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没让考功司郎中员外郎们教林重阳,而是自己指点一下,他发现林重阳掌握东西很快,举一反三,他说一遍对方就能掌握要领,不过带着做了一个样子,林重阳就能有条不紊地处理起文书工作来。
这时候博学、记忆好的优势就突出起来,一开始虽然处理的慢,但是却也没有错误。
李固乐了,原本还寻思兼着翰林院有些烦,现在看来倒是助力,应该早点让他们来帮忙。
他还发现林重阳人缘不错,在户部这些滑如油的书吏堆里居然名声不错,甚至还会主动指点他,且都是真心实意不使坏的。哪怕有几个孤僻不喜和人打交道说话时常阴阳怪气不合时宜的,居然也都能和林重阳说得亲亲热热的。
李固就佩服了,难道真是长得好看占便宜?反正他感觉大家见了林重阳都会不由自主地放缓了态度,说话声音都轻柔两分。
其实是因为林重阳提倡用句读符号,使得户部书吏们受益颇多,尤其这一次京察大计,效率一下子提高很多。且这位林修撰俊秀谦恭,乖巧懂事,让人如沐春风,自然都喜欢和他说话。
李固见他可以和考功司的书吏们打成一片,索性让他再找几个庶吉士来帮忙,先把京察大计应付过去。来吏部帮忙可以让他们学到东西,林重阳自然乐意,就把陆延、赵文藻、相熟的、能力高的几人都找来。
他也叫了蔡康、杨颖、吕明宪几个,不过蔡康、吕明宪以手头有脱不开的事情为由拒绝了。
李固从旁观察,发现林重阳并没有只找自己交好的,挑的都是能力出色的,心里自然也记上一笔。
有他们帮忙,户部考功司的书吏们也松了口气,原本需要焦头烂额忙半个月的事情,几天就弄得条理起来,后面做起来就省事许多。
李固又发现林重阳很有大局观,并非交代什么做什么,而是善于从总体上找联系,将京察大计的总体事务弄清楚,再理顺相互的关系,按照轻重缓急分类,抓住重点,就好似面对一只八爪章鱼,他一下子就从脑袋拎起来,而非去拎它的触角乱成一团。
李固忍不住心下戏言:都说文采好的不适合做官,状元郎反而做不到官场顶端,照他看林修撰前途不可限量。就说眼前这些事儿,除了阅历声望不够,单凭做事的头脑,这些文书之事也足以胜任的。
他甚至还悄悄地观察林重阳几人工作状态,发现林重阳居然列了一张简单的表格,将京察大计的步骤、要领罗列出来,然后将自己交给他们几个的任务在那上面标出来,处于什么环节一目了然。
自己交代的任务被细化为几十个小的条目,每人负责几个,做完一个就打个勾,如此下来勾越来越多,差事也基本做完了。
初七晚上的时候,那些条目全被打了勾,任务完成。
不只是李固,考功司郎中、员外郎等人也都佩服得紧,还有人直接将他们的表拿去,也学着列一个,很快就发现工作效率可以加两倍,太好用了!
李固表扬了几人一番,“明日没有早朝,点卯以后我去翰林院坐馆,欣赏诸位编纂的《仁宗实录》,相信你们一定会给本官惊喜的。”
林重阳几人谦虚道:“都是编纂官指导有方,学生们只管执行就是。”其实每个阶段李固都应该检查的,不过李固忙于吏部的事情,每次都是问一下进度,并没有真去看过。
如此有才还谦虚,哪个上官不爱呢,李固都有些迫不及待要看到先帝实录尽快上呈皇帝了。
第二日一早林重阳几人上衙点卯,然后去书库里收拾《太宗实录》,到时候搬过去给李固等学士们检查。
李固还没到,谭赟和张学士几人先来了。
范孔目拎着开水过来给诸位大人们冲茶,他顾自给林重阳舀了一茶匙枸杞加菊花,然后提壶冲水。那边谭赟看到,问:“你为何每次都给林修撰冲茶却不为我们冲?”
