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梁氏想了想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两位,一位王居士会给人看病,一位王居士会弹琴。”
林重阳详细问了卢梁氏一些细节,然后就跟她告辞,约好若是有事情就去家里请她帮忙,卢梁氏痛快答应。
山中的夜幽静沉寂,只有风在树梢穿行发出唦唦的声音,一夜浅眠,第二日很早林重阳就醒过来。
虽然睡的不好,可他并没有露出异样,起身之后照例晨练。
很快慧文就送来简单的斋饭,一碗粥一个粗面馒头一小碟子咸菜,林重阳也不嫌弃,全都吃光,然后跟着慧文去见静云大师。
原本还担心静空横加阻挠,他会见不到静云大师呢,没想到这样顺利。
静云大师的禅院在正殿后面,一路过去,看到不少尼姑在做功课,还有的洒扫庭园,透过跨院的门甚至还能看到禅院里带发修行的女居士们,她们不少人躲在门后看他,对他充满了好奇。
见到静云大师,他没想到静云大师看起来竟然这样苍老,明明五十多岁不到六十,看起来居然七八十的样子,精神也不大好,眼皮耷拉着没有什么力气。
寒暄了两句,林重阳就直奔主题。
大爷爷与青云庵每年都有书信来往,还送香油钱过来,如果母亲走了,那静云大师没理由不写信告知。
“多谢静云大师和青云庵这些年对家慈的照顾,现在晚生是来接家慈归乡的,还请静云大师代为通秉。”
静云大师一脸遗憾道:“林相公此行实在是不巧,王居士的确是离开了,不过并不是去年底,而是上个月。”
林重阳惊讶道:“果真?”
静云大师微微颔首,“确实如此,王居士思乡心切,攒够盘缠就已经离庵归乡了,这件事贫尼特意写了封信打算请合适的人带去府上,既然林相公亲至,那便交给林相公吧。”
她亲自去取了信回来交给林重阳。
林重阳一目十行扫了一眼,上面暂时也看不出端倪,只是他直觉不对劲,便将信塞进袖子里,“大师,晚生能否去家慈曾住的居所看看。”
静云大师有些犹豫,这时候静空从外面走进来,尖刻道:“你这个小秀才读书读愚了不成?昨儿说了你不信,非要见我师兄,今儿见了我师兄又要去看住处,有完没完?我们青云庵人满为患,既然令堂走了,那院子自然就拨给别人住,怎么还会留在那里。”
静云道:“静空,不可对林相公无礼,你便领林相公去瞧瞧。”
静空虽然不愿,却也只得如此,没好气地让林重阳跟她去。
林重阳告辞静云跟着静空过去。
青云庵后院很大,屋宇连绵,景致清幽,这样一路走去,倒是看到好多景色各异的院落。顺着夹道穿行的时候,他看到一处大院子里聚集了不少尼姑和香客,有人在台上宣讲佛法。
林重阳特意靠近门口,听到那人在诵:“叹人身,不长远,心中烦恼。父母亡,一去了,撇下单身。幼年间,无父母,成人长大。无倚靠,受苦恼,多受恓惶。痴心肠,想父母,长住在世……”
不待他细听,静空催促道:“此地为香客们奉经之所,外男不可入内。”说着她一摆手,就有人上前将门带上,隔绝了林重阳的视线。
林重阳却在脑海里搜索这是什么经,他对宗教不是很感兴趣,所以看的经书不多,无非就是《心经》《金刚经》等几部常见的,这几句话却哪里都不曾见过。
他问道:“不知道贵庵供奉那位菩萨。”
静空没好气道:“自然是观音菩萨。”
林重阳心道既然是观音菩萨,怎么念得经那么奇怪呢?他就问旁边的慧文平日里功课诵什么经。
尼僧早晚有功课,功课内容不少,诵经、念佛、拜佛、打坐等,但是诵经禅定是最重要的,是以他有此一问。
