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她要去护卫营找王爷,管家元立赶紧下去吩咐套车了。夏初七看了一眼别扭的陈景,把侍候的人都遣退下去,打了个哈哈,笑道。
“有一个事儿,我想麻烦一下陈大哥。”
“您说。”陈景踌躇下,看着她。
她呵了下手,笑道,“这不是开始春耕了么?前些日子,我在保定府订了一批优质粮种,正准备差人送到漷阴镇去……可你看这下了几天的雨,道路满是泥泞,我真怕府里那些人办事不靠谱……”
话说到这个份上,陈景再傻也懂得她的意思。
他看她一眼,拱手道,“我愿前往,替王妃送粮种。只是……陛下的旨意,也得马上交到爷的手上。”
夏初七轻轻一笑:“若不然你把圣旨给我,我为你捎带过去?”
陈景微微一愣,似有顾虑,但夏初七原本就只是玩笑。说罢,她没有给他说话机会,又道:“呵呵,你放心吧,漷阴镇离护卫营很近,你把粮种送过去了,再调头到护军营,路程也差不了多少。”
“那……好吧。”
陈景心知她性子刁钻古怪,既然她非得这么做,就一定有她的意图。而且她也不是一个会乱来的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总归是为了晋王好,所以也不好再拒绝。只不过,他万万没想到,夏初七确实不是乱来的人,只是乱来起来就不是人。
“漷阴镇那个地方你不熟悉,原本我应当亲自去的,只是这两日我身子不适,就让晴岚随你去吧。在她在,你做事也方便。”
这一回,不仅陈景愣住,就连晴岚也愣住了。
“王妃,爷让我跟着你的?”
“跟着我做甚?我不有甲一陪着么?”夏初七丢给她一个“抓住机会,好好相处”的眼神,随意摆了摆手,只当没有听见,“行了,时辰不早了,这便去办吧。早去早回,我在护军营等你们。”
“是。王妃。”
晴岚低低应了,脸上浮出一抹欢喜。
她能欢喜,夏初七自然也欢喜。
不过,欢喜之余,她也没有忘记办正事。回屋之后,她对着铜镜又好生打扮了一番,便找人过来吩咐了几句,差他前往漷阴镇递了信儿,便领着甲一和晨曦,上了离府的马车。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北平城里春意刚至,贩夫走卒,挑着货担来来去去,长街深巷,熙熙攘攘,热闹得令人眼花缭乱。北平府这个地方,不同于富饶的江南之地,百姓日子过得很艰辛,晋王就藩之后大力推行农业耕作,却也未放弃商业和手工业。如今北平城里秩序井然,民生安定,百姓们都在安稳地忙碌着自己的营生。
马车辘辘出了城门,不多久便上了官道。
这条道路是赵樽到了北平府之后重新修缮过的。听他说,那一道城门和这一条道路,都是当初她那个便宜老爹夏廷赣从前朝手里夺下北平城时取的名儿。她完全不知自家便宜老爹的辉煌过往,只是觉得下了几天雨的官道上,那一片泥泞地简直不忍直视。黄泥封住车轮,看得她万分想念后世的水泥路面。
“王妃……”
甲一喊了她一声。
可惜,她听不见,仍然坐在马车里,一脸嫌弃。
甲一瞥她的视线深了深,打马上前两步,随在她的车旁,看她从帘子里不停看向远处的原野,他面无表情的脸孔,浮上了一丝忧色,眉头也蹙得极紧。
似是有了感应,夏初七侧目看他。
“你有话想说?”
甲一点头,“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不可以。”夏初七眸有黠意。
“……”甲一不理会她,犹自看着她,几近无声地问,“王妃故意把陈景支走,是准备做什么?你是不是猜到陈景来北平的意思了?”
夏初七眉梢一蹙,看他一眼,也不回答,只笑眯眯反问,“甲老板,瞧瞧,我今儿这一身搭配得如何?”
