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风过,垂帘一掀,露出女子清丽的脸,嘴角噙着笑:“既然腰这么好,那就别起来了。”
这笑里带冷的声音,突厥汗王心头一颤,觉得毛骨悚然的,抖了抖老骨头,不甘愿地弯下去几分:“见过殁王。”
能甘愿才怪,损了二十万人马,自家门口还得装孙子,傻子才甘愿。
这一拜,又是半天,突厥汗王骨头都麻了,马车里,这才传出男子的嗓音,跟这冰雪似的:“汗王免礼。”
一只极是好看的手将整个车帘撩开,满城的突厥人都撑大了眼睛望过去,只见雪雾之后,女子一身张扬的红色披风,大大的兜帽下青面獠牙的面具狰狞,独独露出一双溢满笑意的丹凤眼,正冷冷睨着城下,身侧,只窥得男子侧脸,温柔又专注地给女子系好披风的带子。
只一个侧脸,迷了全城女子的眼,这突厥雪雾风光名闻三国,竟是敌不过男子一个侧脸。
“这,”
冷幽的一个字落,男子骤然转身,对着满城突厥子民,字字穿过风雪:“是本王的王妃。”
传闻风清殁王昙花画面玉为骨。只是,传闻竟道不尽这男子一分风华。
他怀里的女子偎着他,眸光潋滟。
还有那样一个传闻呢,风清殁王护妻无度……
突厥王一个晃悠,刚起来的身子就那么跪下去了,声音颤了三颤:“见过殁王妃。”
嗯,老家伙还有几分眼力见儿。
容浅念笑盈盈地抬抬手:“嗯,爱卿平身。”
老突厥王一个腿软,扑通倒地,啃了一嘴的雪。
传闻殁王妃狂妄肆意,出口惊人,果然,传闻不实,这姑娘,哪止惊人,简直惊天!
老汗王正要爬起来,头顶扬着女子恣意的笑:“汗王一把年纪,何必行此大礼,要折腾坏了你这把老骨头,本王妃可就罪过了。”
突厥王脚下一个打滑,又摔了个狗啃泥。
诶哟,老骨头啊!
突厥王抹了一把脸,抬起头,瞬间白了脸:“挞里!”
千万城民这才盯住那青面獠牙的面具,面具下的女子唇角一扬,笑言:“挞里在地下呢。”
顿时抽气声盖过了风响。
当日挞里便是戴着这青面獠牙的面具走出了揽月楼,既然挞里已死,那么……
突厥汗王大惊失色:“你是揽、揽月?”
老奸巨猾的狐狸!容浅念敛了笑,语气玩味:“腰杆子不错,怎么耳朵就不好使呢。”指了指自己:“我?”又指了指身边的男人,“他的王妃。”
突厥王默了,心底生寒,只见女子撩起长长的披风,走出了马车,声音提了几度:“风清殁王妃。”
一字一字绕着城墙,吹不散余音。
短短几个字,满城缠绕风清殁王的眼神都被冻住了,这个女子她在宣布主权。
萧殁浅浅轻笑,他的女人啊……眸子深深凝着风雪里的女子,她笑,她弯眉,她恣意傲然地睥睨全城:“出征之时,本王妃说过,待到本王妃杀他片甲不留,摘下这青面獠牙,与民同庆。”
好张狂的女子!
她站在白茫茫的雪里,大红的披风,兜帽下的脸微微发白,薄唇却一点朱红,伸手揭下獠牙面具。
面具下是一副极美的女儿容颜,五官生得精致,只是那般娟秀的容颜掩不住她一身的英气,眉眼写意,非女儿姿态,是那般的桀骜。
这个女子,与生俱来,便不为闺秀,她是驰骋沙场的女子,是与风清殁王并肩的女子。眸间,是睥睨天下的自信与魄力。启唇,字字穿透这突厥城:“风清殁王妃特此下诏,突厥自今日附属风清,乃天朝子民,风清护之,守之,待以同仁,为庆本王妃大捷,特免突厥三年朝贡。”
话落,须臾无声,风吹开了女子兜帽,长发飞舞。
半响,不知何人一声大喊:“王妃万岁!”
随即,附和声便盖过了这片天。
“王妃万岁!”