这是日常习惯,慧文随口就道:“晨课贫尼一般诵心经、楞严心咒、大悲咒,晚课……”
“慧文!”静空打断她的话,“林相公若是有意皈依我佛,可以前去普照寺、玉佛寺,我们青云庵却不收男弟子的。”
见她一个出家人竟然这般气性,林重阳也不和她一般见识,毕竟出家人里面也不全是因为信仰和慧根才出家的,若是那些不得已被迫出家,或者为了逃避俗世而出家的,那自然是怨气缠身,青灯古佛不但不能让她心定,反而让她心上长出狰狞的刺来。
又走片刻,开了两扇锁着的门,就到更加清幽僻静处,仿佛江南园林一般,眼前是一片花园子,有荷池花圃,花木扶疏,景色宜人,竹影摇曳中有几处小庭院的斗拱飞檐若隐若现。
林重阳也没料到这青云庵居然这样大。
往其中一处小院去的时候,在荷池边遇到几个身穿素净衣衫的女子,她们或抚琴、或写字作画、或做针线,一个个意态懒散,抚琴的曲不成调,写字的也是信笔涂鸦,做针线的更是半日不下一针。
活脱脱几个雕塑。
这时候见静空和慧文领着个十来岁的少年进来,那少年偏生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生得俊秀无双的,几个女子立刻从雕塑变成了活人,拿眼睛一个劲地盯着林重阳瞅。
林重阳却目不斜视,跟着静空一径去了其中一处小院。
那小院门开着,里面花草茂盛,香气宜人,林重阳还在墙根发现了一些种植的药草。
静空道:“你母亲原住东间,离开后就拨给另外人住,一应物品也并没有留下什么,全都堆在了东厢一角。”说着就领林重阳去看。
林重阳去了东厢,发现只是一个库房,里面堆满了箱笼等杂物,根本看不到什么。
他要求来院里看看,原也不是为了看屋子的,而是为了另外一位会弹琴的王居士。
她们住在一起,那些人自然也知道母亲的事情,当可一问。
只是当着静空的面她们估计不会说,所以他才要来看看,然后找机会接近她们。
现在知道了位置,下一步就好办。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女子过来找静空询问事情,她就让林重阳自己在这里看,着慧文盯着他,免得他乱走冲撞别的居士。
林重阳已经记住了大致方位便想离开,结果在院中看到墙上一处角门,就信步走过去,原来是一片菜地,见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想退出去,却见菜地对面一个素衣女子朝着他摇摇招手。
他疑惑地看她,那女子已经提着裙子低头快步走来,经过时在他身边丢下一个纸团,又从另一边绕出去了。
第124章 夜会
林重阳弯腰捡拾纸团的时候那静空正好过来; 正呵斥慧文:“你怎么能让他自己一个人乱窜; 冲撞了贵人怎么办!”
林重阳立刻将纸团袖起来; 假装掸鞋子上的土,起身的时候; 对面女子已经不见踪影; 这时候静空也冲了过来。
静空眼神阴沉地扫了一圈,见没有异样就催林重阳离开; “看也看了; 还有什么好说的?”
林重阳缓缓道:“有说的也不会跟你说。”
他又不想自虐; 干嘛要对牛弹琴!
静空气道:“堂堂一个生员; 这般无礼。”
林重阳就回道:“好好一个尼僧,如此偏执。”
静空被他气了个倒仰; 偏生说嘴没林重阳那本事; 虽然都是靠嘴皮子吃饭,可一个是机械重复,一个是变着花样推陈出新; 哪里能一样。
静空聪明地闭了嘴巴,只催着他赶紧走。
林重阳也不耽搁,甩着袖子大摇大摆离去,路上一个身材细瘦高挑; 眉眼清淡的素衣女子抱着古琴,朝着他微微地笑,“小秀才,你做什么来?”
