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妇人们说说笑笑,兴高采烈的结伴回去了。
冬秀也与王稚萍一起往回走,金灿灿的夕阳铺满湖面,使得波光嶙峋的湖水仿佛一面彩色霓虹般耀眼梦幻。
王稚萍一脸享受的感慨:“不怕先生笑话,我在看先生的这本小说时只觉得心都化了、酥了、软了,这世上竟有这样真挚连绵的动人感情,打那时起,我就决定了,今后我若要嫁人,一定也要嫁给那样懂我、包容我的人,我希望我的婚姻也是充满了欢声笑语和脉脉温情的,而不是什么相见如宾、男主外女主内。”她忽又转过身目光灼灼的盯着冬秀,“先生,你的婚姻也是如你小说里描写的那般幸福美满么?”
冬秀顿了顿,没有立即回答,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现在的婚姻到底算不算是美满的。
按这个时代的标准来看,她自然是头一等幸福、幸运的女人,胡竞之俊朗、多才、温和、大度,甚至多金而慷慨,有名而谦逊,那些美好的品质足以让任何女人对他一见钟倩或日久生情,冬秀不可否认,越是相处,她越是被他所吸引折服,胡竞之也表现了对她的十足喜爱和满意。
可她不是很确定,这种喜爱是因为她是他的妻子,他不得已、没得选,所以才退而求其次呢,还是他真的喜欢上了她这个人。
说到底,她就是矫情病犯了。
果然,先恋爱再结婚,把婚姻建立在爱情上才是王道啊。
这样子先婚后爱叫她着实有些不自信。
不过这样患得患失的心情不也正是陷入爱恋的一种表现吗。
见小姑娘还执着的等着她的答案,冬秀只得答道:“我听人说过一句话,叫生活不止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可你要知道婚姻是恰恰相反的,浪漫的诗和远方也是有的,可更多的却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苟且,生活不是小说,没有那么多惊心动魄、海誓山盟,更多的是相濡以沫、互相扶持,你可以尽情享受恋爱里的欢乐自由,但却不能妄想婚姻生活也能一如既往。”
对于这些新青年们来说,这个时代的婚恋观,在封建礼教和西方文明的相互夹击下,早已碎成渣渣了,要么是听从父母之命与个压根不认识的人结合,要么就放荡不羁爱自由闹出些新闻来,总是容易走向两个极端。
冬秀可不想这小姑娘因为沉迷虚幻世界不可自拔,反倒把自己给耽误了。
现代就有女孩子因为看多了各种霸总言情,找对象时不切实际,总是不自觉的拿小说男主的标准去要求对象的,最后只能自己做自己的女主角,一直活在虚幻的世界里。
这个时代是容不下女孩子那些绮丽的美梦的。
稚萍是个很有主见和想法的女孩子,本也不需要她的鼓励或劝诫,见她有些为难,便十分体贴的转移话题道:“今天这两说书先生的确有几分功夫,比我自己看书时又别有一番趣味,好像更加逗人了,都说这北京城的人爱贫嘴,经她们那么一改一说,不过是普通的好笑片段,倒比那正儿八经的笑话还要好笑呢,你看那会儿大家笑得,简直前仰后合了呀,先生,您这故事主角既都是我们扬州人,倘若叫我们那儿的说书先生来说肯定更具风味呢,还有那开场的小曲,配扬州弹词肯定更加相得益彰!”
冬秀听完双眼放光,这可真是巧了,“你是扬州人?”
“是啊,我是土生土长的扬州人”王稚萍用扬州话回了她一句,果然极其娇媚温柔,听得人心都酥了。
“哎哟,那正好,我这里有几首歌,原就是配着这个小说的,你介不介意帮我试唱一下?”
