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行回头露出一个宠溺的微笑,伸手抚上玉瑶公主的手背:“乖,状元爷在外面站了那么久,若是不请进来坐坐,便是我们失礼了。”
玉瑶公主低声“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陆远行起身招呼穆梓桐,陪他喝了一盏茶。
穆梓桐从来没有觉得公主府的一盏茶有这么难以下咽,陆远行的一举一动,分明都是在向他宣示着,他陆远行比他更熟悉这里。
穆梓桐有些仓惶,看向玉瑶公主,却不小心撞进了她眸中的一点担忧:“玉瑶公主,你今日可好了一些?我去淮南的时候带回来一些不错的药物,对外伤十分好。”
玉瑶公主许久没有听他如此温言软语,不,应该说是,他已经很久没有对着她说话了。
陆远行见玉瑶公主隐隐有软化的迹象,立刻站起来说:“多谢状元爷费心了,宫中各种进贡的灵丹妙药数不胜数,这点上不用状元爷操心。”
穆梓桐看到玉瑶公主抬头看向陆远行,眼中是满满的关注,他默默笑了一声:“如此,那我便放心了,玉瑶公主便劳烦指挥使照料了。”
“你放心,一定的。”陆远行毫不客气地回应了穆梓桐。
看着穆梓桐出去了,玉瑶公主连忙拉住陆远行的衣袖:“不能用宫里的药。”
若是用了,那父皇母后便都知道了,这对穆梓桐不好。
陆远行心中有些微酸,但还是耐心安慰玉瑶公主:“你忘了我是锦衣卫指挥使,不知道多少人给我送药,根本不用惊动宫里。”
玉瑶公主闻言方才安心,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陆远行心底一声叹息:为何到这个时候你还要护着他。
第二日下朝,穆梓桐果然没有来,却是派人送了一车药上门,状元爷跟公主府的关系匪浅,这么着上门根本没人关心。
玉瑶公主看着院子里都快摆不下的那么些药,咬了咬牙:“给我都送回去。”
送药过来的仆人很是为难:“回禀公主,我们爷说了,这药今日若是送不到公主手上,我们回去便要吃板子的。”
玉瑶公主没想到如今穆梓桐竟然如此暴躁,心下也是一凛,说:“那我亲自送回去,看他打算拿我怎么样!”
玉瑶公主亲自摆驾侍郎府,这事儿并不稀奇,毕竟从前玉瑶公主也是经常追着状元爷跑的。但若是有心人,会发现其实玉瑶公主已经很久没有去找状元爷了。
玉瑶公主让人把满车的药在侍郎府的前厅卸下来,侍郎府的下人原就不多,公主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过来,实在是招架不住。
穆梓桐上朝去了,大家只能去后院把昭儿姑娘叫出来。
李沅锦最近沉心做豆腐,倒也没发现穆梓桐这两天经常不在,猛然被人叫到前厅来,一看是玉瑶公主,没等多问就直接说:“穆公子上朝去了,公主是否要在此等他回来?”
