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倾夜怀疑闻人海棠已经看出了端倪,便也不隐瞒,只闷闷不乐地解释了几句。
“你看为夫刚才空着手在沙漏上晃来晃去的,其实不然,为夫的手指上缠着银丝,因为光线太暗所以看不见……刚才为夫一直在把银丝绕到沙漏上,你拉开为夫的时候,为夫稍微用了些内力,就把那个沙漏给震碎了,只可惜……闻人海棠老奸巨猾,为夫到底是棋差一招……”
听完,白司颜看了眼那个虐人不倦、搬了张摇椅坐在边上,宁愿不睡觉,也要瞪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夜猫眼监督他们的闻人海棠,突然间觉得他也是蛮拼的!
想着再这么闹下去,他们三个人今晚就别想睡了,而且那些桌子椅子确实是他们弄坏的,白司颜是个实诚的孩子,从来都是敢作敢当,没有东倾夜那么多的花花肠子,即便抬手对着东倾夜的脑门弹了一下,教训了几句。
“少给本少爷捣腾幺蛾子!说了这么多,你还不就是想偷懒么?喏……把这个拿去,把那几张椅子的木榫钉上,早死早超生懂不?”
接过白司颜甩过来的锤子,又看了眼那齐刷刷的一排沙漏,东倾夜虽然有些不甘心,但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什么借口,不得不硬着头皮捡起地上削好的木榫,学着白司颜刚才的做法,将木榫对准之前打好的小洞,然后举起锤子,重重地敲了上去!
“啊——!”
寂静的夜幕下,骤然炸起一声凄厉的惨叫,把刚刚钻出地面准备觅食的鼹鼠都吓得缩回了脑袋,树梢上哗啦啦地响起一阵振翅声,惊飞了好几只猫头鹰。
白司颜回头,有些不耐烦:“鬼叫什么?你又怎么了?”
东倾夜泪眼汪汪,满脸委屈:“不小心砸到了手指……”
白司颜挑眉,显然不信:“别装了,少来这套!我不会再上当了,快点干活!”
“可是……”举着被砸得发红的手指,可怜巴巴地走到白司颜面前,东倾夜双目蕴泪,眸光烁烁,“娘子你看,手指头都肿了……好疼啊……”
抬了抬眉梢,垂下眼眸看了眼近在咫尺的那根青葱玉指,白司颜愣是没看出来那指头哪里肿了,只不过白皙细腻的肌肤上确实渗出了几许血丝,看得出是被锤子砸得不轻。
再抬眸看了眼东倾夜心有余悸的表情,白司颜不认为这个养尊处优的小祖宗会是个舍得用苦肉计的家伙,不得已之下只能接过他手里锤子,跟他换了一下工种。
“好吧,我来钉木榫,你来锯木板。”
“哦。”
弱弱地应了一声,东倾夜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太没用了,难得没有推三阻四,接过白司颜递来的锯子,就走过去咬着银牙开始干苦力。
片刻后——
“靠!你锯的这是个什么东西?一边厚一边薄,就不能锯得匀称一点吗?”
“我锯的时候,看起来明明就很直啊……”
“算了……我来锯吧,你去把凳子腿按上去。”
“这个好像还蛮简单的,我试试。”
然后,又过了片刻——
“呵呵,你做的这是什么?摇摇乐吗?我给你的四根凳子腿完全是一样长的,为什么到了你的手里,就变成长短不一样了?”
“我也不知道……我都是按照你说的那样做的啊……要不然,我再试试看?”
“不用了,别浪费我好不容易才锯好的木头,你还是边上坐着吧,越帮只会越忙,真是的……要你有什么用?”
“我……我可以帮娘子擦汗啊!这个我会!”
