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各有司衙门的观政进士们也结束观政期,开送吏部进行考核,然后根据成绩排出名次,加上原先观政部门堂官的考评,对诸位进士们进行实缺授官。
一般来说观政进士成绩考核优等者常授职位是六部主事以及大理寺、通政司、都察院等衙门同级职位,正六品,除此之外,还有六科给事中等七品官职,他们是不能进入最高等教育系统的,换句话说,就是不能进入翰林院、詹事府,以后自然也是无法进入内阁的。最厉害的官至部堂官就可以了。
最末等的则也可能会被外放任地方官。
这时候虽然授予了官职,却不一定有实缺,缺少人多,就需要官员们排队按名次轮流,有些人可能要等上两三年,期间可以拿俸禄。
时人重京官而轻地方官,大部分不喜欢外任,所以如果有急于上任的也可以选择外放地方官,如果是京官选择外放,会给与品级上的补偿。
比如在京官只能是从七品或者从六品,外任会给与正七品、正六品,乃至更高从五品的官职。
林毓隽、庄继法两人都参加了吏部的考核,加上各自堂官的考评,名列优等,再参考会试和进士成绩排名。
林毓隽授予通政使司经历司经历,正七品。
庄继法则被授予吏科给事中,职从七品,却享受正七品俸禄。
蓝琇则被授予工部营缮司主事,正六品。
虽然林毓隽和庄继法的职位低,但是通政司负责所有奏章的收集分发呈送有机会面圣,六科给事中为科道言官,可以风闻奏事、封驳监察等职责,深受皇帝重视,是进士们在翰林之后的上佳选择。
这些重要职位的特点就是品级低,职责重,历来为观政进士们的钻营之位。
林毓隽和庄继法却能够仅凭考试得到这两个位置,让他们十分欣喜,越发觉得当今吏治清明,大有可为。
蓝琇虽然是六部最末的工部营缮司主事,但是工部地位最末却也有油水,向来也是别人钻营之处,他能得到这个职位,知道是监造博山琉璃厂的功劳。
除了观政进士,庶吉士们也有分派。
按理说庶吉士的学习期要三年,但是表现优异者也有机会提前被授予官职。
吕明宪、赵文藻、陆延,授翰林院编修,正七品。
其他还有两人被授予翰林检讨,从七品。
而蔡康,以翰林院编修兼行人司行人。
杨颖,以翰林院编修兼中书舍人。
大家都欢欢喜喜的时候,突然发现林重阳的官职没有任何改变,还是翰林院修撰,竟然没有任何旨意是关于他的职位变动的。
之后就跃过林重阳公布了对侍读侍讲以及各位学士们的升调任用,谭赟升为国子监司业仍兼翰林院侍读学士,不过以后却要改去国子监当值,即刻赴任。
国子监在城北,与翰林院一北一南,相隔甚远。
而李固通过这一次京察自陈升为礼部左侍郎,仍兼翰林院学士、詹事府少詹事一职,同知经筵事。
左侍郎袁向道则拜吏部尚书,成为吏部正堂官。
除了几个倒霉蛋被头顶的剑砍中,大部分人都欢欢喜喜,林重阳虽然没有升职,他也并没有失落难过。
倒是陆延和赵文藻等人替他不平,不说奇技馆为皇太子婚礼提供的奢侈品节省了很大一笔开支,就说林重阳在吏部、吏部帮忙,也是有功劳的,最重要的是毕竟林重阳帮着李固编纂《仁宗实录》,这可是很大的功劳,按理说编纂官都会得到升迁的。
李固能够同知经筵事,比官职升迁更有意义,因为能够出席经筵日讲的官员不但要学识渊博且德望相亚,本身就是至高荣誉的象征,有帝师之美誉,以后是必然要入阁的。且这样还可以接近皇帝,对于朝臣们来说,能够定期在皇帝面前比什么都重要。
林重阳作为《仁宗实录》的实际编纂官,就算不能直接升为侍读,那也该有所奖励的,现在大家都得到了升迁,他却原地不动,不得不让人觉得怀疑。
太子大婚、京察结束,三月三十与四月初一都是休沐日,尤其是礼部和吏部官员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林重阳被礼部借调去也累惨了,能有两天假期,他自然乐不得。
如今他正在跨院的炕上逗暖哥儿,暖哥儿六个月了,长得特别结实,白白胖胖,圆滚滚的跟只嫩嫩的鸡蛋一样。
因为太胖,他的手脚协调能力就差一些,又懒,明明能坐得住也不肯坐,总喜欢靠在别人身上。
林重阳将他放在炕席上,“暖哥儿,坐稳当了哥哥给你摇铃玩儿。”
吉祥立刻在一边摇着手里的摇铃,唦唦铃铃的声音,柔和不刺耳,特别受小孩子欢迎。
就见暖哥儿坐在那里,不倒翁一样前摇后晃,然后以极慢极慢的速度,“吧嗒”大脑袋着地,将胖嘟嘟的小身子弯成了一个大虾状,惹得林重阳直笑,赶紧将他拎起来。
这时候林安家的端了一小碗米油来给他喝。
她对林重阳笑道:“大爷,好不容易休沐,出去耍耍,在家里多闷呐。”
林重阳笑了笑,“不闷啊,暖哥儿多好玩儿,我爹娘呢?”
