茶给你吃。”
这话他已经提过好几次了。阿音也有些好奇他如今技艺如何,就笑着连连说“好”。
冀行箴唇边笑意愈深。
去到院门口的时候,阿音忽地记了起来,当时冀行箴是从院门口抱了她进院进屋的,不由奇道:“车子驶进来了?”
冀行箴只淡淡地“嗯”了一声就没了言语。
玉簪在阿音身后侧轻声说道:“姑娘的车子一进宫,太子殿下就迎过来了。殿下看姑娘在睡就没让婢子们叫醒姑娘,又直接让公公们把车子赶到了院门口。”
阿音怔了怔,扭头对冀行箴道:“多谢太子殿下。”
冀行箴不由莞尔,“我用心抱你进屋,你不高兴,反倒要和我理论。我不过是吩咐了他们不要吵醒你,你反倒要谢我。我怎觉得这事儿有些本末倒置了。”
阿音思量了下,没觉得哪里不对。左右她和他气场不和,想事情从来不在同一个思维模式上,就将这事儿暂且搁在了脑后不去细想。
进了永安宫时,恰好遇到段嬷嬷从偏殿出来往正殿行去。
望见阿音,段嬷嬷笑着迎了过来。仔仔细细地行了个礼后,段嬷嬷方道:“今儿三公主刚好也在,姑娘正好和三公主见见,认识一下。”
冀行箴有些意外,“她不是有课?”
“是。”段嬷嬷笑道:“是皇后娘娘遣了人去叫的。跟先生告了假。”
原来俞皇后知道阿音来了,知晓阿音定然会来看望她,就让人将冀薇给叫了来。
冀薇是顾嫔所生。虽然顾嫔一直与皇后关系颇佳,但俞家孩子们进宫的时候,俞皇后都是会让自己所生的两位公主还有冀行箴前来相见,甚少会叫上宫里旁的公主和皇子。因此,阿音和冀薇当真是颇为陌生。
阿音知道姑母待自己好特意这样安排的,听闻后欢欢喜喜地冲进了屋子里。
冀行箴亦步亦趋地在后面跟着。
三公主冀薇的五官和皇上不太像,相貌更肖似生母顾嫔,圆脸圆眼,见人先带三分笑意,看着十分随和好相处。
阿音见过俞皇后便到了冀薇的跟前,向她行礼。
冀薇不等她把礼行完急忙上前扶着她起身,“妹妹不用这样客气。都是一家人,无需见外。”
她的手很凉。
两人的手相触的刹那,阿音感觉到一阵寒意,下意识地差点缩回手。好在平日里的教养使然,让她不过一瞬就恢复了自如,未曾做出失礼的举动。
反倒是冀薇主动地歉然一笑道:“是我疏忽了。妹妹被凉着了罢?我体质偏寒,天一冷就手脚发凉。”
阿音忙说没事。
待她落座后,冀行箴顺势坐在了她的旁边。
一回生两回熟。
经了上一次寒食节后,这次阿音压根都懒得问他为什么要坐这里了,直接无视旁边这个杵着的人就好。
俞皇后倒也没多说什么,叮嘱了她们往后要和睦相处,又柔声和阿音说宫里的课业有些繁多,量力而行就好。若她觉得吃力,无需急躁,不妨缓一缓,慢慢学。
在过来的路上阿音已经问过了冀行箴,往后她要跟着学哪些课程。
冀行箴原本是不关心公主那边有哪些课的,因着阿音会进宫来学,所以他前几日就特意打听了一下。如今阿音问起,他顺口就答了出来。
“礼,琴,射,御,书,棋,画,舞,诗词。”
他说一个,阿音就掰着手指数一个。到最后十指只留了最后左手小拇指是竖着的。
反应过来之后,阿音的脸色就微微变了。
好家伙,足足有九门课程。
难怪是十日里休一日,原来其他九日每天都要学一门课啊!
现在听俞皇后说起课业繁多,阿音暗暗苦笑了下,说道:“多谢娘娘。我会认真学习的。。”
有机会跟着名师学习,这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虽然过程艰难了点,但她努力努力应该也就慢慢能跟上了。
这时候冀行箴朝她这边稍侧了下身子,在她耳边轻声道:“学不好也没关系。我不在意这些。”
阿音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
什么叫他不在意?
知识学好了是她自己的。关他什么事!
