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赵文藻道:“这么看来,现在四夷馆的人译字生和译字官们全无干劲,可其实待遇也不差。”
陆延道:“估计因为朝廷不重视,升迁渺茫。”
林重阳补充道:“加上实质性的事务太少,他们太闲,应该划定他们的职责界限,把属于四夷馆的差事从礼部和鸿胪寺拿回来。”
翻译工作本来就是四夷馆的事儿,现在那些番邦的国书上表很多都是鸿胪寺和礼部给代劳了,这怎么能行呢。
赵文藻有些犹豫,“学士大人能同意吗?”
林重阳笑道:“既然想让我们挑挑子,自然也要给与扶持,我想他会同意的。我约莫着想了几点措施,说给两位兄长听一下,你们再帮我完善润色。”
他对四夷馆的几点想法就是:
第一,将四夷馆的差事拿回来,让他们有事可做。
第二,加强四夷馆的学习、纪律监督考察,对学生进行月考、季考、年考。这样就可以让他们专心学习翻译能力,而不是总想着去考科举,实际他们想走科举一途希望根本不是很大,否则也不会走举贡监生的路子了。
第三,对译字官们也要进行选拔、考核,提升品阶,给与他们一定的官品,提高他们的积极性。甚至可以再设立一阶教授职位,从通译官中选那些翻译学问好、成绩突出,且年纪在四十岁以上者。当然,如果特别优秀者也可以破格任用。
第四,对四夷馆进行整修,危房不堪用,万一冬天下场大雪,汛期来场暴雨的,都很危险。
围绕着这四点,几人进行了修改和完善,最后拿出了相对满意的方案来。
林重阳亲自执笔给李固写了一篇《四夷馆改善书》。
看看天色,日头西斜却还没落山,想必李固还在礼部忙呢。
林重阳让两人帮忙把文章送去,他则往清华学院去请魏十三吃饭喝酒。
他请翰林院的一个书吏顺路去碾子巷帮忙定了一桌中等酒席送到学院去,一桌中等酒席差不多三两半两银子,他都是记账月结的,不过他是合伙人有优惠价自然能便宜些。
那书吏有时候不想做饭,都从百姓餐定俩菜带回去,加上家里的咸菜大酱,一家人也能改善一下。
他这一次帮林重阳传话,孟掌柜就让人额外送了他一份可口小菜,若是花钱至少也要五文钱的,把那书吏好一个激动。
林重阳踏着夕阳,顺着东长安街、观音寺胡同去了清华学院,刚到门口,就见魏十三骑马从门楼胡同过来。
第198章 冰释前嫌
见了面先是一阵寒暄; 林重阳就请他去自己小院。
进了门后; 魏十三将马缰绳交给前来接待的门房; 对林重阳道:“林修撰,我得先去拜会老爷子; 给他老人家请安才行。”
林重阳带着他去了沈老爷子的小院; 谁知道沈老爷子却不在,反而荆老板和几个掌柜的在。
他们是来见沈君瑶的; 一个个廊下正襟危坐; 沈君瑶主仆在屋里; 中间隔着帘子; 听他们汇报鹅毛笔的销售情况。
见林重阳过来,荆老板等人立刻起身行礼。
林重阳笑道:“你们忙; 我带着魏百户来找老爷子; 老爷子不在,我们先去外院。”
屋里的绿渏走出来,对荆老板等人道:“今日的商谈就到此结束了; 荆老板和诸位掌柜们多多辛苦。”
荆老板等人带头告辞,又和林重阳告辞。
等他们走后,沈君瑶对绿渏道:“我这里还有事情,你代我招待世兄和魏百户; 让厨下给他们制备酒席。”
林重阳道:“不必劳烦,我从百姓餐那里订了酒席,我们先去我那里,老爷子回来再过来吧。”
沈君瑶也没有再坚持。
林重阳和魏十三回到自己小院; 他的院子离着沈老爷子的不远,因为是临时居住之所,并不大,且赵文藻和陆延等人如果也住下的话就一起住在这里,隔壁就是赵文成和蒋奎等人的住处。
到了他这里,魏十三倒是有点魂不守舍的,一个劲地往外看。
林重阳诧异道:“十三兄还约了人?”