这时候暖哥儿该喝奶了吧,就吃一小碗米油?
吉祥道:“老爷被沈老爷子叫去,太太带着人去两位姑爷家了,晌饭都不回来吃的,您想吃什么告诉奴,奴去给你做。”
林重阳摇头,“还早呢,再说吧。”他就逗暖哥儿,看暖哥儿喝米油。
暖哥儿饭量大,王柳芽的奶不够,开始的那个月饿的哇哇哭,后来林大秀让林安去找个奶娘来,帮着喂了五个月。暖哥儿也不挑食,极好养活,没俩月就吃得白白胖胖的。后来林大秀觉得他太胖了就把奶娘退了,林安家的就开始给他添加米油,他也吃得乐呵呵的。
林重阳觉得弟弟就是个喝水都会长肉的主儿,比自己小时候胖多了,都导致林大秀有点不平衡,有时候跟王柳芽嘀咕“小九儿这么大的时候瘦得跟小鸡仔一样,人都说四个月不到,暖哥儿比八九个月的孩子还大,太胖了,让他少吃点。”
喝了一小碗,暖哥儿一双眼还巴巴地看着林安家的手里的勺子和碗,然后扭头看林重阳,小嘴瘪瘪的。
林重阳对林安家的道:“大娘,他没吃饱,得喝奶吧。”
林安家的道:“太太得晌后才回来呢。”
林重阳想了想,“让人去西市的牲口市场看看,买头下奶的母羊回来,给暖哥儿喝点羊奶儿。”
羊奶不上火,暖哥儿已经六个月,吃米油、蛋黄都不过敏,吃羊奶也没问题的。
林安家的笑道:“还是爷最疼咱们暖哥儿。”那俩爹娘整天忙活,孩子都顾不上管。
这么一想她又心疼林重阳,哎呀,小九最可怜了,小时候没有娘照顾,一个不靠谱的爹,都说饿得三岁了还跟两岁孩子一样,瘦得一双大眼睛格外大,看得人直心疼。
都说小九是神童,小小年纪能作文作诗,还中了秀才,可也不想想那么小个孩子就学这些个别扭嘴的东西得有多难啊,又费脑子,否则小九也不会比同龄人个子矮一些了。
现在小小年纪就要上翰林院当值修书,伺候那些官老爷、皇帝老爷们,结果他们还欺负他,每天早起晚归的,风里来雨里去,勤勤恳恳,结果都升官了也不给他升。
作孽哟,这是欺负咱们小九性子温柔啊!