冬秀本打算找机会直接教给那两个女先生的,可又怕人家接受不良,毕竟这时候还是各类九曲十八弯的戏曲小调当家呢,像这般直白又另类的唱法也不晓得会不会水土不服啊,毕竟像《夜上海》这样的歌曲还得等二十年左右才能喜闻乐见的被大众所接受和喜爱,真正在社会上流行起来。
要是有人能点评一下那是最好不过的,即便不好,也不会被笑话啊。
王稚萍几乎是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她与宝先生交好,一来是真心喜爱敬服她,二来也是想找机会劝她重新开始写作。
现在宝先生居然创作了歌曲出来,虽然不是写的小说,可也与小说有关哪,她自然要举双手赞同的。
当众唱歌是不敢的,两人干脆兴冲冲的回了冬秀家,交待王妈和带弟准备晚饭,把门一关,冬秀便开始边回忆边把那歌曲写出来。
王稚萍便在一边一行行的看她写下去。
“这首歌名叫《烟雨蒙蒙唱扬州》,我也不会谱曲,就先唱一遍给你听罢,等你学会了再用你们扬州话唱来听听。”
这首歌婉转多情,极富韵味,甫一开口便能将人带到江南水乡那雨雾迷蒙的青石小径上去。
可惜冬秀没有那般功力,只能大概齐的把曲调给唱出来。
可即便这样,王稚萍依旧在一瞬间就被征服了,那样新奇而独特的唱法将歌曲里的柔情和缠绵表现得淋漓尽致,听得她一颗心也悠悠荡荡、酸酸甜甜的。
“这个调你能记住不?要不要我再唱几遍给你听?”这首歌听着是朗朗上口,旋律流畅,可唱起来才知道有多累,不是专业的歌手,还真唱不出那种味道来。
“不用了,我已经记住了,”王稚萍信心满满的拿着写了歌词的稿纸,“我家里有好几个长辈都是戏迷,我小时候还跟着吊过嗓子唱过黄梅戏呢,这首歌如此优美动听,我一听就会了。”
然后便对着歌词唱起来了:风吹云动天不动水推船移岸不移雨绵绵情依依多少故事在心里五月烟雨蒙蒙唱扬州百年巧合化今情善恶皆会有报应姻缘桩桩似线牵万事幽幽当自立……
妈呀,简直好听到炸裂,冬秀听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果然练过的就是不一样。
她啪啪啪的使劲鼓起掌来,小姑娘唱得真是不比她记忆中的原唱差,反而更有一种柔肠百结、情意缠绵的别样味道,再加上扬州话本就自带着一股娇俏柔媚,听得人简直浑身软绵绵麻酥酥的。
真想不到这姑娘还有这般能耐,听这把婉转绵长的好嗓音,这哪是业余爱好的水平啊,真是太谦虚了,要搁现代怎么都能混个曲艺艺术家的称号了,不过在这大师遍地跑,票友满天下的时代也只能自娱自乐了。
“你觉得这样直白简单的歌曲能有人爱听么?”
“怎么没有,哎呀先生,您真是太过自谦了,这曲子多么好听啊,虽说不如戏曲隽永深刻,却别样的清新缠绵,而且极易上口,听过一遍就忘不了。”
王稚萍脸蛋红扑扑的,十分激动,她这也算是亲自参与宝先生的创作过程了吧,这曲子如此好听,宝先生居然还担心别人不爱听呢。
不过听唐先生说,宝先生一向就是这样的谦虚谨慎,甚至有些自卑胆小,即便手里拿着金锭子去买包子,还要小心翼翼的问别人够不够呢,当初给他们报社投稿也是如此,一直反复交代唐先生如果小说实在不好,不必看在两人情面上强行登报,她还可以拿去别的报纸上试一试云云,若不是对她有一定的了解,唐先生都要以为她这是故弄玄虚的在炫耀,或是威胁呢。
宝先生对自己的能力真是一无所知啊。
“你可别为了叫我面上好看就净说好听话来哄我,我是打算把这些歌教给那两个女先生唱去的……”
话还没说完便被王稚萍打断了,“这些歌?难道您还有好几首这样的歌么?”
这算是空守宝山而不自知吧,竟然还毫不在意的打算教给说书先生,宝先生真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几首歌的价值啊,不说这几首歌本身质量如何,就冲这出自宝先生之手的噱头也足够叫人追捧了啊。
“先生您先别急着贸然下决定,只是教给那两个说书先生未免太可惜了,您全国各地的读者们也正翘首企盼先生的新作呢,若是他们也能听到这几首歌必然是极欢喜的,若是您信得过我,这事容我回去与主编商量一下再做决定可以吗?”
