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半夜林重阳和沈老爷子拥着毛毯,捧着热茶,坐在火炉旁聊这事儿。
“老爷子,您说陛下为什么非得这么急,刚把舆图进献过去就召开大朝会。”
弄得百官们打鸡血一样,到现在估计万家灯火都没睡呢,不但没睡,估计亲朋、同学、门生故旧的,都扎堆说这事儿呢。
如他和老爷子这样。
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沈老爷子喝了一口牛乳,皱皱眉,“你小子的是不是比我的好喝?”
林重阳:……都是你孙女准备的,难道我的会比你的好喝?
他指了指旁边的玻璃壶,“老爷子,都是那里倒出来的。”
沈老爷子又喝了一口,“建立造船厂,加开市舶司,这事儿大不?”
林重阳:“大,相当大,我原本以为陛下怎么也得需要三年时间才会开新的市舶司。”
能够在通州开大船厂就不错了,这样来年就有大船可以出海。
只是没料到皇帝居然这样魄力,来年就开。
“你说要是加开市舶司,有没有人反对呢?”老爷子的眼睛亮闪闪的。
林重阳想了想,“任何一个政策,自然有人会唱反调,有些人天生就是为了唱反调而唱反调,并非是真正想过利害的,他们的出发点也只是自己仕途的好坏。”
老爷子笑了笑,“官场既如此,有时候不是这件事利国利民就能做,还有各方的势力平衡。”
林重阳道:“老爷子,这是陛下的策略?隔着一个年,反对者们就算义愤填膺地想要反对,但是这期间通政司不收条陈,没人理政。他们反对得再强烈,也不过是结伙在下面闹腾,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再被过年一冲,只怕就更淡了。等初八上衙,估计他们自己就瓦解的差不多,最后反对声就不会那么强烈。”
老爷子微微颔首,“你小子越来越摸着门道了。不仅如此,还有一层呢,你再想想。”
林重阳又想了想,“市舶司和造船厂是肥差,到时候肯定会有各大势力想要介入,有他们提前给陛下打前锋,想必那些反对派们的声音也会被压下去的。”
老爷子拍拍林重阳的肩膀,“小子,老头子我可以瞑目了。”
林重阳:……
“老爷子,我这是瞎猜,我就在翰林院呆这点时间,我知道什么啊,您老可得好好领着我们才行。”
再说,只是这么十天,能有这样大的效果吗?
这自然也有他之前折腾那些事情不断地给百姓洗脑,冲击百官们的认知的缘故。
“小子,你就好好呆在翰林院,哪里也不用去,市舶司、造船厂虽然是肥差,能赚大钱,可如果没有人在上头看着、管着、掌舵,那船是要偏的。”
林重阳点点头,笑道:“那么多人打破头一样抢,也轮不到我啊。”
当然,沈老爷子说的对,如果他去造船厂去市舶司,只能管那一处,且顾此失彼,顾不过来。
不如就呆在翰林院,隔几天就进宫给太子讲课,还能被皇帝叫去聊聊天,阐述一下自己的理念。
这样就可以影响皇帝。
这也是为什么,百官都喜欢往京城挤,挤破头也要做京官,哪怕官品降两级也没关系。
因为京官升迁快,且机会大啊。
地方官要进京办事,就需要打点京官们的关系,所以地方官进京,都是京官们发财的机会,凡是和差事沾边的,以及那地方官的座师、同年的,都能有好处。
这就是京官俸禄低,但是有些人也能赚不少的秘诀。
比如说眼下就是京官们发财的机会了,有地官府进京述职的,也有地方官派属下进京送年礼打点的。
他不过是一个翰林院的侍讲,就已经有很多人来给他送了。
自家那些兄弟送的不是银子,但是也有土仪,其他的却很多都是银子,最低也有一百两。
这些钱不能不收,因为这是地方官的投资,你若是不收,就是坏了规矩,且一个人不收也没用,需要从上而下整治才有效。
只是林重阳知道没那么容易。
所以有人送,他就收,然后记得清清楚楚的,再把这笔钱直接投入到四夷馆和清华学院去,当做资助办学之用。
“老爷子,市舶司和造船厂,我不是很想被不相干的人占了去。”起码自己人也要能在里面做主才行。
更何况还有一个海事馆呢。
沈老爷子道:“静观其变,这事儿初八是个开始,二十八也不一定能确定人选。”
毕竟还有很多相关工作需要做。
“再者,如今朝中吏治还算清明,蔡政、杨琦并非那沽名钓誉谋求私利之辈,他们还是肯做实事的,必然不会让那些唯利是图的家族插手太深。”
他又喝了一口牛乳,“晋商必然不能入内,东南沿海几大家族势力驳杂,也需要一致,要如何?”