若是要,那她就叫人好茶好水伺候着,若是不用,那便也不关她的事了。
李沅锦习惯了这样对人,礼貌,但是不够尊敬,陆远行头一个觉得不舒服。
“你是何人,知道面前的是玉瑶公主为何不行礼?”陆远行的绣春刀略略摆动,似乎只要李沅锦再说出一个不好的字,他便能立刻斩杀他。
“陆远行,不关昭儿姑娘的事,我曾说跟她姐妹相称,不需要那些繁礼。”玉瑶公主微微笑道。
又朝李沅锦走近几步:“昭儿姑娘,这些药是穆公子送到公主府的,但是我用不上,现下退还,劳烦你清点一下。”
李沅锦摸不准玉瑶公主这是什么套路,她光是窝在后院做豆腐,穆梓桐送药的事儿也没跟她说。
正文 第五百四十章谁欠谁的(三)
不过,既然是穆梓桐送出的,那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李沅锦对着公主福了福身,告知公主收下。
玉瑶公主一瞬间觉得此刻昭儿跟穆梓桐是仪一起的,他们一模一样都要她收下这车药。
而她,却站在他们两个对面。
这样的感觉让玉瑶公主霎时间脸色苍白,陆远行原本在边上看着,倒是没故意去听她们在说什么,只是看到玉瑶公主白了脸,一颗心立刻抽痛起来。
“你这女子,胆大包天,竟敢对公主不敬!”陆远行刚刚怒喝出声,便有那手脚快的,立刻上前反手就把李沅锦押住,李沅锦刚好的胳膊,此刻被人强压,痛喊出声。
“陆远行,不要!”玉瑶公主扶住陆远行的胳膊,抬头哀求。
陆远行有心想要给李沅锦一个教训,穆梓桐身边的人,都跟着穆梓桐一般对玉瑶公主不敬,是该让他们吃些苦头才是。
李沅锦被扭痛,又见侍郎府的人想要上来救她,却被锦衣卫跟公主府的人一一打伤,火气也是十足:“你有毛病吗?我招你惹你了?仗着权势就这样欺负人吗?有本事你趁穆梓桐在的时候来啊?专挑他不在的时候欺负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陆远行眼底一片深沉:“大胆狂徒!给我掌嘴二十!”说着就有锦衣卫的人反剪了李沅锦的双手,偌大的巴掌就要朝着李沅锦的脸上扇下来。
“不要!”玉瑶公主惊呼。
越是看到玉瑶公主此刻还为了穆梓桐的人求情,陆远行心中越是痛楚,他压低声音对玉瑶公主说:“公主,你别担心,我保证处理的好好的。”
今日便是李沅锦死在这里,他也能叫人说不出一个错字来。
他这般眉目深情的样子落在李沅锦眼中,同样落在她眼中的还有侍郎府那些跟她已经相处出感情来的仆人们被殴打的痛苦模样。
李沅锦这次真是火冒三丈,气不打一处来,扭头躲开要扇到她脸上的巴掌,恶狠狠地对陆远行说:“难怪你不招人喜欢,你这样的人就是怪胎,就是变态!难怪玉瑶公主就是喜欢穆梓桐,也不喜欢你!”
这一句话正戳到陆远行的痛处,陆远行当即就把玉瑶公主抱回软榻上,自己要亲自过来会会李沅锦。
“住手!”
“住手!”
两句异口同声的话语响起来,玉瑶公主下意识朝门口看去,正大步踏进来的人,不是穆梓桐,又是谁呢。
穆梓桐脸色阴沉,眸光冰冷:“指挥使好大的排场,我府上的人奉公守法,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竟然叫锦衣卫打到府里来了,果然是天下第一的锦衣卫。”
陆远行揪着李沅锦的衣领,冷笑道:“你府上的人侮辱公主,我为公主讨回公道,维护皇家颜面,有何不可?”
穆梓桐的目光也落到一边的玉瑶公主身上,玉瑶公主双脚还不能落地,被人搀扶着,想要解释,却被穆梓桐冰冷的目光刺痛心肺,张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眼看着穆梓桐眼神中的厌恶情绪更重,玉瑶公主忍不住呐喊出声:“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穆梓桐没有看她,口中只冷冰冰地道:“的确不是我想的那样,我以为是我做错了,伤了公主,这段时日十分愧疚,夜不能寐。却没想到原来只是苦肉计,不过是让我放松警惕,你们便打到我的家里来了。”
穆梓桐的声音痛苦万分,他真不愿意相信玉瑶公主竟然没有变好,而是更加变本加厉,使用这样的法子来对付李沅锦。
李沅锦带着的帷帽早已被掀翻,那张看上去跟原来只有三分相似的脸颊,此刻通红一片,是被陆远行打的。
李沅锦心中不服,但是她也看到了这事是因陆远行而起,玉瑶公主倒是没有参与多少,反而多次为她求情。
只是这锦衣卫实在不是人,便是玉瑶公主,竟然也没能劝服住陆远行这头猛兽。
“公子,今天这事都是因锦衣卫指挥使而起,玉瑶公主没做什么,你别怪她。”
玉瑶公主仓惶中听到这一句,立马感激地看向李沅锦。
然而,这一幕却让穆梓桐更加愤怒——到我府里来欺负我的人,如今还要逼着我的人说情?