魏十三难得地露出一个腼腆的神色,“没,到林大人这里怎么还能约别人呢,我倒是约了我们佥事,可惜他没时间。”
林重阳松了口气,幸亏没时间,否则来了多尴尬啊。
很快百姓餐送过来,满满当当也摆了一大桌子。
魏十三虽然是百户,不穷,但说多富裕那也并不是,更何况他日常大手大脚的根本不攒钱,这样一桌子酒席,日常也不舍的这般铺张,搓了搓手,笑道:“让林修撰破费,这可不好。”
林重阳拎过一小坛子醉神仙,拔开塞子,给魏十三倒了一碗。
魏十三酒量好,性情豪爽,喝酒自然不肯和文人墨客那样用酒盅量,且他也喝不惯文人们喜欢的那些清甜绵软的酒,反而喜欢烧刀子、老白干、高粱酒等等烈酒。
百姓餐的醉神仙,是在现有白酒的基础上进行二次秘法蒸馏加工取得的高度白酒,比如将一些十来度左右的白酒加工以后,可以取得二十多度的白酒。虽然还没有四十多度那样烈性,但是比从前却也更加醇香浓郁,让善饮者大呼过瘾。
如今这一秘法是百姓餐独有,还没有公开,并且也不大量销售,仅仅是作为招来顾客的一个手段。毕竟酿酒需要粮食,食不果腹者尚有不少,完全不应该浪费大量粮食来酿造太多美酒,除非以后粮食产量提高到吃不完再说。
魏十三鼻子一动就闻到了那股烈酒香气,忍不住深吸一口气,闭眼晃脑,一拍掌,“好酒!”
当然这酒价值不菲,魏十三也知道的。
很快他请陪客的祁大凤、林安等人也来了,进门互相见了礼,分别落座。
祁大凤如今依然帮着林重阳训练家丁,这些家丁日常负责文魁楼、清华学院、以及城外的几处庄园的治安。养学武的家丁原本为的就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日常基本都是花钱养着的,万一有麻烦的时候,他们才能发挥作用,尤其出城需要他们护送。
祁大凤功夫好,魏十三也不错,两人既能口头切磋,来劲了还能比划两下,其他人看得喝彩不断。
酒过三巡以后,两坛子醉神仙喝得差不多了,祁大凤等陪酒的先找借口告辞,留下他们两个人。
酒酣耳热之际,适合打开话匣子说悄悄话。
而魏十三虽然看起来粗豪,却是个心思细腻的,并非那种木讷不善沟通之人,林重阳找他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现在借着酒劲他也能多说点,到时候沈佥事责问起来他就说自己喝多了,最多挨一脚,更何况自己也不会说太机密的,有分寸。
两个人都有心,所以林重阳就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也了解那日的情形。
洪倾城是京城有名的琴师,被人捧得地位非常高,不但是民间琴师第一人,且在教坊司也是数得上号的。她在教坊司食粮,一个月有一石,其他还有首饰、脂粉、衣服等费用,比起一个七品官员的待遇都只有好没有差的。
皇帝们对于满意的内侍、宫女以及伎人们向来比对官员慷慨,赏赐也是家常便饭。
而洪倾城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据她说是为了打赌,并不那么可信,反正她是试图勾引林重阳的。
魏十三哈哈一笑,大手在林重阳肩头拍了拍,笑道:“这也怪不得他们,谁让林状元太过俊秀出众呢,其实不只是她们……”随即他觉得这话不大好,立刻止住了话头,免得说出来林重阳生气。
京城居民的身份毕竟不只有士林嘛,读书人、做官人可能敬重他林重阳,可老百姓以及那些勾栏人士还有大批量的享乐至上的纨绔、勋贵们,他们每天想着就是怎么找乐子,对俊秀出众的状元郎只怕就没有那么敬重了,私下里说多不堪的话,是不能外传的。
林重阳想想也知道,却也只能将那些火气压下去,说起来自己现在不够强嘛,他们又不会怕他。
魏十三没有跟林重阳说洪倾城可能的秘密身份,也肯定她的确不是什么番邦奸细,他们不会有麻烦,让林重阳放宽心。
林重阳松了口气,随即仔细一想却又觉得脊背发凉,难不成洪倾城是皇家的密探?毕竟有些场合那些伶伎更能大展身手,甚至比锦衣卫还适合做密探。
这么一想,他就庆幸自己一直提醒陆延和庄继法等人,在外面、公共场合,绝对不谈论政事,不议论皇家、官场等,如果做不到只谈文章,那就谈风月也可。
“林公子,我们小姐让熬了醒酒汤送来。”绿渏带着一个小丫头,拎着一只精美的食盒进来。
见她过来,魏十三呼啦一下子就站起来,连忙施礼,“绿渏姑娘,十三给小姐请安。”
绿渏笑道:“我们小姐说你不要客气,你又不是我们家的什么人,犯不着给我们小姐请安。”她亲自盛汤放在林重阳跟前,又盛了一碗递给魏十三。
魏十三慌忙接住,然后一饮而尽,结果烫得龇牙咧嘴。
绿渏扑哧一笑,“真是个呆子,不知道烫的吗?”