林重阳笑道:“我来找我母亲王柳芽。”
旁边的静空立刻扭头对那女子道:“居士还是避讳外男的好; 免得当家老爷责怪。”
素衣女子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来,却伸出细白的手对着林重阳摇了摇。
林重阳看她竖着三根葱管一样的手指,便看了她一眼,女子回之一笑,然后抱着琴姗姗离去。
林重阳也直接告辞离开青云庵去和林大秀几人会合,他拿出那女子给的纸团,展开看了看,上面居然是黛笔绘制的青云庵地图,标注了主要建筑,详细标注后院,还在东北角的位置用点了一个红点。
林重阳联想抱琴女子的动作,想了想就对林大秀道:“爹,晚上我们夜探青云庵。”
林大秀道:“会不会有诈?万一她们故意引你去,再将你捉拿。”
林重阳笑道:“爹,不会的,她巴不得我走,怎么可能会想故意引我捉拿,有祁师父在不怕。”
林大秀还是不放心,决定和赵大虎一起跟着在外头接应。
是夜林重阳和林大秀带着祁大凤、赵大虎两人从山路绕道了青云庵后面。他之前就让卢梁氏给林大秀送了信,叫祁大凤几人勘察一下周围的地形,随时准备行动。这正是祁大凤的本职工作,勘察一座青云庵自然是手到擒来。
青云庵的后院墙非常高,足足有三丈多,比前院还高上一大块,简直顶的上一座县城的城墙。
这自然难不倒祁大凤,他此行带了飞爪,自己先蹭蹭地爬上去,然后再垂了绳子下来将林重阳拉上去,林大秀和赵大虎就在外面等待接应。
祁大凤在教三个孩子习武的时候,原本也教过一些暗语,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祁大凤低伏着身子,趴在墙头观察、静听了片刻,待夜巡的尼姑已经离开了后院并且落锁,这才带着林重阳从墙上溜下去。
下去之后,他就将飞爪荡下来缠在腰间,护着林重阳往约定地点去。
那女子约定时间三更,林重阳提前出发,先观察一下,祁大凤便先爬上一棵树,占领制高点,可以保护林重阳监控全场的动静。
月上中天的时候,银辉泼洒,整个园子如同下了一层霜,林重阳靠在假山上,欣赏了一会儿月色,就听见小径上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他略隐了隐身形,就见到两个窈窕的身影朝着这里走过来,到了近前她们先看了看,似乎是没见到人,其中一人便轻声唤:“林相公”。
林重阳不应。
一女子疑惑道:“我明明告诉他三更,他不会没领会到吧。”
另一女子道:“这时候你打什么哑谜啊,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呢。”
“我不是想试试他吗,看看他是不是真聪明。”
“那咱们等等吧,兴许过一会儿就来了。”
过了片刻,林重阳便从假山后面缓步而出,离着两人还有段距离的时候拱手,压低声音:“见过两位。”
两女子欢呼一声,“可下来了。”两人相携前来,“见过林相公。”
林重阳问道:“两位可是知道家母的下落?”
个子略高挑一些的女子道:“虽然现在不知道令堂在哪里,不过我们却知道前几日令堂还在这里的,静空说她早就离开,分明就是撒谎。”
白天林重阳和静空对话,她们都听在耳中。
另一个女子道:“若是林相公肯帮我们一个忙,我们愿意帮你打听令堂的下落。”
她们在这里住了四五年和那些尼姑们见天打交道,又常拿金银请她们吃喝,和林重阳自不一样的。
如果静空下了令,那他在青云庵还真是寸步难行,更别说打探消息。
林重阳沉吟道:“两位想让在下帮什么?”