长公主果真欺人太甚!
看到玉瑶公主跌跌撞撞站不稳的样子,穆梓桐有一瞬间的心软,但是再看到洒落一地的药,穆梓桐只觉得自己之前的愧疚、同情,全是笑话。
送什么药!别人根本就不需要!还全都送回来,扔在地上供人踩踏!
这其中许多药都是为了李沅锦身上的伤口而费尽力气找的,李沅锦都没敢像这么浪费,玉瑶公主此刻却让这些药碾落在泥土中!
穆梓桐冷冷地笑着,从锦衣卫手中接过来李沅锦:“你们今日做的,我必将百倍奉还。”
李沅锦去拉他的袖子,穆梓桐摇头:“你先去后面休息,别担心。”
李沅锦还想跟穆梓桐说今天的事情,不要太怪玉瑶公主,她其实没做什么。但是穆梓桐如今已不是当年那个事事都听她的小书呆了。
他下的命令,没人敢不听,立马上来两个丫鬟,顾不得收拾自己身上的伤口,先扶着李沅锦回去了。
穆梓桐心疼那些药,李沅锦身上好多处都换了皮肤,这些对皮肤愈合回复的药物十分难得,他蹲下身来去捡那些药包,挑着干净的收拾到一起。
玉瑶公主想要去帮忙,但是却动不了。
陆远行一脚踩到药包上,脚尖使劲碾压,他想,穆梓桐曾经有多低看玉瑶公主,那么他今日就要多低看穆梓桐。
穆梓桐表情丝毫未动,仿佛根本没有看到陆远行的脚一样,依旧伸手去捡起旁边干净的药包。
那么清高的一个人,就这样俯身在陆远行的脚下。
玉瑶公主心痛不已,铃铛扶着她过来,轻轻拉陆远行的衣角:“陆远行,你不要这样。”
陆远行回头看玉瑶公主状态还好,便放下心来:“你好生歇着,放心,我一定好好为你出气。”
正文 第五百四十一章谁欠谁的(四)
玉瑶公主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然而陆远行已经走开几步,一步一个,把那些包的好好的药包都碾碎在泥土里。价值不菲,千金不换的药物就这么跟尘土混为一体了。
穆梓桐默默无言,捡了几个,直到手中再也拿不下了。
玉瑶公主脸色羞赧,虽然不是她做的,可是陆远行是她带来的,这样对穆梓桐,不是她的本意。
穆梓桐直起身来,看向手中的药包,眼神是那样的陌生和遥远:“你知道为什么我永远都不可能跟你在一起吗?”
这话是对着玉瑶公主说的,事到如今,谁也不必再忌讳什么了,他们的事,路人皆知。
玉瑶公主脸色惨白,虽然穆梓桐的态度她看的很明白,但是这样直白地宣布他们之间毫无可能,绝不会在一起,还是第一次。
陆远行冲上来,面目躁怒:“你想做什么!”
穆梓桐淡漠地回答:“我什么都不想做。我只是在说事实,长公主殿下,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吗?”