冀行箴看到她这气鼓鼓的小模样,微笑着抬手拽了拽她的小辫子。
阿音怕他又抢去什么东西。摸摸发梢,绑着的丝带还在,这才放下了心。
俞皇后知道阿音初来乍到肯定需要适应一下,就没多留她。不多时就让她先回去,只留了冀薇再多加叮嘱。
回去的路上,冀行箴带了阿音在各处走。认认地方,顺便和她说说学习的时候是在哪个宫殿。
阿音这时候忽地想起来一件事,问道:“明日该学什么课了?”刚才俞皇后说过,今儿就算了,明日再开始上课。所以她有此一问。
冀行箴想了想,“应当是‘射’吧。”
阿音听后心里咯噔一声暗道坏了。怎么第一堂课就是这个。
虽说俞家是行伍世家,但爹爹和兄长们从来没有逼着她学过那些些“力气活儿”。
她可是连弓弦都拉不开啊……
阿音心里悲苦万分,脸上就笑不出来。
冀行箴不时地侧首看她,片刻后道:“其实没甚难的。倘若你学不好,我每日下学后过来教你就是。”
“多谢殿下。”阿音说道:“只是太子殿下自己每日的课业已经很多,我这事儿是小事,不劳烦您了。”
冀行箴眉心紧蹙,一直盯着她看。
阿音自打刚才开始就在担心着明天的课程,丝毫都没有察觉。
半晌后,她听冀行箴轻声道:“包子,还记得那天你怎么叫我的么?”
阿音努力回想了许久,茫然问:“什么时候?”
“就寒食节那天。”
“……太子殿下?”
“我是说在郑贤妃那儿的时候。”
阿音的记性还是很不错的。他这么一提醒,她慢慢回想了下,这便记了起来。
那时候为了气郑家那个姑娘,她拉着他的衣角,很是甜腻地叫着“太子哥哥”……
阿音的脸色瞬间铁青,只管低头走,不搭理他。
冀行箴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侧,不住低声道:“包子,想起来了没?”
阿音绷着脸冷声说道:“完全忘了!”
冀行箴缓缓笑了,“原来你还记得。”
阿音扭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加快步子继续往前冲。
冀行箴慢条斯理地跟在她旁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坠子,在她眼前晃啊晃。
正是那个翡翠粽子。
“再叫一声罢。”冀行箴微笑,“你答应的话,那你的烧麦我就还让你继续戴着,这粽子也送给你。”
阿音那时是为了强调自己“年龄小”,所以叫他的时候特意加上了“哥哥”二字。这种时候让她来喊,她哪肯?
士可杀不可辱。
坏兮兮的臭小子还想让她叫哥哥?
没门!
阿音丝毫不为之所动,“殿下自己留着那粽子罢。我有烧麦就够了。”
“当真?”
“当真。”
“嗯。好。”
阿音听他这两声应答还以为这人已经弃恶从善了。谁知随着那个“好”字的尾音落下,她眼前人影一闪,腰间好似被扯了下。紧接着,冀行箴忽然加快了脚步,飘然离去。
阿音当即觉得不对劲,赶忙低头去看。
……果然。
腰上的烧麦已经没了踪影。
如今在她腰间晃动着的,是那个绿油油白生生的粽子。
阿音怒极。
这厮不愧是学过武的,动作忒快!
她当即撒开腿跑着追了过去,大喊:“冀行——”
话到一半想起来不能直呼太子殿下的大名,憋了口气改而怒吼:“你个坏蛋!”
这家伙真的是,太、坏、了!
蔫坏蔫坏的!
第十五章
足足追了一条路,阿音方才在转角处看到悠悠然的冀行箴。
她缓了好一会儿方才稍微顺过气来,喘。息着低头去解腰间犹在微微晃着的配饰,“把东、东西,换回来罢。”
刚说完这句还没来得及把坠饰拿下来,她的手背就被按住了。
“不忙。”冀行箴说着,稍稍加大了按她手的力度,“烧麦被我弄丢了。这个留给你,就当赔礼罢。”
他的掌心热热的,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
不过他说出的话可就没有那么顺耳了。
“弄丢了?!”阿音抬头,不敢置信地盯着他看,“刚刚你才拿走。”她伸手比划了下从两人分开到这里的距离,“……然后这么一转眼功夫,就没了?!”
冀行箴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阿音不信。
“不然你搜搜?”他微笑着张开双臂。
阿音自然不可能去做这种事情。一来这是太子殿下,二来他是个男的。在异性身上摸来摸去多不好。
更何况他这么坦然地让她搜身,可见是已经笃定了她在他身上找不到。
那么烧麦到底去哪儿了。
阿音疑惑地绕着他在他身上扫视着,喃喃说道:“该不会是你把它扔了罢。”
趁着她视线在他身上的时候,冀行箴朝旁边密密的草丛快速看了眼。确定那边看不出半点儿的不对劲,他又赶紧地收回了目光。
仔细盯瞧了好半晌,阿音没有半点儿的收获。这时她什么话也不说了,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往自己的院子走。
冀行箴缓步跟在她的旁边,轻声问:“不高兴?”
阿音踢着脚下的石子,好半晌才闷出一个字来:“嗯。毕竟是大堂兄的一番心意。”
“不见了的话你会很伤心?”