范孔目职位卑微但是心眼活泛,知道谭赟讥讽自己看林重阳去吏部帮忙就拍马屁,他回道:“谭学士,您要是不介意小的放多放少了的,小的也乐意帮您冲茶。”
谭赟一听,笑道:“还是我自己来吧。”他自己捏了一小捏茶叶放进自己的紫砂壶里,然后让范孔目帮忙倒水,自己这茶叶可贵着呢,万一被这些贪婪小吏给偷吃了多不划算。
他和张学士说几句闲话,得知今儿皇帝不上早朝,李固应该很快就会过来这边。
很快李固大步走过来,后面跟着林重阳几人,每人搬着一摞书,进了屋里都放在李固的书案上。
张学士几人围拢过去,惊讶道:“《仁宗实录》?林修撰这就编纂好了,过年在家也没闲着吧,有此上进心实在是可喜可贺!”
他们几个着实惊讶,原以为起码得三年才能编纂好呢。
林重阳知道他误会自己拼命将仁宗实录赶出来是为了搭京察大计的东风,也不解释,毕竟也是有此原因的,他笑道:“下官接手的时候学士大人已经准备很多史料书籍,下官只需带人将材料甄别筛选就好。”
这当然是谦辞,因为大部分工作都是他后来带人做出来的,只不过他分工明确,任务清楚,有人负责起居注勾选,有人负责其他史料筛选,有人负责摘录,有人负责整合,有人负责抄写,这样以来那几位庶吉士的工作效率就非常高。
以一当十有点夸张,但是以一当三还是很轻松的。
谭赟也过来翻看,见上面居然有句读,就觉得很不爽,“林修撰这样编书,可是要多费许多纸张的。”
林重阳笑道:“那咱们就想办法多造纸,总归不会短了翰林院的纸用。”他们删掉很多无用废话,早就把标点符号费的纸节省出来了。
“哎呀,还有图画呢!”张学士跟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指着翻开的一页惊喜道:“先帝年轻时候可真俊。”虽然只是简单线条画像,并没有上色,但是寥寥几笔就能将人物特色画出来,更见功力。
林重阳偷笑,画出来的人物罢了,皮肤光洁、眉眼齐整,只要不画歪,就没个丑的。
他这是学了沈之仪,扬长避短,画出来的人物英武不凡,上官们自然不会有异议。
张学士那么一喊,其他人也纷纷去看,各人拿了一册都发现这原来是一套图文并茂的皇帝实录呢,在总纲就有仁宗皇帝的画像、生卒年、谥号、庙号等,翻开就是目录纲领。
一共一百四十二卷,分一百四十二册。
每一册里都有几幅画,将那些重要场合画出来,再将需要标注的语句填在空白处,一目了然。
尤其有些对话,居然还模拟再现,加入了语气词,又有句读,读来轻松诙谐十分有趣。
仁宗皇帝本来就是一位宽仁幽默的皇帝,当初有位陈阁老却是位冷面阁老,沉默少言、面色冷峻,仁宗皇帝就时常跟他开玩笑,在这本《仁宗实录》里就有很好的体现,看得张学士等人忍俊不禁。
谭赟却不高兴,指责道:“先帝实录,岂是儿戏?这般戏谑取乐,成何体统?”
林重阳见他率先发难,就将另外一套直接抄录的《仁宗实录》搬给他,“谭学士,这里有按照惯例编纂的实录,还请谭学士过目。”没有全部,只有前面总纲和十卷,如果皇帝不认可,那他立刻就能带人将这样的抄写出来,反正材料是现成的,只需要誊录即可。
没有标点符号的文章如“自古帝王之有天下其言行政治必有史臣纪载以垂鉴戒此古今之盛典朝廷之先务也朕皇考太祖圣神文武钦明启运俊德成功统天大孝高皇帝统承天命龙飞濠梁扫灭群雄除暴救民拨乱反正不十余年而成帝业其间战攻讨伐指麾号令动如神明无往不克”(明太祖实录)这般,如果一整篇一整篇的下来,就算是看习惯的人一开始也是要反复看几遍才能领会的。
谭赟拿起来一看就觉得眼晕,却又不肯承认,着实有些气闷,小子无礼!