林安家的抱着暖哥儿,“让九哥哥休息一下,咱们出去消消食,再吃两口蛋黄,打发个人去给暖哥儿买奶羊去。”下了地,她对吉祥道:“让爷休息一会儿,别总惹他说话,伤神儿。”说着就抱了暖哥儿出去,一边走一边跟暖哥儿道:“暖哥儿,小九哥哥最辛苦,对暖哥儿最好了,暖哥儿可要记着啊。”
第186章 安慰、平静
吉祥见她走出去了; 才朝着林重阳吐吐舌头; 也不敢说话; 轻手轻脚地去给林重阳拿枕头让他歪一会儿。
林重阳道:“我又不困。”不去翰林院,他睡到自然醒; 起来射箭打拳; 悠闲得很呢。“拿那一摞书来给我瞧瞧,看看有没有错处。”
吉祥小声道:“爷; 看书伤神儿; 歇歇吧; 那书吉祥和哥哥帮您看过了; 没有错处。”
那是林重阳编写的一本孩童声律启蒙,其实就是把现行的一些复杂的音律书重新编订一下; 用他的智慧进行简单化; 要求更加清晰简单,小孩子也能朗朗上口。
日常生活,哪怕是不走科举之路; 能够吟诗、唱曲、对个对子什么的,也能丰富业余生活,关键是有了文化的熏陶,百姓们普遍可以讲究一些; 文雅一点,就不至于太过粗鄙。
如果老百姓做工之余,多研究文化,那些搅弄是非的就会少起来; 也能更加丰富稳定。
于国于民都是有利的。
所以他暂时并不想为了那些文化人编写更高水平的书籍,更倾向于为文盲、初初识字的人编写基础的书籍,引导他们的兴趣和学习路子,让他们能够持之以恒,保持下去。
希望精神和物质能够同步增长。
这最基础的东西,吉祥和冯顺的确能帮忙检查了。
不许看书,林重阳就说把他的长箫拿来,有些日子没有吹奏过了。
这个吉祥倒是乐意,去将林重阳的长箫,还有书房里的笛子、排笙都拿来,另外还有一架七弦琴。
林重阳笑道:“拿琴做什么,我们又不会。”
他现在差事多,并没有时间学琴。
吉祥道:“上一次沈小姐她们过来,她和沈太太一起弹的曲子真好听,要不爷你也教教我吧。”
林重阳虽然没学,可她对自家少爷的水平非常自信,只要他看看谱子,摸索着弹两下就会了。
林重阳寻思换换脑子也不错,就让她去拿那本沈老爷子留下的《琴操》,这是一本简单的入门书,讲了宫商角徵羽,以及抚琴的标准动作、指法,还有简单的练习曲子。
吉祥虽然现在可以识文断字,却看不懂这样专业的东西。
林重阳先对着琴谱教着她认弦以及学简单的手法,吉祥聪明伶俐,学东西很快,林重阳又有一定的音律基础,虽然自己不会弹琴,但是一些指法却也懂,所以能教得不错。
林重阳夸她,“会做饭绣花的女孩子心灵手巧,你女红好,弹琴就更简单了。”
被他这么一夸,吉祥心里比吃了蜜还甜,也不谦虚,“爷,等吉祥学会了,以后你要是累了奴就弹琴给你听。”
林重阳说好。
吉祥学了几个基础的指法后就不再让林重阳教,免得累着他,林大娘要来讲的。
“爷,奴给您吹笛子听吧。”
林重阳的长箫如今已经有大家范儿,不过他并不长吹,反而喜欢听人吹。
吉祥学了吹笛子,在他和沈老爷子的指点下,也有不错的水准。
林重阳道:“你吹一曲春江花月夜,再来一曲平湖秋月。”说完又指了指另一边,“去北炕上吹。”
笛声太近,不适合欣赏。
吉祥顺从地过去,很快就有悠扬悦耳的笛音在房间里流淌,如水一样,荡涤心灵,让人觉得十分舒服。
虽然林重阳觉得自己不困,可靠在大靠枕上,听着这样含蕴,隽永的调子,就觉得心情平和宁静,很想入睡,这首春江花月夜原本是吴曲,只是原曲不存,现存多为后人填曲。所有填曲中以唐代张若虚这首最有名,哪怕后来宋代婉约派词人也多有佳作,林重阳觉得还是张生的最有意境,虽然内在感情激烈,却自然舒缓,平心静气,虽然悲壮慷慨,却也并不哀伤悲切,反而含蓄隽永。
哪怕是温八叉填写的诗词也不能与之比肩的。