阿音没好气地斜睨了他一眼,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冀行箴脚步有些迟缓,下意识地就要回首望向那草丛。
阿音见他往回看,顿时眼睛一亮,顺着他的目光就瞧了过去。
谁知她这小动作被冀行箴给发现了。他赶忙收回视线,脚下一转就挡在了她的眼前。
“我还道你怎么忽然就这么没了精神,”冀行箴微笑,“原来在诓我。”
她分明是笃定了东西还在他那里,想要借着看他的反应来找出烧麦到底被他藏在那里了。
幸好他反应快。不然的话,小丫头想必下一瞬就会奔向那簇草丛。
小心思被发现得太快,阿音这回是真的垂头丧气了。低声抱怨了句“这家伙怎么那么聪明”,一路闷闷不乐地往回走。
成功戳穿了小丫头的小心思,冀行箴心情大好,唤了人来备茶备水给她分茶吃。
阿音心情不佳,即便茶水再怎么清香四溢,她也没能品出什么名堂来。
冀行箴在她这里消磨了两三个时辰。分茶后他又和她商量了下院子里种些什么花草好,再问了问她平日里喜欢吃什么。
临分别的时候,阿音不死心地叮嘱道:“那烧麦,你帮我保存好了啊。别弄坏了,也别真弄丢了。”到底是大堂兄好心送的,而且她是真挺喜欢那小东西。
冀行箴勾唇一笑,“好说。”目光微微往下挪,望向了她腰间新坠饰,“它好好的,它就也能好好的。”
虽然他没明说,但阿音知道,这句里头一个“它”说的是翡翠粽子,后面那个“它”说的是她的宝贝烧麦。冀行箴的意思很明显,她每日里好生挂着新坠饰,他就替她好好保管烧麦。
阿音气得七窍生烟。
要挟!这简直是红果果的要挟!
心里的百般怨言都到嘴边眼看着就要冒出来了,可一想到自己的宝贝还不知道被他给藏在哪里……
她只能硬生生压住满心火气,告诉自己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努力扯扯嘴角点点头,干笑两声:“好说,好说。太子殿下别忘了自己的承诺就好。”
冀行箴轻轻颔首,沉吟片刻后问道:“包子,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没有。”阿音很快地答道。
冀行箴薄唇紧抿静立许久,最终转身离去。
阿音瞪着他的背影生闷气。
因着第二日的课程是自己完全没有接触过的“射”,阿音很有些心忧。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不知是换了个地方不熟悉,还是因为那个陌生课程的关系,她辗转难眠了许久方才睡着。
到了翌日一大早,她就有些起不来。打着哈欠在床沿坐了会儿,硬撑着眼睛方才慢吞吞下了床。
俞皇后给她这里添了些人,一位嬷嬷一位公公还有两名宫女,这是进屋伺候的,昨儿几人已经见过了她。另有粗使的宫女太监若干,这就是需要管事嬷嬷和公公来管理了,不需要她多操心。
今早两名宫女就和锦屏一起伺候着她穿衣,嬷嬷则给她扎了漂亮的双环髻。早膳过后,阿音看看时间差不多了,由锦屏随侍,往上课的习武场行去。
原本按着她的打算,既是来陪三公主读书,每日上课前少不得要先去了冀薇的住处,而后和冀薇一同去往上课的地方。
不过昨儿冀薇遣了贴身伺候的宫女来说,往后阿音自己过去便可,不用在绕路特意寻她。故而今日阿音就直接朝习武场那边走。
遥遥地能够看到习武场边高大白杨树的时候,阿音遇到了相携而来的几位公主。除了冀薇外,还有两位与她一起同行。
二公主冀若芙是冀行箴一母同胞的姐姐,阿音自小就见过好多回,早已熟悉。
另外一位四公主冀茹乃是孟淑妃所生,与阿音同龄,比阿音年长两个月。
阿音向着公主们行了礼后就跟在了冀薇的身旁与她同行。
冀若芙侧首和她说话:“妹妹可还习惯宫里的生活?若是有甚不喜欢的,尽管和我说。我会给你安排妥当。”
阿音笑道:“没甚不喜欢的。唯一不习惯的,想必就是这里的院子太大、路太长了罢。”
听她这样说,冀若芙忍不住笑了。
“真是娇气。”旁边的冀茹冷哼道:“父皇说了,要‘尊师重道’,既是来上课,就得拿出诚意来自己走。”
用眼角的余光斜着看阿音,冀茹仰着下巴道:“我们都不抱怨什么,偏你还这样有怨言。即使如此,干脆让父皇给换个人来得了。”
孟淑妃与郑贤妃是手帕交,从小交好,自然和俞皇后的关系就很一般了。连带着孟淑妃的女儿也与俞皇后这边不亲近。
冀薇轻喝道:“四妹妹说话留意着些。俞妹妹是皇后娘娘特意相邀而来,她留不留得,怎是你能随意置喙的!”
这话阿音听着有些不顺耳,就朝冀薇看了眼。
冀薇柳眉倒竖,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怒容。
冀茹冷哼着嘟囔了句:“怪道这么嚣张,原来是皇后娘娘请来的。”然后脚下一转,从另一条稍微远点的路过去了。
她走后,冀若芙与冀薇道:“三妹妹往后说话留意着些。虽然你是想要为阿音辩驳,但也不要惹恼了四妹妹。不然的话四妹妹怕是要顺带着恼了阿音。”
大公主冀若莲已然出嫁尚了驸马。如今已经十二岁的冀若芙就自动担起了照顾妹妹们的责任。
冀薇低眉顺目地道了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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