……
就这样,闻人海棠半躺在摇椅上,一摇一摇地看着白司颜锯了木板锯凳腿,钉了木榫钉桌脚,忙得热火朝天满头是汗,而那个比她高出了将近一个脑袋的东倾夜,则是拿着一块手巾,跟在她的身边,时不时帮她擦擦汗珠,捶捶肩膀什么的……画面看起来,分工很明确,气氛很和谐。
一直到了日出薄雾,东方既白,远处的深山老林里传出来一声声山鸡的打鸣,白司颜才累得跟狗似的,回到屋子里,一沾着枕头就睡了过去。
结果,还没来得及做个美梦,院子里就传来了七嘴八舌的说话声……当然,这些是不可能把白司颜吵醒的,直到有人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窝窝头!又是窝窝头!这东西能吃吗?”
“哼,占曜铭只有一个人一张嘴,根本就吃不了那么多东西,什么黄金鱼翅,什么银雪鱼丸……他小子也太不够意思了,居然一个人吃独食……”
抬起手,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白司颜缓缓睁开眼睛,尔后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间诈尸般坐了起来,二话不说穿上衣服……噢不,不用穿,因为根本就累得没脱……打开门像是一阵龙卷风般飞了出去。
留下院子里正在议论的几个人狐疑地四下张望了一圈。
“刚才发生了什么?”
“是不是有人跑过去了?”
“没看到呀……”
“砰”的一下撞开东倾夜的房门,果然看到屋子里的桌子上摆满了五花八门香气袭人的吃食,刹那之间,白司颜狗眼大亮,像是到了极乐世界似的,幸福得险些要晕死过去!
快步冲上前,白司颜舔了舔嘴唇,因为选择太多,一时之间竟然无法下手!
好不容易才选中了一盘蜜汁鹿肉,正要伸手去拿,指尖却忽然被人挡了一下。
“这位同窗,这是在下的早膳,你是不是拿错了?”
听到是陌生的声音,白司颜不由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却是一个不认识的家伙。
“呃……”讪讪地收回手,白司颜有些诧异,“这些……全都是你的早膳?只是你一个人的早膳?”
来人点了点头,应声道:“是。”
听到这话,白司颜的小心肝瞬间就凉了一大截,但还是不死心:“难道不是东倾夜的吗?!那他的呢?他的在哪里?”
“你是说东倾夜的吗?他的在那里。”
来人抬起手,侧过身,好心地给白司颜指了一个方向。
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却见东倾夜坐在一张小木桌的边上,双手支着下巴,正双目无神地看着面前的一碗稀饭和一盘酱萝卜丝,默默地发呆。
“这……这是怎么回事?”白司颜表示完全无法接受如此惨烈的噩耗,忍不住上前两步,一把拽起跟前那个少年的手臂,使劲了摇了两下,“他不是在上山考核的时候拿了十等吗?!不应该有数不尽的山珍海味可以吃吗?!你们是不是故意合起来骗我的?!是不是?!是不是?!”
对方一下子被白司颜狂暴的质问震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继而不无尴尬地解释。
“那个……他是拿了十等,所以昨天吃的确实不错,可是今天的膳食是按照昨天的表现分派的,你们两个都是比最低等还要低的等级……那分到的吃食自然也就……”
问得此言,白司颜的一颗玻璃心瞬间就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宛如被晴天霹雳当头劈中,整个身子的力气都在刹那间被抽了空,险些一头栽到了地上。
差不多过了整整一盏茶的时间,白司颜才渐渐地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回去把自己的那一份粥和萝卜丝拿了过来,跟东倾夜的并在了一起,然后同样抬起双手,支着下巴,双目无神地发呆。
见状,东倾夜不由奇怪地抬了抬眉梢:“你干嘛要学我?”
“我以为你在用念力,把食物变多。”
“……你想多了……不过,我可以把我这份给你,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终于,在意识到眼前的一切是真是存在的,而不仅仅只是一场噩梦,白司颜的表情立刻就垮了下去,百无聊赖地拿勺子搅拌了一下稀饭,叹了口气。
“看来,你昨天的诅咒不管用啊……说来也是,怎么能指望你呢,像你这种什么都不会的人,要收靠你本少爷早就死了百八十回了……”
东倾夜默默无言,这种事情……还能怪他?