“王妃万岁!”
“……”
欢呼声在这城里盘旋不散,百姓高举的双手飞舞了雪花,而那女子,在人群中央,言笑晏晏。
这个女子,用一纸诏书收买了突厥千万的人心,她会攻计,更会攻心。
老汗王抬眸,望着眼前女子,此后,他突厥,便是她的天下了,与风清无关,与殁王无关。
笑了笑,容浅念玩笑:“汗王的子民可真真是热情啊,本王妃受宠若惊,受宠若惊。”
“王妃过赞。”冰天雪地的,汗王出了一身的汗。
容浅念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冲自家男人眨了眨眼,回头,又对着突厥千万百姓飞了个媚眼,笑得甚是璀璨:“客气客气。”
萧殁俊脸微微一沉,伸手,将正欲飞吻的女子抱进怀里,纵身跃起。
风起,马车落了帘子,一个慌神,不见了女子身影。
靠,这是轻功?这么用的?
众人傻了眼,就听见马车里女子一声大喊:“相公相公,我们再飞一次。”
众人再一次傻眼,死死盯着那马车,赶车的青衣楚林等人,默默地低头: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平稳的石子路上,马车一颠一颠,因着里面的某人扭来扭曲,缠着要‘飞’。
萧殁无奈,抚着她的腰:“坐好。”
容浅念乖乖坐好,嗯,直接坐在了萧殁腿上,勾住他脖子,问:“逸遥,我会不会太败家了?”
三年赋税啊,那可是真金白银啊,某人的心,这会儿开始肉疼了。
萧殁拂了拂女子蹙起的眉头:“你喜欢就好。”
容浅念小脸一垮:“可是我后悔了。”捂着肉疼的小心肝,“三年啊,我的小金库哟。”
萧殁轻笑,捧着愁眉苦脸的女子深深吻了下去,然后,某人就心花怒放了。
马车一路招摇过市,进了突厥王宫,下了马车,某人又一路招摇过市,抱着自家男人到处飞吻抛媚眼,那架势就恨不得逢人都扑上去拍拍肩,泪流满面地来上一句:这是我男人,帅吧。
对此,某王爷一直抿着唇。
这不?高调出幺蛾子了。
前脚,殁王妃刚溜着殁王爷走过,后脚,三五成群的宫女躁动了。
“这位王妃生得怎是如此面熟。”
那妖气的眼神,那洒脱的背影,那嗪笑的嘴角……那勾人模样!
“像不像揽月楼里那位?”
“对,对,殁王妃真真像极了揽月公子。”说话的姑娘模样都醉了,一脸痴迷,“虽只是远远的望了一眼,我可忘不了揽月公子那眼神,勾人滴哟。”
说起揽月楼里的那位,那可寒冬腊月里的一只桃花啊,这细数起来啊,一朵两朵,朵朵开呢。
一姑娘桃花眼:“是是是,揽月公子进王宫才不过数日,那些个伺候的姑娘一个一个都跟丢了神似的。”
貌似,这姑娘这般样子,也丢了神。
二姑娘抢话,痴痴笑着:“我还听说啊,那被揽月公子剜了眼珠子的章林公子,晕着的时辰还喊着九公子呢。”
三姑娘小脸染红,眼珠儿媚着呢:“那是当然,王宫里都传揽月公子是狐媚呢,你看看王后,看看那个唤作临兮的姑娘,都被勾了魂,就连——”姑娘笑着掩嘴,“就连揽月楼外的侍卫们,每每巡视时,也都是望穿了眼。”
哟,那叫一个男女通杀啊。
四姑娘感叹:“一个一个都着了魔了。”
一个,两个,三四个,眼前,可不就有四个,着了魔了。
“那位,可真真是个祸水。”姑娘们齐齐叹气,“可惜,红颜祸水总薄命。”
听听这语气,那叫一个惋惜,那叫一个痛心。
祸害啊祸害。
一二三四姑娘你一言我一语地嘴碎了一路,这才走远了。
前头,某男的脸很铁青,某女的脸很谄媚。
容浅念第一次对武林高手某种技能很怨愤,尼玛,为毛这么远还听得这么清楚。
丹凤眼眨啊眨,伸手,扯了扯萧殁的袖子,容浅念脑袋耷拉,细声细气地:“相公,我错了。”
遥想当初四处留情的日子,很是潇洒了,眼下,嗯哼,事儿大了。
萧殁眉头紧蹙,连额间那朵昙花都皱成了深深的殷红。
容浅念当下就怂了,巴巴的小眼神,一挑一挑的,“生气吗?”