甲一斜了斜眼,“好看。”
“真的?好看?”
问废话是女人的特点,她也不例外。甲一眉头一扬,一本正经地回,“绿油油的一身,缀了一枝黄灿灿的步摇,像一朵开败的油菜花似的,怎能不好看?”
夏初七心肝儿一抽,恼了,“再说一遍。”
“我说好看——”甲一点头,样子很诚实,“不过我看不出。”
“好哇,甲老板,现在会拆台了是吧?”夏初七咬牙切齿的瞥着他,哼了哼,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倏地就笑开了,“看不出来算了。我欠你的那些俸禄,也算不出来。”
“好看!”甲一黑脸一沉,马上点头,“真好看。”
“……”
“……”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片刻,夏初七忍不住想笑,唇一弯,嘴里“咯咯”两声儿,趴在了车橼上,肩膀抖过不停。甲一看她笑得欢欣,紧绷的面色也缓和了不少。
“可以说了吧?你到底要做什么?”
“去护军营啊?”夏初七挺直了脊背,似笑非笑地看他,“夫婿久不归家,恐是有了别妇。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过去捉捉奸?”
甲一喉头一紧,看她眸底的情绪,突地为晋王默哀起来。
他相信,他一定会很惨。
~
马车摇摇晃晃,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到地方。
赵樽治军严厉,从看见护军营的旗幡开始,便可以见到守卫的兵卒,还有哨塔上持枪执戟巡逻的兵士。
夏初七的马车到了驻地,门房的守卫只是例行看了一眼便放了行。这个地方,她不是第一次来,这些人都认得她。由于她在晋王心底的“战略地位”,所以大多数时候,他们都知道,得罪这位姑奶奶,比得罪晋王殿下还要可怕。
“驭!”
马车在赵樽的营房门口停了下来,夏初七由晨曦扶着下了车,走了一小段仍是泥泞的道路,皱着眉头,在台阶上找布条擦了鞋,正要往屋里去,却看见身着甲胄的丙一匆匆忙忙地赶了出来。
“殿下呢?”
丙一看到她,明显吃了一惊。
“王妃……您怎的来了?”
机敏如夏初七,看着他躲躲藏藏的眼神儿,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儿。她停下脚步,抿唇审视他片刻,仰高下巴,不言不语,径直往里冲。
“王妃……”丙一伸手过来拦她。
夏初七冷哼一声,脚下不停,径直往他身上撞去。
这是一个极为无赖的法子,丙一始料未及,哪里敢与她有身体接触?不等她撞上来,他脸上胀红,“蹬蹬”往后退去,后背抵在了墙上。
“王妃,您稍等,属下这便进屋通传。”
“通传?通什么传?”夏初七看着他张张合合的嘴,揶揄地笑道,“往常我来可从未有通传过,今儿怎的便有了规矩,莫不是小一月未见,殿下便在屋里藏了妇人?”
丙一头大了,朝屋子的方向瞄一眼,赔笑不已。
“王妃说笑,哪里可能?”
“那是什么?”
“没……没什么。”
丙一的样子极是窘迫。
夏初七想:若是有个地缝儿,他一定能灰溜溜的钻进去。她莞尔一笑,“行了,你看我还给咱爷煲了汤,你再拦着生事,一会儿汤凉了,我可要拿你是问。”眨巴几下睫毛,她不再理会丙一,大步往里走去。
“赵十九!”
她原以为会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可很明显,里面没有名堂,赵樽听见她的声音,便从内室里出来了。看见是她,脸上也没有丝毫吃惊,带着一丝笑意,他接过她手上的汤盅,借她取下披在肩膀的外袍,递给小心翼翼侍候在侧的郑二宝,问了一句与丙一同样的废话。
“阿七,怎的过来了?”