玉瑶公主眼眶含泪,她已经预料到穆梓桐要说出令她心碎的话语。她摇头,心中痛苦,想要让穆梓桐别说,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穆梓桐一字一顿地说着,目光从地上的泥泞一路看过去:“因为这些药,都是许多人,花了许多功夫去种植、去采摘,去炮制,去研磨……也是很多人花了很多心思,从很远的地方找来的。”
说到这里,穆梓桐还是有些愧疚地看了一眼玉瑶公主的双脚:“我知道长公主殿下的脚受伤了,这些原本都是对公主的伤势十分有效的药物。这一包,是淮南的千蕨草,能够重生皮肤,千蕨草生长在瘴气十足的地方,每年都有无数的人因为家贫不得不铤而走险去采摘。这一包,是漠北的玉栖松,可以肉白骨,玉栖松生长在我们跟别国的国界上,不知道多少人因为玉栖松而被邻国的士兵射杀。这一包,是已经绝迹的铁鹰羽,止痒生肌奇效,铁鹰的巢做在悬崖上,老鹰十分护小,若不是因为家中困难,许多百姓绝对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攀爬悬崖,去被老鹰啄瞎眼睛……”
玉瑶公主愣住,她原本以为这些不过是普通的补药,跟别人日常送来的没什么两样,甚至还比不上陆远行送来的药。
她心中想的是,无论这药如何,她总是要送回来的,绝对不肯再用他分毫的东西。
她欠他的,还不清了,绝对不能让这账越滚越多。
可是现在,看着满地的泥泞,还有那些被踩碾进泥土里的药材,还有穆梓桐脸上冰冷的表情。玉瑶公主无力地抬起双手,掩面流泪。
“现在你知道了吗?我们从来都是两个世界的人。在你的世界中,这世上,除了你,一切都是可以被牺牲的,所有人的职责就是为了让你开心,别人想做什么,能做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让你开心。”
“我们这样的人……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走到现在,每一步都是踩在刀尖上的,若是错了一步,便要花上很多年,甚至是半生的精力来弥补。可是在长公主殿下的眼中,这些东西都是可以随时被浪费的,一句不高兴,就可以毁灭,对吗?”
穆梓桐的声音悲痛,有为了这药物,也有感受到李沅锦因为想要跟他划分界限,除了徐大夫开出来的非用不可的药物外,绝不让他再多花半分心思的冷漠。
或许这就是报应吧,他曾经抛弃她,他曾经把玉瑶公主的心碾落在泥土里,所以如今他也被她推开,他的心血也被人碾落在泥土里。
玉瑶公主仓惶失措,伸手想要拉穆梓桐的袖子:“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是这样……对不起,我帮你、帮你捡起来。”
说着就蹲下来,准备从泥土里把那些药材捡起来。
陆远行见状连忙大步上前,一把把玉瑶公主拉起来:“公主,你不必对他道歉,这事是我做出来的,我来!”
说着,陆远行对着穆梓桐抱拳:“状元爷,刚才是我鲁莽了,我并不知道这些药材如此珍贵……”
原来这些药材都是对玉瑶公主的伤势有好处的啊,若是知道,他肯定不会这样对待。
看着满地散落的药材,不辨面目,陆远行心中也是一声叹息,可惜了。
穆梓桐冷冷地看着他们:“不必了,这些药材,见水也就废了。”
他想起来李沅锦跟他决裂的时候做的一件事,那时候他请求她能够再给他一次机会,顾弘扬已经不在了,他请求留在她身边照顾她。
可是她拒绝了。
穆梓桐绝望无比:“阿沅,你是最宽容不过的一个人,你连李佳晴和李佳雨都原谅过,为什么不能原谅我呢?”
李沅锦很平淡地说了一句:“有些事情是不可以被原谅的。”
那时候他不懂,李沅锦顺手拿起桌上的茶壶,用力往地上一掼。
“碎了吗?”
“碎了。”
“那好,我跟它道歉:对不起。”
李沅锦表情悲痛,正色跟地上已经摔成几瓣的茶壶道歉。
穆梓桐立刻知道她的意思,果然就见她下一句说出:“好了,我道歉了,它恢复了吗?”
“没有……”
那时候的他,就跟此时的玉瑶公主一样。有些错误,根本就没有被原谅的机会,这个道理他早就懂的,不是吗?
玉瑶公主飞身扑上来,痛哭:“我错了,我错了……”
穆梓桐轻轻摇头:“不,你没错,错的是我们根本就是两条路上的人。即便你有错,我也已经原谅你了,罪孽、愧疚,我们已经不相欠了,从此便桥归桥,路归路,公主从此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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