林重阳想了想,“扶持徽商、鲁商。”
徽商可以对抗以盐业和偷摸跟游牧民族交易发家的晋商,鲁商可以对抗勾结倭寇的东南沿海大族。
沈老爷子笑笑,“你小子也坏的很嘛。”
林重阳一副无辜的样子,“小子人微言轻,这话说了也不管用,还得老爷子这个局外人进宫请安才好呢。”
请请安,聊聊天,给皇帝支支招,皇帝有了主心骨,很多事情就定了。
这人也是怪,跟前有内阁臣下,皇帝不是那么乐意听,而致仕的老爷子跟皇帝说点什么,皇帝却很容易听进去。
林重阳寻思要让鲁商起来,那就要发展山东沿海的商贸,这就得在胶澳之地开市舶司才行。
泉州主南,宁波主东南,胶澳就主东边。
而大船制造业皇家掌控,这样对于商贸也有总体的掌控。
那么他的任务就是怎么跟皇帝进言在胶澳开市舶司?
不知道从太子下手行不行。
估计还是得靠老爷子使劲了,自己人微言轻啊,只做事情就行了,大的决策轮不到他。
“老爷子,时候不早了,睡吧。”他打了个哈欠,这些天可真是要累死了,自己小小年纪就这样熬,只怕不到三十就要英年早逝了。
老爷子精神的很,晌后他睡了两个多时辰,这会儿正没困意呢,“咱们下棋啊。”
林重阳赶紧起身,“还是明儿再说吧,我可先睡了。”
时候不早了,他也没回去,生怕吵着谢昭,就在老爷子这里睡了。
隔着炕桌,他和老爷子一边一个,自小这样习惯了。
他躺下就睡着了,很快就响起均匀的呼吸声,给老爷子羡慕的直挠头。
他寻思要不要拿笛子来吹一曲呢?
、
、
接下来几天,大家都不用上衙,亲朋好友聚聚会,做做诗,玩的不亦乐乎。
当然这是无用社的成员,其他人却忙得很,反对出海的,想插手市舶司的,每一个都忙得脚不沾地。
转眼元旦大典,周围番邦们也要来朝贡,除了北边的蒙古人没来,周围朝鲜、暹罗、吕宋等早就提前半年出发,腊月中就被安排进了会同南馆。
元旦大典的时候就是他们朝拜、上表,然后趁机拿赏赐的时候。
本着薄来厚往的原则,向来都是他们进贡的东西价值小,而赐回去的价值大很多,比如如果是进贡了一两银子的东西,那么回礼几乎就是二十两银子。
所以那些前来进贡的小国每年都有专门的使者,一年到头就忙活进贡的事情,一波接一波,以此作为一项财政收入。
太宗年间有那么几年喜欢给番邦们赐钱,几百万几百万的铜钱赐下去,导致日本和朝鲜有一阵子都不自己铸币,直接通用大明铸钱。
当然现在是不可能了。
绍庆帝可没那么大方。
第215章 教坊司
绍庆帝没有太祖以及祖父的英明睿智; 没有那么大的上进心; 自然也没有那么强烈的虚荣感。
万国来朝对他来说简直是一种恐怖的景象; 不说多了就六十个他都忍受不了。
不但要忙着接见,还得安排使者以及随从们住处、吃喝; 然后还得御赐礼物; 每次百万两都打不住。
所以绍庆帝后来规定了来朝的人数!