李固笑道:“仁美过来一起看,十分有意思。”
见李固发话,谭赟也不好再说什么,这就是要他休战的意思,不要总刁难新科状元啦。
他便过去和李固、张学士等人一起看那仁宗实录,如果刨除一些感情因素,客观来说,他也觉得这样的太宗实录非常有意思谁都乐意看。如果当初这小子拜自己为师……谭赟又觉得一阵气闷。
想当初自己让他和令昌并列案首,如今他已经是大明状元,令昌却还只是一个秀才,如何不令人心酸?
再想去岁吏部的访单,他又觉得有点牙疼,这小子只怕没少说自己坏话,可惜李固在吏部,肯定会防着自己,所以没人能拿到那小子写的访单。
一上午几人谁也没有想着离开,都在这里翻阅这套仁宗实录,直到碾子巷送百姓餐的伙计清亮的嗓子在院子里响起他们才回过神来。
“各位学士翰林大人们,午饭时辰到!”
“今儿是红烧鸡块、煎带鱼、糖醋排骨、五香海带豆芽……”
李固还有些意犹未尽呢,平生第一次见到这样生动有趣的实录,感觉看一天也不腻歪。
“陛下定然会喜欢的。”张学士笑道。
李固点点头,“太子即将大婚,这也是送给天家的绝妙贺礼。”同时也是整个翰林院的功劳,这一次京察大计,又多了一项筹码。他瞅了几人一眼,“有没有看出哪里疏漏、错误?”
几人都摇摇头,没顾得上呢。
陆延这才道:“学士大人,我们成立了校对小组,已经校对过三遍。”
其实每次成册都有人校对,最后又统一校对三遍,林重阳还亲自参与,自然是没问题的。
李固连声说好,还没有一个人能做得这样细致到位无一错漏呢,“就是要这般有趣又严谨。”
如果只有趣不严谨,那就是轻浮,太严谨无趣却又是古板,这样刚刚好。
李固当即表示:“诸位辛苦了,下衙后去碾子巷,本官摆酒酬谢。”
几人纷纷拱手致谢,却婉拒,“学士大人日理万机,京察大计近在眼前,下官们不敢侵占大人的时间。”
李固越发喜欢这些懂事的年轻人,哈哈笑道:“提前完成了这样繁重的编纂任务,后面这些日子可以歇几天,等殿下大婚之后再做安排。”其实他是想太子大婚之前就让这些人去吏部帮忙,京察之后就是太子大婚,结束以后安排新任务也不迟。
实际各人手头都还有其他零碎差事,翰林院诸人都这样,每个人手上有大大小小不同的差事,都是按照重要程度排下来的。不过一般来说,再急的编纂任务,基本也会有以年为单位的时间,相对还是很轻松的。
众人自然同意。
当天《仁宗实录》的编纂官李固就上折子,连同两套仁宗实录一并交给通政司,由通政司送交司礼监专呈宫里,请皇帝御览。
第182章 跑错关系
这套仁宗实录和沈之仪交上去的太子婚仪同出一源; 且更加轻松有趣; 读来让人觉得仁宗亲切有加。而皇帝和韦光两人更是读得潸然泪下; 连说皇考音容宛在眼前,让人怀念无比。
皇帝还将《仁宗实录》交予东宫; 着太子领着诸皇子们学习仁宗实录; 深切领悟先帝的施针理念和仁心仁德。
三日后皇帝下旨表彰翰林院诸学士和协助编纂《仁宗实录》的林修撰、陆延、赵文藻等庶吉士,赐宝钞、笔墨等物以示奖励。
御赐之物都是一些简单实用并不值钱; 不过官员们看重的是体面和荣誉; 自然不管贵重与否; 毕竟皇帝赏赐之物也很少有人会直接拿来用掉; 而是要供起来的。
李固还怕林重阳等人会有想法,特意提点他们稍安勿躁要耐得住不要急躁; 陛下只要满意就定然会有所奖赏的。
一般来说编纂先帝实录以及一些大部头书籍的官员在完工以后; 都会有升职加禄的奖励,这一次林重阳等人只有实物赏赐并不正常,是以李固有如此一叮嘱。