“晋王殿下日理万机,二十余日未有回府,妾身心里惶惑,特地过来瞧瞧……”夏初七挂着笑,酸溜溜的说着,拿“不太友好”的眼神儿去瞟赵樽略显苍白的脸色,末了,又故意往他背后看了一眼,戏谑道,“差人在门口挡我,这是个什么意思?莫非你真有情况了?里屋藏了妇人?”
赵樽哭笑不得,拍拍她的头,淡淡道,“哪里有什么情况?这护军营里头,莫说妇人,连母猪都没有一头。”
“噗”一声,夏初七被他逗乐了。
“看你说得——母猪多无辜?”
他看她,目光深了深,唇上仍是带着笑,“近来营中事务繁忙,一来一回到北平城里要花些工夫,我便索性宿在营里了。阿七可是怨我了?”
他声音刚落,丙一便在他的背后使眼色。
“爷,时辰不早了……”
夏初七没有听见丙一的话,却看见了赵樽与他之间的互动。她回头瞥了丙一一眼,又审视了一下赵樽身上的衣着,恍然大悟一般,挑开了眉梢。
“敢情我来得不是时候,你们急着出门儿?”
☆、第265章 无赖与无奈!
她声音一落,房里安静一片。
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赵樽抚了抚额头,突地有点头痛了。阿七这个人并不难缠,她讲理,凡事都可说通,可一旦她铁了心想要追究某件事,又极难打发。因为她目光清明,思路清晰,很难被欺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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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些事,但也不急于一时。阿七,你先喝些水。”
夏初七抚了抚水盅,没有喝,只是仰着头问:“去哪?”
赵樽眉头微敛,顺了顺她的头发,把水盅递到她的唇边,待她喝下,才沉着声道,“阿七,这些事我原是不想说的,怕你担心。”
“朝堂上的事?”
她耳不聪,目却明,很容易就抓住了重点。
赵樽没有犹豫,点头道:“近来朝中不安生,大抵你也知晓了一些。安王赵枢出了事,已经被人从蜀中押解回京。湘王这些日子,也是火烧眉毛,四处求援。赵绵泽下一个对付的人是他,毋庸置疑,他这是吃柿子,从软的开始捏……但阿七知晓,他真正忌惮的人,是我。北平虽然暂时无事,我却不得不做准备。”
他开诚布公,说得极是严肃。夏初七连猜带蒙,看了个七七八八,与她先前知晓的并无出入。赵樽这么久没有回晋王府,他当然不会老老实实的待在护军营地里,等着赵绵泽收拾了旁人,腾出手来收拾他。秦灭六国,也是各个击破的,赵绵泽撤藩,自然也会采用同样的法子。
实际上,这一年多,由于她耳朵不方便,很少管赵樽的正事,加上她女人的身份在时下多有限制,有时候也不太好出面掺和。可事到如今,她不想掺和,似乎也由不得她了。
抿紧的唇角淡淡地勾了勾,她看着赵樽凝重的视线,轻轻把手搭在了他的手背上,“那你到底准备怎样做?”
赵樽漫不经心地反握住她的手,纳于掌心,翻看一下,大拇指抚着上头浅浅的纹理,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眼都让她有足够的时间分辨。
“我要离开北平府一些日子,此事不宜声张,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藩王离开藩地,视同谋反,这可不是小事儿。
夏初七微微一怔,惊了,“什么事,值得你如此冒险?”
赵樽抿紧了唇,“此事……说来话长。”顿一下,他凝神专注地看着她,摸了摸她的头,突然柔声问,“阿七,你怎会想到把陈景支开的?”
真是一物降一物!夏初七很聪明,却常常上赵十九的当。他只需要稍稍卖一个“色相”,就顺利把夏初七的注视力转开了。
她借故支开陈景,让晴岚有机会与他相处,那只是其中一个方面的原因,或者说,只是顺便为之。要知道,陈景是领了赵绵泽的圣旨千里迢迢从京师赶来的,夏初七为人再荒唐,也不敢在大事上胡乱作怪。
所以,她的行为,自然还有另外一个方面的考虑。
只是她不知,赵樽想的与她是不是一样。
沉默一下,她没有继续追问赵樽,而是顺着他的思路带了下去,回答道,“赵十九,你是不是也猜到赵绵泽派陈景过来的原因了,所以才由着我安排?”