魏十三就哈哈傻笑。
绿渏脸颊一红,忙扭头去看林重阳,免得林公子笑话,谁知道却不见林重阳的人影,连跟她来的小丫头也不见了。
她忙一顿足,转身就走。
魏十三急了,下意识地就拉着她的衣袖,“绿渏姑娘,你、你给个准话儿。”
绿渏脸颊更红,“真是魔障了,说混话,我只是一个丫头,能给你什么准话。”说着疾走而去。
林重阳出了自己院子,就去外面溜达一下,虽然魏十三喝三碗他喝不上一碗,可这一碗烈酒也不是白水,他酒意有些上头,便觉得脚步有些飘飘然。
风一吹,反而酒意更盛的感觉。
风里有铮铮的琴音飘来,宛转悠扬,柔而不媚,铿锵处却也不粗,总觉得一切都恰到好处,引人流连。他不由自主地就循着琴声走去,就看到一片荷池边,垂柳摇曳,紫薇盛开处,安静明艳的女孩子席地而坐,照水抚琴。
自然是沈君瑶了。
从她来了,这一片荷池就归她独享,余人基本都心有默契不会过来的。
如今荷池里只有苍翠的叶子和挺立的莲蓬,她跪坐在岸边,穿着一身杨妃色的衣裳,夕阳柳荫里,让人觉得无限明媚美好。
林重阳就坐在一块石头上,听那琴声变幻,时而舒缓活泼,时而杀伐铮铮,时而响遏行云,时而呜咽低回,却一样地引人入胜,拨动心弦,让人不由自主地跟着琴声变幻心境。
不知不觉她的琴艺居然进步的这样大,如今也是大师水准,进步之快,让他佩服至极,想想自己的洞箫和笛子,似乎很久没有什么进步了。
听着琴声他靠在假山上居然睡着了。
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夜幕四合,发现身上盖着毯子,旁边一盏马灯照着四下里一片暖黄的光晕。
秋贵从一边跑过来,“爷您醒啦,老爷子张罗着要吃烤肉,咱们也去蹭烤肉吃吧。”
林重阳坐起来,揉了揉眼睛,自己竟然睡了这许久?前些日子因为自己的生理原因,这些日子因为沈君澜那一通讥讽,他心里还是当回事的,虽然不说,可总归压着点什么,现在跟魏十三说开了,一身轻松倒是睡得格外香甜。
他起身,秋贵就将毯子抱起来,“这是老爷子屋里的,小的拿去还给他们。”
林重阳这才想起魏十三来。
秋贵笑道:“魏百户都高兴傻了,哪里还记得爷您啊。”
林重阳想起他和绿渏的事情,笑了笑,“这么说是成了?”