瞧着小媳妇样!
这叫什么?风水轮流转,一物降一物。
俊逸的男人点头:“嗯,生气。”侧脸沉着,蓝瞳望进女子扑扇的眸子里。
空气很酸,很酸很酸。
她家男人醋了,这问题严重了。容浅念皱着小眉头想啊想,抬头,一脸视死如归:“那你罚我吧。”低眸,脑袋耷拉,肩膀一耸,可怜兮兮,“你舍得吗?”
赤果果的苦肉计!一看就知道,这厮,装!
偏生,萧殁软了心肠。
明明知道她用计,明明知道她耍赖,明明知道她生了一副狐狸心肠,会百转千绕地迷惑人,还是甘愿被她绕了进去。
罢了,似乎轻叹一声,他揉了揉女子额前软软的发:“嗯,不舍得。”
容浅念一听,灿烂了眉眼,抓着萧殁的手背放在脸上蹭,笑嘻嘻地说:“你舍不得,那我乖乖就范好了。”
乖乖就范?也就躺在床上不反抗而已,与她扑倒再躺下,没有本质改变。真是好打算啊。
看吧,一副狐狸心肠,百转千绕。
萧殁唇角微微扬起,掌心女子蝶翼般的睫毛刷过,痒痒的,他覆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吻着:“十一,你怎么不知道,美人心计,你玩起来,没几个人敌得过。”
所有,突厥王宫里,有一个狐媚人的揽月公子,而他萧殁的整个世界里,有个要了他命还不放过他心的女子。
她啊,无关男女,便是有蛊惑人心的能耐。
她笑得眉眼温柔:“包括你?”
“包括我。”俯身,亲了亲她的唇,含住她嘴角的笑。
这样狡邪的女子,他哪里逃得过,赔了身心,还要奉上灵魂。
对此,她却洋洋得意,笑得那样明媚:“原来这玩意这么好使啊。”
语气里,有股子乐此不疲的韵味。
萧殁蹙眉,轻咬她的唇:“答应我,以后不许对其他人使如此手段了。”想了想,语气沉闷,忸怩,“包括女人。”
哎哟喂,这男人,吃起醋来真要命。
“咳咳咳。”容浅念轻咳一声,抬眸,看着萧殁,假正经,“不对别人使也可以,那以后,你可就要乖乖就范了。”
瞅瞅这姑娘,顺藤摸瓜,顺手牵羊,顺杆子往上爬……多狡猾,三言两语就让她给扳回来。
风水果然是轮流转的。
他点头,对她,毫无办法。
容浅念眉开眼笑了。
“你应我。”
应什么?不许对别人使美人心计?
容浅念一拍胸脯,信誓旦旦:“你家娘子是那种拈花惹草的人吗?”
话才落,揽月楼中,忽然传出一声呼唤:
“公子。”
那叫一个百转千回,那叫一个忸怩作态,那叫一个柔情似水。
容浅念眼皮一跳,瞬间觉得心头有千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很想仰天来上一句:操,尼玛!
好吧,她没有对天大骂,她一脸无辜,摇头,很真诚,很无辜,很无奈,很无邪:“不是我,不是我。”
话,刚落。
“真的是你啊。”
顿时脂粉扑鼻,一个,两个,三四个姑娘扎堆就凑过来了。一个一个……嗯,欣喜若狂。
容浅念小脸拧巴了,抬头看看自家男人,嗯,脸色很沉,低头看看地面,嗯,不认得我,不认得我……
然……
红色衣裙的姑娘挤到左边:“公子,你终于回来了。”说着,端了个感激涕零的神情。
橙色衣裙的姑娘挤到右边:“奴家还以为,还以为……你吓死奴家了。”说着,做了个花容失色的表情。
黄色衣裙的姑娘凑到前面:“我就知道公子不会死,不会丢下奴。”
“……”身后,绿色衣裙的姑娘巴巴的抹眼泪,手绢擦了又擦。
然后,四面八方脂粉乱飞,红橙黄绿亮瞎了眼,容浅念耳鸣头晕,半天找到了北,抬头……额?