那女子抿唇笑道:“咱们被关了四五年都不急,林相公怎么比我们还急。”
林重阳正色道:“还请两位体谅在下记挂家慈的急切心情。”
那高挑女子道:“凝菡不要逗林相公了,咱们还是说正事。”
她对林重阳道:“林相公,为表诚意,咱们二人也将姓名告知,有名有姓,林相公也不必担心我们有虚言。”
林重阳明白她的意思,她们必然不是普通人,很可能是某豪门被送来静修的女子,所以她们说被关在这里,现在估计是想脱离苦海,要借住他的力量,又怕他怀疑有诈,所以告知姓名。
有了名姓,女子最重清誉,也算是有把柄落在他手里,让他放心她们。
不等林重阳说话,那女子就道:“妾身娘家姓王,小名不便告知,但是有个表字咏絮。”又指着旁边那位道:“这是顾小姐。”
方才她已经唤过她的名字凝菡。
若是从前顾凝菡自然不允许这样,别说见外男,被人当着外人面称呼闺名,只怕入夜就不会从闺房踏出半步。现在自不比往日,为了能回到京城,她愿意冒险。
她相信林重阳是个信守诺的君子,不会将今日之事泄露出去,毕竟对他也声名有损,功名有亏,也算大家互相握着把柄。
尽管自己更吃亏,可只要能离开这里回去,这些她都认了。
顾凝菡咬牙道:“我们是京城大同坊的顾家,林相公一打听便知。”
这个做不得假,林重阳便也不怀疑,只问要如何帮忙。
王咏絮道:“我们也不会让林相公为难的,只请你为我们悄悄送一封信去。”
送信?这个倒是简单,林重阳想起沈君澜是从京城来的,如果让他帮忙带信,不知道会不会有问题。
哦对了,他可以让沈君澜带给沈之仪,然后请沈之仪给顾家送,这样就没有问题。
有了计较,林重阳道:“两位放心,这封信在下一定托可靠之人亲自送到两位指定人的手上。”
两人福了福,“先谢过林相公。”
顾凝菡又交给他一张纸,“还烦请林相公帮我们买几味药材,到时候三更天投到这里墙根下即可。”
林重阳接过纸条的时候,碰到了她的指尖,冰凉的很,他将纸条塞进袖袋里,“后日三更会让人送过来。”
王咏絮就道:“劳烦林相公,我们会尽快打探令堂的消息,到时候写在纸上揉成团,扔到墙外。”
又说了几句,定好了暗号之类的,王咏絮便拉着顾凝菡回去,“她们吃酒差不多回来了,咱们回吧。”
她们身边都有看守的婆子,一开始看守非常严格,一年后就开始放松,后来她们想办法贿赂了庙里的尼姑,时常找几个婆子去赌钱吃酒,就越来越放松,到了这两年,她们俩甚至可以在院子里自由行动。
反正墙高院门有锁,她们也出不去。
离开青云庵之后,林重阳和祁大凤又从后墙爬出去,回到了白龙村,等天亮就让赵大虎去买药,他们几人则分头在村内和一些老妇人聊天,打探王柳芽的消息。
白龙村就在山脚下,和青云庵很近,这里的女人病了都是去找青云庵的尼姑看病。
她们异口同声地说青云庵医术最好的是静云大师,其次就是王居士,这位王居士如今已经得静云大师真传,且为人又和善热情,不嫌脏不嫌累,简直是就是庙里的活菩萨。
除了现在会读书识字看病问诊,林大秀觉得跟从前的王柳芽倒是也没什么不同,一样的闲不住。随着跟村民们聊得越多,他就又重新认识了王柳芽,如今的王柳芽,应该说除了他印象里那么勤劳闲不住,其他的只怕已经大变样。
青云庵为什么不肯放她?这让林大秀很是费解,好在通过和村民们聊天,他们确定青云庵并不是要伤害王柳芽,相反,她在青云庵地位不低。
两日后,林重阳让祁大凤将药材丢进去,同时也拿到了另外一个纸团。
上面是俊秀挺拔的柳体,颇见功力,纸团上说她们打探到一切都是静空搞鬼,因为林重阳来的那日,王居士还在青云庵中给人看病的,结果当天傍晚就被静空以急诊为名将她送出去了。
具体位置不知道,只说是北村,他们这里将山北的村子统称为北村,并没有特指哪里。
跟村民打探一下,果然如此,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