舀了一勺稀饭出来,清汤寡米,在那乳白色的汤水中,历历可见悬浮着三四颗米粒,而在整个小碗里面,米粒也是可以按颗来数。
对此,白司颜只想说——
老湿,你在让大厨烧这种稀饭的时候,有考虑过稀饭的感受吗?
拿筷子拨了拨碟子里的酱萝卜丝,也是一清二楚,可以按根来算。
对此,东倾夜妇唱夫随——
老湿,你在让大厨弄这种小菜的时候,有考虑过萝卜丝的感受吗?
最后,白司颜到底还是没把东倾夜的那一份早膳霸占了,因为她不想为了区区的几粒米和几根萝卜丝,就欠东倾夜一个人情!她是朵有节操的白莲花!
吃罢早膳,又到了跟闻人海棠斗智斗勇的时刻!
这一日讲课的内容是武学,所以讲课的地点设在了院子里,地上放着一字排开的垫子,等白司颜和东倾夜走进院子的时候,垫子上都已经坐满了人,竟是没有空出来的垫子留给他们两个!
“老师……”白司颜当场就抗议了,“你是不是把我们忘了?少拿了两个垫子?”
“呵呵,就算为师把所有人都忘了,也不可能会忘了你们两个啊……”笑盈盈地勾起妩媚妖娆的眼尾,闻人海棠口吻悠悠,满是温柔,捏着团扇随手往左右两侧指了指,道,“跟昨天一样,你们两个的位置在这里,为师昨天不是说了吗?在你们的表现让为师满意之前,都得站着。”
对于闻人海棠这种毫无道理的霸王条款,白司颜觉得很有必要上诉!
“学生不服!”
“呵……不服什么?”
“鬼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你满意!你要是一直不满意,那我们岂不是一直都得站着?这种说法太不靠谱了,至少你该给出一个确切的说法,要我们做到什么地步,才会满意?”
“说的也是,”闻人海棠微微颔首,一副很好商量的模样,“这样吧,今天教的是剑道,为师特地请了地字阁的师兄指导你们练习,只要你能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打落他的剑,不管用什么方法,为师就既往不咎,饶了你们这一回,免得你们说为师欺负你们,如何?”
听到“地字阁”三个字,白司颜不免有些小心虚,自从见识了闻人海棠和山顶少年神秘诡测的功力后,她就不敢再小看这个风靡整个九州的皇家书院。
但一听闻人海棠说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可以,而且只要打落对方的剑就行了,白司颜觉得试一试也没什么,毕竟只要赢了就能免于处罚,而且就算输了,大不了也只是继续罚站,怎么算都不会亏本嘛!
这么一考虑,白司颜即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学生没有意见。”
“嗯。”扯起嘴角笑了一笑,纤长的眼尾上翘成一个戏谑的弧度,仿佛又可以欣赏什么有趣的画面,闻人海棠没再说些什么,当下打了个响指,召唤出了师兄,“出来吧。”
话音落下,众人齐齐朝院子口投去了探寻的视线,只见一名十七岁左右的少年身着劲装执剑走来,倨傲的面庞上是冷酷而漠然的表情,一路行至众人跟前,连视线都没斜上一下,十分的目中无人。
但不可否认,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凛冽之气,却是叫众人不敢小觑。
几乎在见到那个少年的一刹那,所有人的脑海里都不约而同地飘过了同一个想法,那就是——
老师绝对是在欺负人!一树梨花这下屎定了!
更甚者,就连白司颜自己都深深地觉得,她这次真的要被闻人海棠玩屎了,因为刚刚走进来的那个家伙,不是别人,却是当初在不归阁里遇上的那个……变态少年!
他的剑法有多厉害,她是亲眼见识过的!