按照他的估计; 现在皇帝圣旨没提,那必然是要等到京察之后才会有结果的。
其他人都猜测到时候李固和林重阳等人都会有所升迁的。
有人羡慕,自然也少不了嫉妒说酸话的。
之前说林重阳堂堂状元靠着奇技淫巧哗众取宠,得了去工部协助督造太子大婚所用之物的机会。现在开始说他们善于钻营; 用新奇物事吸引大家注意力,竟然将先帝实录也当儿戏,弄得那般花里胡哨犹如小儿学字一般。
实在是浮躁浅露不够稳重,京察不但不该给他们优等考评; 反而应该大大申斥一番。
说这种话的人多半是在翰林院呆八九年也得不到升迁的,心怀嫉妒之语罢了。
就算翰林官得天独厚,也不排除有人以高起点弄一个慢姿态出来,进翰林院的时候是庶吉士,七八年以后还只混成个检讨之职,又没有其他的兼职,可以说清贫得不要不要的。
原本都是天之骄子,这样的状态呆久了心里不平衡,特别看到不如自己的同进士们如今也升职加薪荷包鼓鼓,有名有利,寻思自己当初还不如也谋个外放职位呢。
更加上翰林院三年一补充,鼎甲都不缺,更不用说庶吉士了,自己刚进翰林的那种荣耀不过两三年就被人取而代之,这种落差也很让人难以接受。
再看人家林重阳如此年轻就中状元成为翰林修撰,下一步不是侍读就是詹事府左右中允之类的,哪怕外放都至少是个同知!且看林重阳在翰林学士面前的经营,说不定借着这一次京察就可以提前完成一个跳跃,把别人六年九年才能做到的事情一年就给完成了。
自己中进士的时候都四十了,人家林状元四十的时候只怕已经入阁了,人比人气死人!
怎么能不让人嫉妒?
不过这种酸话现在并没人会到林重阳面前来说。
他们都认为林重阳现在就是翰林掌院眼里的红人,否则也不会去吏部帮忙,所以轻易不能得罪的。
京察的依据除了弹劾条陈、访单以外,还要看平日的政绩,这个政绩就要靠衙门堂官们来定论。
他们需要翰林院学士李固给写考语,考语好坏,直接关系他们的京察等级,不得不小心。
甚至有人还想请林重阳在李固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李固的前途也是不可限量的,自然不会随意收受贿赂,听人讲情,所以在掌管翰林院之初他就明确表示过各人只需要谨守本分、勤于政务,他一定会秉公而断写考语,凡是有人跟他私底下讲情,那就等着被他给个不称职吧。
所以还真没人敢到他面前去求情的。
不管有些人再怎么嫉妒林重阳,可他们也不得不佩服他,因为他们跟着李固这么多年,居然都没能得李固说一句特别亲切的话。
李固向来都是公事公办,对谁都一样,对谁都不特殊。
现在对林重阳却是特殊得不得了!
林重阳可没空理会有些人的嫉妒心理,他将《仁宗实录》交上去之后还得去吏部帮忙,差不多一直要忙到二月二十左右。
李固可真不怕累着他们,简直把他们当正经的吏部考功司书吏来用,甚至用的更顺手,让其他司郎中们都嫉妒,纷纷表示等这些庶吉士考满或者考成擢升的时候,自己一定要抢两个来。
起码可以给自己抢一个主事嘛。
林重阳这些天也算忙得晕头转向的,真的比自己读书考状元来耗费精力的感觉。
路上他跟赵文藻和陆延道:“我发现每次做自己的事情,都没觉得多累。”
赵文藻和陆延都笑起来,林重阳可难得会抱怨呢,今儿居然也说累,看来是累狠了,吏部也太会使唤人了。
看林重阳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