冬秀自然是没有异议的,反正她的初衷不过就是给听故事的人增添些趣味而已,他们报社爱怎么折腾就随他们去好了,反正她是不怎么看好的,毕竟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独特的喜好,21世纪的经典流行曲目,放在19世纪未必也能同样的出彩,太过超前的东西总是不太容易被人所接受的。
第71章 打赏
之后几天;王稚萍便忙碌起来不再露面了;胡竞之又被派去沪市做学术交流;家里就四口人,冬秀干脆带着王妈去女子茶舍听书,至于带弟和崔有粮;没有她们做电灯泡,估计两人能更自在放松些的处对象呢。
冬秀之前还真没有发现这两人私下看对眼了;这时候的人多含蓄呀,即便是正式夫妻,在外人面前也要处得跟同事一般;再正经不过了;还是王妈悄悄的跟她八卦了一嘴,她留心查看了好几天才发现的。
要说带弟和崔有粮年纪也都不小了,崔有粮之前是穷的结不起婚,带弟则是明确跟她表示过这辈子不准备结婚的,冬秀觉得这纯属个人自由;也不强求,便一直没有帮她张罗这个事,现在这两人看对了眼;也是缘分,她自然要帮忙撮合的。
崔有粮不在;冬秀也不打算再去街上叫黄包车;其实她对坐人力车一直就很不习惯;可能每个在现代社会生活过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有这样对体力劳动者的怜悯和不忍心,看着拉车的人在你眼前气喘吁吁、汗流浃背,那种罪恶感简直分分钟化作屁股底下的针尖,刺得人坐立难安,不过崔有粮自己一直觉得工作过于轻松了对不起主家给的薪酬,每每冬秀要外出,即便只是到对面街上去买个小食,他也是一定要拉着她过去的,倒显得冬秀真像个娇贵矫情的富家太太了。
其实她们租住的这所四合院地段是一等一的好,绝对的闹中取静,出了胡同走不远的地方就有电车经过,谁叫她们就在皇城根底下呢,那故宫,哦,不对,现在小皇帝还住在里面呢,那里还应该叫做紫禁城才对,她们可就在紫禁城东边三两站的地方呢,交通设施还是很发达便利的。
冬秀仔细研究了一番站牌,便带着王妈上车了,车上有专门负责收钱的人,冬秀额外付了几个大子儿,那收钱员便把她们安排在了前面人少有座的地方,估计就是电车上的头等座吧。
这时候的城市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地面交通规划,更别提红绿灯啥的,交通指挥全靠那些穿着鲜艳、带着大包头巾、随身携带长棍的阿三哥们,所有的机动车行驶速度也都是极慢的,就连那极为高端洋气的进口小汽车也休想在城里跑过二十码,与其说它是一种交通工具,还不如叫它移动的时髦炫耀机。
上个月,冬秀便在各大报纸和墙头巷尾处看见了北洋政府治下的京师警察厅发布的一张关于限速标准的通告,通告上说:“自用及营业各汽车行驶速率,至快每分钟以营造尺六十六丈为限,不得逾越,违者罚款五元。”
冬秀换算了一下,差不多就是限速12公里每小时的样子,还没有一般自行车跑得快呢,而且只要超过这个这个速度就要被罚款五元,对普通人来说这可是一笔巨款了,相当于一两个月工钱呢,不过能开得起小汽车的人是肯定不在乎这点钱的,有的甚至还要故意超速以达到炫富的目的呢。
相比时常会被拥挤的人群堵在路中间动弹不得的汽车,轻便灵活的黄包车才是这时候当之无愧的街头霸主啊。
电车一路伴着叮铛铛的脆响悠闲而缓慢的穿行在这座既古老又新潮的城市里,好似观光车一般,带着乘客一一领略这特殊而极具魅力的时代画卷。