呵呵,这下玩火玩大了,别说打落他的剑,能不被他一剑劈成两半,都已经是谢天谢地谢神仙了!
看到白司颜瞬间变了脸色,闻人海棠不由微挑眉梢,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即便开口问向司马重偃:“刚才我们说的,你都听到了吗?”
司马重偃轻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那好,现在差不多可以开始……”
“等等等等!”白司颜立刻开头打断了他,非常的有自知之明,“老师!学生可以提前认输吗?学生还、还是继续罚站好了……”
“当然不可以,”闻人海棠毫不犹豫地斩断了她最后一条活路,“原本这堂课就需要找个靶子给你们的司马师兄练手示范,所以,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不还手,体面地被他捅死,二是还手,狼狈地被他捅死……为师数三下,你自己选吧,三、二……一。”
话音落下的刹那,就听“唰”的一声,冷剑出鞘,破空而来!
“靠!来真的啊!”
眼见着冷光直指鼻尖,白司颜一下子根本来不及回身,好在身体率先做出了反应,往后弯下腰身折成了九十度,才险险地避开了那毫不留情的一剑,但还是猝不及防地被削下了一缕青丝,飘飘摇摇散落在了地上。
下一秒,还不等白司颜站直身体,第二剑又横空扫了过来,不得已,白司颜只能往右翻了几个空翻,暂时先躲开他,继而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反守为攻!
霎时间,只见白司颜左躲右闪,一边跑一边操起身边的东西就往司马重偃身上砸,也不管抓到什么,悉数都扔了过去。
所以,众人就目瞪口呆地看着半空中噼里啪啦地飞起半人高的石头、十多米长的大树、五尺多宽的花盆、还有不幸被殃及池鱼的……悲惨同窗!
而那些被抛至半空的东西,毫无例外都被司马重偃一剑击成了两半!
亏得那个少年还没有丧心病狂到把人也一剑劈成两断,要不然这堂课上完之后,天岐山估计又可以开始招生了……
这厢,众学生看得眼花缭乱,心惊胆战。
那厢,闻人海棠摇着团扇,却是非常的赏心悦目,尤其是在听到白司颜的惊呼和惨叫之后,更是笑得花枝乱颤,东倾夜本想去帮忙,奈何闻人海棠制住了他的穴道,半分也动弹不得。
鸡飞狗跳地闹了一阵,一炷香终于燃完了,院子差不多也拆完了。
见司马重偃收了剑,白司颜才衣衫褴褛地从假山后悄悄地探出了脑袋,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就听闻人海棠笑吟吟地问众人。
“你们看清楚了吗?”
众学生早已风中凌乱,不知今夕是何夕:“没……没有。”
闻人海棠笑得愈发如花似玉:“重偃,他们还没看清楚,麻烦你再使一遍剑法。”
“靠!你耍我!”
白司颜忍不住怒骂了一声,却是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行踪,刹那间刀光剑影,又是一番乱石横飞。
“这一回呢?看清楚了么?”
“不、不是很清楚……”
“重偃,今年的这批学生有点笨,只能麻烦你这个当师兄的,多费些精力了……”
“……”
这一回,白司颜有了前车之鉴,没有再发出声音,司马重偃自是懒得再去找他,即便就地挑了活靶子,活生生地把所有人都虐了一遍!
摇着妖冶的团扇,闻人海棠满面春风:“现在呢?”
众学生捂着鼻青脸肿的伤口,恍然大悟。
“看清楚了!看清楚了!”
闻言,闻人海棠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今天的功课就到此为止,下午你们自行练习,至于百里司言和东倾夜……呵呵,继续站着吧。”
留下一声“呵呵”,闻人海棠便就衣摆翩跹地同司马重偃并肩走了出去,摇一摇手中团扇,留下满地的鬼哭狼嚎。
“呼——”
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白司颜小心翼翼地扒开灌木丛,看着司马重偃走远的背影,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像是见了鬼一样恐怖。
为什么……那个变态也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