秋贵点头,“沈小姐答应,自然就成了。”
魏十三的原配在成亲一年后,他还没彻底进入自己已经成亲的状态时就病逝了。后来对绿渏一见钟情,而绿渏对他也有意思,不过她觉得自己只是一个丫头,哪里配得上一个百户。所以沈君瑶给出了主意,去年给绿渏脱了奴籍,现在把她嫁给魏十三做续弦。
一般奴仆要想脱奴籍自然没有那么容易,但是对于官家或者有门路的人,却又轻松至极。
林重阳和秋贵过去的时候,烧烤也近尾声了,只是没想到沈君澜也在!
大晚上的,你不去公干,跑这里来干嘛。
老爷子招呼林重阳过去,喜滋滋道:“君澜给咱们送了一大块鹿肉来。”看他开心得跟孩子一样,浑然不觉自己大年纪吃这东西能不能消化。
林重阳诧异道:“这个季节去围猎?”今上可没那么嗜杀啊。
沈君瑶解释道:“是一头被狮子咬死的麋鹿,并不是他们去打猎打来的。”她从铁网上拿了串好的肉串给他,有鹿肉还有羊肉。
林重阳感觉沈君澜的眼神没那么善意,吃他块鹿肉就好似占了多大便宜一样,那眼神扎手,当然,他也不想吃,免得吃了不消化。
他笑道:“多谢君瑶妹妹,方才跟魏百户喝酒吃多了,这会儿吃不下肉。”他对秋贵道:“去拿些菜来烤。”
最好是茄子、蘑菇、豆角之类的。
秋贵跟着他也是个吃货,立刻就去准备。
沈君瑶朝着他笑了笑,又扭头对沈君澜低声道:“哥哥,林世兄也不是外人,你不要那样凶。”
沈君澜还不等说话呢,沈老爷子一听,不乐意道:“臭小子是不是欺负我们重阳了,别把你们办案那一套带过来,要不我老头子可不欢迎你来。”
沈君澜扬了扬眉,看了林重阳一眼,林重阳就觉得这眼神更加扎人了。
他正寻思离沈君澜远一点的时候,突然沈君澜朝着他笑了笑,起身走过来靠着他坐下,朗声道:“我与重阳也是好兄弟,如何会欺负他呢,是吧重阳。”
林重阳感觉被雷劈了,沈君澜这是抽风了?还是为了讨好老爷子要故意对自己这样友好,其实一切如常就行,不用这样吓人。
当然说实话,沈君澜也没欺负过他——除了上一次有些阴阳怪气,当着老爷子和沈小姐的面,他也不能不给沈君澜面子。
不说在这里,在其他任何场合,沈君澜只要对他表示善意,他也没有不接住的理由。
除非自己比锦衣卫牛逼。
只是他也没料到沈君澜可以笑得这样自然顺畅,一点都不牵强。
沈君澜感觉他想躲开自己,抬手揽着他的肩头,笑了笑,“当年在泰安州咱们是并肩作战过的,重阳小小年纪,不惧生死危险,为兄实在是佩服得很。”
他这么一说林重阳也想起当年的事情来,那时候沈君澜虽然也喜欢冷着脸扮冰山,不过还不算阴阳怪气。
哎,虽然现在锦衣卫还没有扭曲,估计也在扭曲的路上,天天在那样的环境,估计人真的会变吧。
这么想想沈君澜也蛮值得同情的。
沈家的事情他不了解,也不会评价什么,既然沈君澜想和解,那他也不会固执。
他笑了笑,“世兄见笑,其实那时候我吓死了,说真的,如果不是世兄带着锦衣卫,打死我也不会去做那样的事情。”
他对沈君澜也锦衣卫的战斗力,还是非常信任的。
见他二人一副冰释前嫌的样子,老爷子和沈君瑶也松了口气,这时候秋贵端了一盆洗干净的蔬菜过来,大家开始串起来放在烤架上烤。
过了一会儿,蒜蓉烤茄子的味道就飘荡起来,惹得林重阳两眼发亮。
沈君瑶将烤茄子夹在托盘里递给林重阳,“世兄请。”
林重阳接过去,礼貌性地让了让一边的沈君澜。
沈君澜提起筷子来就开始吃,一点都没客气。
看来把我的推让当成真心实意了,林重阳寻思也是好事,说明自己的虚伪也可以骗人。
沈君瑶又递给他一双筷子,林重阳就将那一边烤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