王妈虽说自诩是个老北京,可对这不靠牛拖马拉就能自行移动的洋玩意还是倍感惊奇的,虽然早已习惯了它的存在,可也一直敬谢不敏,从不敢赶时髦的上去坐一坐,今儿可是又托了太太的福,她老婆子也算开了洋荤了,回家了可得跟街坊邻里吹嘘吹嘘。
两人在中途下了车,沿着湖边走了不远的距离,再过一座桥,便顺利的找到了那座茶楼。
那茶楼看起来十分显眼,因为与其他茶楼不同的是它开了两处入口,一处是面街大门专进男客,一处是临湖侧门专接女客。
今日那女子茶舍门口依旧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大都是一副歪嘴斜眼的不屑样在那指指点点。
冬秀才走过去,那茶舍老板便瞧见了,亲自迎上来打招呼,十分热情的送她进去。
本以为经过昨天一番造势和宣传,今日就算不是爆满,也至少得有个七八成的上座率吧,毕竟昨儿的说书活动是十分成功的,凡听过的女客们就没有不惊奇称赞的,不仅纷纷表示自己要做个回头客,估计她们回去跟姐妹们一说,还得带一波潜在的客人来,怎么也不至于就这么小猫三两只啊。
室内的人两个巴掌就数得过来,实在少得可怜,幸而都聚在一堆八卦得正起劲,没有各自占据一张桌子,否则看着稀稀拉拉的就更显得冷清寒酸了。
冬秀也不用特地打听,只消带着王妈往那儿坐一会儿,便什么都清楚了。
原来今日过来捧场的女客人数的确不少,一来图个新鲜稀奇,昨日进去的女人们就不说了,那些犹豫着没去的人,听出来的人那么炫耀兴奋的一描述,可不就后悔了嘛,早知道那里面没有妖魔鬼怪,还能白吃白喝白得乐子,她们早去了,为了弥补损失,今天一大早就占座来了,二来那故事的确好听,直叫人欲罢不能,听过的人回去了还一直想着呢,晚上睡觉都惦记着后面的情节,没听过的人就更是抓心挠肺了,那故事到底有多好听啊,能叫这些人一直这么念叨着。
至此,女子茶舍算是大获全胜,推广成功。
不想正当老板看着鱼贯而入的女客们笑眯了眼时,变故陡生,一个蛮横的男人冲过来,抓起正待进门的一个女人的头发,不由分说劈头盖脸就是一阵暴打,嘴里还脏话不断的羞辱她,那男人好似一阵疾风骤雨,来时突然,走时迅猛,临走还把那门票钱给抓走了。
原来这男人便是被打女子的丈夫,觉得老婆进茶楼听书享乐简直是岂有此理,道德败坏,无耻下流,关键还要花钱,这是一个正经女人能干的事么,定是受了那茶楼老板的引诱,若不是现场站了许多身强力壮的茶伙计,他定是要暴打那老板一顿出气的,还要让他赔偿他婆娘的名誉损失费,这女人要是进了那乌烟瘴气的茶楼还能清白做人么,幸亏他来得及时,要不然这个老婆也是不能要了的。
被他这么又打又骂的一搅合,原本正打算进门的女人们也犹豫害怕了,围观的男女又在那不停的说风凉话,假惺惺的劝她们回头是岸,搞得活像她们是一群即将要失足进窑子的女人一般。
女客们无非是图个稀奇找个乐子,怎么可能为此担负这么重的罪名,自然是打了退堂鼓,纷纷要回门票钱便掩面奔逃而去了。
至于还敢顶风作案,继续进来听书的,要么是年纪稍大没有那么多顾虑的,要么便是真书迷,实在爱惨了这个故事,听不到后续情节,简直连饭也吃不下了的。
冬秀实在忍不住给这老板掬一把同情泪,原本以为发现了开源进财的法子,哪知现在被人狂泼污水,都快变成诱拐良家妇女的老鸨子类黑心人物了。
清朝才完了没几年,去年还搞了出复辟大戏,这封建毒瘤可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在某些方面,社会对女子的严苛甚至不减反增,男女大防也是一如既往的严肃。
不管听众有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