哀而不伤,婉而不媚,清新隽永,渊源悠长,这样的作品才能永流传。如果感情太过浓烈,一味地悲切、愤怒、控诉,可以一时拔高,却不能超凡。
听着听着,林重阳就睡着了。
这时候外面赵文藻、陆延还有庄继法、蓝琇几个则结伴而来。
他们都有不同程度的升迁,可林重阳却原地不动,这让他们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按照陆延之前的性子,是要上疏为林修撰鸣不平的,当然会被另外三人给按住。
最后他们就约着一起来瞧瞧林重阳。
赵文藻和陆延两家上个月都添丁进口,赵文藻家是一个大胖小子,陆延家是个闺女,林蓉和林蔚在这里没有别的亲戚,王柳芽就义不容辞地两家跑去看望照顾她们。
走到院中的四人也都学过音律的,现在听屋子里传来这首春江花月夜的曲子,几个人纷纷都觉得有些心酸心疼他们这位少年状元郎。
只怕他是最难过的一个,但是他从小就懂事,既不想让大家为他担心,也不想让人知道他因为不能升职而难过以免招来非议。
四人交换了个彼此都懂的眼神,听着那曲表面平和自然、悠扬动听实则内在忧伤的曲子,内心都替林重阳不平。
陆延等不及想进去却被赵文藻拉住,赵文藻他摇摇头,“等他吹完吧。”
结果等春江花月夜吹完,又换上了平湖秋月,下一曲又是悠扬的放牛娃。
四人:……
陆延忍不住了,走到窗下往里看,窗口中间已经换了透明玻璃,他双手遮着眼睛看进去,就见北边炕上一个窈窕少女端坐在那里正吹笛子,却没看到林重阳。
视线往眼前一转,就看见林重阳正睡得香呢。
陆延拿不准这是伤心过度,还是正悠闲自在地听曲睡大觉呢,又不是晌午,睡得哪门子觉啊,定然是夜里睡不好的,看来还是伤心的。
他朝着众人摆摆手,然后几人去了正院堂屋一边下棋一边等候。
那边吉祥吹完了曲子,看林重阳睡得很香就轻手轻脚地给他盖上薄被子,然后去厨房瞧瞧,就见那四个已经将林家当自己家的人正下棋聊天喝茶呢。
“吉祥,你家大人情绪如何?”庄继法问。
吉祥上前行礼,“四位大人有礼,我家大人好得很啊。”
几人却不信,又问了几句,非要从吉祥的回答里解读出林重阳难过的情绪然后开始心疼他。
吉祥抿嘴直笑,摆手道:“四位大人切莫这样,我们大人真的没有什么难过的,好得很,你们若是如此,反而让我们大人纳闷呢。再说了,我们大人还年轻时间还长着呐,也不急在这一时,有什么好难受的呢。”
被她这么一说,那四人笑起来,蓝琇道:“看吧,咱们白读了那么多书,还不如吉祥一个丫头看得透彻。”
赵文藻笑道:“也不看看这是谁的丫头。”
吉祥脸颊微红,“几位大人就不要打趣奴家了,奴去厨下瞧瞧,给诸位大人备酒菜,等我们大人醒来也就可以用饭。”
庄继法却道:“也不忙活的,你过来坐,我们问你点事儿。”
吉祥摇头,“大人们跟前,哪里有奴坐的地方,奴站着就行了。”
庄继法却非要她坐,吉祥没办法只好坐下。
陆延白了庄继法一眼,“我说续宗,你怎么个意思,不是看上重阳这个伶俐丫头了吧,我说你可别混心眼,朋友……”
蓝琇打断他,“别瞎说了,你的半壁江山被子斐兄踹掉了。”
陆延哎呀一声,笑道:“我一时不察,差点被子斐兄默默端了老窝。”
那边庄继法问吉祥多大了,家里还有什么人,学吹笛子多久,谁教的等等,吉祥都乖巧地答了。
陆延笑道:“你们不让我说,你们看他啊,有这么问话的吗?你想干嘛?”
庄继法一副无辜的样子,“我能干嘛啊,我就问问。”
陆延呵呵,“咱们去喝酒,那么多女子,也不见你就问问。”
庄继法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