一年一次,不要像以前那样动辄三次四次; 最多不要超过两次。
一次人数限制在两百人以内; 不要像以前那样动辄一千两千人。
上朝祝贺的时候也直接元旦大礼一起上; 不要一个个露脸了; 老子没那个心情招呼!
其他时间就在会同馆呆着或者由礼部官员带着游览京城,不要惹是生非等等。
林重阳如今是侍讲; 身份更高; 且有在礼部帮忙的经验,加上李固的原因,他和赵文藻、陆延等人根本逃不掉被“拉壮丁”的命运; 甚至连林承润、韩兴都被拉了去帮忙。
尤其这俩身材好懂武艺又是生员,帮着去对付那些番邦野人正好!
那些野人们动不动就骂咧咧要打架,以为语言不通可以随便骂人,以为有点力气仗着是番邦就动手。
现在让林承润和韩兴管着; 他俩有功名在身,有身份,又有功夫,还学了一些番邦语言。
正经的不见得学多少; 吵架的学了挺多。
所以会同馆让他俩一上岗,李固就总是能接到番邦使者的告状信。
李固看也不看,直接跟鸿胪寺的官员说把会同南馆的伙食换换,让他们吃吃老百姓的饭菜,别好吃好喝的还想闹事,欠揍。
这么内外一夹击,他们倒是老实起来,没办法,人在屋檐下。
每年三大典礼,百官们都要脱层皮,之后要在家里葛优瘫各种补觉恢复元气,林重阳也不例外。
他在家守着爹娘过了几天,逗了逗暖哥儿,初五就来到了清华学院。
他答应谢昭了,得看那两箱子书。
他看书很快,日常早晚的睡觉前后也能看几页,几天差不多可以看完一本,毕竟字体再怎么蝇头小楷比起后世的铅字印刷还是大太多,一本书的字数有限。
他一边看书一边和谢昭沟通文中的一些情节,帮他们把握一下后面的大纲。
正说着话,谢瑶环带了丫头过来。
“难得世兄有时间,我想听听世兄关于《梦游奇境国》的一些见解,我和哥哥写的时候,经常会遇到无法进展的时候,不知道要让充禹如何走下去。”
她将自己写的一些情节进展给林重阳看,“这是我罗列的一些故事,还请世兄过目指点。”
林重阳看了看,没想到她会列细纲,写东西之前先写大纲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习惯,尤其是自己不了解的东西,把大纲列出来,然后分段充实,写起来就会事半功倍。
其实他们读书写文,写八股文的时候,林重阳就一直用这个办法,构思一下,写几个点,然后打腹稿,再写出来就基本不会走样。
没想到谢瑶环有这个本领,的确不错。
这兄妹俩若是搁现代,肯定会成为畅销书作家的,尤其俊男美女,兄妹搭档,粉丝可以遍布全球。
他看了看,很认真地给出自己的建议。
谢瑶环听完,点点头,笑道:“世兄所言甚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不为过。”
“行文的时候,写着写着就觉得人物开始无趣没有灵魂了怎么办?”谢瑶环比他哥哥行文更加细腻,也更加认真。
谢昭擅长的是冒险,谢瑶环擅长的是日常和感情。
林重阳建议她,“我觉得如果你要写这个人物,就把他立在你的心里,让他是你欣赏喜爱的那种形象,而不是单纯的把自己想象成他,替他去做事情,然后要保持更多你们之间的共鸣。”
简言之,当成你喜欢的人来写,你会获得无穷的力量,而当成自己来写,会被自己的情绪喜好左右,很容易没爱或者太主观。
他说得通俗简单,谢瑶环一下子懂了,笑道:“果然如此,被世兄这样一说,我又觉得之前写的好烂,羞于见人了。”