果然,赵樽没有反驳。
他轻“嗯”一声,冷峻的脸上没有波澜,语气也极是平淡,“兀良汗的扩张一日千里,势如破竹。前些日子,赵绵泽以戍防为由,下旨调走了宁王手底下的护卫军六万人。这一回他派陈景来,也是为了此事。”
论起各个藩王手底下的护军,最精锐的莫过于赵樽的北平卫。赵绵泽调走了宁王驻在大宁的人,如今要调走赵樽的护军,她也是猜到了。不过她却有一点不太明白。
“为什么他会派陈景?”
瞥他一眼,赵樽目光凝重,“为了表明他的心意,并非是想与我撕破脸,而是真的只为固边。”
夏初七了解的点点头,冷笑道,“鸡食放光草——都心知肚明了,还有这个必要吗?那人做事,就是喜欢在肚子里绕无数个弯。”
“该做的面子,还是得做。再说——”赵樽顿一下,眉眼里染上了一抹若有似无的嘲弄,“如此一来,他给足了我面子,我岂不是更难拒绝?”
对啊!
赵绵泽这是想好的啊。
一念至此,夏初七心里突地生出一层寒意。
赵绵泽打着为大晏戍边的旗号,让陈景领兵去对付兀良汗,一来陈景有这个实力,二来他用的是赵樽的人,实实在在给他吃了一口黄连——有苦难言。另外,有兀良汗这个外敌做借口,藩王们找不到理由回拒交出护卫军。
这样一个绝佳的手法,实可谓一石二鸟。
以藩王之矛,攻兀良汗,不废自己半分力气。既打击了兀良汗,也瓦解了各个藩王的实力。一旦没了护卫军在手,藩王们也不过只是一个空架子,拿什么来与他抗衡?
“这厮狡诈!”
夏初七低嗤一声,看着赵樽平静的面色,突地又生疑惑,“这法子,他虽然想得很美,可也不无问题。难道说,他就不怕陈景抗旨,领了兵也不作为。反正他是你的人,兵权也在相当于在自己手里。”
“陈景的家眷都在京师,如何抗旨?”赵樽神色微微一动,敛住笑容看她片刻,又珍而重之地揽了揽她的肩,淡淡一笑:“再说,即便他愿意为我抗旨,我也不能让他抗旨。”
看他不着急不上火的样子,夏初七心里便松了几分。
稍顷,她似是想到什么,冲他狡黠一笑。
“也对。只不知道晋王殿下,你有何良策?”
话题绕开这么久,又被她话题绕了回去,赵樽失笑一声,捏了捏她的面颊,俊脸上的表情极为生动。
“山人自有妙计,回来再与你说。”
“哪有你这样吊人胃口的?”
“……这不是你教我的?”
“我?去你的!”夏初七瞪他,“无赖!”
赵樽若有似无的一叹,轻抚着她的肩膀,语气软得像糯米揉成的团子,漫不经心里,添了一抹笑意。
“阿七不说过?——人不无赖,必有天灾!”
“好吧,你赢了。”看他总是回避实质,夏初七眨巴下眼,换了策略,把身子软软地靠过去挨着他,脑袋像没长骨头似的,在他的身上蹭来蹭去,小猫儿似的撒着娇,调侃道,“我家十九哥运筹帷幄,一落子便可决胜于千里之外,小妇人不担心你会吃亏,也就先不问了。只是不知十九哥这一回出营,可否带上小妇人一道?小妇人虽然无能,做不成大事,但添茶倒水什么的,也是可以做得来的?”
左一个“十九哥”,又一个“小妇人”,她肉麻得自己的身上都生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但赵樽听了却很