自家男人被挤出去了。
尼玛!容浅念喉头一梗:“咳咳咳。”
这一咳,肺都振动了,萧殁眉头一皱,缓缓抬脚……
然,一个,两个,三四个,红橙黄绿姑娘心疼坏了。
红色衣裙的姑娘给妖孽顺气:“公子,你怎么了?”
橙色衣裙的姑娘给妖孽捶背:“可是病了?”
黄色衣裙的姑娘给妖孽喂茶:“来来来,公子,慢点喝。”
绿色衣裙的姑娘给妖孽擦脸:“让奴家看看。”
这一个一个端茶倒水,拍胸捶背。
顿时,容妖孽被堵了个水泄不通。
容妖孽左手一推,右手一搡,这才挤到萧殁跟前,抹了一把汗:“逸遥,这个,这个……”想了半天措辞,发现词穷了,心肝端不稳,各种心虚,随口胡诌,“意外,意外,真是意外。”
萧殁脸色,嗯,很沉,俊脸,嗯,各种颜色转变。
容浅念一把抱住,死死抱住,那叫一个撕心裂肺:“逸遥,你要相信我。”
然,下一秒……
一个姑娘一声河东狮吼:“你是什么人?怎么抱着我家公子。”
容浅念泪了,这姑娘,您老眼瞎吗?是老娘抱着好吗?抬头,楚楚泪光:“逸遥。”
萧殁蓝瞳一凝,葱白如玉的手指抬起……一根一根掰开,转身,头也不回地出了揽月楼。
容浅念望眼欲穿,歇斯底里:“逸遥……”
楼外,男人的身影不见了,一阵冷风吹来,灌了容浅念一嘴,郁结心头:“咳咳咳。”
贴心的姑娘立马扑过来:“公子,奴家给你吹吹。”
吹吹?尼玛!容浅念咳得更厉害了,拂袖就要走。
“公子,公子。”
“你别走啊。”
“你带奴家一起走。”
“还有奴家。”
红橙黄绿四位姑娘一人一句,容浅念丢盔弃甲灰溜溜了。
“公子,那人是谁啊?”
脚步生生一顿,容浅念回头,一个眼刀子甩过去,大喊:“那是老娘的相公。”
“啊?!”疑惑。
“你、你是——”迟疑。
“女的?!”尖叫。
“……”沉默。
容浅念挺挺胸,一把扯了头上束发的锦带:“如假包换。”
对面,四张小脸都石化了。
尼玛,这下总能甩掉了吧。容浅念耸耸肩,拂拂衣袖,转身……
忽然,左手被拽住,右手被拽住,腰被拦截,路被堵住,容姑娘抬头,四个姑娘,一个一个楚楚泪光,视死如归。
“奴家不介意。”
“为奴为婢奴家也愿意。”
“奴家要伺候公……小姐。”
“嗯嗯嗯。”
容浅念脚下一个趔趄,一口血堵在喉咙:“咳咳咳。”捶胸,大叹,“作孽啊!”
自作孽不可活!
容姑娘终于明白了一个真理:出来混的,总要还的。
此后,足足半天,容姑娘被她家男人晾在了一边,对此,容姑娘郁结心头,晚上王宫的接风宴兴致缺缺,一句身体抱恙就给打发了。
揽月楼外,鹅毛大雪,楼里,暖烟袅袅,容浅念懒洋洋地窝在美人榻里,裹着狐裘,撑着下巴,发呆。
“小姐。”
殿门被推开,十三脚步匆匆,带进来了一身风寒。
容浅念瑟缩了一下,往狐裘里钻,恹恹地:“嗯?”
十三将门掩严实了,道:“汗王给姑爷送了一个突厥美人。”
容浅念眼皮子都没抬:“嗯。”随后,一个鲤鱼打挺,“什么?!”
不淡定喽!
十三很淡定:“汗王给姑爷送了一个突厥美人。”想了想,补充,“很美的美人。”
容浅念脸一抬,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