林重阳举了举手里的书,笑道:“很好啊,哪里羞于见人?有什么想法,下本书再纠正吧,之前的就让它这样,这样就很好。”
“谢世兄不嫌弃。”谢瑶环请教了问题,也不再打扰他,就在一旁思考自己的问题。
林重阳看书的时候,谢昭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自己的妹妹,突然心头涌上一个念头,禁不住突了一下,赶紧低头看书。
只是念头是刹不住的。
对于他们谢家和沈家来说,林重阳真是一个变数,而且还是一个干扰了大家最初决定的变数。
按照两家的约定,是定然要联姻的。
虽然两家联姻,是结通家之好,先定下要结亲,再来看谁适合婚龄,并没有说谁一定要娶谁这样的概念。
可他其实一直是中意要娶沈君瑶的,只是沈君瑶对自己似乎并没有那样的感觉,而且自从林重阳中状元以后,沈家的态度就越来越明确。
当然两家的联姻还是不变的,沈家也不只有一个沈君瑶,还有其他小姐呢,所以给他定了沈二老爷家的,同样是一位知书达理、温柔美丽的沈小姐。
虽然他没有见过,可他知道不会差,成亲以后也会相敬如宾的,就是珠玉在前,总让他觉得有些失落。
让他奇怪的是,因为那人是林重阳,他又觉得不是难以接受。
沈君瑶若是嫁给林重阳,那对她来说自然是更好的,她喜欢的,沈家看中的,而他这个正经的情敌居然也觉得不错,可想而知是真的不错的。
只是……他现在又觉得其实自己妹妹和林重阳才更般配呢。
一样爱好读书,一样博学多识,两人坐在那里看书的样子,那般默契,如画,赏心悦目。
当然,他知道老爷子的意思,其实是想谢瑶环嫁给沈君澜的。
不过看起来妹妹对沈君澜不怎么感冒,毕竟一个武夫嘛,性子冷冷清清的,看人一眼总让人后背发凉的感觉。
他总觉得妹妹要是嫁给沈君澜会吃亏。
虽然他沈君澜长得俊,武功好,也是皇帝跟前红人,可女孩子嫁夫君,又不仅仅是靠着皮相好来的,最重要的还是性情。
妹妹又不是那种看见长得好就会心动的女孩子,真要是让妹妹嫁给沈君澜,那还不如林承润呢。
不过林承润好像定了家里的表妹还是表姐
在林重阳不知道的情况下,谢昭为他的婚事真是操碎了心。
、
、
看的差不多了,林重阳忍不住对谢昭和谢瑶环道:“来年清华学院的学生更多,有几个是官家子弟,因为没有科考天分,读书却也不错。我看过他们的面试题目,其中有几个很喜欢写戏,到时候不如你们成立一个话本戏曲班,开这么一门课,既可以教着学生写,也能写一些戏曲交给戏班们排练,岂不好?”
反正他们兄妹之前在齐州书院,就带着一帮人一起写书。
现在来京城,将那个工作室的范围扩展一下,除了话本,同时写戏曲脚本,或者自己将话本改编成戏曲脚本,然后找人演、唱即可。
当下娱乐少,电视机收音机都没,识字读书的是少数,老百姓最多的就是听书、听戏。
那些火起来的作品,其实很多都是靠着青楼传唱、说书先生口口相传,戏班子翻来覆去地演。
虽然现在拼音启蒙普及,读书人越来越多,这些人基本不是以科举为目的的,不过要想他们成为阅读主力,起码也得十年。
谢昭和谢瑶环很喜欢这个建议。
谢瑶环道:“咱们可以先把世兄的神州双雄编写一下。”
谢昭笑道:“神州双雄如今已经被说书先生们四处说唱,再写本子戏倒是正好。奇怪的是怎么以前没人写呢?我觉得当中有几篇拿出来单独成戏挺好的。”
他说的那几篇是双雄分开各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